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臨戰

第二十一節 臨戰

「沒有,我只是把我自己假想成賈明河,然後想我會如何行動。」許平向孫可望講出他的考慮:「三營新軍中,魏武的赤灼營是架子貨,不會有什麼戰鬥力,賈將軍一直讓他打先鋒,定然是驕敵之計,可是我既然知道,又怎麼會中計呢?新軍現我的旗號在那個大營,賈將軍肯定會想在一面佯攻的同時,用精銳部隊抄我的後路。如果我是他,肯定會讓我朋友為指揮使山嵐營帶着最沒有戰鬥力的赤灼營在正面吸引注意力,用選鋒營這個既可靠又最有戰鬥力的營當主力來斷我的退路。」

孫可望失笑道:「許兄弟你未免太過自信了?」

「賈明河曾經教過我如何打仗。」

孫可望臉色變得鄭重起來:「原來賈明河將軍曾是許兄弟你的恩師。」

「新軍里教過我的人很多,賈明河將軍不過是只教其中的一種罷了。」

「他教的你什麼?」

許平一臉嚴肅:「如何進攻!」

在教導隊授課的時候,賈明河曾向學員講到殲滅戰和擊潰戰的區別,他舉自己在西南平奢安之亂的事迹做例子,讓學員牢記殲滅戰能取得擊潰戰十倍的戰果。

「只要有可能,就要追求殲滅戰,在你們策劃一場進攻時,先連續問自己三遍:有可能打一場殲滅戰嗎?有可能打一場殲滅戰嗎?有可能打一場殲滅戰嗎?然後再開始策劃。」

許平的複述讓孫可望微微點頭:「賈將軍說得不錯。」

賈明河認為殲滅戰形成的重要條件就是調動對方的預備隊,在對方預備隊耗盡之後動側擊,就會有最大的把握形成殲滅性的戰果。

「佯攻要猛烈,越猛烈的佯攻越能吸引敵軍將領的注意。當敵人的主力被吸引到正面之後,就是你向他側翼出拳的時候了。」

孫可望聽完后綳著嘴,又低頭去看地圖:「許兄弟,你認為儀封這裏是佯攻,對嗎?」

「是的,而且我認為佯攻將不僅從一地起,我很清楚的記得,賈將軍反覆強調多面的佯攻更有迷惑效果,能夠讓敵人感到震驚的佯攻才是最好的佯攻,而從儀封這裏起進攻顯然不可能讓我們震驚。」

孫可望的手指沿着黃河滑動,平靜地說出他的判斷:「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許兄弟的這位恩師會偷偷派一隊部隊在更東一些的地方偷渡黃河,等到儀封的第一次佯攻起后,這第二次佯攻將會從我軍的側翼,也就是南面起。嗯,我承認,如果我沒有聽過許兄弟的這番話,那我確實會小小地震驚一下。」

「而我會有種不過如此的感覺,」李定國插話道:「我曾仔細想過我突然面對這種情況時的反應,我可能會鬆一口氣,把扣在手裏的部隊派向那個地方,預防敵人主力的側擊。」

「但其實他的主力並沒有藏在那裏,對?」孫可望把手指移回來停在趙皮寨的方向上,良久后他搖搖頭:「可是這並不是進攻的好路線,大片的田地無法隱蔽部隊,只有田中間的一條小路,部隊行進也不舒暢。為將者,未思勝,先思敗,從趙皮寨這裏進攻不像是一個好主意。」

「反過來說,這也是一個好地點,」李定國沉思著說道:「按說官兵不會選擇這條路線,所以我們大概只會留少量騎兵在這裏盯着。按照常理,官兵進攻前會先試探著進攻,當遇到抵抗時會需要一段時間判斷,而防守者就有時間把部隊掉過來擋住這條路。所以,如果我在賈明河將軍的位置上,我會在起兩次佯攻后省去偵查攻擊,第一次就帶領全軍勇猛突進,動一次猛攻把監視部隊——如果真的有的話,一舉擊潰。然後直插後方把我們統統掃蕩乾淨。這會是很大的勝利,開封戰事結束,我們剛剛建立的統治被摧毀,闖王重新腹背受敵。就是賈將軍立刻回師山東進攻季退思,也是一個不錯的局面。嗯,在手裏有這樣一支強軍的時候,這是在是很有誘惑力的計劃,尤其是在他的佯攻已經吸引開我們的視線后。」

