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算盤

第二十節 算盤

「就我所知,那也不是游騎哨探,」魏蘭度毫不客氣地繼續反駁道:「我問過幾個逃回來的長青營軍官,他們都說是季退思親自帶領的大軍。」

「那是為許賊開脫罷了,卑職敢問魏大人當時到底問的是誰呢?是不是後來當了叛徒的那幾個?」張彪把話頂回去:「要說整隊的新軍被賊子的游騎擊潰,卑職本也不信,但許賊就是辦到了,這事生了,我們就不該視而不見。」

「當時應該是軍心不穩,長青營后隊人人想着逃命,所以一鬨而散,不然是不可能的。」賈明河也看過新軍的邸報,他對眾人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但說游騎能擊潰我們的後衛,這實在是太荒唐了,我敢說,就是侯爺自己在這裏,也絕不會同意的。」

「大人,我們只是在假設最壞的情況,並依此提出建議。」

「好了,我知道,侯爺肯定是有深意的,我沒有怪你們。」賈明河想了想:「不過這個計劃不能通過,那些探馬對我軍戰鬥部隊的攻擊效果一概取消,山嵐營不必留在後面保護輜重。」

「卑職遵命。」

又說了幾處其他的問題后,賈明河談到三營參謀做出來的整體軍事計劃:「你們的建議就是一條長蛇陣,一營前衛、一營掩護、一營斷後,直接攻入開封,對?」

「是的,許賊沒有任何力量阻擋我們,闖賊手下比季寇還不如。許賊只有兩萬人左右,我們任何一個營都能擊潰他全軍,只是擔心他四齣騷擾,所以需要分兵掩護道路。」

「剛才還在說料敵從寬,」魏蘭度哼了一聲,山嵐營的參謀對棋子的取值就和其他兩營大大不同,在他的影響下,山嵐營認為必須每兩營間隔不得過兩個時辰的路程:「如果我們太輕視許平,弄不好就會吃虧,他可是有火器的。」

「火器又怎麼樣,他們沒有盔甲也沒有利刃,難道不靠白刃戰光靠火器就能取勝嗎?再說,我們也有啊,而且我們的還是燧槍,還有大炮,他就算能有幾百桿火繩槍又濟得什麼事?許賊要有這個膽子就好了,在山東他扔下傷兵跑了,這個無膽鼠輩!」

何馬的話讓魏蘭度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何大人,當時我也同意了,難道我也是無膽鼠輩么?」

「何兄絕不可能是這個意思,眼下的緊要問題是闖營到底會如何應對。」魏武連忙出來打岔,這些日子他痛改前非,把酒也戒了,天天泡在軍營里練兵,但山東的事是他心中的隱痛。

魏蘭度一愣,也不再多提這個話題,又道:「山東之戰前,長青營是五營新軍演習第一名,這固然是張大人的功勞,但許平同樣受到了表彰,當時——」

「第一,那是教導隊兵練得好;第二,許賊在長青營里有好多故舊,所以能招攬人心。」何馬打斷了魏蘭度的話。

「這真是欺心之語,新的五營,全部是由老五營本部加補充營抽調兩千人為骨幹建成的,長青營因為德州一戰,為了讓東森營儘快恢復元氣所以只簡單地把補充營殘餘兵馬撥給長青。要說士官熟練,那長青營遠遠不如其他各營,至少我的山嵐營裏面有兩成士官是從磐石營調過來的老士官,而長青營頂多是有些在德州一戰有點經驗,再由教導隊倉促訓練出來的新士官,結果五營新軍里長青營遠遠過其他。現在如此貶低許平,既昧著良心,又不會對我軍進攻有利!」

「魏兄弟這樣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是為了什麼?當時長青營根本就不正常,幾乎就是許賊說了算。」

「什麼時候長青營輪到許平說了算了?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是在說張大人糊塗,分不清到底是誰是營官嗎?還是說侯爺糊塗聽任許平架空張大人?」

