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最絕色的傷口，或許……

——張國榮音樂綜述及專輯簡評

文/亦靚

張國榮真的去了。

每告訴自己一遍，心總是顫抖，然後，鬱郁的失落感追隨。

從很多年以前高中生愛上一個雪天邂逅的沉厚歌聲和精緻笑靨開始，從年少無知毫無理由但奮不顧身的狂愛，一直到後來看着張國榮漸漸衍變得更忠於自己更勇於面對內心與世俗，對他的自由狀態、自信感覺越來越欽佩與遙遙欣賞。這中間，15年的流光飛舞著逝去，一份迷戀的心事不知道哪一天開始轉化，隨着時間跌跌撞撞、渾渾噩噩過去，某天突然一抬頭，驚覺最後竟是一個跌宕的悲劇，一個蝴蝶飛不過滄海的沉痛句號。

這中間種種紛紜的執迷與痛楚，竟然糾纏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

竟然。

從困惑與4月1日這個時間，一直到確信哥哥真正離去，刻進心裏的不僅僅是思念，還是一個傷口。

腦海里回蕩揮之不去的歌聲：你是最絕色的傷口。或許。

想念你。想念你的那一把沉厚的好聲音。低沉磁性、溫柔感傷這類簡單形容詞可以用來送給他，但是在他的聲音底層靈魂深處，是一度不輕易流露，但大家心領神會的性感與叛逆。後來他終於在十指緊扣的愛人和惺惺相惜的朋友們幫助下out自己的身份，後來他終於可以放肆而驕傲的展示自己個性中驚世的一面，給無數沉默的人默默前進或者忍受的勇氣，但些這並不是最重要。多年以來，聆聽的耳朵、欣賞的眼睛感同身受地關注著這個靈魂，為他努力衝破一些阻滯而欣慰，更喜歡看見他偶爾用太過愛憐的姿勢，對鏡子裏的自己展開戀戀的笑靨——反映到歌聲里，我們都感覺得到。這樣子自信與自由的靈魂，這樣子自戀與自憐的心思……張國榮的魔力，在於他本身的魅力，而不是所謂的話題性。

想念你。想念一個非常非常出色的超卓演員。對，是演員。也是明星。自從《霸王別姬》和《春光乍泄》以後，沒有人懷疑他懂得怎樣把自己靈魂的隱約傷痛融進故事裏面，變成一個淋漓真實得刺痛人眼睛的角色。而追想當年《英雄本色》裏面的生澀與純真，《倩女幽魂》裏面的無力、正直與痴情，《縱橫四海》彷徨在忠心耿耿的友誼和錐心刺骨的愛情中間苦苦追尋的真情，《東邪西毒》充溢天地間的落寞……他銀幕上的魅力如此揮灑自如，更令眾生扼腕，惋惜不已。

我們已經失去他了。

除了念念不忘過去的那些歌聲與感動，除了一再嘆息與懷念，還能做什麼呢？浮光掠影看他的音樂生涯，留多一點記憶吧。

也只能如此了。

起飛：

有誰共鳴的落寞身影

沉迷音樂的執著少年非要選擇唱歌作為自己的職業和生活方式，張國榮義無反顧地展開了自己的singer生涯。

第一張英文專輯的悄無聲息、第一張中文慘敗令他消沉過，但不肯放棄。苦苦堅持中，他終於得到了華星唱片公司製作大師黎小田的青睞——親自為他製作了《風繼續吹》專輯。大師級人馬黎小田保證了專輯的品質，也給了張國榮繼續在歌壇中尋找機會的根基：從此，他的聲音開始有人接受與認同。

《Monica》是一個轉折點，讓他成為一線偶像級的人馬，《為你鍾情》是另一個轉折點，確認了他情歌的受歡迎程度。後來大量勁歌如《黑色午夜》、《H2O》、《第一次》都非常流行，造就了張國榮香港勁歌頭號偶像的公眾形象。但是聽見1986年的他唱出《有誰共鳴》，心還是忍不住顫抖：他需要從音樂裏面得到的，也許不僅僅是快歌帶來的流行，更有音樂方面的認同，而走紅以後的他，並沒有得到這方面的共鳴感受？

一手造就梅艷芳與張國榮的幕後巨人黎小田擁有敏銳的市場眼光和出色的音樂觸覺，為張國榮走向未來的輝煌成就鋪好了一條金光大道。但黎大師好像不是特別重視歌手內心世界的表達與專輯整體效應，對於個性崢嶸的張國榮來說，實在是太可惜。

