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公子山歸來

第九十五章 公子山歸來

「文種讓你封鎖姑蘇,擁立二公子為王,其目的,是想借二公子之手,放越王歸國,從而力壓范蠡,成為最大的功臣,我可有說錯?」

「沒錯。」圖匕爽快地承認。

「那如果越王知道文種這般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搶佔功勞,將軍以為,越王還會信任他,視他為第一功臣嗎?」不等圖匕言語,夷光搖頭道:「不會,反而會覺得此人心思太深,不宜留在身邊,從而疏遠甚至是廢黜了他。」

「這一點,我清楚,文種也清楚,所以他絕不會讓越王知道這一切的真相,所以,做為唯一知情的人將軍你――一定要死!」

圖匕被她說得渾身冰涼,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茬地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未必是真;再者,文種只是一個小小商人,如何能殺得了本將軍?你別忘了,本將軍麾下可還有數萬將士呢。」

夷光抬手接住一片從窗外吹進來的銀杏葉子,涼聲道:「將軍可曾聽說過一句話――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

「什麼意思?」圖匕驚疑不定地問著。

夷光摩挲著淺綠色的銀杏葉,漫聲道:「二公子登基之後,就是吳國君王,只需一道旨意,就能輕而易舉地要了將軍的性命;將軍所謂數萬將士,都是吳國士兵,他們又豈會為了將軍一人,違背君令?」

圖匕被她說得越發心慌,慌聲道:「不會的,二公子生性善良,絕不會誅殺功臣。」

「二公子心性單純,文種又一向能言善道,相信我,文種一定有辦法說服二公子下那道殺旨。」

圖匕踉蹌幾步,頹然跌坐在椅中,神情是不知所措的茫然,他一直以為擁立公子山為王后,自己就是第一功臣,從此權傾朝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現在夷光告訴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他人做嫁衣,這讓他如何接受得了?

早知如此,那會兒就不該聽信文種的慫恿,做出這等糊塗事,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得趕緊想出個辦法來。

