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訴這家醫院!

起訴這家醫院!

衛紀周載着陶奇朝一號大院奔去。暮色漸近,眼看天就要黑了。江南下靳敏約陶奇一家晚上在江家見面,如果去得太晚就糟了,畢竟是初次會面啊。而衛紀周則急着趕去上班,正是交班時間,軍紀如鐵,遲到了可就不太好辦。他們一路上誰也不說話,風馳電摯地往前躥去。

衛紀周星急火燎地駛過來,剛一進大門,衛兵朝他喊道,班長在找他呢。陶奇一聽,啪地一下從摩托車上蹦下來。他拍拍衛紀周的肩膀說,江家他知道,小時候來過,讓他趕快去上班,就不要管他了。衛紀周一陣風似地向值班室狂奔而去。

天已黑下來了,江家樓前燈火通明。陶奇正準備上去,忽然又收住了腳步。他還沒有認這個爸爸媽媽呢,雖然他在心裏早就喊他們爸爸媽媽了,可是他並沒有當着他們的面叫過一聲。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這一聲爸媽一叫,他從此就是江家的孩子了,原來那個陶家的陶奇就徹底不存在了。二十年了,要與過去揮揮手說聲再見何其艱難!陶奇忽然感到有些緊張,這種感覺是從未有過的。

他猶豫了片刻,輕輕地走近小樓,繞到亮着燈的客廳落地窗邊,分開花木,向裏邊看了看。客廳里坐滿了人,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他們好像在熱烈地討論着什麼。陶奇鎮定一下自己,走到大門前,整了整衣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閉起眼睛,伸出一隻手指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站在門前的是靳敏。陶奇笑笑:……我來了。

靳敏一把將陶奇攬住,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二十幾年的血脈情懷全在這一口了。靳敏心裏感到無比激動。她攬著陶奇進了客廳,一邊對在座的人喊道:兒子來啦!

所有的談笑嘎然而止,十幾隻目光一齊投射過來。陶奇面對這麼多人,尷尬地笑了笑。

江南下走上來:來來,見見。這是爺爺。

陶奇朝江海洲恭敬地一鞠躬:爺爺好。

江海洲激動地點了點頭,連說了兩個好。

江南下又指著袁苑說:這是奶奶。

陶奇又深深地彎下腰去:奶奶好。

袁苑強忍住激動的淚水,顫微微地「哎」了一聲。

靳士英和老伴兒魏紅梅坐一塊兒。江南下指著靳士英對陶奇說,叫姥爺。陶奇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姥爺。還沒等江南下介紹,就對着旁邊的魏紅梅鞠了一躬,習慣性地說了聲:校長您好!

張文娟笑道:該叫姥姥呀!陶奇,叫我什麼?

靳敏在旁邊提醒道:叫表姨。

表姨?這不就是那個不讓自己進教室的張文娟張老師嗎?如今她卻成了自己的表姨,這真是滑稽!小時的一幕閃電般地劃過陶奇的腦海,他看看她,乾巴巴地叫了一聲:張……張老師好。

眾人都大笑起來。張文娟上前按住陶奇:以後要改口,不能再叫張老師了,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叫表姨!

陶奇實在不喜歡這個過去的老師作他的表姨,上小學時候,她處處與自己過不去,今天她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叫她表姨,真是有意思。陶奇咧咧嘴,還是沒叫出口。劉大易給他解了圍:算了,別難為孩子了。他對女兒說:珊珊,叫表弟。

劉珊珊一笑:我早叫過他了。陶奇,叫我!大聲點兒!

陶奇心想,這個劉珊珊曾傾心追逐他,多虧他沒有答應,否則就成了表姐追求表弟啦,那不讓人笑掉大牙才怪呢。她是張文娟的女兒,可她比張文娟強多了,學習又好,人又長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壞心眼。叫就叫吧,反正都成了一家人。於是,陶奇響亮地叫了一聲:表姐!

