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堅守

86.第八十六章 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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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連娣湊夠了錢,去了「出國留學人員服務部」的那間門市部,周遙臨時還求助了他的叔叔,「您幫我個忙么……幫我班裏同學拉個電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學家買個冰箱,有你什麼事?你爸給花錢了?」

「沒有,」周遙連忙說,「跟我沒關係,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裏又沒有車,您有車啊!」

那個年代,誰家有輛車是個被周圍人都惦記的好事。

「跟我又什麼關係啊,遙兒?」他叔叔就是做倒騰物資的生意,時間就是金錢,搶時間就是搶政策的差價,整天開着車到處跑,還跑到外地弄貨,忙着賺錢呢。

「就是借您家車用用,幫忙把那個大冰箱拉過去。」周遙眼珠微一抖擻,撒個嬌,「我周末幫周冰補課,作文和數學,這樣總行么?」

「呵!」他叔叔一樂,行,這精猴子,讓你小子給你表妹補課,還跟我們親戚間講條件了?

「有生意頭腦了?」他叔一笑,「還懂得搞等價交換,用你的勞動力換我的勞動力?」

周遙也一笑,怎麼着吧。

他就是想幫着陳嘉。

周遙的叔叔和那門市部的兩個銷售員,一起把那台電冰箱搬進陳嘉的家。

先進大雜院的門,繞過五花八門的路障,還有各家擠占公共通道的亂搭亂建,最後轉過陳嘉自家的小廚房,進他家的門,這一路把個電冰箱顛過來倒過去,很不容易的。周遙叔叔最後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沒說清楚是這種地兒,我來過這種破地兒么,你坑我啊?!」

就這麼個日立牌進口電冰箱,在他們機床廠同事之間,小範圍里,又炸了。周遙弄來的一張進口電器提貨單,就捅了不少人內心的脆弱和敏感點。

瞿連娣這樣條件,在廠子裏算個中等偏下的困難戶,竟然買了新大件。

正好年後初春,就是工會主席蔡師傅他兒子娶媳婦,借用工會舞廳的地方,擺了幾桌,請一些同事吃飯。

娶媳婦當然要買傢具和家電。以前條件沒那麼好的時候,一切憑票,結婚買「三大件」手錶、自行車、縫紉機都要在單位里抓鬮求票,沒有工業券不賣給你。現在不至於了,想買什麼總之都能買到,他家兒子新房裏大衣櫃、酒櫃、彩電、音響、電冰箱和洗衣機,甚至一套卡拉OK家庭套餐設備,都有。

而且住的是樓房。

廠里新建的塔樓宿舍,按工齡和職稱排隊分房,蔡十斤他們家就分到兩居室了。分到的房位於塔樓的第十七層,但好歹也是樓房啊。

一群同事過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機,「白菊牌」的。

「誒,你們家也沒弄個進口的?現在流行日本原裝了。」

「瞿師傅她們家新買那個冰箱,上回從咱們廠門口路過,我看見了,日立的。」

瞿連娣在旁邊聽見大夥這麼說了。

她嘴邊浮出個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聲,心頭難得湧出一股暗爽!是,我們家買進口新冰箱了,怎麼樣?

蔡十斤他媳婦,臉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頭是一股不爽,但也沒話說。

而且,瞿連娣那條件和眼光,怎麼可能去買「出國留學人員服務部」的東西?聽說是周遙他們家幫瞿連娣聯繫提貨,周遙爸爸是去蘇聯留學歸來的工程技術人員,所以認識幾個熟人……真讓人不爽啊。

參觀新房結束,婚宴完事兒,廠里同事都散去了,這一晚上,工會主席媳婦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說了一晚上。

「怎麼就、你說怎麼就、就她們家那樣兒,還能買得起日立?!」他媳婦盤腿坐在床上說。

「人家買就買了,有什麼的。」蔡師傅道。

「她們家比咱家差遠了。」他媳婦扁著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遠了,窮著呢,那你生什麼氣呢?」蔡師傅瞅着他媳婦。