夷光也不催促,坐在椅中徐徐把玩著翠綠的銀杏葉子,燭光下,手指瑩白如上等的羊脂美玉。

圖匕絞盡腦汁,始終想不出法子,只得朝夷光求救,「娘娘聰穎過人,連大王也常誇娘娘,還請娘娘慈悲,為臣指點迷津。」

此刻的圖匕有求於人,一改剛才的桀驁,言語之間異常客氣。

夷光手指微微一彈,形若小扇的銀杏葉應手而起,在空中飛了一會兒后,落在地上,「棄暗投明,是你唯一的生路。」

「棄暗棄明……」圖匕喃喃念著這四個字,下一刻已是明白了夷光的意思,面色難看地道:「娘娘要臣重歸大王麾下?」

「不錯。」

「不行。」圖匕連連搖頭,慌聲道:「大王最恨臣子背叛,他若歸來,一定不會放過我,絕對不行!」

「你肯迷途知返,足見對大王尚有忠心,大王會網開一頁的。」見圖匕有所意動,夷光繼續勸道:「我可以在此立誓,只要你棄暗投明,我一定勸大王既往不咎!」

圖匕聽得十分心動,天平不斷往夷光的方向傾斜,正要答應,殿外突然傳來尖銳如夜梟的笑聲,「二位這是在聊什麼呢,如此熱鬧?」

一聽這個聲音,圖匕立刻露出怒容,一把抽出長刀,恨恨指著大步走進來的文種,「好你個越賊,竟敢算計本將軍。」

文種也不避讓,揚聲道:「將軍誤會了,在下是真心與將軍結盟,絕無半分算計。」

圖匕哪裏會相信,當即道:「不必在這裏花言巧語,王後娘娘都已經告訴本將軍了,你這個小人,枉我如此信任於你!」

文種陰冷的目光落在夷光面上,猶如一條正在打量獵物的毒蛇,幽幽道:「將軍又豈知花言巧語的那一個不是王後娘娘呢?」

圖匕聽出他話中有話,疑惑地道:「這話何意?」

「王后應該告訴將軍,在下表面結盟,實則是利用將軍手中的兵權,一旦事成,就會過河拆橋,對將軍不利,並勸將軍重歸吳王麾下。」

「不錯。」

文種咧嘴一笑,「吳王為人,將軍是清楚的,您以為,他會留一個叛徒在身邊嗎?」

圖匕臉皮一顫,隨即道:「王后許諾,只要我答應,一定勸大王既往不咎。」

「王後娘娘……呵呵。」文種滿面諷刺地笑道:「她都自身難保了,還怎麼保將軍?若非吳王急於出征,她早已沒命站在這裏。」

阿諾有些生氣地道:「大王對娘娘愛重逾常,又豈會對娘娘不利。」

文種沒有理會她,對若有所思的圖匕道:「將軍不妨想一想伍子胥,他對吳王可謂是剖心剖肺,結果呢?僅僅只是幾句挑撥,一場戰敗,便奪了兵權與爵位,廢為庶人,還有二公子;試問一個如此涼薄計較之人,又豈會善心大發的原諒將軍;就算勉強保住性命,在下保證,將軍的下半生一定會生不如死,就像在下被關在地牢時。」說到這裏,他猛地拉開衣襟,露出滿布傷痕的胸口。

圖匕雙手不住發抖,幾乎握不住那柄用了十幾年的刀,更不敢看文種猙獰可怕的胸口,他不知自己該相信誰的話,彷彿都有道理,又彷彿都在誆騙他。

「文種素來巧舌如簧,擅於顛倒黑白,將軍若信了他,將來必會後悔!」夷光眉目灼灼,言語間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沒人知道夷光蜷縮在廣袖中的手掌滿是粘膩的冷汗,只要文種再晚來一步,她就能說服圖匕倒戈相向,偏偏……如今這個局勢,就是她,也沒有把握,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文種掃了夷光一眼,對猶豫不決的圖匕道:「將軍不信在下沒關係,但有一個人,將軍一定要信。」說罷,他走到殿門邊,拱手施禮,大聲道:「恭迎二公子!」

隨着文種的話,一道削瘦的人影自夜色中緩緩走來,步入眾人的視線之中,正是被流放邊陲的公子山。

圖匕一怔,隨即疾步迎了上來,有些激動地道:「參見二公子。」

「將軍免禮。」公子山神色溫和地扶起他。

「看到二公子安好,卑職就放心了。」圖匕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公子山,邊陲苦寒,令後者削瘦了許多,臉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肉,所幸精神尚好。

「將軍有心了。」公子山頷首,隨即道:「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文先生也與我說了姑蘇的情況,王兄貪功好勝,不顧百姓疾苦,更將吳國置於危險之地,實在有負父王所託;我雖不才,卻也不願意看到列祖列宗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毀在王兄手中,所以我決定負起吳國千千萬萬的百姓,盡我之能,讓他們免受戰亂之苦。」

「此路不易,我不敢強求將軍追隨,但我可以用我的王血起誓,只要將軍願意追隨於我,事成之後,必定封將軍為一等鎮國將軍,世襲罔替!」公子山迎著圖匕審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如有違誓,當天人共棄,永墜沉淪!」

公子山這番以退為進的話無疑比文種所言要有份量得多,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圖匕胸口,迅速傾斜着他心中的天平。

在短暫的沉默后,圖匕有了決定,他突然單膝跪地,朝公子山道:「臣願盡一切能力,助二公子成就大業!」

夷光銀牙微咬,這個圖匕還真是牆頭草,哪裏風大就往哪裏倒,全無半點忠義廉恥!

公子山滿意地點點頭,扶起他道:「多謝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山一定不負將軍所望。」

如此又說了幾句后,圖匕突然看向夷光,不懷善意地道:「她要怎麼處置?」

殿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阿諾急忙擋在夷光身前,「我家娘娘乃是吳國王后,你們不要胡來!」

公子山眼底掠過一絲殺意,復又平靜如常,冷冷道:「暫且留着她,或許有用,但不能再由着她走動了,免得去外頭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圖匕會意地道:「二公子放心,臣立刻派人封鎖長樂殿,保證不會再有任何不相干的人出入長樂殿。」

「好。」公子山頷首,隨即來到夷光身前,眸中儘是冰冷的涼意,片刻,他身子微傾,在其耳邊低聲道:「旦兒死後,我每一日都會提醒自己,一定要殺了你和夫差,以報旦兒之仇!」

他對夫差的恨,已經到了連一句「王兄」都不願稱呼的地步。

夷光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文種,道:「二公子以為,是我與大王殺了鄭姐姐?」

公子山冷笑道:「怎麼,敢做不敢認?」

文種眼珠子一轉,上前道:「二公子,越軍滅了夫差之後,很可能往這邊來,咱們得儘快準備起來,否則被他們攻入城中,那就前功盡棄了。」他雖然有把握控制住公子山,但到底還是心虛,不希望他們多談鄭旦的事情。