大家全樂了,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飯早已端上了桌子,十個人全走過來,擠在一起。陶奇才是今天的核心人物,他正襟危坐於爺爺奶奶中間,像一個受到特別保護的王孫。只是,面對着精美的餐具和豐盛的菜肴,陶奇感到十分拘謹,有如芒刺在背,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扭來扭去。江海洲看見了,還以為他熱得坐卧不安呢。你痒痒啊?是不是熱了?熱了就脫衣服。

不,沒……沒什麼。

袁苑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在陶奇的盤子裏:吃啊!不好吃嗎?

好吃。

江南下說:奶奶聽說你喜歡吃紅燒肉,特意為你做的。

謝謝奶奶。

張文娟問:陶奇呀,是這裏好,還是你原來那個家好?

陶奇想了想:都好。

不會吧?你原來的家怎麼能跟這兒比呢?你看,爺爺是將軍,奶奶是局長,姥姥是校長,爸爸是總經理,媽媽是院長,……

劉珊珊小聲地:媽!別說那麼俗!

我承認,在經濟和地位上,我家沒法跟這兒比。可是,那個家也有它寶貴的地方。它溫馨,它有着濃濃的親情,它……陶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趕快閉上嘴巴,我是不是不該在這種場合說這個?

江海洲說:不。你說得好!為什麼不說?一個人,最可貴的就是不忘本!你就是當上了博士,當了將軍,當了總理,也不能忘了是誰生了你,是誰養了你,是誰教了你,是誰幫了你!這是咱們中華民族最可寶貴的美德之一!來,孫子,為這個,咱們爺孫倆干一杯!

靳士英站起來:算我一個!

魏紅梅也站起來:還有我!

劉大易說:我也贊成。江伯伯說得太好了!

江南下和靳敏也站起來。袁苑也站了起來。最後,張文娟也跟着站起來。最後一個站起來的是陶奇,他左右看看,所有的人都舉著杯停在那兒,溫情脈脈地看着他。一股巨大的暖流流入陶奇的胸膛,他激動拿起酒杯,與每個人都很響地一碰,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也許喝得太急了,他被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袁苑趕快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裏。

兒子走了,真正的兒子又不知在何處,陶國棟這心裏刀絞般難受。冬天的夜晚漫長難熬,陶國棟只有把自己埋在小倉庫里打發時間。他坐在床上,戴着手套,默默地給木器上著漆。

吳家宜走進來,體貼地說,別幹了,歇著吧。

陶國棟手沒停:老爺子睡了?

還沒呢。在等奇奇。她嘆了口氣:奇奇也不知道回不回來?

陶國棟沉靜地:隨他吧。

唉!辛辛苦苦養了20年,說走就走了。剩下咱們,你說,今後還靠誰?

醫院不是在幫着找嗎?

都20年了,萬一找不到呢?就是找到了,萬一人家不肯來呢?

你能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吳家宜眼裏涌滿了淚花,她難過極了:好,說好聽的。經過這麼多的事兒,我算把你這個人看明白了。你不算個有多大能耐的人,可真正是個好人!是條漢子!看你對老爺子,對我,還有現在對奇奇的態度,我服了你!真不是我誇你,天下也沒有幾個男人能像你這樣的!唉!以前都怨我,放着好日子不過,非出去瞎折騰。好容易明白過來,想過好日子了,兒子眼看也成材了,偏偏又出了這事兒!你的身體成了這個樣子!……

吳家宜說不下去了,她早已淚流滿面。她低下頭,用衣角拭著淚。

今晚上你是怎麼了?

吳家宜長嘆一聲,抬起頭:你身體一垮,等於咱家的頂樑柱塌了!我是真沒辦法。但凡有辦法,哪怕把我自己賣了呢,怎麼也換個幾十萬放這兒,讓你能安度晚年!也算我吳家宜對得起你!

說什麼呢,你?我腿不靈便了,手不是還能動嘛!這兩天,我試着扶著床,也多少能挪幾步了,就是慢點兒。說不定,哪天我又站起來了呢!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有兒子,咱靠兒子,沒兒子,靠自己,咱們一樣活!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你擔這個心幹啥?