「停。」魏武插嘴道。

「侯爺從來就看不上許賊,賀大人也收回了對許賊的稱讚,說自己看走了眼。許賊就一幸進小人,全無真才實學。難道你是在說侯爺糊塗看錯了嗎?還是在說賀大人糊塗在瞎說?」

「別說了。」魏武又道。

「停。」賈明河也出聲了。

魏蘭度轉身看向賈明河:「當時大帥也在現場,大帥對許平難道沒有印象么?怎麼可以把他當作白痴來看?」

賈明河點點頭:「許平是有才幹的,當初演習的時候,我很看好他。」

既然賈明河話,剩下的人也就不再爭論,賈明河又說道:「許平是知道怎麼練兵的,所以我們要在這裏殲滅他,不給他更多的時間鍛煉部隊。」

營帳內的軍官們肅然直立,賈明河下令重新擬定計劃:「以全殲許平的嫡係為作戰目的。」

軍議結束后,賈明河讓魏蘭度留下:「我剛才雖然這麼說,但可能還是會讓你負責後衛任務。」

魏蘭度顯得憤憤然:「大帥,難道您也聽信謠言了么?」

「我沒有,不過我覺得你和他們未必能配合好。」賈明河嘆了口氣:「和朋友較量於沙場,不好受?」

……

「我的計劃就是與這三營新軍在河南決戰,」許平和李定國談起他的想法:「面對面地把新軍打垮。」

「讓我猜猜看,」李定國一聽臉上就露出微笑:「第一,萬一放新軍進入開封,那就會大大鼓舞汴軍的士氣,對?」

「不錯,其實現在開封守軍就已經士氣大振。」

「第二,新軍一旦和汴軍合流,有了新軍做主心骨,那汴軍就不那麼好打了,而且我軍流血喪命,消耗的未必都是新軍的實力,而現在新軍孤身前來,我們每打死一個人,都是新軍在流血。」

「正是如此,」許平連連點頭:「還有一點,山東的東江軍,目前就是在和新軍打游擊,這根本無法傷及新軍的筋骨。如果我們也這麼干,被消滅只是時間問題,而且,只有硬碰硬地消滅新軍主力,才能讓鎮東侯重視我們,從而為山東分擔壓力。」

「三個營,其中一個還是選鋒營,這個是鎮東侯的主力營頭?」李定國保持着微笑:「許兄弟這麼有信心么?」

「沒有,當然沒有,我沒有把握決戰能贏,但不決戰一定是輸。何況……」許平冷不丁地說道:「河南百姓,也在期待着我們的勝利。」

「許兄弟打算如何打呢?」

「如果新軍尾相接,沿大道堂堂而來,我就沿途修築棱堡,讓新軍在這些工事下把血流盡。」許平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遲疑,畢竟新軍的軍力遠在近衛營之上:「多少年來,鎮東侯在火器和築壘上一直有絕對的優勢,他的敵人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給他構成過什麼威脅,所以新軍研究的,主要是如何更好的揮堡壘的威力,利用工事、壕溝、火器大量殺傷敵人,而對如何進攻同樣有堡壘、壕溝保護的火器部隊沒有想過太多,所以儘管新軍人多勢眾,但戰術上的優勢還是在我這一邊的。」

「若不尾相接沿大道而進,那就說明其中有詐?」

「是的,新軍目高於頂,恐怕不會認真考慮萬一受到強有力的阻擊會怎麼辦,如果他們不猛烈進攻,多半是怕一個猛攻就把我們全趕跑了結果無法消滅我們。以我對賈將軍的了解,我猜他多半不會滿足於把我們趕跑,耀武揚威地進駐開封卻放任我們安全撤退。」

……

八月十日,

「大人,新軍已經偷渡黃河,正向儀封急進。」

「沈兄弟知道了么?」

「知道了,他早就做好了撤退準備,一接到探馬報告就立刻撤離。」

「很好。」

新軍的攻勢並不猛烈,行動得拖拖拉拉,許平對部下們說道:「這肯定是怕攻得太猛,把我們嚇跑了。」

「若不是大人有嚴令,沈兄弟是很想打一下的。」余深河聽說先鋒是赤灼營后,一直主張先迎頭痛擊一次,不必大打但是可以稍微干一下以提升士氣:「偷渡的不過一隊人馬而已。」

「現在想改也來不及了。」許平見余深河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笑道:「終歸於我計劃不合。」