孫可望追問許平道:「如此確定是在趙皮寨么?」

「我反覆思量,只有這裏最好,若是其他地方,我也有時間做出反應。我曾不止一次聽到賈明河將軍複述鎮東侯說過的一句話,那句話是『有堅定保衛者的地方,通途也是天塹;沒有堅定保衛者的地方,天塹也是通途。』,所以我和李兄約定,把防禦儀封方向的部隊部署在離這裏十里的位置上,新軍肯定會偵查到他們,而當遇到猛烈攻擊時我們又會很自然就會把後面的部隊派去增援。那麼,賈將軍就會認為,當他放出真正的殺手鐧時,我們的主力剛好趕到十裏外,這樣他就能打出一個完美的殲滅戰,把我們全軍一舉消滅在這裏。」許平撫摸着地圖,喃喃說道:「賈將軍是絕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機會的。」

孫可望仍然有些猶豫,他倒是覺得許平之前修築堡壘節節抵抗的主意更好些,李定國倒是非常支持野戰決勝的思路,因為野戰才能殺傷更多的新軍。

「我們還有個好處,雖然賈明河不一定猜到我們把全部的主力都從開封掉過來,但無論如何都不對我們有利:假如他沒想到的話,我們的兵力會讓他吃驚;假如他猜到了的話,那他全殲我軍的**就會更強烈。」李定國對孫可望笑道:「我們西營好久沒殺官兵了,兒郎們也都手痒痒了。」

孫可望凝視地圖陷入深深的思索,最後輕聲說道:「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許兄弟的想像中,對?假如你錯了?」

「我絕不會錯。孫兄你不了解新軍的體制。按理說,賈明河將軍不太可能有機會獨立領軍,賈將軍非常希望有機會能獨立領軍、領幾個營出征,非常希望有機會把他的設想付諸實現,實現一場大規模的殲滅戰,但他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新軍中最有可能領軍的是黃石本人,誰也沒有想到朝廷會如此頑固地不讓他外出帶兵。但儘管如此,賀寶刀和楊致遠還是排在賈明河之上,這點無論賈明河本人還是新軍官兵都心裏有數,而新軍的人數似乎也不足以支持同時在三個戰場上作戰。許平回憶著當日在教導隊受訓時的情形:「我永遠也忘不了,當賈將軍說起他的進攻思路時,眼中那種深深的遺憾。」

……

在蘭陽通向趙皮寨的路上,許平留下一隊西營的士兵充做警戒部隊。在他們背後一裏外,近衛營的工兵正揮汗如雨地給戰壕加上遮蔽物。十天來,他們已經挖掘好三道長達三百米的壕溝。在最後一道壕溝的背後,一道胸牆已經被搭建起來。

許平曾反覆思考過如何抑制新軍的進攻,他得出的結論就是必須用猛烈的、足以擊潰新軍士兵身上鎧甲的火力,在新軍前進時給予對方重大殺傷。

「一道壕溝會給我們提供額外的射擊位置,和矮牆一樣,它也能很好地掩護我們的士兵免遭新軍火槍的殺傷。」

根據許平的安排,離矮牆六米遠挖掘出一道壕溝,這道壕溝很寬闊,能夠容納幾排士兵在裏面輪換射擊。

「如果新軍衝到矮牆邊,那麼他們就會用長矛把我軍逼退,而這道矮牆反倒會為他們所有;壕溝也是一樣,躲在裏面的火槍手會和躲在矮牆后的火槍手一樣被沖近的新軍長矛手攻擊,所以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不讓他們抵達矮牆和壕溝前,只有這樣才能充分揮我們防禦的優勢。」