吳家宜嘆口氣,搖搖頭,不說話了。她幫陶國棟把漆好的東西拿走,又把要乾的活兒拿來,幫他扶著,看着他一刷一刷地給木器上著漆。陶國棟每抹一下,就好像把他們的未來抹去了,吳家宜的心裏隱隱作痛。

在外面打了幾天零工,加上心事重重,江濤變得又瘦又黑,原來那個活潑白凈的江濤消失了。幾天來,他沒吃過一頓飽飯,靠自己的雙手勉強能填飽肚子。白天他在車場里打工,拿着高壓水槍,想把一切不幸和煩惱都清除乾淨;晚上,他就在洗車場的倉庫里蹲到天亮,想明天想未來想希望。往昔不堪回首。現在,終於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有可以傾訴的對象,江濤怎能無動於衷?他沒有了親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是誰,更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楊非了。最後,江濤終於被楊非感動了,心甘情願地跟着他來到他住的迎賓館。在賓館里,楊非給他要了一大盤揚州炒飯,默默地看着他。江濤確實餓極了,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三下兩下就把飯吃光了。

還要嗎?

夠了。江濤擦擦嘴,摸摸肚子,我從來沒發現揚州炒飯這麼香!謝謝乾爹!

江濤,你還是不想回去?

乾爹,我……

跟我去美國怎麼樣?

江濤愣了,現在?

對呀。只要你願意,可以不等到畢業再走,到美國上大學也一樣嘛。我可以給你提供經濟擔保和基本生活費,其他的,要靠你自己邊學習邊打工。雖然苦一點兒,可是總比在這裏強。

您……該不是可憐我吧?

我是一個從小沒有享受過家庭溫暖的人,所以特別能體會到無家可歸的人是一種什麼心情。最近,連我都打算成家了。楊非說着笑起來:你願意加入我這個新的家庭嗎,江濤?真把我當成你的父親?我可是非常想收你這個兒子啊!

江濤看着他,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玉興伏在陽台上,悶悶地抽著煙。周小慧走出來,站在他旁邊,默默看着夜空。

李玉興吃力地說:小慧,你看,我們……我們……是不是……

周小慧用一雙幽怨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李玉興長嘆一口氣,不說了。默默抽著煙。

周小慧看着他,你想說什麼,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說了,我也知道。這樣吧,我聽你的。你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你叫我說什麼?我怎麼知道該怎麼做?……說出事實真相?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不說出真相,繼續隱瞞?那隻會錯上加錯!你跟衛華誤會了那麼多年,這是唯一可以重新和好的機會,可她要是知道是你弄錯了她的孩子,她不得恨你一輩子啊!李玉興用手揪住自己的頭髮,他感到頭都要炸了。周小慧拉着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的淚慢慢滾落下來,弄濕了李玉興的手。兩人依偎著,站在冰冷的星空下。

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

別,別這麼說。是我沒能完成曉天的委託,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忍受了這麼多年的痛苦!唉!我成天做人家的思想工作,自己的家屬卻被我忽視了!是我對不起你呀!小慧!

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李哥,你就決定吧,不管什麼後果,我不會怪你的。只要你把李穎照顧好。

李玉興緊緊地抱住她。

江家客廳里,一家人已經吃完了飯,正圍着陶奇問長問短。張文娟忽然問道:「陶奇,你爸你媽,打算起訴醫院嗎?」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大家注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談話,一起看着陶奇。

有律師找到我們家,想幫着打官司,可是被我爸拒絕了。

劉大易問:「為什麼?」

陶奇看了靳敏一眼,沒說話。

張文娟欽佩地說:「你爸你媽真是顧全大局啊!靳敏,虧得陶家通情達理,不然,你就麻煩了!」

靳敏摸了摸陶奇的頭髮,默不作聲。劉大易看看錶,覺得電視台的追蹤報道時間到了,趕快調到市台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電視機。

電視台的主持人在街頭上:本市離奇的串子事件發生后,引起了媒體和市民的極大關注。應該如何看待這一事件?本台記者隨機採訪了一部分觀眾,並請來了幾位專家,讓我們聽聽他們的看法。

