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0章 不知香霧濕人須

第3200章 不知香霧濕人須

第3200章不知香霧濕人須

在楊修返程而歸的時候,在漢中上庸一帶的曹真則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漢中上庸一帶,範圍很廣,但是經濟並不發達,人口多數是集中在漢中南鄭一帶,而在上庸附近基本上都是丘陵山巒,雖說有漢水通達其中,但也不好走。

上庸的易守難攻之處,顯然超過了曹軍的預料。

對於曹軍來說,或是對於整個的山東政治體系來說,是遠遠沒有意識到,也沒有詳細考慮過在這麼一些相對於比較不通暢的地區是要如何運作的,就像是歷史上曹操拿下了漢中之後,做出的決定依舊是遷徙人口,挖空漢中。

難,就乾脆放棄。

畢竟只要肯放棄,一切好商量。

相反,李典對於漢中上庸一帶的認知,比曹真要更深刻。

駐守漢中,不能光守南鄭,因為一旦讓曹軍進入了漢中盆地,自然就會很麻煩。

之前斐潛對於上庸之地的統治是相當薄弱的。

守漢中,不能在南鄭守,也不能在上庸守。

這一方面是上庸之地本來就是人口基數相對較少,地方架構幾乎為零,另外一方面則是張魯期間對於政治生態的破壞實在是太過於嚴重了。

在亂世之中,原本政府應該負責的秩序蕩然無存,就給了張魯這樣的地方灰色教派生存的空間。或許後世的人對於為什麼會有迷信思想不能理解,但是實際上不管是什麼時代的人,除了物質需求之外,還有精神上的需求,吃飽喝足之後,如果找不到什麼寄託精神的地方,就容易被某些東西,某些人所引誘……

張魯的政教合一,雖然在某些程度上可以很方便的進行統治,但是弊端非常多,其帶來的效應就是很嚴重的愚民化。這比儒家還要更為兇殘,畢竟是掩蓋在神靈光輝之下,難以直視。就像是掩蓋在自由之下的極度剝削,掩蓋在集體之下的絕對順從等等一樣,有了一層外袍,總是會混淆一些人感知。

所以,李典就在漢中和上庸的交接之處駐守。

上庸山道難以通行不說,城池還相對分散,還不如以漢水為防禦線,設置層層關卡,構築堅厚的戰略縱深,即便曹軍都是百戰精銳突破了第一道防線,也有第二道,第三道的防禦。在遭到反覆攔阻、層層削弱之後,等待曹軍真能抵達漢中盆地之時,也多半已經是疲憊不堪,難以再戰了。

曹真見李典如此嚴防死守,也是麻爪。

不得已,曹真又是回頭修復和要梁氐人之間的關係,表示之前的衝突一切都是李典,一切都是驃騎姦細搞出來的事情。可話是這麼說,有沒有人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然如果曹真不這麼做,若是要梁氐人一怒之下便是反而投了李典那邊,到時候上庸山地林間到處給曹軍找麻煩,那麼曹真的路就必然不好走了。雖然說要梁氐人的戰鬥力並不高,但就像是蒼蠅一樣,嗡嗡亂飛也是夠讓曹真頭疼了。

按照常規策略,曹真一邊停留在鍚縣,休整士卒、屯積糧秣,另一邊則是遣使去勸說李典投降。曹真也知道李典是不可能投降的,但是萬一呢?就算是李典不投降,若是能離間一二,亦或是什麼消息傳遞到了川蜀或是關中,導致臨陣換將,也是曹真喜聞樂見的結果。

