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遠處的夜空中,偶有璀璨的煙花升起,在這喜慶的夜裏發出「啪啪啪」的聲響。李春秋的這支隊伍里,幾個特務呈散兵隊形,悄悄地向前摸去,李春秋則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他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發電機房。

發電機房是一座高高的混凝土建築,「之」字形的鐵質爬梯扶搖直上,爬梯的最下方,站着一個擔任值夜的解放軍士兵。

兩個穿着工裝的特務一前一後地朝着爬梯這邊走了過來。

「同志,出入證。」擔任值夜的那名解放軍士兵伸手攔住了他們。

前面的特務點點頭,將手伸到衣兜里摸著。突然,他一閃身,後面的特務躥了出來,動作極為迅速地將一把刀子扎進了解放軍士兵的腹部。他捂著這個士兵的嘴,將他摁倒在地,緊接着,後面的特務們馬上擁了過來。

特務們端著槍,一個接一個地登上爬梯,匆匆往上走。李春秋依舊走在隊伍的後面,彪子仍然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往上走。

走了幾步后,彪子突然聽見身邊的李春秋輕輕地「哎」了一聲,他看了看李春秋,問:「怎麼了?」

「麻煩了……」李春秋忽然臉色凝重地站住了,他蹲下身,飛快地掏出圖紙,打開看着。

彪子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也昏頭昏腦地跟着蹲了下來,看着那張圖紙。

李春秋看了一會兒后,慢慢把圖紙合上,對彪子說:「我剛想明白。安炸彈誰都行,為什麼偏偏是我?發電機房裏到處都是軸承座,不計其數的鋼珠一旦炸起來飛出來,誰都活不了。」

他看着彪子問:「我就是個替死鬼。對嗎?因為你們不會安,所以就得是我。是不是?」

「不至於吧?先上去,到了地方再說吧。」彪子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只能含糊過去。

「現在不說就晚了,因為我不會上去的。」李春秋站了起來,他看着發愣的彪子,湊到他耳朵旁邊,輕輕地說:「見了鄭三,替我給他拜個年吧。」

還沒等彪子反應過來,李春秋突然抓住爬梯的欄桿,縱身往外一躍,翻了出去。

彪子一急,霍地站起身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屁股上手榴彈的拉環,因為被一段細鉛絲鈎住並固定在爬梯的欄桿上,瞬間脫落下來。

李春秋雖然越出欄桿,但雙手仍然抓在欄桿上,由於慣性,他的身子向內側盪去。等盪到下面樓梯的正上方時,他恰逢其時地鬆開手,準確地落在底下的台階上。

彪子還沒回過味來,在樓梯上面的一干特務瘋了一樣地叫着:「手榴彈、手榴彈!」

彪子回頭一看,面如死灰。

轟——!

魏一平所在的車間,窗外突然一團火光閃亮,伴隨着「轟隆」一聲爆炸的巨響,牆上的牆皮撲簌簌地往下掉。

魏一平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臉意外:「怎麼回事?哪來的爆炸?還沒到時間怎麼就炸了?」

「不知道啊。」他身邊的一個特務也是一臉茫然。

「這會把附近的解放軍都招來的!」魏一平抓起手槍就往外走,他的臉都白了。

爆炸之後的地面上滿是狼藉,發電機房的門口,四面八方都有槍聲響起。

院子裏的各個方向都亮起了大燈,特務們都退到了一個角落裏,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都戳在那裏愣住了。

剛剛從車間火速趕來的魏一平匆匆走了過來,他的面孔有些發白,看了看面面相覷的眾特務,大聲問了一句:「彪子人呢?」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見沒人回答,他吼了一句:「李春秋呢?他是把自己炸死了嗎?」

依舊無人回答,一片駭人的寂靜。

魏一平徹底急了,他嘶吼著:「說話!」

「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在遠方的夜空裏此起彼伏,夜空被一束突然升起的煙火照亮了。

