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生謀

1.暗生謀

隨龍伴駕,今年又沒有她的份兒。

這已是她進宮的第三個年頭了。皇長子都到了監國理政的年紀,皇帝每年秋獮,仍舊只帶了庄妃她們幾個以往和皇貴妃交好的去。而自打懿如皇貴妃薨逝之後,皇帝更是搬去了行宮,像是刻意要遠離京師這個傷心地似的,每日大大小小的摺子全由專人往那裏送,或是乾脆放任皇長子全權處理。

皇長子乃懿如皇貴妃親生,照理說該比尋常人親厚,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皇長子卻也不大願意在京里獃著,早先隨軍駐紮到了烏溪都護府去,一直到皇貴妃病重才回來。

前後短短的一年時間,人很快就沒了。

由此,皇帝再沒有踏足過後宮,今年在行宮呆的也比以往久,一點兒迴鑾的意思也沒有,鬧得宮裏的人一頭霧水,這個時候,反而是下頭人的消息來得比他們主子快一些,因為不論太監還是宮女,總歸有幾個要好的,彼此間互通有無。聽說皇帝在行宮不但開爐煉丹,還每天按時打坐、吐納、誓要修仙得道,皇長子獲悉之後,數度去信規勸,奈何無用,也只有由得他老子去。

可以想見,宣武二十三年從名義上來講,還是宣武皇帝的年代,但實際上真正的皇帝早就是他的兒子,皇長子李永邦了。

皇長子差就差在缺了一個太子的名號,否則即日便可名正言順的繼承大統。有人揣測或許是礙於皇次子李永定的關係,皇帝才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表示過要立皇長子為太子,即便是皇長子如今早已把持了朝政,也沒人敢對着他高呼一聲『萬歲』。

這一天的禁宮內廷貌似與過去的每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宮人們行色匆匆,埋頭忙自己的差事,來去無聲,只是空氣里隱隱有一種翻雲覆雨的味道,就像京里瞬息萬變的天氣,前一刻還萬里無雲,下一刻便是傾盆大雨了。

她獨自一人在蘭林殿內漫步,抬頭看天上如棉絮般的雪,密密匝匝的落下來,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結了一層冰——真是悔不當初!

早知今日,當時怎麼也不該任由自己與皇長子暗生情愫,鬧到如今這步田地,她純如被扔進了冷宮一般。

她絞著帕子,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不知道此種漫無目的的等待究竟要持續到何時。

身為陸家的女兒,皇帝的元后出自陸氏一族,曾經鼎級輝煌,誰知皇后失寵,沒多久又跟着病逝,母族權柄一一被削,陸家的元氣至今都沒能恢復過來。她很小的時候就清楚的認識到,她陸燕的婚事註定是與皇族的一場政治博弈,差別無非是到底是嫁給父親還是兒子罷了。

皇長子與她自幼相識,她虛長他三歲,頗有友情。若是能結的鴛鴦盟定,倒也不失為一段良緣。只不過當今聖上正當壯年,要是將她許配給皇長子,就算是將來被封為太子,也不知道她要在太子妃這個位子上熬多久,能不能活着熬到戴鳳冠,入主關雎宮的那天。所以斟酌再三,家裏還是送她選了秀女,只是眼瞅著皇帝和皇貴妃一副鶼鰈情深,旁的人哪怕是一根針都插不進去的時候,她不免有些泄氣了。

那個時候皇長子來找她,她自然沒理由拒絕,幾番下來,皇帝知曉了,龍顏震怒。

前朝雖然也出過幾個父子同科的例子,但江山易主,到了大覃李氏的手上,皇帝的後宮就再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醜事,結果毫無疑問是皇長子被狠狠地教訓了,直接發配到烏溪都護府去,那裏說的好聽是天高皇帝遠,說的難聽些,餐風露宿,窮的都快要吃土了。

打那以後,她就和入了冷宮一般無二了,還不如從前住在鍾粹宮的時候,位份雖不高,好歹一個體面。哪像如今,身邊只得一個貼身的侍女彩娥,其他的都去內務府張德全那裏攀交情想法子調走了。

