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貼加官

150.貼加官

曲終人散的永樂宮,終於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后始終不讓人碰良妃的屍首。

她扶起裴令婉的身體,輕輕的捋着她的頭髮,從自己的髮髻上抽出九尾鳳簪,再夾在了良妃的發間,讓她保持一個皇妃該有的尊貴體面的模樣。

李永邦握住她的手,只感到掌心冰涼,他望着良妃愧疚道:「露兒,放手吧。她已經去了。」

上官露抿著唇,眼眶裏再次蓄滿了淚水,她緩緩側過頭來,看着李永邦,雙目怔忡的問:「你知道她為什麼要死嗎?」

別人逼迫她,她可以死咬着不承認,在那麼容易被攻破的證據面前,在她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她卻選擇當着他們的面自盡。「你知道為什麼嗎?」她的嗓子又干又疼,肩膀因為痛苦而微微抖動。

李永邦難過的喉頭哽咽。

上官露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聲音飄飄的:「這後宮里人人都有一顆金剛心,唯獨她,心裏盛滿了一腔柔情。」她用手捂住眼睛,「而這一腔柔情全都給了你。」

「你若問我這宮裏誰人對你最真心,我敢說沒有一個人比的上她。她只是壓在心底不說。她以為她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你真正願意瞧她一眼了,但是你直到最後都沒有。哀莫大過於心死。」她一把拽住他袖子,「你哪怕是曾經給過她一點幫助,給過她一絲溫暖,她也不至於不想活了啊……」

這才是裴令婉求死的真正原因,她永遠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

沒有愛的女人,活着沒有希望。

「對不起。」李永邦撫着她的背,「沒能給她及時的救助,是我的疏忽。因為當年你怪我施恩於湘依人,我覺得你沒有怪錯,感情里是不能有憐憫的,有憐憫的,不是感情,所以裴令婉於我……要我給她愛,我真的,辦不到。」

上官露哀聲道:「我知道我很煩,我告訴過你,世事兩難全,想要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我要你沒有條件的愛我,站在我這一邊,可是當你真的做到了,我又禁不住想,你根本不是無情的人,你對所有人都很好。如果不是我,讓你變得不像你,你一定不會忽視裴令婉,放任肖氏、韓氏對她為所欲為。假如我要的愛,是以傷害別人、犧牲別人為代價,那這樣的愛會不會太自私?究竟,究竟什麼樣的感情才是對的……」

李永邦深吸了一口氣,「露兒,世上最可悲之事,莫過於人不能有感情。既然選擇要做天底下最尊貴人的,天子,要站在這個位置,就要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價,感情。我做天子,便不該有感情。倘若我生出了感情,那我就站錯了位置。」他深深望進她的眼睛,「在你離開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想,當年被陸燕背叛,我沒想到過死;抱着連翹屍首的時候,我也沒到過死;只有在你跳下橋的那一刻,我腦中唯一想着的,就是這漫漫餘生,我要如何度過?我用了近乎一輩子的時間,才學會了一件事,就是愛你。所以現在的我,已經不配再當一個帝王了……」

「我知道你內疚,你覺得是你,是我,剝奪了良妃生的希望。可你別跟我說你覺得自己錯了。我們的感情,我沒法分裂,割捨給其他人,這世上原來真的沒有兩全其美,我這一路磕磕絆絆,終於明白這道理。」

上官露一頭悶在李永邦懷裏,悶聲啜泣著,李永邦沉默的無聲嘆息,陪她一起傷懷,良久后,上官露才緩過來,道:「我想問你要一個人。」

他知道是誰,點點頭道:「隨你處置。」

上官露勉強振作起來,她心裏如今悲痛交加,一刻都等不及,天還沒亮,便著人打點良妃的喪儀事務。

天亮后,明翔請旨趕來內宮,跪在皇帝跟前哭了許久,皇帝明旨道良妃將以貴妃儀制下葬,謚溫良貴妃,暫時停靈在蘭林殿。

出殯當天,皇帝親自寫了輓詩哀悼,皇后一直送棺槨出了太平門。

重華宮裏的華妃聽到哀樂,一路從正殿奔向內院,發了瘋一樣的呼喊:「人呢?人呢?綠珠你個小賤蹄子,你出賣我!出賣我!……瑞秋,瑞秋你不是要頂替綠珠嗎?還有紫鵑,你是從小陪着本宮一起長大的呀,你怎麼能眼睜睜看着本宮去死!」但是無人應她。