只不過李典顯然不吃曹真這一套,不僅是將使者打折了手趕回來,並且還表示嚴陣以待曹真來戰。

曹真見李典態度堅硬,也就只能是領軍進逼木蘭塞。

這一日,曹真偷偷帶着些人,抵近查看。

木蘭塞在漢水和崇山之間,地勢相當險要,

只見在蜿蜒山道的深處,木蘭塞矗立於峻岭之間,如同一隻盤踞于山間的猛獸,對任何試圖逾越的敵人露出兇猛的獠牙。

沿着曲折的山道接近軍寨,道路變得越發崎嶇。

軍寨的石牆高聳,由粗獷的石塊壘砌而成,顯然是有一些年頭了,上面歷經風雨剝蝕,青苔處處,但依舊是堅硬的矗立着。

牆體貼著山崖石壁而建,巧妙地利用了險峻的地形,使得其防禦力大大增強。

曹真看着,便是眉頭越皺越緊。

這種軍寨,最是麻煩。

軍寨下方是在整體石塊上開鑿出來的石階,因為長時間的行走和踩踏,石階的邊緣早就變得圓潤平滑,日常行走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如果說列陣進攻……

曹真似乎都能預見,若是真的沿着這石階進攻軍寨,每一步可能都是要付出不少曹軍兵卒的性命,石階上恐怕會被血色浸染。

木蘭塞的寨門,厚重結實,門上面有鐵箍緊扣,碩大的鐵釘和鐵條,彰顯了其結構的堅固。

寨門之上,有守軍似乎發現了在山坡上窺視軍寨的曹軍身影,正在朝着曹真這裏指指點點。

曹真估摸了一下他這裏到對面的距離,發現超出了曹軍投石機的射程……

『嘖……』

要是當時李典中計出擊了,那就好了……

可是現在,如果真要硬打……

曹真召集手下軍校士官,說:『山道險狹,兵卒臨險而戰,多有疲憊,如今唯有尋他途繞過此塞,前後夾擊方可一舉而下。』

這策略當然是沒有錯,可是讓誰來執行呢?

曹真環視左右,有些發愁。

『將主,要不……再找申氏看看,能不能聯繫上周邊的什麼嚮導?』

有人建議道。

曹真皺眉思索了一下,也點了點頭。

沒辦法,現在死馬也要當活馬來醫了。

……

……

命令傳回上庸。

申耽在上庸鎮守,惶惶之餘,也有些不知所措。

申氏是上庸、西城一帶的世家豪族,在當地名望勢力獨一無二。

這種區域性的豪強地主,成敗皆是因地而生。

一般性的來說,越是小規模的地主階級,越是可以丟下地域的包袱,輕裝上陣,重新打一片天地下來,比如像是張三爺。但是像申氏這樣的,就走不開了。申氏在上庸西城一帶根植三十年,在歷史上是漢末諸侯中除魏蜀吳三家外壽命最久的諸侯之一。

這就導致了申氏的軟弱性。

誰動他地盤,他跟誰急……

但是他也就止步於『急』了,真要讓他橫下一條心來殺官造反,他又不敢。

他頂多就是只能借刀殺人,自詡聰明而已。

斐潛也知道申氏的能動性很差,只求維持現狀,十分不靠譜,所以當時讓魏延在西城練兵,原本也是按照劉備抽取白耳兵的方式,漸漸滲透和瓦解氐人庸人的武力,進而緩慢的滲透和控制上庸。但是很遺憾的是,當魏延調走之後,後續接任的張則只是爭權奪利,沒能繼續斐潛的策略,才又給了申氏的喘息之機。

申氏申耽申儀兄弟,對於東西之爭也是頗為憂慮,關鍵是斐潛推行的那一套田政,對於申氏這種只是靠田地吃飯的士族豪強折損巨大,這才導致了申氏叛變。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斐潛對於在大漢之中,這些當地的土著,豪強等等的容忍度還是非常高的,只要不作死就不會死,大多數情況下只是緩慢的推行策略,並且還會指引他們進行轉型。

一些士族豪強見機得早,便是順勢轉型。或是轉身投於工房礦場,或是注重於畜牧養殖,當這些人從土地上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天下真的非常大,不僅僅是腳下的三寸土。