「如果赤灼營繼續緊逼而來,卑職覺得還是小打一下,這個營是什麼成色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不必出多少力氣就能打痛他。」余深河一臉的遺憾:「看着魏武這個熊人耀武揚威,真是有氣啊,估計他現在又喝得酩酊大醉了,正是我們進攻的好時機。」

「算了,不要因小失大。嗯,大營那裏你佈置得怎麼樣了?」

「假火銃做的是惟妙惟肖,李將軍放在營牆上,遠遠的不會讓新軍看清。大人,要是別人我不敢打包票,但赤灼營前軍偵察是賀飛豹這樣的草包,哼,他們一定現不了。」

……

賈明河抵達儀封的時候,看到赤灼營正有條不紊地佈防、偵查,營官魏武是兩天前和先頭部隊一起趕到的,兩天來他監督部下做好各種應變措施,以防闖營逆襲。

看見兩眼滿是血絲的魏武出來迎接,賈明河勸道:「魏兄弟要多休息。」

「是,大帥放心,末將一會兒便去睡覺,一定不會耽誤大帥的事的。」

賈明河勉勵了幾句,問起闖營的動靜。

「恐怕還是何兄弟說的對,許賊有心無膽。」魏武告訴賈明河闖營已經遠遠逃離:「就算許賊有火器,也不多,肯定不像開封那裏說的那麼誇張,有上千支。」

「嗯,」賈明河點點頭:「你沒有把他們打得太慘?」

「根本就沒有打到人,這裏的闖賊,一聽到風吹草動就跑光了,偷襲都沒有他們跑得快。」

「許平他一仗不打總歸是說不過去的,」賈明河皺眉想了想,他很擔心許平會帶着部隊遠遁,那麼開封的戰事就會和山東一樣變得曠日持久,而來自鎮東侯府的命令是戰決:「你說前面有闖賊的一個堅固營壘?」

「是的,」魏武在儀封和蘭陽之間現了一個大營:「看上去許賊有死守蘭陽的打算,營壘修得非常堅固,而且有好幾千兵力駐守在周圍,希望這次他們不會一仗不打就跑掉。趙皮寨那裏怎麼樣?」

「很好,我已經藏好了足夠的船,闖賊的探馬毫無察覺。」賈明河一直沒有偵查到闖營探馬的任何動靜,如果對方真有行動的話,他絕不相信能這樣徹底地瞞過自己的眼睛:「按原計劃行動,今天山嵐營已經開始渡河了,和你的營兩面佯攻,我自帥選鋒營去抄他們的後路。」

「大帥,末將覺得用兩個營佯攻,恐怕太過了。」之前研究許平的時候,魏蘭度認為只要攻擊許平的某支部隊,而且讓許平覺得他有能力增援解圍的話,他就會來救,這和賈明河的思路很一致。魏武當時也是同意的,但現在他另有看法:「這個營壘如此堅固而且打着許賊的旗號,但小賀小心偵探、多次分析后,現其中駐紮的絕非許平主力,而是西賊,更沒有開封說的大量火器——那些乍一看像是火銃的東西,應該是假的;小賀還說火銃手背着火銃巡邏的姿勢也不對,末將聞報就親身去看,敢向大帥擔保那絕對都是假冒的長矛手。就算開封在誇大其詞,許賊手裏的火器總會有一些的。末將想許賊必定還在猶豫到底是打一下試試深淺,還是立刻撤退等待良機。賊人兵力雖眾,但西賊他們既不是李賊的嫡系,也不是許賊的嫡系,說不定許賊覺得用這些人試出我們的深淺來就行,就是不管他們死活也未必會受到李賊的呵斥,沒準李賊心裏還盼着他們完蛋呢。」