一位老年婦女說:「這事兒啊!我覺著挺氣人的!你說,辛辛苦苦養孩子養了20年,忽然告訴你,孩子不是你的!擱誰誰也受不了啊!這醫院真可惡!幹什麼吃的?責任心這麼差?今後叫人還怎麼相信他們?」

江海洲和袁苑擔心地看了靳敏一眼。靳敏面無表情地聽着。

一名中年男子說:「恐怕這件事之後,每個有孩子的父母都想作個DNA給驗明『正身』了。(周圍的群眾笑)你們別笑啊!這真的挺可怕的!整個社會都陷入信任危機,還不可怕嗎?」

周圍的群眾全都不笑了,表情嚴肅,還有人在點頭。

靳士英也點了點頭。魏紅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一名大學生:還找什麼呀?我看,別找了!找不到怎麼樣,找到了又怎麼樣?親子鑒定的一張紙,能否定一家人20幾年共同生活,一塊兒哭過,一塊兒笑過,一起經受病痛折磨,一起享受成功喜悅的事實?我認為:還是親情第一,血緣第二!

陶奇聽着聽着,抓緊了靳敏拉住他的手。

一個壯年男子憤怒地揮着拳頭說:「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應該發生!我認為應該告他們!」

主持人:告誰?

壯年男子:當然是醫院!還有誰?得讓他們賠償!

主持人:您認為得賠多少?

壯年男子:賠多少也不解氣!哪怕讓它傾家蕩產,也得賠!

陶奇和江南下同時看着靳敏,她依然表情嚴肅地盯着電視。直播間里,主持人在辦公室採訪法律專家。

主持人:孫教授,您對這件事情的責任怎麼看?

專家侃侃而談:事件的責任在醫院。很明顯,這是由於醫院的管理不力而造成的,是醫院侵犯了孩子家長作為孩子生身父母的身份權。這是一種侵權行為,這種行為不僅給孩子家長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也給家長和孩子本身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根據我國《民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於精神損害賠償若干問題的解釋》,作為抱錯孩子的家長,完全有權向醫院要求經濟賠償和精神損害賠償!

劉大易先急了:「哎?怎麼給引導到這上面來了?真成問題!他們怎麼審查的!」

他拿起電話就要打,被靳敏按住:「別打,大易。我覺得,他們講得很對。」

張文娟擔心地說道:「靳敏啊,你是院長,你明白吧?這一鬧上法庭,你這個院長還想不想當?」

「難道因為這個,我就該剝奪所有受害人追討責任的權利嗎?」

眾人都看着她不說話了。陶奇看着新媽媽,眼裏充滿了欽佩之情。

忽然門鈴響起來,袁苑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着衛紀周,他是來找陶奇的,有重要的情況要告訴他。原來,衛紀周值班時突然想起吳家宜說什麼50萬的事情,心裏頭納悶,一下班就趕過來告訴陶奇。

他和陶奇走到樓下,悄悄地問他,吳阿姨是跟別人一起在做生意嗎?

陶奇挺納悶:「沒有啊。」

真的沒有?

陶奇肯定地說道:「沒有。她以前做過,可早就不做了。」

可我今天偶爾聽到她打一個電話,好像讓那人把一筆錢打到她的銀行賬戶上。數額不小,50萬!

啊?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她說50個一個不能少。50個,不就是50萬嗎?

來電話的是個什麼人?

我接的電話,是個男的。聲音……挺渾厚。

陶奇的眉頭皺了起來,直覺告訴他,他得馬上回去!他使勁一握衛紀周的手,說了聲謝謝,就飛奔上樓,回到客廳。客廳里,大家還在談該不該上法庭的問題。

陶奇本想跟靳敏說,一看到她現在成了眾矢之的,就悄悄走到江南下跟前,壓低聲音說:我得馬上回去。他聲音雖然很輕,卻引起了所有的人注意。袁苑很奇怪,屋子都給他預備好了!為什麼還要回去?說着,她走過來拉住陶奇的手,把他帶到江南下夫婦原來的卧室。屋子裏已經重新作過佈置,床上換了新的被褥和床單。

