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光漫長，月色亦然

林深時過去沒有挑選情侶戒指的經驗，費了好一番工夫，他才在店員的建議下選定了一款樣式看上去比較簡潔大方的男女對戒。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帶您的女朋友來我們店裏試戴一下。」

「抱歉，因為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所以……」

這名女店員露出了會意的笑容，「好的，我明白了。萬一，到時候大小有些不合適的話，客人您隨時可以過來退換。」

「好，謝謝。」

「您不必客氣。」

略顯小心地拎着裝有戒指的包裝盒離開那家珠寶店后，林深時站在店前看着狎鷗亭夜裏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由就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低頭拉開紙袋往裏一看，嘴邊泛起了些許夾着幸福的苦笑。

談了戀愛后，他好像做了很多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換成往日，他絕對想不到，有一天他會為了買一對戒指而苦惱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

拿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深夜時分，LINE上還收到了幾條妹妹的留言。

在聊天軟件的另一端，小丫頭陷入了非常疑惑的糾結當中。

林深時原想給妹妹回復一條馬上回去的消息，打開車門坐進車內后，他的手搭到方向盤上，手指又若有所思地敲動了兩下，最後拿着手機打字說：

沒過幾秒，林飲溪就發來了回復。

林深時忍不住笑了笑，照實回答說：

漢江？

那頭躺在家裏的林飲溪看到哥哥的回答后就眨眨眼，總覺得林深時的話里還有別的深意。

她正要多問兩句，手機上方就跳出了新消息的提示。

手機屏幕上繼續躍出了個抱着兔子玩偶難過的表情。

……

「歡迎光臨……哦？有一段時間沒來了啊？」

布帳馬車的店主大嬸一眼就認出了今晚沒戴口罩的林深時，很熱情地招待他坐下。

「還是角落沒人打擾的座位，對吧？」

「對。」林深時有些耐不住地失笑說，「謝謝您。」

「哎一古，沒關係，別客氣！今晚吃點什麼？」

「嗯……就普通的下酒菜和一瓶燒酒吧。」

「今天就一個人來嗎？」

「對，一個人。」

「又和女朋友吵架了？」

面對店主大嬸八卦又關切的目光，林深時愈發忍俊不禁地說：「沒吵架。她出差去工作了。」

店主大嬸這才一臉恍然，這時候不遠處馬車的男老闆叫了她一聲，她就沖林深時擺擺手，轉身去忙活了。

「你別老是找客人說話，人家都快被你嚇跑了！」

「我怎麼了？關心一下年輕人的姻緣不行嗎？」

「人家這麼一個年輕小伙還要你關心姻緣？你倒是關心關心我們家的生計先吧！」

「誒咦……」

聽着隱約傳到自己耳中的對話聲，林深時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他側頭眺望遠方的江景，迎面沐浴著夜晚涼爽的江風，漆黑瞳孔里倒映的粼粼波瀾很快就化成了臉上淡淡的怡然笑容。

他今夜的這些舉動與其說是一時興起，不如說是內心湧起了一股不知道該如何釋放的衝動更好。

仔細想一想，他的人生好像真的是在拿到那座奇妙的陶瓷雕塑后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無論是他的職場，還是他的私人生活，全都有了令他或喜或悲的變化。

太多的情緒被積壓在心底，直到今天和林允兒通話結束后，用前所未有的戀愛心情作引打開的一道口子，終於導致他做了一些往常不會做、看上去有點沒道理的行為。

這就是由感性作為主導的生活方式嗎？

曾經更像是苦行僧在嚴於律己地無趣生活的林深時，發覺自身好像頭一次體會到了正常人的感受。

下班后和女朋友打一通電話，無需顧慮其他地盡情去傾訴內心的思念和愛意，可以光憑腦中臨時冒出的一個念頭而去自由地做出行動，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在回家的路上小酌幾杯，最後在夜裏躺上床后，大概就會是一晚的好夢。