華妃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

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宮裏的僕人都散了,重華宮頃刻間成了一座豪華的冷宮。

不多時,張德全帶了寥寥幾個小太監進來,都是他的心腹。

一上來就把她的嘴塞住了,拖到了重華宮後院的一座給宮女住的抱廈里,選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廂房,吩咐底下的人道:「把手腳給捆住了,捆結實了,咱家可不想這節骨眼上再出什麼事。」

華妃嗚嗚的不停掙扎,

張德全嘆了口氣道:「娘娘,奴才最後叫您一聲華妃娘娘,奴才斗膽,給您遮上眼睛吧,遮住了,您就不怕了。一路上走的安生。」

說話間,華妃的視線就被一根布條擋住了,四下里登時一片漆黑,她好像跌進了無底深潭,快要溺斃了。

因為目不能視,宮外的哀樂彷彿愈加響了起來,直往她心裏鑽,懊悔的眼淚終於從她的眼縫裏往外淌。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被輕輕的推開了。

來者道:「張公公,你倒好心,還替她把眼睛遮上。」

華妃聽到這如柳條一般細柔的聲音,嚇得渾身痙攣,要強的她,認定了自己比段氏強,即便是死,也一定比段氏體面。但此刻她身體不受控制,連尿出來了都不知道,一股子腥騷氣滿屋子瀰漫開來。

「這……」張德全尷尬道:「此地污穢,娘娘不妨迴避。」

上官露揮了揮手,示意不打緊。

張德全在宮裏行走幾十年,手裏也有性命官司,午夜夢回時,總有那些人的影子,來來回回的在夢裏蹣跚。上了年紀以後,越來越膽小,總想為自己積點陰德。

「現在才想着積德,太晚了。」皇后曼聲道。

張德全心慌:這位煞神連他心裏想什麼都知道……

上官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幽幽道:「肖氏,今天良妃出殯。哦不,是良貴妃,雖然陛下下令輟朝五日,闔宮縞素、成服,哀榮極致,但是本宮還是覺得讓她一個人走,未免太寂寞了。不如你下去陪陪她吧。」上官露垂頭撫弄著金護甲,緩緩道:「即便是罪婦段氏,本宮亦賞了她一個痛快。但是你——」上官露突然眯起眼,狠狠盯住華妃:「卻不能。」

「咱們的賬要從什麼時候算起呢?」上官露用手托著下巴,「你大概以為我不知道,對吧?!那我來提醒你,從你給我送龍眼,荔枝開始。」

上官露的眼底流露出一抹滄桑,嘆息道:「遙想當年,那個時候,我從那麼遠的地方嫁過來,心裏是很惶恐的,我一個朋友也沒有,怕大家不喜歡我,是真的一門心思想要和你們大家好好相處的。除了裴令婉,只有你在陛下和我不睦的時候,偷偷的送一些東西來給我。我諒解你的難處,但心裏是記念你這份關懷的。所以那些龍眼、荔枝我毫不懷疑的通通吞進了肚子。」說到這兒,上官露咬牙切齒道,「幸虧後來我被逼的搬出府去,沒有繼續吃你送的那些鬼東西,雖然生孩子的時候往鬼門關里走了一遭,但是我,最終還是活着從鬼門關里回來了。」

「一個從閻王手裏把命奪回來的人,你覺得我會有多良善?」

「你以為我的孩子死了,以為我對此始終一無所知,那麼好吧,我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些年,大家心照不宣,認定我的孩子是連翹和陛下的私生子,只是過繼到我名下而已。所以即便他為長,你們也不放在眼裏,認為他明不正言不順。只要弄死我,他沒有了靠山,將來絕對沒可能登上大寶。」上官露輕笑一聲,「謝謝你啊,因為如此,我的孩子在你們的爪牙之下長得很好,很活潑,很健康。」

華妃被上官露的一席話震驚了,上官露唇角微勾:「怎麼,你和太后關係這麼親密,她竟沒有告訴你嗎?我在多年前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了,她早就知道明宣是我的孩子,嘁,只是恐怕,她不敢說出來罷了。」