又挖出另外一道壕溝,用來掩護前兩者。

「新軍最長的長矛有五米五長,如果新軍跳進壕溝,在壕溝里能用長矛攻擊到我們的士兵,那他們就可以躲在隱蔽良好的位置上把我們士兵逼退。」

因此兩條壕溝之間又是六米的距離。

「若是新軍奪取了第一道壕溝,那他們的火槍手就可以進入這道溝和我們對射,近衛營的士兵不如新軍訓練的時間長,所以我不打算和他們對射。」

最前面的壕溝被挖出來,如果裏面的新軍士兵躍出來繼續進攻,他們就會擋住後方友軍的射界;而如果他們不繼續進攻,闖軍就可以擁有多得多的射擊位置。這一道壕溝和之前的壕溝距離比較長,有二十多米遠。

「萬一我們的士兵被擊退,不能讓他們從壕溝中湧出,擋住我們的射界。」

傾斜的交通壕把三道平行壕溝連接起來,採用傾斜壕而不是垂直壕,是為了避免士兵在交通壕內遭到對方火力的重大殺傷。

「我們已經做了我們所能做的一切,接下來就看士兵的了。」

八月十六日,新軍從儀封方向源源而來,他們在李定國的營地對面修築了堅固的營盤並進行炮火試射。和許平一樣,李定國的防禦正面也有密密麻麻猶如蜘蛛網一般的壕溝,這同樣是他十幾天努力挖掘的成果,把他的營地掩護在其後。

今天許平也跑到這裏來觀察新軍的軍容,他對孫可望和李定國解釋道:「魏武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山嵐營的營官是我的朋友,如果賈將軍不管的話,他們之間既不信任也無法配合,互相之間不拖後腿就不錯了。以我之見,賈將軍是個人情練達的大帥,他肯定會留在這裏協調兩個營作戰,就算這樣也未必就能配合得多好,你們的壓力不會有多大,只是注意把主力集中在山嵐營那面,這個營絕對要強有力的多。」

「許兄弟那邊有何打算?」

「就像賈將軍說的,打仗就要打殲滅戰,他想殲滅我全軍,我也一樣想殲滅他一部。選鋒營的何營官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我一點點強化阻擊的力量,先靠防禦消耗盡他的力量——只要還有餘力,何營官就會毫不猶豫地打下去,等他徹底精疲力竭后我就起反擊,殲滅整個選鋒營。」許平為了強化反擊力量,要走了西營中所有的精銳騎手,統統交給遲樹德統領,現在孫可望、李定國手裏是相對較差的一些騎兵,還有遲樹德替換給西營的新人。許平一直在琢磨怎麼殲滅選鋒營,從而扭轉敵我的兵力對比。

余深河仍躍躍欲試:「大人,卑職想主動出擊一次,殺殺新軍的威風。」

這個提議頗受孫可望和李定國的歡迎,他們也想跟着一起起場小反擊,這種反擊對掌握對手實力很重要,但許平仍然反對:「不必暴露我們的戰力,至於赤灼營,他們是什麼樣我們還不知道么?」許平向孫可望和李定國保證:「只要穩固防守,赤灼營是沒啥威脅的。」

……

在對面,魏武正在營中給幾個心腹訓話:「這次我們一定要和山嵐營好好配合,山東之戰是我們的奇恥大辱,這次我們一定得把這個恥辱洗刷,雖然我們營少了兩個隊,但也絕不能讓人說我們拖了友軍的後腿。」

這時有人報告賈明河再次視察前線,魏武帶着部下出迎:「賈帥,末將這裏萬無一失。」

看着李定國那裏一地的壕溝和棱牆,賈明河沉吟著說道:「許平肯定會在這裏和我們血戰,如果不出動他的火器部隊,這些壕溝、矮牆又有什麼用?」

「許平這個無膽鼠輩,也就是敢躲在營壘里罷了。」魏武哼了一聲,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起佯攻,只是抄襲部隊還沒有完全到位所以不得不一忍再忍:「賈帥,說到底他還是太嫩了,太一廂情願了,希望靠這種烏龜政策消耗我們的兵力。」