整個華星時代都可以算作他起飛前的籌備時期，正在找尋自己的路向。

——幸好，前路已經越來越清晰。

璀璨：

光芒四射的驕人歌者

在眾多香港歌手裏面，張國榮絕對是有自己鮮明特色的歌手，而這份成就，很大一部分原因取決於他親自參與大部分唱片的製作，能夠把自己對音樂的理解、對歌自己個性的把握貫注到唱片裏面。從這個角度來說，張國榮轉投新藝寶，是絕對正確的選擇：他終於有機會把握自己的音樂路向。

對於歌迷來說，這段時期的價值當然在大量超級金曲，《無心睡眠》、《沉默是金》、《側面》、《共同渡過》……幾乎現在K場裏面大部分傳唱的熱門歌曲，都來自這個時期。

對於張國榮自己來說，最大的收穫是曲風應該變得比較西化，一洗當初的本港氣味，擁有了令作品超越時間的限制可能性。音樂方面還有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就是在製作《VirginSnow》的時候，張國榮遇見了梁榮駿！這位與他在將來漫長的音樂路上一直合作愉快的幕後音樂人，懂得怎樣找到張國榮的特色，並支持他完成任何音樂理想。從這張專輯開始，張國榮開始能在歌聲裏面流露很自己的感覺，梁肯定功不可沒。而這個名字幾乎出現在之後張的絕大部分作品之中，這是緣分，更是合作愉快的必然吧。

還有一個相對低調處理但可以依稀感覺到的事件發生得比較早，但顯露出影響，肯定是在這時期：張國榮遇見銀行高級白領唐鶴德之後，很快雙雙墜入愛河，展開了18年的愛情長跑。他儘力避免這種很容易造成負面影響的感情事件曝光，但是「張國榮死於愛滋病」那個橫幅帶來的打擊是不言而喻的，逼使他做了一個痛苦的決定——退出歌壇。為了保留個人的尊嚴，也為了能夠真正讓自己痛快投入感情之中。對於正風光無限的他來說，也許不能說為愛犧牲，但其中的無奈與痛苦也是可想而知的——當年告別演唱會幾乎場場都全體痛哭失聲。

就這樣，因為受不了窺探的眼睛和詭異的笑聲，他只好自己結束了這一段絕對值得念記的燦爛日子。

笑傲：

芳華絕代的超級巨星

告別音樂之後的6年裏，他只能在KTV和朋友一起唱歌過過癮。終於決定推出《寵愛》，雖然只是一個過渡性質的舊作合輯，已經令大家看見了曙光。

1996年開始，張國榮音樂生涯中最最重要的事情，絕對是從《紅》專輯開始，同和林夕的全面合作，這兩個名字是哥哥音樂成功轉型最重要的參與者，最黃金的拍檔。

音樂發麵，帶來了張國榮以前沒有嘗試過的淡淡英式電子味道，讓他再次站到了潮流的最前沿，強烈的時尚感覺和朦朧的眼神糾結，隱約透露生命中一直秘而不宣的頹廢和陰鬱。而林夕的加入，使張的歌曲內容第一次放棄大眾化的勵志、感傷與性感，直接引入強烈暗示甚至後期直抒胸臆的的同志題材，令哥哥以最符合他身份的姿態璀璨。心思細密、詞句犀利的林夕深深體貼哥哥內心的悲哀——終於放鬆自己的束縛，在人們好奇之中的同志out面對刀鋒般眼光的壓力，還不得不擔當難以安穩的情感。

張國榮終於揮別緊張的運用聲音方法和刻意強調的低音共鳴，徹底放鬆以後，那份來自天性且膽敢不加掩飾的、懶洋洋的性感瀰漫在每一個音符里。正因為這一份對歌聲、對生命已經有把握的自信，他終於和黃耀明在2002年相約，為呼應一個關於《春光乍泄》的曲折轉彎的緣分。從《紅》、《怪你過份美麗》到《左右手》、《路過蜻蜓》、《夢到內河》、《芳華絕代》、《這麼近，那麼遠》……超越以往成就的一流作品層出不窮，他擁有比從前全盛時期更廣泛的影響力，因為一部分人為他的聲音魅力折服，更有一部分人認同了他的勇氣與驕傲，把他作為了一種生命的標桿。

笑傲塵世的哥哥不再大眾情人，開始擁有真正個性化的時尚、傲岸、艷麗，進一步嫻熟怎樣在眾口相傳的間隙裏面，譜寫自我的聲音。

記得他還有很多未竟的錄音計劃，想必他還有很多沒有了結的心事。可是這芳華絕代的身影，終於消失——他不再相信，自己還有力量對抗漫漫的生命本身的苦，因為已經失去身後那一對曾令他有勇氣傲岸微笑的手。

即使擁有全世界的心疼，依然抵不過對某個人的需要。

即使能夠唱出最深情的歌曲，依然抵不過渴求一顆心的痛楚。

當他把自己綻裂成一個絕色的傷口，最後的幕徐徐落下。那些與一個人共同成長的歌聲，就此定格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