申氏投了曹,心中也是頗為忐忑。

曹真前驅,曹仁居后,上庸之地淪為戰場。

申耽如今坐在廳堂之中,撫摸著上庸太守的印綬,心中煩悶。為了這個印綬,他求了大半輩子,可算是當下獲得了,不知道為什麼申耽心中卻沒有多少得償所願的喜悅。

患得患失。

在斐潛之下,申耽等覺得憋屈,覺得斐潛雖然沒有明著要撤他們,但是實際上在蠶食他們在鄉野之中的權柄。現在好了,投了曹操之後,卻沒有覺得多麼快意,雖然表面上曹仁代表了曹操表示申氏在上庸的地位一切照舊,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徵調,大量的糧草嘩啦啦的流走……

這不僅是小地主階級的通病,也是小資產階級的問題,甚至是絕大部分的中產階級的軟肋。

申耽這人就是這樣,危險近身了就會想着躲,覺得自己祖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土地,自己也已經奮鬥了那麼些年,總該好好歇歇了,不能就這麼輕易的失去,但是一直守着土地,又覺得自己滿腹才華沒人重視,鬱郁不得志,加上當年張則被殺,申氏多少也受到了牽連,一直沒能進入漢中核心之中,自然多有不滿。

人么,總是責怪他人更加容易些。

可是真等申氏一腳踩進了戰場之後,卻又拈輕怕重,挑三揀四,重又生出了怯意來。

若是曹軍勢如破竹,申耽說不得就捏著鼻子認了,順帶還會擴張自己的地盤,可是現在曹真受阻於木蘭寨,申耽心中就開始嘀咕了,錢糧花了不少,連自己弟弟都受傷了,這曹軍竟然還沒能打下漢中來……

思來想去,申耽叫來了章節。

章節原是張則族人,後來張則倒台身亡,張氏族人便是作鳥獸散。張節便是改名為章節,投入申氏之下避禍。申耽覺得張節此人相貌堂堂,言辭犀利,多少有些學問,再加上申氏當時也很惶恐,總想着多一條路,於是就留下了張節。

『如今曹軍受阻於木蘭寨,張兄弟可有什麼辦法?』申耽也沒有過多遮掩,徑直問道。

張節家族敗落,到了申氏此處避難。不覺得是自己家族之前站錯了隊伍,痴心妄想想要爭權奪利失敗后應受的責罰,而是覺得自己被抄家被剝奪了財富,是完全無辜的受害者,心中自然是對於斐潛,以及斐潛之下的政治集團充滿了憤恨,平日裏面沒少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如今聽聞申耽詢問此事,也是自然盡心儘力的為曹軍思索謀划起來。

『恩主,此番曹丞相令曹子孝將軍進軍漢中,確實是千載良機,不容有失,』張節緩緩的說道,『李賊扼守木蘭塞,看則像是固守要點,實際上是漏洞百出!』

『哦?』申耽來了精神,連忙追問道,『此言何解?』

『木蘭寨可擋大軍,卻擋不住小隊!』張節臉上露出了些冷笑來,『昔日售賣軍貨,若是都走木蘭寨,豈不是半點都到不了山東去?』

申耽聞言,頓時一拍手掌,『哎呀,正是如此!』

不過片刻之後,申耽又有些遲疑的說道:『奈何這曹……曹子丹和要梁氐人交惡……這些山道,多半都在要梁氐人之下……』

張節笑道:『恩主多慮了。氐人多愚,不辨是非,只問金銀……直便多許些好處,然後表示曹子丹將軍殺要梁氐人王不過是因為其跋扈無禮,辱罵曹丞相云云,並非針對氐人之故,然後要另選要梁氐人之王,怕不無人急驅而來?』

申耽聞言大喜,『先生果然是智謀之士,此計大好!』

只要曹軍打通了木蘭塞,那麼就去禍禍漢中去了,申氏也就可以跟在後面撿些便宜,不用像是當下這樣沒完沒了的輸送糧草……

至於是不是真的『此策大妙』,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

……

曹軍殺了不少氐人。

屍骨未寒。

如今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找氐人幫忙?