該慶幸自己的運氣嗎？還是該苦笑地感慨於命運的莫測？

林深時沒去想太多，在時不時有人聲響起的布帳馬車攤位上，他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自斟自飲，偶爾悠閑地欣賞一會兒漢江的景色，心裏面有的不再是從前滿盛的孤獨，而是一種充塞著內心的說不清楚的滿足感。

「姨母，麻煩這邊結下賬。」

「啊，好！」

掏出錢包付完錢后，重新提上紙袋向店主大嬸禮貌地低低頭的林深時就要微笑着轉身離開。

他的車停在這附近，等會兒還得叫個代駕過來才行。

結果就在這時，剛要抬步離去的林深時餘光似乎瞄到了什麼。

他不禁留神地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他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

「小夥子，怎麼了？落了什麼東西嗎？」

林深時回過神來，對店主大嬸笑笑說：「沒什麼……您去忙吧。」隨即就繼續向他停車的方向走去。

不過沒走出去幾步，他又停下腳步，皺着眉思考了片刻，到底是轉頭折返回來，留意了下周圍沒什麼別的客人後就徑直來到他剛才所坐位置邊上的一張桌子旁邊，蹲下身來，目光十分大膽地直視着對方的側臉看。

「沒錯吧？」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前這道局促又不敢動彈的嬌小身影，語氣非常驚訝地低聲說：「珠泫……我沒認錯人吧？」

一瞬間，已經裝了幾十分鐘路人的裴珠泫就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衛衣下的胸脯稍稍起伏，像在努力舒緩詫異和緊張的情緒。

「您……不對，歐巴你，怎麼認出我的？」

她總算是猶猶豫豫地轉頭對上了林深時那雙黑邃的眼睛，口罩下的嘴唇抿起，原本互摳著指甲的雙手握起，在為自己暗暗打氣。

本來之前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和他搭話，看到他要離開后，心裏面還着實失落了一通，眼下雖然很意外，但林深時主動找來的狀況於她而言卻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這次貿貿然就跑到這裏來的決定，看來是做對了！

「你是不是應該先回答我，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管女孩心裏的想法如何涌動，林深時在確認他真的碰到裴珠泫之後，面上的神情也是說不出的古怪。

有些驚詫，有些不解，還有些感嘆於緣分的好笑。

蹲著說話太惹眼，他站起來走到裴珠泫的對面坐下，然後就開門見山地抬起手指指自己的眼角說：「痣，你眉角的那顆痣，還有體型和背影的感覺。臉上戴着口罩對我來說其實壓根構不成什麼辨認的困難，反正我也認不清你們的臉。倒是有時候，心裏面能準確地抓住一種直覺，認出熟人來。另外，決定性的一點是……」男人說到這裏就笑了笑，指指女孩的衣服說，「你的衣服顏色有點引人眼球。」

原來是這樣。

裴珠泫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身上這件紫色的衛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唇角動了動，悄然地抿起。

很開心。

光是聽聽他說話就很開心，聽完他所說的內容后就更開心了。

「現在輪到你了。你怎麼會在這裏？偶然嗎？」

裴珠泫好奇地瞅瞅他，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問：「歐巴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林深時奇怪地問。

「幻視啊。我今天晚上又發生了幻視的情況。」

「什麼？」

林深時頓時一怔，緊跟着他就急忙問裴珠泫：「什麼時候？」

「嗯……大概幾個小時前？」裴珠泫想了想說。

幾個小時前？

林深時微微出神，忽然就想到了什麼，臉色莫名地閉上了眼，放在桌下的手攥緊成拳頭，「三神奶奶……」

幾個小時前，正好是他和林允兒正在通話的那會兒。

按照以往的規律，裴珠泫有了幻視，他應該也有才對，偏偏這次的情況是例外。聯想到此前自己和林允兒的那番對話，林深時就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真是因為「三神奶奶」嗎？這也太小……

還有，沒事告訴裴珠泫他幾個小時後會來到這裏的理由又是什麼？

林深時皺皺眉頭，看向了坐在他對面相當好奇地看着他的裴珠泫，心裏面突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