華妃消化了這秘密,又開始劇烈掙扎,上官露示意太監們拿掉她嘴裏的東西,華妃鬆了口氣,狠狠喘息兩口,哭喪道:「娘娘,我知道錯了,我當年糊塗,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我自願去掖庭,我給宮裏所有的人洗衣服贖罪,求娘娘饒我一條賤命。」

「你就想說這個?」上官露蹙眉。

「你居然還不如段氏有骨氣。」她一抬下巴,小太監又拿髒東西把華妃的嘴填滿了。

華妃不住的哭鬧,雙腿亂蹬。

上官露搖頭:「沒用的。不要做徒勞無功的掙扎,本宮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主。怪只怪你誰不去害,偏偏害死了對你毫無威脅的裴令婉。本宮不喜歡。只要是本宮不喜歡的,本宮統統讓他們去死。」

「棉桑紙準備好了嗎?」上官露問道。

「準備好了。」張德全弓著背回答。

華妃明白過來等待她的是什麼,眼淚就像開了閘一般瘋狂的往外涌,嘴裏唔唔個不停。

上官露道:「肖氏,你要勒死陛下和本宮,那麼本宮也讓你嘗嘗窒息的味道。怎麼樣,龍王拜壽伺候你,也算是闔宮的獨一份了。」說完,輕笑兩聲,像孩童在惡作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張德全得令,將華妃眼上的布一扯,華妃驚恐的雙目圓睜,只見上官露一張風華絕代又冷酷到極致的臉,面上有若有似無的嘲笑,和睥睨眾生的冷傲,驚鴻一瞥。

下一刻,小太監便將一張紙覆蓋在華妃臉上,透過棉桑紙,華妃看到上官露影影綽綽的影子,但很快,一口燒刀子噴在棉桑紙上,棉桑紙受潮發軟,順着她臉蛋的形狀緊緊貼合,她呼吸困難,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接着,第二片紙又覆上去,這一次,不是酒,而是水,上官露握著一隻紅地開光琺琅彩的文君竹茶杯,將裏面的茶水一點一滴的倒出來,澆在華妃的臉上,華妃『啊——』的一聲,低沉又啞悶,旋即水滲透了棉桑紙,直往她的鼻孔里鑽。

華妃拚命張大了嘴,像離開水的魚,連帶着胸膛也起伏不定。

上官露道:「華妃,這隻杯子,是裴令婉生前最喜歡的,經常烹茶給本宮喝。咦?你嘴張那麼大,你很渴啊?那咱們換大一點兒的。」上官露從漆盤上接過雲紋龍嘴白玉茶壺,提的高高的,向下瞄準……

張德全縮著肩道:「娘娘,這等事還是由奴才代勞吧,娘娘信得過奴才,一旁坐着便是,別污糟了自己的手。」

虐+殺華妃,上官露心中其實並沒有痛快可言,因為裴令婉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她有的只有失去摯友后漫長而無盡的痛苦,無處訴說。反正她的雙手沾滿鮮血,她不介意再多一點。

她漠然道:「不打緊。做都做了,還差這一點兒嗎?!」

接着,第三張棉桑紙貼上去,源源不斷的如溪流般的水從半空中往下。華妃發出殺豬一般的嘶吼,上官露才把茶壺還給張德全道:「沒意思了,你來吧。記得事後把東西規整好,都是良貴妃的遺物。」

張德全趕緊道了聲『是』,一茶壺的水時緩時急,一點一滴的滲透進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棉桑紙……直到華妃的臉被厚厚的棉桑紙團團包裹住,她的呼吸終於徹底停止,周身一動不動,且掙扎太猛的緣故,肩膀、膝蓋等四肢上有多處骨折,骨碎。

與當年那條被上官露用金護甲戳死的蛇一般無二。

事畢后,張德全上永樂宮復命,上官露道:「福祿死了,不入恩濟庄,你知道嗎?」

張德全雙眼一直,上官露面不改色道:「本來這件事有人提議你來做,但是本宮念你有家有口,且掌管內侍局多年,便讓福祿替了你。」

張德全懵了一下,跪下磕頭道:「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

「你也不必謝恩。」上官露無謂道:「不過是權衡利弊罷了。」但還是囑咐:「既然他是替你去的,以後逢年過節,記得給他上炷香,備點像樣的祭品。」

「是。」張德全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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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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