「……」他媳婦說,「哼……還跟周遙他們家挺熟的。」

「你這人就這樣兒。」蔡師傅說。

「我怎麼樣了?」他媳婦反唇相譏,「我就說兩句,你就不樂意聽了!就當初瞿連娣剛來咱們廠還是小姑娘吧,當時你就在吧,就挺熟的,還幫人家這個那個……你以為我不知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貼著「緋聞」標籤的一口大鍋眼瞅著要從天而降,老蔡一看這話頭不對,不敢講話了,趕緊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這些攀比與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裏面,還非要分出個高低貴賤,在矬子堆里拚命地冒尖兒爭勝。氣人有,又笑人無。

蔡十斤媳婦最後來了一句:「反正她就一個人,家裏也沒個男的,她男的其實早就在學校里有傍家兒了,誰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這句話出口,那一股氣流頓時湧出了艱澀的喉頭,渾身通暢神清氣爽,終於找到心理上的平衡點,把心裏這副失衡的蹺蹺板給正回來了。

像蔡十斤這種,四十五歲做到工會主席,就已是廠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輩,而瞿連娣還不到四十歲,也是資歷僅次於蔡師傅的老職工了。因為她進廠也很早。

瞿連娣剛進第四機床廠的時候,才十六歲。

她十六歲就參加工作,在後來人的眼光里,這不就是童工么?

當時就是這樣的情況,瞿連娣作為一名68屆畢業的初中生,正趕上那個複雜激蕩的年代,就沒有機會再上學了。她跟着高年級的大撥學生們跑出北京,往外地各處「大串/聯」,隨後再回來。學校都不能上課了,她就被分配到機床廠,成為一名工人。

這算是家庭成分比較好的,才准許你進工廠。她父母都是京郊貧民,祖上實在沒有一絲一成的爵位、成就或者榮光能夠給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們家是最光榮的無產者,窮得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

在那幾十年中,大批重工業和輕工業企業在北方大城市裏飛速發展,整個城市上空煙囪林立,白煙飄渺,工業化的大生產熱火朝天。那時的北京,有東方紅汽車製造廠,有首鋼,有北京齒輪廠、煉油廠、化工廠,還有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機床廠、內燃機廠、電機總廠,還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這些巨型工廠,容納了百萬名工人在城市裏就業。

陳嘉他姥爺,作為一位無產者,一人做工養活全家,家裏一間上房都不襯,竟敢連生四個孩子。

頭一輪生個閨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輪還是閨女,就是瞿連娣。第三個,瞿盼娣。生到第四個,這老頭子終於感到此生絕望再也不想生了,於是給四閨女取名瞿婷婷。連砸兩個「女停」在四閨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這人是多麼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連娣在自己家,就是個「夾心兒」的老二。她是聽着家長的指東道西與嫌棄嘲罵長大的,她也是從小照顧下面兩個妹妹長大的,做所有的家務活兒。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連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們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兒的寶,情感匱乏。

她很能幹,她性格倔強,她也埋着滿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張初中文憑,高中都沒念過,大學校門長什麼樣子她就更沒見過。周圍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樣的境遇,這一代人,總之誰都沒撈著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時候,就很尊敬、崇拜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人。

陳明劍就是這樣一位,當年一副慘象兒流落到工廠的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學生。

陳明劍剛進廠的時候,可傻帽了,手腳不沾陽春水的男人,做什麼都什麼不行,沒法跟熟練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飯打雜去了。可這種人哪會做飯啊?在家他做過飯么?讓這種人在食堂里當炊事員,簡直就是降低全廠職工的伙食水準,都對不起那張價值五毛錢的「甲菜票」!

這兩個人就認識了。

這兩個人,互相看着順眼,條件還行,年紀也到了,周圍同事和工會幫忙介紹介紹、撮合撮合,單位開個介紹信,就領證結婚了。

許多人締結婚姻,談不上有多麼深的感情,就是年紀到了,互相擺開條件,覺著差不多還行,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

結婚的時候,周圍人都說,瞿師傅你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個行政科的、廠辦的、或者高精零件車間的工人,工人的工資津貼待遇比廠里一般人還高呢。你怎麼找了一個工資水平還不如你的廚子!

