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十二）(3)

侯書記上樓開會了，劉發林又站了一會兒，才進去找年官。年官說：「老侯是個滑頭。不過，他考慮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鄉里的工作離不了村組幹部。另外，處理這個事面對的是全村的村民。要是那伙人真的來縣裏轉一圈，也夠他喝一壺的。最近，縣裏開了幾次會，一再強調穩定第一。等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見石主任。他處理這種事有辦法。看他咋說。喬雲對這事很上心，給他說了好幾次。好，你先坐一會兒，看看報紙。讓我把這個小稿子趕完。」劉發林的心已灰了大半。他惱惱地想，那些人分他的園子明明不對，可照侯書記和年官說的，一時還不敢把他們怎麼的。為什麼不敢把他們怎麼的？因為他們人多。劉發林一根接一根吸煙，嗆得同屋的一個女記者直向年官翻白眼。劉發林想，人多咋了？人多就可以犯法了？要是他們把我殺了，也沒人管了？這不是理!不過，反過來再考慮，人常說，法不治眾，眾怒難犯。當領導的也有人家的道理。又不是分了人家的果園，人家何苦為了自己一個人得罪那一群龜兒子。日他媽，走着說着吧。劉發林就拿起一張報紙看起來。年官的稿子還沒有寫完，侯書記就給劉發林的手機上發來信息：快散會了，來吧。年官說：「走，最好把侯書記也堵住。先說你這事，回來再寫稿子。」年官和劉發林在樓梯口堵住了石主任和侯書記。一行人來到信訪辦。石主任說：「趕緊說，我馬上還得到地委大院領人。七八個學生家長領着學生在那裏靜坐。『猴子』，你看看這名單，還有你們鄉黑虎山一個。」侯書記說：「我們來聽你說，你卻叫我們說，我們說球!我們能說住，還用來找你？」石主任說：「材料我看了。這事行政解決起來比較困難。我建議還是走司法的路子。雖然慢一點，但權威。」侯書記說：「石主任真是英明。老劉，我說的不差吧。你有合同，國家有合同法。依法辦事，誰也沒得說。要是走行政的路子，你會找人，人家也會找人，你寫材料，人家也寫材料。你能磨動天，人家能轉動地。給你說實話吧，這幾天還有領導給我打招呼，替分你園子的人說話呢。」年官沉思著說：「走司法的路子也中，但你們兩位領導也得給法院說說，讓他們快點辦案。」侯書記說：「你大記者說說就行了。還用我們說？現在，社會上有種偏見，哪個領導替大款說話就是拿了人家的好處。老劉也算款字輩，這話還是你說着合適。」老石說：「『猴子』，你也太滑頭了。照你說的，老劉的事誰也不敢管了？我不怕，我給法院說。就這，老劉，你回去找律師寫訴狀吧。我這兒也給你立上案，催着法院。」侯書記說：「讓年官給錢書記寫份內參，錢書記一批示，辦起來不更容易些。」石主任說：「年官，別聽『猴子』在那兒瞎搗，錢書記這陣可顧不上這事。」出了信訪辦，侯書記和年官、劉發林又商量了一會兒。侯書記說，法院一個副院長和他是黨校同學，讓劉發林先把狀子遞上去，過兩天他帶着劉發林一起去見那位副院長。「老劉，這事得保密，千萬別漏出去。我不是滑頭，是分你地的那撥人太可惡，他們把告黃書記的材料到處寄，說黃書記把扶貧款分給大戶，你們一人給他送了好幾萬元。」侯書記說着，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劉發林感到這位侯書記有點摸不透，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實話。劉發林說：「侯書記，你忙吧。我辦完事坐班車回去——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給黃書記送過錢，黃書記也沒跟我要過錢。」侯書記說：「中，你坐班車回去吧，以後咱倆內近外遠。有啥事，你只管給我打電話，有時候我當着人給你說難聽話，你也別在意，那是叫別人看的。你放心，你這事我決不會不管的。不信，年官以後可以作證。」剩下年官和劉發林。劉發林感到年官最可靠，等著年官幫他拿主意。年官說：「老劉，找律師吧。」劉發林說：「找吧。」年官說：「先找個熟人讓他分析分析。咱們畢竟是外行。」劉發林說：「你看着辦吧。」年官說：「老劉，你不要灰心。我相信這事一定可以翻過來，只是費勁大小罷了。走吧，咱到前邊的青天律師事務所看看，那裏的白大律師雖然有點吹牛，但也真有兩下子。不過這人要價高，咱先找他聊聊。不一定請他。」劉發林說：「中，你說咋弄就咋弄。」白律師不在，所里只有一個胖乎乎的圓臉小姑娘在值班。年官以為人家是會計之類的內勤人員，就拿着大記者的架子說：「我是縣報的何年官。白律師不在？」小姑娘說：「記者先生，請坐。白律師不在，王律師在，不知能否為你效勞？請喝水。」「那就請王律師給我們說點事吧。」「本人姓王，有啥事請講吧。」年官和劉發林在沙發上坐下。年官叫彬彬有禮反應敏捷伶牙俐齒的小律師鎮住了。他為剛才自己的拿大感到不好意思，忙說：「謝謝，謝謝。對不起。」年官又拿請原諒、有眼不識泰山之類的客套來搪塞。小姑娘面帶笑意，笑意中卻透出不可侵犯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