賈明河沉思片刻,問道:「你擔心兩個營的分頭佯攻,還是太過猛烈么?」

「是的。許賊的嫡系,大概有四、五千人,大概還有幾百條火槍,如果一個營太過分散,還是可能會遭到損失,我們既然把兄弟們帶來河南,總要設法把更多的兄弟好好帶回去?」魏武提議道:「賈帥在遇到許賊的嫡系前,估計還會遇上一些闖賊的散兵游勇,末將以為賈帥不妨多帶上我手下的兩個隊,用他們來掃清沿途的闖賊哨探,兼把守道路,這樣選鋒營就可以保持完整,跟在後面養精蓄銳——用一個整營去殲滅許賊的嫡系想必會損失更小,這裏末將和山嵐營足夠、足夠了。」

「說的不錯。」賈明河點點頭。

……

一個月以來,河南糧價沒有任何上漲跡象,甚至還略微下降,開封府境內的人心因此大定。糧食交易量大減,讓各個米行不需要騰空大量庫房裝新糧,陳糧出庫的壓力也並不大,一部分陳糧進入市面造成米價下跌,那些真正需要銷毀的腐米被孫可望收集起來餵豬。開封府的闖營制定了一個宏偉的肉類生產計劃,組織人手建立了一個新營,這個營被孫可望命名為禽獸營,從流民中挑選出有養殖經驗的人來組成。除了羊和豬以外,禽獸營還打算養殖兔子和雞鴨。雄心勃勃的孫可望希望這個營到明年年中時,每日能提供四十隻山羊和豬,這樣許平所需的肉就可以自行解決一大部分,而不必大量從民間採購。

部署好收玉米的任務后,孫可望離開駐地趕去和許平、李定國匯合,八月十五日抵達位於開封城東八十裏外的蘭陽。許平和李定國正在研究地形,見他趕到后,就告訴他三營新軍主力已經抵達六十裏外的小宋集,而新軍的先頭部隊昨夜偷渡黃河,在距離此地二十五裏外的儀封建立了一個橋頭堡。

孫可望才瞅一眼地圖就大叫起來:「為何不派人嚴守黃河渡口,竟然讓他們偷渡成功!」

說完之後,孫可望就請命道:「許兄弟,給我一千人,我立刻把儀封給奪回來。」

「我很懷疑能不能用一千人奪回來,不過就算能奪回來我們也不去。」

許平話音才落,李定國就微笑着補充解釋道:「許兄弟認為我們不能去堵黃河渡口,一定要把明軍放過來才行。」

「為什麼?」

「因為我們背後有開封城,我們無法在黃河沿線和明軍長期對峙。」李定國對許平的看法完全贊同。以前闖軍幾次痛擊開封守軍,已經把他們的膽都打破了,現在明軍徹底龜縮在城中,再也不敢出城挑戰,因此許平才能不動聲色地把主力秘密東移到蘭陽。但是如果和新軍長期對峙,那麼開封守軍遲早能看出破綻:「我在大營里打起近衛營的旗號,想必能蒙蔽新軍一段時間,讓他們以為我的精銳就藏身其間,而既然沒有多少火器更沒有大炮,那他們就會更加放心——我的本部裝備都這麼差,其他的自然更是。」

許平留在開封的都是戰鬥力比較差的部隊,今天早上李定國的主力已經前往儀封方向安營紮寨部署防禦,許平讓孫可望也帶人前往儀封協助李定國防禦。「我只留下四千部隊對開封城進行監視,蘭陽這裏加上你的部隊有近衛營全軍和西營八千人。」

「所以我們要在這裏與明軍決一死戰?」

「不,我只要你們幫我拖住一部分的新軍,讓我能夠和另外一部分決戰。」

孫可望迷惑地望向李定國,後者笑道:「還是讓大將軍跟你說。「

「我需要你們幫我擋住從儀封來的兩營敵軍,而我將在這裏和剩下的一個營決戰。」

說着許平伸手往地圖上一點,孫可望定睛看去,不禁嚇了一跳:「你說明軍會從趙皮寨偷渡?」

許平點點頭:「是的。」

「你什麼時候現的?」

「我一個探馬都沒有派,就怕打草驚蛇。」

趙皮寨就位於蘭陽北方几裏外,而許平選擇的決戰地點就位於趙皮寨到蘭陽的唯一一條必經的小路上。

「那你怎麼知道?你在明軍內部有細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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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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