張節拍著胸脯,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因為他知道,是非對錯的觀念,氐人其實是不具備的。

當然這可以說是氐人沒多少文化知識,不具備分辨是非對錯的基礎,但事實上,即便是後世經過了九義教育的人,也未必能有一些是非觀念。

自家的錢財被偷了,自然是跳着腳罵,但是如果自己偷些旁人的東西來用,那就叫做『拿』,叫做『借』,畢竟讀書人的事情,能叫盜么?

氐人沒有多少傳統文化,他們的世界是割裂的,是受限于山林之中的,所以對於要梁氐人來說,只要能給寨子裏面帶來錢財,就是好人。

李典在到了南鄭之後,對於氐人又拉又打,拉的當然是那些比較親近,願意和漢人合作的氐人,至於像是要梁這樣的仇視漢人的,也就自然是要被打壓的。

對於要梁氐人來說,對於自己山寨有好處的,就是好人。

因此李典就是壞人。

曹軍要打李典,所以就是好人,可曹軍又殺了要梁氐人王,要按照道理來說,就等同於要梁氐人的仇人了罷?

可偏偏若是這個要梁氐人王一死,對於某一些氐人會有好處呢?

曹真對於這些氐人不熟悉,所以眉毛鬍子一把抓,難以分辨,但是張節熟悉這些氐人。

因此他到了曹真軍前,正好左右一合拍,頓時就被曹真委以重任。

張節也是立刻帶着財貨,找到了左近的氐人部落頭領大眼。

張節知道這山裏有路,但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走,不過他知道氐人知道。

帶路黨么。

反正都是要恰飯的,不寒磣!

真不寒磣?

『頭領,這怎麼能說是和曹軍有仇呢?』張節義正辭嚴,『這是在幫頭領啊!頭領啊,你想想,之前那個跋扈的要梁王要是還活着,對於你有什麼好處?』

『哦?』氐人頭領有些迷糊。

這和好處有什麼關係?

曹軍殺人了,怎麼是好處?

『頭領啊,你看,這如果要梁王不那麼狂妄自大,囂張跋扈,』張節似乎有理有據的說道,『會被曹軍殺了么?不會吧,所以錯還是在要梁王,不是在曹軍啊!』

『嗯?』氐人頭領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可是他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錯了。

就像是在網購上買到了瑕疵物品,是誰的錯?是賣方還是買方?可為什麼當買方找到賣方的時候,就會有人說『誰叫你不看清楚』,『誰讓你貪便宜』,『那東西才幾個錢值得這麼認真么』,『人家開廠的也不容易』,『客服小姐姐也沒吃你家大米』……

關鍵是這些傢伙連客服是不是真的小姐姐都不清楚……

對啊,這些都是理由,都是可以好好說道的理由,就像是張節說要梁氐人王跋扈,蠻橫,但這和曹軍殺人有什麼關聯?

這天下跋扈的人多了,曹軍都能殺?還是說曹軍只殺跋扈之人,其他人都不殺?

可問題是氐人頭領他沒讀過書,大字不認識幾個,所以他真心不懂什麼是邏輯關係,聽了張節的話,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又覺得哪裏不對,可就是想不出來其中關鍵是在哪裏。

『看現在不是很好么?要梁王的位置騰出來了!』張節繼續鼓噪著,『要是曹軍沒殺了要梁王,頭領你會有機會么?』

『啊?』氐人頭領腦袋還是一片漿糊,『什麼機會?』

『當然是當新的氐人王的機會啊!』張節雙手一拍,振奮非常,『你看曹軍現在就想要找一條路,繞過木蘭寨,而在這周邊,誰最能熟悉山林?就只有你啊!這不是機會是什麼?你只要抓住這個機會,給曹軍帶個路,到時候曹軍不得論功行賞,你不就是新的要梁王了么?這不是最好的機會是什麼?千載難逢啊!』

『哈?』氐人頭領瞪大眼,『只是,只是帶個路?真的就可以當氐人王?』

張節微微而笑,『對,只是帶個路。』

帶路。

也許是活路,也許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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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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