夜裏戍正時分,西一長街打更的梆子響起,各宮各殿的首領太監就要準備開始巡視了,把各個角落都查看一遍,看該上鎖的是否都歸置牢靠了,跟着親自帶着鑰匙去敬事房交差。

自此,想要再出入就非常難了,得須請的動大總管張德全,記檔留底。

她住的蘭林殿也不能例外。

內廷於此時是格外的靜謐,就連一隻烏鴉撲棱著翅膀,都能聽得清楚分明,更別提御林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彷彿出征在即一般,踏在禁宮內的每一塊地磚上,讓人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的蠢蠢欲動。

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是第一個聽到的,但或許是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的。

宮裏的人都麻木慣了,小宮女被掌事姑姑們欺負,小太監被大太監動不動掄一個大耳貼子,對他們來說,活着的意義不過是一頓飽飯,過完一天又是一天,閑事莫理才是長久的生存之道。

她卻不一樣,她是一隻想要飛出牢籠的囚鳥,迫切的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總覺得今夜一定有什麼事要發生,但又不敢往最壞的方面去想,難道是皇長子要逼宮?畢竟皇次子永定亦受皇帝寵愛,皇長子雖監國,但禁不住總有一天皇次子會長大成人,到那時皇帝若心意轉換,生生將他打理多時的江山帝國拱手讓人,他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只是……這似乎又不可能。

大覃歷代帝王都掌管着一支秘密部隊,叫做『人刀』,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他們擔負着不同的使命,隱於各個角落。或許是宮廷,或許是市井,又或許是世家,誰也不知道,誰也猜不著。假如說皇長子真的要逼宮,搞不好他還沒動手,皇帝已經先一步知道了。

想到這裏,她又搖了搖頭,否決了這種想法,但卻無法按捺不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

彩娥在一旁看着她擔憂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心事嗎?」

燕昭容咬唇不語,良久,一把拉住彩娥的手道:「我有一樁心事,不知道當與誰說。」

「娘娘有什麼為難之處,大可以告訴奴婢,奴婢一定竭盡所能的替娘娘分憂。」彩娥天真的眨著大眼睛。

燕昭容欲言又止道:「然而此事卻有風險……」

「娘娘信不過奴婢嗎?」彩娥怯怯道。

燕昭容上下打量她,一個十四歲的丫頭,小她整整六歲,還是個孩子身量,人也本分老實,別的人都跑了,唯獨她一個死心塌地的跟着她有粥吃粥,有飯吃飯。

「快別這麼說。」燕昭容婉言道,「不是信不過你,而是一旦我直覺錯了,弄不好也要把你牽連進來。你看,自打你進宮跟了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我若再害了你,心裏可怎麼過意的去!」

「慎行司的厲害你不是不知道,我自己不想去那地方,自然也不想你去,但此事有五五的成算,有風險,亦有一半就是機會,你我有可能鹹魚翻身,也有可能萬劫不復。」說到此處燕昭容頓了頓,徵求彩娥的意見,「你說怎麼辦好?」然而沒等彩娥回答,就又搶先一步道,「可難道我們就一直在這蘭林殿裏乾等著直到老死的那一天嗎?」

彩娥露齒一笑,她沒有想那麼多,她覺得自家的主子多慮了,想做就去做唄,反而倒過頭來勸慰她:「危險就危險吧,奴婢不怕,娘娘您但說無妨。」

「奴婢知道自己愚鈍粗蠢,娘娘擔心奴婢壞事兒也在做難免,可別瞧著奴婢外邊傻不愣登的,從前在鍾粹宮的姑姑底下討生活,也跟着小姐妹偷偷的去壽膳房那裏嘗了皰長藏的密實的甜醬,可把我高興壞了,您瞧,奴婢也不是不會偷奸耍滑的。」

燕昭容聞言『嗤』的一笑,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瞧你那點兒出息!」末了,輕輕一嘆,「罷了,賭一局吧。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謀總好過不謀,否則哪天觸了霉頭怎麼死的也不知道。」言畢,湊過去在彩娥耳邊嘀咕了幾句。

彩娥不知聽見了什麼,神色詐變,沒多久總算緩過神來,故作鎮定的微一福身道:「奴婢這就去辦。」

多餘的一句話也沒有。

燕昭容心道,尚儀局調理的好,再緊要的關頭,禮數也周到忘不了,是個好孩子。

她要彩娥做的事,要眼明,心細,手快,最重要是淡定,稍一個眼神的差池被人拿住了就是一條命,希望她成功。

燕昭容雙手合十置於胸前,暗自祝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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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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