路邊的松樹下,煙火的光芒投射出了丁戰國的影子,煙火漸漸熄滅。丁戰國的影子與黑暗繼續融為一體。

他看着馬路對面的公安局大門口,又低頭看了看手錶。

正在這時,高陽辦公室的電話催命似的響着。

高陽一把將電話接起來,在聽見裏面說了句什麼之後,一下子愣住了:「你說什麼?發電廠爆炸了?」

掛了電話,他立刻派出公安趕往發電廠。

一瞬間,市公安局黑漆漆的大門打開了,無數吉普車和摩托車的車燈照射了出來。車隊迅速地從公安局開了出來,一路沖向發電廠。

當最後一輛車消失在夜色里之後,丁戰國從黑暗處走了出來,他背着那個裝着炸彈的挎包,望着遠去的車隊,穿過馬路,走向了公安局的大門。

丁戰國徑直來到了後院的亭子邊,將最後一顆炸彈塞進了公安局的亭子廊柱底部的凹槽里。他看了看手錶,已是晚上八點五十五分。

市公安局的車隊在通往發電廠的公路上一路疾馳。遠處,哈爾濱市發電廠燈火通明,激烈的槍聲愈來愈清晰。

廠內,「乒」的一聲,一顆子彈飛了過來,打在發電機房鐵質的爬梯上面,魏一平和一些特務邊戰邊退。

幾個特務奮力還擊著,「乒」的一聲,又一顆子彈飛了過來。魏一平身邊的一個特務身上頓時騰起一股血霧,他一下栽倒在地上。

「站長,外頭都是人,後門也被堵了。」其中一個特務絕望地說着。

聞言,魏一平臉色慘白。

此時,已經趕來的全隊人馬都火速下了車,一隊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立刻魚貫而入。

丁戰國伏在稀疏的灌木叢後面,低頭看着手錶。

涼亭下,鐘錶秒針嘀嗒嘀嗒地走動着,突然,「嘀嗒」聲戛然而止,緊接着一聲巨響。亭子的一根廊柱被炸斷了,亭子向一側傾倒,露出下面的一個隧道出口。很快,大批的武裝特務從暗道里擁了出來。

一身戎裝的騰達飛最後一個走出來。他從兩旁分開的特務中間走到院子裏,像個將軍一樣下了命令:「動手吧。」

頓時,黑暗裏傳出了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特務們一路往前院衝去。

灌木叢後面的丁戰國一直在暗處觀望,他準備走出來和騰達飛見面,就在特務們剛剛走到前院的同時,本來燈火通明的辦公大樓突然一下子燈光全滅了。

丁戰國腦袋一蒙,一下子愣了;特務們也不敢動了,站在那裏面面相覷;騰達飛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麼。

「啪啪啪啪」,瞬間,十幾盞探照燈同時亮起,雪白刺眼的燈光從前後院的各個方向照射過來。騰達飛和眾特務都被籠罩在了這刺眼的強光下。

黑壓壓的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士兵從暗處浮現出來。

接着,高陽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了出來,響徹在空曠的院子裏:「我是哈爾濱市公安局的高陽。我現在命令你們,馬上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重複一次,馬上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丁戰國看着騰達飛,面如死灰:「這是個坑,一個等着我們來跳的坑。」

「乒」的一聲,騰達飛對着聲音來源的方向開了一槍。丁戰國沒有來得及阻攔,槍已經響了。

這聲冒失的槍響就像點燃了一根引線,一排排包圍圈外面的解放軍士兵瞬間槍聲大作,一個又一個特務先後倒了下去。

這一刻,丁戰國完全絕望了。

就在今天,身處獨山子山谷的陳立業想通了一切,他以詐死的伎倆及偵查員作為誘餌引開特務,躲過了追殺。接着,他火速回到了那間先前見到電話的木屋前,背走了那台電話,艱難地爬到了山坡上,將電線桿上的電話線連在了電話上,給高陽去了個電話,這才讓高陽得知他們的最終目的和進攻地點!

沒過多久,院子裏的槍聲漸漸稀少了,一大批特務的屍體摞著堆在院子裏。

騰達飛滿臉血污,已是孤單一人,他被困在原地,四面八方都是解放軍,而他的隊伍已全軍覆沒。

強光下,高陽一眾人朝他走了過來。高陽看着他,道:「投降吧。我給你準備了餃子,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騰達飛直視了高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挺起了胸脯,把手裏的槍扔掉了,無恥地笑了:「聊,什麼都能聊。只要能坐下來一起吃飯,證明咱們還能做朋友,聊,我百無禁忌。」

高陽也笑了:「不愧是騰先生。不管誰當家,都能要一口飯吃。放心,咱們會慢慢聊個夠的。」

說完,兩個解放軍走了過來,把騰達飛帶了下去。

這時候,小唐從屍堆旁匆匆走了過來,低聲說:「局長,沒找著丁戰國。人和屍體都不在這兒。」

「找。翻遍哈爾濱,也要把他找出來。」

公安局附近一條寂寥無人的街道上,已經逃脫出來的丁戰國,開着一輛吉普車快速地朝奮鬥小學駛了過去。他臉上的表情陰森得可怕。

整個發電廠的院子都亮着,依稀還有零星的槍聲響起。

此時,魏一平已經喬裝成了一個受了傷的工人。他佝僂著身子,抱着一隻手腕上還在滴血的胳膊,低着頭匆匆地沿着牆根從發電廠里走了出來。

走到設卡的路口,他被兩個解放軍士兵盤問了幾句后便放行了。他繞過外牆,左右看了看,然後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魏一平氣喘吁吁地走着,忽然,他覺得不太對勁兒,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李春秋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