奶奶,如果這是江濤的房子,那我告訴您,我不會住。

袁苑急忙解釋:不是。江濤的房子在那邊,這間屋,原來是你爸和你媽住的。

奶奶,謝謝您。我會來住的。等江濤回來,我和他一起陪爺爺奶奶多住幾天。可今天晚上不行。我要是住下,那邊的爺爺該睡不着了。還有爸爸,而且,我媽……她也離不了人,……

江南下和靳敏夫婦兩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江南下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那你回去吧。記住,這兒是你的家,有你的房子和你的床鋪,有你的爺爺和你的奶奶,隨時都在歡迎你。」

陶奇一路小跑,跑回家時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直接衝進屋子,喊了一聲媽。陶明山正躺在床上,偷偷地擦着眼淚。聽到奇奇的聲音,騰地坐了起來,張開雙臂,哽噎著叫了聲:孫子!陶明山拉着他的手,仔細地看着他,眉眼裏全是笑:你……你回來了?他們沒留你住下呀?

留呀!那邊的奶奶把床都給我鋪好了。

那你不住下?那邊的房子比這邊大吧?

房子是大,可我更喜歡這兒。再說,我不回來,我怕我爺爺睡不着哇。

好孫子!陶明山一下子摟緊了陶奇。過了一會兒,爺爺對他說:「你回來了,去跟你爸媽說說。」「嗯。」

陶奇跑進來小倉庫:爸!媽!我回來了!

陶國棟和吳家宜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看着陶奇。

你怎麼回來啦?怎麼不在人家多待一會兒?陶國棟說。

我不放心家裏。

家裏有什麼不放心的?既然去了,就別急着走,叫人家挺遺憾的。陶國棟說。

吳家宜說:咳,你這人!兒子不回來,想兒子。兒子回來了,又怪兒子!

爸,今天我給您擦擦背吧?

算了吧,挺費勁的。

兒子想給你擦,就讓他擦唄。我去準備水。

瀰漫着熱氣的浴桶中,陶奇滿頭是汗,他使勁地給陶國棟擦洗著肩背。陶國棟信任地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兒子,他閉着眼,享受着兒子的服務。

爸!您為了維護這個家,花費了一生的精力。無論如何,我決不能看着這個家散了!

陶奇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堅毅而飽滿。

陶奇給父親搓背去了,吳家宜獨自坐在院子裏胡思亂想。吳老闆說得對,兒子沒了,丈夫癱了,再加上一個體弱多病的老爺子,自己的希望在哪裏?本來想好好地過完下半輩子,孰料世事多艱,家裏又生出這麼多變故。唉,好人一生何能平安?幸虧自己接受了吳老闆的建議,有了那一筆錢,也算給陶家留下了點東西,即使自己走了,他們也能安度晚年。吳家宜知道,出此下策實屬無奈,但除了這唯一的本錢,自己還能幹什麼?……吳家宜仰望星空,淚光點點。天上有流星飛過。吳家宜心想,人生就如同這流星一樣,一閃就沒有了,她不知道哪一顆屬於自己。

夜深了,蕭瑟的殺氣迎面撲來,吳家宜打了寒噤。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猛一哆嗦,看見陶奇站在身邊。

是你?你怎麼還不去睡?

您也沒睡呀。

我睡不着。

是擔心爸的身體?還是擔心我那個沒找著的弟弟?

吳家宜嘆口氣:我在想,我還能為這個家做點什麼?

媽,您不至於再干糊塗事兒吧?

吳家宜臉色一變:你瞎說什麼?

那您說吧,您為什麼讓人往您的賬上打50萬?

吳家宜大驚:你是從哪兒聽說的?

那您別管。

你告訴你爸了?

沒有。我想先問清楚。媽,您要這50萬幹嘛?

吳家宜突然捂著臉哭了。

媽!您不會是……

吳家宜抬起淚眼:奇奇!媽只有這一招了!

媽!……您好糊塗!