瞿連娣心裏存有善意,覺著陳明劍在廠子裏混得挺不容易的,幫幫他么。

而且,陳明劍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溫存,還挺帥的,跟廠子裏那些沒文化的、下了班閑着沒事就抽煙喝酒打牌、輸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風貌很不一樣。

命運的轉折點,就是七七年恢復了高考。第一年大夥還在躊躇觀望、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這突變的政策,突如其來的春風,更多當年的學生下決心拾起書本,渴望着一朝高中進士,徹底改變人生道路。陳明劍從圖書館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參考書,下班后就關在家裏用功自學,啃了三個月的課本。

這人別的不成,就會啃書本和考試。他的才華終於在這個變革的新時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學了。

而且是名牌大學。

一朝翻身,把全廠都震了。陳明劍考上了北京最好兩所大學的其中一所。

這輿論風向轉得可快了。這回全廠的同事又開始誇瞿連娣,瞿師傅您這麼有眼光,您怎麼看出你們家陳明劍他能考上大學啊!

瞿連娣把她丈夫送進大學校門,不久后在陳明劍上學期間,她就懷了孩子。

懷孕生孩子男人都不在身邊,每天還得來工廠點卯上班,下了班再騎車回家。有一回下夜班趕上大雨,風雨交加之時半道上肚子痛,出血,還被人抬了去朝陽醫院看急診……醫生說她,你再這麼勞碌拚命,隔三差五流點兒血孩子就沒啦。

生產當天,還在學校上著課寫着論文的陳明劍,理所當然地依舊不在身旁。陳嘉倒是個非常堅強的小孩,就這樣都沒流掉,全須全尾地出生。除了後來脾氣不太好,也沒什麼大毛病了。

女人和孩子不好太要強、太能吃苦。你倆太堅強了,什麼都能自己扛,就顯不出家裏那個男人的重要性。久而久之,那個男人也就沒必要再回家來。

因此,在陳嘉從小到大的記憶里,幾乎就沒有他爸爸一個清晰深刻的影子,他好像就沒有跟他爸一起生活過。他成長歲月的每一個重要腳步,都沒他爸什麼事兒。父子感情還沒來得及培養,就已經「失去」了。

人往高處走,誰想要囚在泥潭裏?

一旦飛上了高處,就不會想要再飛回來。

廠里偶爾會有閑言碎語,都說,陳明劍那小子,長得文質彬彬,大學畢業以後再也不用回工廠,留校做老師了。這人在學校里工作,肯定有別人了。

這兩口子差距太大啦,這個由時代命運造就的大窟窿是無法彌補的。男的是名牌大學畢業,你瞿連娣連高中都沒念過,他不甩你甩誰呢?

不甩你甩誰呢。

……

上一輩人的辛酸,並不妨礙少年們繼續發展階級情誼。

人生的落差在他們現階段無憂無慮的生活里,尚未產生影響和意義。

春暖花開,進入新學期,周遙同學在學校里依然混得瀟灑。每逢考試測驗,就臨陣突擊一下,他成績很好的,出了校門就是幾個男生混在一起吃喝玩樂。

倆人也經常一塊寫作業,這樣效率比較高。他們並不直接抄的,陳嘉有做不明白的應用題會問,周遙負責講題,而且對陳嘉他不提交換條件。

「還有什麼不會的?隨便問。」周遙輕笑一聲,手裏轉着圓珠筆,倍兒瀟灑。

陳嘉瞟他:「你是不是,特別喜歡給我講題?」

「對啊。」周遙說,「只有我給你講題的時候,你對我特別客氣,低着頭點頭,跟個小孫子似的,平常你丫都是大爺。」

「你大爺。」陳嘉斜眼看着他。

「你瞧吧,這就卷子都講完了,你又變成我大爺了。」周遙收拾書包。

陳嘉突然笑了,趴在小桌上抖動肩膀,周遙笑着狠掐對方后脖子,陳嘉你就一混蛋,你大爺的……

平時課上看漫畫書,下課就在校門口的小攤兒上買明星貼畫。

小攤兒都是為這幫學生支起來的,專門賺學生的錢。周遙買了一包「跳跳糖」,往自己嘴裏倒進去一半,再給陳嘉倒一半。那個糖沾了口水就會「炸」的,在他倆嘴裏亂蹦啊,可刺激了。