四目相對了一會兒,李春秋看着他,問:「去哪兒?」

「找你的家人。」魏一平很平靜,「我以為你把自己炸死了,正在想一個理由、一個不讓他們傷心的理由。現在好了,你還活着,我不必再為難了。」

「告訴我,他們在哪兒?」李春秋一雙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你那麼聰明,應該能猜出來。」

李春秋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氣,他一把抓住了魏一平的胸口,將他一股勁兒頂到了牆上。「砰」的一聲,魏一平的後背猛地撞到了牆上,他被撞得險些沒喘過氣來,半天才緩過勁兒。

李春秋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問:「他們在哪兒?」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魏一平不怒反笑。

李春秋幾乎咆哮起來:「你把我兒子弄哪兒去了?!」

「下地道的時候,我告訴過你,那顆禮花要是放不好,咱們倆的這個年都過不好,你給忘了。」

李春秋氣急敗壞地一拳砸在魏一平的臉上。

魏一平慢慢地把臉抬起來,滿嘴都是血沫子,他接着說:「別急,你總是那麼着急。他們在學校,李唐的學校。不過來不及了,我告訴過看着他們的人,要是九點半的時候,還沒有聽見發電廠的大爆炸,就殺了他們娘兒倆。」

李春秋幾乎快崩潰了,他飛快地掏出槍,將槍口頂到魏一平的額頭上。

魏一平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說:「進了這行,就是這命。別怪我,怪你自己吧。」

憤怒已經徹底佔據了李春秋的整個胸腔,他「啊」地叫了一聲,隨即扣下了扳機,但就在一瞬間,他猛地將槍口往上一抬,「乒」的一聲,子彈打到了天上。

最終,他還是沒有殺魏一平,他理智地選擇了把魏一平交給共產黨。

放了這槍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魏一平滑著坐到了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他眼睜睜地看着李春秋消失在了今夜這絢爛的夜色里。

不一會兒,聽到槍響的幾個解放軍士兵朝魏一平這邊跑了過來。

魏一平看着李春秋消失的方向,輕輕地說:「九點半那邊就動手啦。來不及啦。」

此時,已經是九點二十九分了。

奮鬥小學,負責看守姚蘭和李唐的鬍鬚男子一直緊緊地盯着手錶。

此時,手錶的錶盤上,指針指到了九點半。他把戴着手錶的胳膊放下來,從身後抽出一把手槍握在手裏,另一隻手握着手電筒,晃晃悠悠地穿行在樓道間,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他就走到了教室門口。他用手電筒照着教室的門鎖,然後掏出鑰匙將它打開。

他慢慢地推開房門,一眼就看見李唐正背對着門口,捂著自己的眼睛,坐在一把椅子上。

鬍鬚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邁步走了進去,剛邁了一步,腳下便傳來了踩水的聲音。他有些疑惑地用手電筒往腳下一照,只見自己踩在了一個水窪裏面,而這個水窪里泡著兩根裸露的電線頭。

就在此時,藏在門后的姚蘭猛地摁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黑暗裏,一道藍色的電弧「嗖」地掠過了鬍鬚男子的身體,他連叫都來不及叫,就悶頭摔在了地板上。

聽到動靜的李唐捂着眼睛問:「媽媽,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等一下。」姚蘭慌忙走到兒子身邊,將他帶出教室后,才讓他睜開眼睛。

她拉着李唐從黑暗裏一路飛跑出來,這時候,大門口,一輛吉普車迎面開了過來,姚蘭和李唐被這輛車的強烈車燈光線照得睜不開眼睛。

那輛吉普車在開到大門口后,突然一個剎車。

母子倆警惕地看着對面,不一會兒,丁戰國從車裏走了下來,李唐驚喜地叫了一聲:「丁叔叔,媽媽,是丁叔叔!」

市醫院,一個護士端著藥瓶推門走進了丁美兮的病房。

不一會兒,病房裏便傳出一聲駭人的尖叫聲,那個方才走進去的護士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死人了!孫大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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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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