「不錯,」賈明河也有同感,他現闖營始終沒有向側翼派出足夠的探馬,新軍的包抄行動一直沒有被察覺:「不過這一地的壕溝、矮牆啊,我把選鋒營的工兵隊也留給你,不要太猛,注意兄弟們的傷亡。」

「放心,賈帥,末將不會把許賊一下子嚇跑的。」魏武冷笑一聲:「幸好許賊沒有注意到賈帥你在包抄他的後路,不然末將敢說他立刻會逃之夭夭。」

「這兩天你沒有提前起過太多試探攻擊?」

「大帥放心,末將絕不敢擅自出擊誤了大帥的事,」這些天一直有部下建議起試探攻擊,但被魏武一概壓住:「絕不會讓賊人探查到我軍實力。」在魏武心裏,西賊,那是幾萬人能被左良玉幾百家丁趕着跑的主,左良玉這個曾在遼軍中效力的人這些鎮東侯舊部又不是不清楚他的斤兩,所以魏武覺得對西賊根本用不着多做試探:「明天會有一次,察看下他們的火力,後天總攻。」

十七日,新軍試探性進攻,他們用大炮和火槍把李定國壓制在營地里不敢露頭,工兵趁機一涌而上,在李定國的壕溝網裏填出一道通道來。一整天李定國都小心控制着他的部隊,沒有讓部下起任何逆襲,以免他們無謂地暴露在敵方的火力下,而他本人則看着對面飄揚著的三面營旗出陣陣冷笑。

「許兄弟說要我們把主力放在山嵐營那面,要小心保存兵力。」孫可望看着對面明軍赤灼營的方向,許平建議西營利用工事節節抵抗、梯次撤退,以避免傷亡為作戰目的,當時孫可望沒有說什麼,但心裏有些不快:「許兄弟說選鋒營是最這三營里最厲害的,由他負責消滅,而這兩個營里有一個根本不濟事,另一個也比不上選鋒營。」

「他的近衛營四千多人馬,我們西營有一萬人,」李定國倒是見過近衛營的武器,也承認他們用的燧火槍看起來比以前見過的所有火銃都厲害,不過李定國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場戰鬥是靠火器決定勝負的:「許兄弟一邊把赤灼營說得很不堪,一面又堅決反對我們攻擊他們,難道在他心裏我們比臨陣脫逃的官兵還不堪嗎?」

「他怎麼說的赤灼營?」

李定國給孫可望介紹了他這些天從許平一夥兒那裏聽到的赤灼營的歷史和評價,還有他們不屑的表情。

「四弟啊,如果我們把主力用來對付這個熊包,你看怎麼樣?」

「我看不錯!」李定國大聲響應:「新軍都快被許兄弟吹到天上去了,我們這麼多年又不是沒遇到過厲害的官兵,就算是黃候的部下,難道就能有三頭六臂不成?就算他們有火銃,難道我們的刀劍就是假的不成?」

「說的好!」

在許平心中,西營和闖營中精銳的戰鬥力頂天了和東江軍相當,東江軍對付新軍還得靠絕對的兵力優勢加上明軍胡亂指揮。以西營目前的武器和訓練狀態,許平估計人數相當的時候,新軍和西營的戰鬥力是三比一。雖然許平對此隻字未提,但孫可望和李定國都有所察覺,這麼多年雖然西營一直被楊嗣昌追着打、趕得全國亂竄,但兩人自問見過的官兵也不少了,就是遇上左良玉,雖說敗多勝少、雖說有瑪瑙山這樣的慘敗,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打,現在可是一萬多西營老兵對幾千新軍、據說還是黃候手中最差的一個營、據說營官酗酒無度還擅長臨陣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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