人家那錢是好拿的嗎?

我知道,可我真顧不得了。

咱寧可要醫院賠款,也不能想這種餿主意!您這叫飲鴆止渴!懂嗎?

行了,就別說你媽了。我也是一時沒了主意。那你說怎麼辦?

媽,我陪你去見他。吳家宜沒說什麼,緊緊地摟住兒子。

容光煥發的衛華拉着行李箱從機場大廳的出口處走出來。等在這裏的楊非、李玉興、衛紀周和李園園一起迎上去。衛紀周老遠就喊了一聲:媽!母親答應着,幾乎是撲過來,與兒子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楊非在一旁看着他們,心裏充滿歡喜。

HI!楊非!

楊非笑着跟她輕輕擁抱了一下,介紹說:「這就是李玉興。」

衛華伸出手,笑道:「我們早就認識。只不過需要重新認識了。你好,妹夫!」

李玉興握着她的手:「小慧身體不好,不能來接你。過兩天,她會來看你的。」

我去看她。她又看看李園園:「這是園園吧?紀周早跟我描繪過了。」

李園園獻上一束花,羞怯地笑笑:「您好,歡迎回來。」

衛華感慨道:「說得好。」她面向楊非:「這麼些年了,我頭一次真正有了『回來』的感覺。」

衛紀周和李園園相視而笑。

回來的路上,衛華跟衛紀周和李園園擠在後座,坐在兩個年輕人中間,拉着他們一人一隻手不放。

他們一路上說說笑笑來到了賓館。李玉興把他們送上去,又迅速地走出來。他鑽進汽車,把車發動起來,但並沒有開走。李玉興愣愣地坐在座位上,思想在激烈地交鋒著,最後他下決心似地拿出手機,撥通了靳敏的電話:是靳院長嗎?我李玉興啊。有個情況通報給你。據我所知,有一位你名單上的女士剛剛回到本市,她叫衛華,住在迎賓館3510房間。您可以約她談談。另外,我也通知了周小慧本人。可是她身體不大好,等她好一些,我會帶她去見您,配合你們的調查。

一口氣說完了想說的話,李玉興長吁了一口氣,然後踩了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

賓館里,衛華打開箱子,把帶的東西則都翻了出來。

電話鈴響起來。衛華打完電話,覺得好奇怪。剛回國就有人找她,要了解什麼情況。

衛紀周問誰呀?衛華說:一位什麼靳院長,說我們20年前在一個病房住過?

衛紀周和李園園異口同聲地說:江濤的媽媽!

她肯定是向你打聽抱錯孩子的事。楊非說。

抱錯孩子?這是怎麼回事兒?衛華十分驚訝。

吳老闆坐在茶屋裏,慢條斯理地喝着茶。忽然紙門拉開了,吳家宜出現在門口。在她的身後,是一臉嚴肅的陶奇。吳老闆不禁一怔。陶奇對吳老闆說了聲對不起。又轉向吳家宜:媽,您坐吧。

他們在吳老闆對面坐下來。吳老闆看看陶奇,問吳家宜,這是什麼意思?吳家宜把銀行卡掏出來,放在他的面前。吳老闆又是一怔。

陶奇正色道:就是這個意思,先生。我媽不跟你玩了,聽明白了嗎?

吳老闆這回真的愣在那兒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陶奇好不得意。

從茶屋回來,陶奇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他敲開了靳敏辦公室,向他媽媽說明了來意。最後他說道:事情就這樣,我真的很難過。我現在改變了主意,就是為了報答養育我20年的陶家,我也要告你們,向醫院討要這筆賠款!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行使的權利了。媽,請你原諒我。

靳敏平靜地說:孩子,媽理解你。

謝謝。

靳敏起身走到窗前,凝視着遠方。稍傾,她轉身回到陶奇面前:媽不但理解你,還支持你。我已經決定——聯合所有的當事人,起訴這家醫院!

陶奇瞪大了眼睛:媽,您想好了?

是的。想好了。

可,您是醫院的院長啊!

對。這也是我一定要把醫院告上法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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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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