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十四）(1)

這一陣，劉發林真真傷透了心。那天年官領着劉發林找到公安局的一位朋友。人家說，合同經濟案件，上級一再要求不讓公安插手，我們想管也管不了。我們只管詐騙案。你們還是去法院吧。年官說，律師說，他們哄搶人家的蘋果已構成搶劫罪。人家說，律師胡球說——跟你說實話吧。這種事我們根本不會管，除非你叫領導批示。這話插到了年官的心窩裏。前些時候年官曾給縣委錢書記轉交了一份老百姓的告狀材料，錢書記雖然批示叫有關部門查處，後來卻給胡總編說，你們那個何記者怎麼回事，總嫌領導還不夠忙。胡總編日罵年官，現在的領導都是聽喜不聽憂，誰想管那些爛雜事?你弄個材料給領導，叫領導批也不是，不批也不是。咱這小報記者可不是大報記者。以後再不要弄這事。從公安局出來，年官對劉發林說，咱再找王律師商量商量。商量的結果是先到法院立案打官司。劉發林說，水大夫說了，他小叔子在法院，咱就先找他。水大夫就是劉老師女兒的婆家姐，她的小叔子蘭法官正等著劉發林去找他。法院要蓋辦公樓和家屬樓，院長說，財政不給錢，全靠我們自力更生。院裏給各庭都下了創收的死任務，各庭又把死任務壓到每個人頭上。蘭法官是民事庭的副庭長，剛提上來的。他的任務是到年底完成五十萬元。眼看快到年底了，蘭法官的任務還差一大截。蘭法官正想着到哪兒聯繫幾個大案，聽嫂子說了劉發林的事，立馬就說，讓他們來找我，讓他們來找我。我一定把園子給他判回來。可過了好些日子，也不見劉發林來找。前天，經濟庭的白庭長來閑聊，說起黑虎山的野豬肉怎麼好吃。蘭法官不動聲色聽白庭長鬍噴，其實心裏很緊張，生怕白庭長把案子搶去了。他正想通過嫂子問問劉發林的情況，劉發林卻來找他了。蘭法官有點喜出望外，也有點小不愉快，因為劉發林是和年官、王律師一起來的。和律師來，沒說的，很正常。可你領個記者來干球哩。蘭法官年齡不大，城府可不淺，心中想的臉上一點也看不見。蘭法官很禮貌地讓他們坐下喝水，一邊看訴狀，一邊聽他們說案情和這些日子活動的情況。蘭法官說，這案子有點難弄，不是案子複雜不好判。這案子不難判，問題是宣判以後的社會效應。現在上上下下都講穩定，尤其是咱縣，你們也知道，小分隊逼死人，基金會又出事。院裏領導有指示，凡是涉及社會群體的案子都要慎重。況且，這案子首先是起刑事案件，公安完全應該立案。你們也去找他們了，他們為啥不立案？原因都是一樣的。說實話，像這類案子，我們一般情況下也是不受理的。不過，老劉這事，我嫂子給我說過。這樣吧，訴狀先放這兒，我回頭給院領導彙報彙報。何大記者要是跟院長熟悉，也可以說說。年官說，蘭法官，你說吧，這事我聽你的。我倒是認識陳院長，你要是覺著有必要，我就去找他。蘭法官說，還是我先彙報吧。王律師，你還有啥想法？這是蘭法官和劉發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天蘭法官沒有同他們一起出來吃飯。只是提醒劉發林，要立案，訴訟費至少也得三萬。劉發林一聽心就灰了，差點把訴狀要回來。劉發林說，不能少點，我老婆看病還沒錢呢。人家王律師都先不要錢……年官拉了劉發林一下，笑着說蘭法官，錢的問題以後再說，你先請示領導，看看能不能立上案。蘭法官真心想把劉發林的案子辦了。蘭法官先向庭長作了彙報，庭長說，這個案子得想法接了。走，咱倆一起去給閭院長彙報。閭院長是主管民事庭的副院長。閭院長水平不低，聽了彙報，稍一沉思，便果斷指示道，這個案子要接，但不能貿然接。劉發林不是認識許多領導嘛，讓他再去找找領導，領導說了話咱再立案。立了案立馬就判，不過，訴訟費必須按規定交，不能緩交。劉發林這種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要聽他叫窮。庭長回來向全庭人員傳達了閭院長的指示精神。庭長說，以後，劉發林，還有那個記者、律師，不管他們誰來，不管見着誰，一律都是這話。以後果然如此，劉發林他們幾次找來，蘭法官們都是這話。年官去找陳院長，陳院長也是這話。年官和王律師商量不出好辦法，劉發林被迫三天兩頭找領導，可是根本見不到。實在沒辦法才聽了年官的意見到地區找胡專員。胡專員沒見到，卻見到了後來起大作用的地區林業局的葉局長。劉發林先去找胡專員，他對行署大門口站崗的保安說，胡專員去過我的果園，讓我有難事來找他。現在我的果園讓人分掉了，我來找胡專員主持公道。保安讓他找信訪局，劉發林說，他給信訪局寫過信。信已批下去了。可還是沒人管，縣裏說由鄉里負責解決，鄉里說涉法案件他們管不了，應該法院管，法院說該公安局管，公安局又說該法院管。律師說，法院、公安局都應該管。他們不管就找縣委政府、人大、政協，可他都找遍了，就是沒人管。錢書記和劉縣長也找了多少回，一個都見不著，所以他才來找胡專員。他認識胡專員，胡專員也認識他。保安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好幾遍，才往裏面打電話。打完電話，保安說，辦公室的領導說了，胡專員到省里開會了，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劉發林想起和胡專員一起去看他果園的地區林業局葉局長，就又摸到林業局。這回劉發林沒有和門衛說那麼多，只說，葉局長去過他的果園，他認識葉局長，葉局長也認得他。今天來城裏辦事，順便來看看葉局長。門衛又給裏面打電話，打了電話說，你進去吧，先到二樓局辦公室。劉發林上到二樓局辦公室，一個小青年問他找葉局長有啥事？劉發林把對門衛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小青年說，局長正開班子會，開了會還得下鄉。你就等著吧。還給他倒了一杯純凈水，說，請喝水。劉發林真渴了，連喝了好幾杯，水桶里的水下去了一大截。小青年坐不住了，出去了一會兒，就轉回來立到門口叫他，說葉局開完會了，叫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