第164章:生死兩茫茫四

第164章:生死兩茫茫四

次日起,大行皇帝的喪儀正式開始,文武百官按例日日於靈前拜祭。

長生殿前,靈幡飄揚,六十四盞白紗宮燈夾着甬道,肅穆凝重。偌大的宮殿內,已盡數披上了白幔素帳,白燭,白幡,白色的孝服,連九楹大殿朱紅門牆柱都要白紙糊嚴了,整片的皓白天地,白得刺目驚心。只有大殿上素幔白龕正中的金漆楠木梓棺,隱隱透著沉重的暗黑色。一陣風吹過,吹得靈幡嘩嘩直響,殿檐下的鐵馬叮噹一片,倍添一種哀涼與肅殺。

我心頭早已死寂一片,望及此情此景,仍感到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喉頭,只覺得說不盡的難受,咬着牙強打起精神,肅立一旁,冷眼看着一排排身着孝麻白服的王公大臣、妃嬪親貴依次上前跪拜。

在此之前,一道道加蓋鳳儀印的旨意已由紫垣殿發出,傳往各司各部。其中,就有一道是令祁王睿寅為理喪大臣,主理喪儀所有繁細禮節。從這旨意下發開始,祁王便被侍衛請進宮中,負責指揮安置大小理喪事宜。我早已吩咐過,凡是與居喪有關的,事無巨細,皆要向其請示過目,而其餘旁人雜物,則不可接近祁王半步。一時之間,這睿寅不但與外界斷絕了聯繫,且是忙得腳不沾地,卻也無法在此時有半句怨言。而我,就是要將他牢牢困在宮中,盡量拖延這一刻的時間,好讓我繼續細密陳謀布施。

修書一封送去西南,鎮西王的百萬雄兵,嚴陣以待,是我手中另一道安內的法寶。

驍騎營一隊精銳鐵騎連夜奔赴北疆,我要儘快見到那一個人毫髮無傷的歸來。

夜半的長生殿中,我親自見了德妃,告訴了她靳軒的消息。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她的悲傷絕望戰勝了理智,無疑是將為我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再加上一把寒霜。

好在她雖是悲痛,卻終究保存了一分往昔矜貴剛硬的氣度,待我說完一切,她面色冰冷的不願看我半眼,卻也沒有歇斯底里的向我發難。只聽她冷冷答我:「到了這個時候,你讓本宮如何信你?!」

我沒有氣力多做爭執,只淡淡道:「到了這個時候,若再不信我,還能再信何人?」

她轉首斜睥我一眼,嘲諷道:「是啊,鳳儀印在你手上,直隸總督是你的人,侍衛統領又是你的人,你若還有一絲仁念而不趕盡殺絕,本宮只怕是已要謝天謝地!」

我這才看清她紅腫的雙眼,眼底與我一般,是乾涸到底的絕望,再加上眼眶旁那歲月侵蝕的紋路,完全已是頹然一名老婦。

心底徒生悲憫,我不自覺鬆了半分口氣,頓了一頓,這才沉聲道:「就算是為了雍王,還請娘娘沉心一想,眼下若是亂,會對何人有利,若是穩,又會對何人有利?」

她眸光一動,生機乍顯,似乎在眼底又微微燃起一些希翼的火苗來。我莫名有些傷感,無聲輕嘆了口氣,猶疑了片刻,終是下定決心,上前握住她冰涼的右手。

這一下的動作突如其來,只讓她身子明顯一震,顯是大為聳動。她張起了空茫的雙目,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住我。而我彷彿無視她此刻的神情,只幽幽轉首,望向那幽暗沉重的靈柩,緩緩道:「他也是我的夫君,我早已沒有了孩子,此刻,竟連他都失去了。你可能不會相信,此刻我多麼希望,躺在裏面的那一個,是我。」說罷,我咬了咬牙,全力懇切道:「在這個世上,我已然是孑身一人。手中的權力,它對我沒有意義,亦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那隻不過是皇上信我,交予我手上的一個重託而已。而此刻娘娘若再不與我同仇敵愾去共同完成皇上的遺願,我也沒有信心,能夠把朝局撐到雍王回來的那一刻。」

她望定我半晌,目中漸漸有了波動。而在我正要鬆手的那一瞬,她雙目突地精光一閃,倏然從雪白的廣袖下伸出另一隻手,死死地扣在我的手背上,似乎是用盡了全力瞪住我,冷冷道:「那好,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思及此處,心頭陡然一凜,只教我瞬間收回了思緒,定神向堂中望去。此時,德妃正靜靜的跪於後妃首位,神色平靜,似是幡然入定。我與她,算不上是前嫌盡釋,只不過,達成又一個停戰止戈的協定,一個,於我已無關痛癢的協定……但是,這多少使我稍稍搬去了心底的一塊大石,也讓我能夠全心全力的去面對眼前更大的敵人。

幸而,一連兩日,風平浪靜。

第三日,各路王公接踵而至,此刻,正由祁王打頭,領着一干皇親貴戚緩步入內依次叩拜。祁王睿寅,他保養得甚好的微胖圓臉上多少有些蠟黃,一雙深不見底墨色的瞳仁也被這連日的徹夜勞累磨得稍顯虛浮,半聳著眉,眉宇間隱隱可見不奈和焦灼,倒將他平日裏文雅敦厚的模樣折損了不少,顯是漸漸有些沉不住氣。待會,恐怕要有一幕好戲上場,我只凝神靜息,靜觀其變。

一旁的司儀太監舉哀聲起,這群親貴或是放聲哀泣,或是裝作悲痛已極伏地不起,可他們眼中卻是連半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只是他們這麼一嚎,把跪在西面的一群妃娥宮嬪的哭意又惹了起來,一時間大殿哭聲一片,此起彼伏。這鬧哄哄的一片吵得人着實頭痛,而這哭哭啼啼間,又有多少人是真正徹骨剜心的傷痛,卻已是不得而知。

祁王似乎哭得相當投入,只見他捶胸頓首,放聲道:「皇上啊,您怎麼就這樣去了,留下這江山社稷,這萬世基業,該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沈大人看不下去,喚過兩個小內監上來扶起他,一面勸道:「還請王爺節哀!小心哭傷了身子。」

祁王嗚嗚咽咽的起了身,看上去似乎是悲痛不支,半倚在小內監身上不再說話。倒是從他身後站出個頗上了年紀的親貴來,劈頭對着沈大人道:「這國不可一日無君,聖上駕鶴西去,國無儲君,也該選出一個人來主持朝政才可啊!」

沈大人望我一眼,恭謹答道:「安郡王,聖上留有遺渝,著怡妃娘娘授鳳儀印,主理身後之事。」

那安郡王斜眼看我,冷冷一句:「就她,一個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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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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