公子山不疑有它,點頭道:「好,咱們走吧。」

「公子與將軍先行一步,在下還有幾句話要與王后說。」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道:「她與范蠡關係頗深,若是運用得當,或許能像越王一樣,成為二公子手中的一張王牌。」

「好,那就交給文先生了。」說完這話,公子山帶着圖匕走了出去。

待殿中只剩下他們幾人後,文種又露出那種擇人而噬的目光,虛笑道:「娘娘沒想到吧,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夷光壓下心底的憤怒,寒聲道:「當日見你在地牢裏寧死不肯供出我與范先生,以為你還有一點良知,如今看來,我真是錯得離譜。」

「不供出你們,是因為我要活着,夫差可不是個善茬,一旦我對他沒有了利用價格,他立刻就能殺了我;至於良知……呵呵,能值幾文錢?」文種滿面譏誚,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阿諾氣得粉拳發抖,「早知你這般無情無義,娘娘當初就不該救你!」

文種也不生氣,笑呵呵地道:「是啊,不救我,就不會有今日的事了,可惜啊,這世上沒有『早知』二字。」

「無恥之人,你一定會有報應的!」阿諾說不過他,只得憤憤從齒縫吐出這句話。

文種對她的斥責不屑一顧,他最不在意這種口舌之咒,若是說說就會成真,還要做這麼多事做什麼,幼稚。

夷光痛聲道:「你做這麼多,無非是想與范先生搶奪功勞,第一功臣的名聲,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當然!」文種不假思索地回答,寒聲道:「在越國時,他范蠡就得盡越王恩寵,我被派來姑蘇潛伏,一路摸爬滾打,受盡白眼,他卻在越王身邊高床軟枕,享盡榮華。」在說這話時,他眉眼間充斥着可怕的嫉妒。

「越國出事之後,他來了吳國,先是得伍子胥倚重,之後又被吳王視作肱骨之臣,一路順風順水,風光無限。」文種面龐因為嫉妒而扭曲變形,咬牙切齒地道:「我自問才能並不輸他,憑什麼他佔盡便宜,而我卻處處碰壁?好不容易得到二公子賞識,又被你們害得流放邊陲,不得回姑蘇!」

文種越說越恨,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良久,他慢慢平靜下來,抬起通紅的雙眼,寒聲道:「我不想一輩子都屈居在他之下,所以,我一定要保住姑蘇,讓二公子登基,然後借他的手,放回越王,這……才是正確的順序。」

夷光情急之下,脫口道:「你這樣會害死吳王的。」

文種彷彿覷見了什麼秘密,陰惻惻地笑道:「你果然對吳王動了真情,就像那個鄭旦一樣,不過你比鄭旦能耐多了,今夜我若再晚來一步,圖匕就成了你的人,這會兒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可惜啊,老天爺站在我這一邊,你的吳王……註定要死!」

夷光用力一咬舌尖,藉著劇痛逼迫自己冷靜,不要被他的話所影響,「越王不會信任一個背信棄義,唯利是圖的狼子!」

文種並不生氣,笑意深深地道:「放心,越王不會知道這一切,他只會知道我歷經千辛萬苦,說服二公子放他歸國,並且立下盟約,兩國世代交好!」

夷光靜靜聽着,冷聲道:「文先生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不愧是這姑蘇城的第一商人。」

「好說好說。」文種得意地說着。

「只是不知二公子知道鄭旦是死在文先生手裏時,會有何反應?」這句話令文種倏然沉下了臉,「你以為二公子會相信嗎?」

「不會。」不等文種言語,夷光又道:「但只要信個三四成,文先生接下來就會舉步維艱,甚至人頭不保!」

文種眸中殺意陡升,不過他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心思飛轉如輪,很快便有了主意,走到椅邊,端起圖匕只飲了一口的茶細細打量著,「娘娘這話倒是提醒了我,看來,不能讓娘娘再說話了,以免橫生枝節。」

阿諾一驚,警惕地道:「你要做什麼,別忘了,二公子可是說過,不能傷害娘娘的。」

「不能傷她性命而已。」文種不屑的說着,隨即喚過一名隨他過來的士兵,低低交待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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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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