明星貼畫就是鍾楚紅、曾華倩、張曼玉、王祖賢這幾人賣的最火,對於這些,周遙倒不是很感興趣。他不知道陳嘉是否對女明星感興趣,因為陳嘉兜里零花錢很少,反正也不買貼畫和海報。有幾個錢都留着買吃的了。

同班很多男生都開始了迷戀女明星的歷程,還分好幾個山頭,有站鍾楚紅關之琳這樣美/艷性/感流派的,還有站周慧敏王祖賢這樣清純玉/女門派的,兩大門派的互相鄙夷對面山頭一群愣頭青的無知審美。

為了保護學生們不要變成斜眼斜視,教室里的座位,每兩周平行移動一次位置,因此陳嘉終於從靠窗的一組挪到了靠門這邊,就跟周遙挨上了。

周遙回頭瞟一眼,心有靈犀,沖着某人一笑。

陳嘉抬起眼皮瞭他,心領神會,有時動一動嘴唇損他兩句:「別賤。」

周遙說:「哎,我還沒看完,看完了給你這本。」

陳嘉說:「你都看三節課了……哈迪斯死沒死?」

「冥王好像還沒死呢。」周遙把頭埋在書本後面,「我看雅典娜快要掛了。」

「她趕緊掛吧,太忒么蠢了。」陳嘉面帶不屑。

噗——周遙說:「就是的,還老是等著別人去救她!」

「這麼廢物,有什麼用?」陳嘉說,「要是我肯定不救她,等她掛了我就去佔領冥界。」

哈哈哈——周遙在下面狂樂,此話甚合小爺的心意。

「我橡皮掉了找不着了。」周遙在書上畫小人,回頭就拿了陳嘉的橡皮。

他老是往右邊同一個方向和角度回頭,回頭頻率太高,真快要變成斜眼兒了。上課時候一手托腮長久維持那個姿勢,他脖子都是歪的。

摧殘大腦又暴露智商的數學課終於上完了,一屋子學生千瘡百孔的智商也漏得差不多了,終於有一節大家都感興趣的生理衛生課。

這種無聊科目為什麼大家都喜歡上?因為課本里總能找到某些讓半大孩子極端好奇的隱秘話題。

上生理衛生課,全班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翻字典,查那些半生半熟的辭彙。

翟小兵翻完字典,給周遙打個眼色,不停地壞笑,然後傳遞給周遙。周遙於是也翻字典,看得有點兒眼紅耳熱了,又回頭給他哥們兒使眼色,好東西一起分享。

什麼啊?陳嘉懶得講話。

這個年紀的學生,懂的已經挺多了,懂太多了,而且都是家長平時諱莫如深、不想讓他們懂的特殊的「知識點」。周遙把關鍵頁碼打個折角,轉身就把字典拋給陳嘉。

陳嘉翻開那些頁碼一瞅,靠……真煩……

他們班女生上課就悄悄地查關於男性身體構造的某些詞語,互相交流,掩嘴偷笑。男生呢?男生就在偷摸地查關於女性的某些辭彙,查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是怎麼回事、具體是怎麼樣操作的……還沒有電腦呢怎麼辦,就翻字典詞典唄。一個班的學生在底下,集體地眉目傳情,透著少年人對異性萌發的最初始的興趣與好奇心。

都是直線球,都很純粹。

「哎,看了沒有?」周遙回頭問。

「什麼感想?」周遙還不死心地刨根問底。

感想?神經病,陳嘉用口型罵道:感想你個JB。

周遙趴在桌上狂笑,從嘎吱窩下面給陳嘉伸出個大拇指:你的感概很有道理,直接把字典里的學名譯成了口語俗稱,你行的。

「下課去廁所討論啊?」陳嘉小聲說。

「不去。」周遙回頭道。

「你招我的,去不去?」陳嘉盯着周遙的後腦勺。

正好這時打了下課鈴,老師的最後幾句知識點總結,他倆都沒聽清楚講的什麼,一喊「下課」周遙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飛快地逃跑,跨過旁邊一行的椅子!

陳嘉也躥過那一排桌椅,從後面猛地抓住人,把周遙連腦袋帶脖子勒住,粗暴地連拖帶拽,直奔男廁所去了。

周遙彎著腰被拖走,大喊「耍流/氓啊快放開我」,其實賊喊捉賊,他先下手為強,順手就拽了陳嘉的褲子!

他特壞,而且陳嘉的運動褲沒有扣子和皮帶,特別好拽。

還好陳嘉反應很快,只露了內褲邊緣,但這一下點了炸/藥包,周遙隨即就被摁在樓道犄角旮旯里,被揍了,自己的褲腰皮帶不保了……

周圍發出散漫的鬨笑,大家都知道那倆人很鐵,肯定又是下課跑到男廁所里折騰,互相捏捏什麼的。課間上個廁所,這一對雙棒兒都形影不離的。

第五章逆反

期末考試,兩個上午輕輕鬆鬆考完兩門主課。

周遙不習慣提前交卷,沒必要嘚瑟逞牛/逼,但他也不太認真檢查卷子,就斜眼四顧瞄別人,在思想上開個小差,或者在算草紙上畫個獅子座聖衣變身什麼的。

陳嘉比他寫得慢,也沒怎麼檢查,從來都漫不經心地在紙上划拉。陳嘉學習成績卻也不差,就是掛中游的,全班四十個學生,陳嘉每次就在差不多十幾名、二十名的那條線上下浮動。堅決考不進前五名,但也堅決不能墊底被請家長。

周遙呢?周遙這回期末考了個全班第二。

考試后的閱卷總結課,老師念成績,讓每個人親自上講台來領卷子,按排名念的,第二個就喊到周遙。周圍「唔」的一聲,從來都懶得抬頭看講台的陳嘉都猛地抬起頭來……

一下課,周圍人就站起來了,他同桌就嘟囔:「我靠,周遙你行啊,平時誰說沒寫作業沒複習?偷偷用功呢吧。」

翟小兵也說:「周遙你用的什麼練習冊!外省的卷子和練習冊有木有!交出來我們也參考參考!」

「沒有。」周遙皺眉,覺著解釋這事兒多沒勁,「我沒啃外省的練習冊。」

他真的就沒用功、還沒發力呢。就五年級一個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決定命運的升學大考,就語數兩科,讓小爺複習個啥啊?

他揣著卷子走過樓道,跟陳嘉一起,路過辦公室還是被老師叫住拎進去了,陳嘉那個不講義氣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徑直就走了……

他們班主任鄒萍老師,就是淡淡地囑咐他兩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檢查啊,那個成語怎麼寫了錯字,要是認真檢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遙特乖巧地點頭,一笑,還把全屋老師都挨個認識了一遍,聲倍兒脆,嘴倍兒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抬眼瞧著走出去的背影,小聲說:「這就是周遙?」

「學習肯定是沒問題,他爸他媽都是研究生,在咱們機床廠也沒有幾個了。」教數學的老師說,「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樣,氣質都不一樣!……咳就咱們廠里有些孩子,笨得真讓人着急上火,一道應用大題統共四個步驟,就繞啊繞啊就死活學不明白!真是沒轍……」

「平時也在底下看閑書、聊得特歡,我知道他看漫畫書我就沒理他。考試成績出來我一看,還行。」鄒萍低頭看卷子,其實也認同,「孩子么,腦子裏灌的就不是課本,灌的都是遺傳基因。咱們在這兒再怎麼督促、使勁,其實沒用——該什麼樣兒就是什麼樣兒。」

老師們私下也八卦,老師們也提政治很不正確的「血統論」,無可避免。

「他媽媽據說是音樂學院老師,報紙上有文章介紹過……父母真不錯,孩子模樣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遺憾,可惜周遙沒分到她們一班,倒不是要弄個好學生進來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閨女上初中了,正請家教練習聲樂和鋼琴,拼市級獎項拼考試加分呢……周遙媽媽是音樂學院老師啊。

「那周遙聲樂肯定不錯,下學期讓他進合唱隊唱歌去唄。」老師們一致點頭同意,替周同學豐富課外生活做出了安排決定。

學生填表都要寫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職業,父親一欄是「高級工程師」,母親一欄是「大學講師」,地道的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整個年級里就只有周遙了。

他肯定是個好學生。他只能是個好學生。

鄒萍老師往窗外掃了一眼。陳嘉是在操場乒乓球枱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枱子邊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著造型,專等周遙同學從樓里出來。兩個少年走路都是晃蕩著,倒提着書包晃出了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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