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陰雲爬在半山腰,靜謐的山鎮被雨籠罩,天光晦澀難以分明,長街寂靜空無一人。

酒家的老人打開一壇酒的封泥,他的酒糟鼻抽動着被淳厚的酒香吸引,小心翼翼把瓊漿從罈子裏用竹器斟出來,再一滴不漏倒入一個瓷壺中。

壺頸細長,通體潔如白玉。琥珀色的酒漿倒進去,老人把壺用托盤呈了去給客人。

那是兩個姑娘,坐在正對着窗子的桌邊,一位帶了斗笠,輕紗遮面,不見容顏。

老人低着頭,看另一位露臉的姑娘從托盤裏拿起了酒壺,她的手白的和瓷壺竟是一般色澤。

「姑娘是從崆峒去南州嗎?」老人第一次見這樣難言的人物。

那姑娘倒不冷漠,點頭道:「店家能看出來我們從來哪兒來要去哪兒?」

聲音婉轉清脆,悅耳動聽,老人點頭卻始終不敢抬頭逼視道:「本鎮以前很熱鬧,從崆峒山去南州做生意的人很多,後來新修了官道,馬隊就少了,我們這裏一天比一天冷清了。偶爾會有些抄近路的人還是愛打鎮子路過。」

那姑娘聞言還未開口,帶斗笠的女子道:「怎麼會冷清?很快就會有人來。」

外面大雨傾盆,長街空無一人,這姑娘睜眼說瞎話,怕是打趣自己,老人呵呵一笑不可置否道:「客人說笑了。」

那女子也不再開口,老人便轉坐去了門墩上抽起旱煙。

長街還是那般空寂,女子的眼睛始終望着窗外,偶爾低頭飲上一口酒。老人抽著旱煙偶爾將她們打量幾眼。昨夜雨落之前,她二人牽着兩匹白馬來投店。

通體雪白的兩匹馬,矯健的四肢,有神的眼睛,皮質的古樸鞍具,那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牽着它掏出銀兩。酒家有一個小夥計,只看了她一眼,小腿肚子就有些打顫走不動路。

白色的馬,青衫隱隱的姑娘,山夜裏風聲作響,陰雲吞噬了月光和星光,店中的燭火飄搖,她牽着馬站在門外,夥計以為來了魑魅山精。

鬧了些笑話,姑娘才歇息。今日一早,二人便坐在這裏看着窗外喝酒。

老漢抽著旱煙坐在門墩上也學她看長街,這條街他看了幾十年今日不知為何覺得它似乎藏了什麼驚天的秘密,要不然為何會吸引住那樣一個姑娘痴痴去看。

等了整整一上午,臨近晌午,雨勢漸微,天邊掛了並不明顯的一道虹,噠噠的馬蹄聲突然在長街響起,宛如整齊的軍樂鼓點,十來人皆是神情精悍的騎士,人強馬壯,不同一般。興許是哪家威風的鏢局,老漢也算見過世面,只是多年來已經罕有這樣的馬隊現身。

他在門墩上抽煙,那馬隊為首的一位男子伸手一揮,馬隊隨即停止前進,男子跳下馬來,對着老漢丟出錠碎銀子高聲道:「上酒,備菜!手腳快些,我們趕路,耽誤了時辰便叫你好看!」

男子言語蠻橫,老漢點頭稱是,招呼夥計伺候這一大隊人馬。那人隨即去為另一位男子牽馬,態度謙卑道:「大師兄,你還想吃點什麼,我讓店家去做。」

男子長相倒頗俱英氣,眉梢眼角煞氣中了些,把馬交給師弟道:「趕路要緊,我們快些回青城,師父還在等我們,莫耽誤時間。」

竟是青城派大師兄連在野帶着弟子從崆峒返回,抄近路路過這鎮子,十來人把這小店擠得滿滿當當,要酒之聲不絕。來者都是客,店家熱情招呼,搬出幾罈子好酒來。

連在野也是小心之人,手下師弟以銀針試過後,大夥兒才大碗開喝,一盤熟牛肉也很快見底。其中一人才道:「實在可惡!那袁萬里竟再三推脫他對寶圖毫不知情!法無天死前明明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半天。我猜他有心隱瞞,定是自己打算挖寶,枉我們和嵩山派稱兄道弟……」

「韓師弟,你喝多了,別說了。」連在野面色頗有不快。

那姓韓的小子拍著胸口道:「大師兄,你不追究是你心存俠義,不與那老兒計較。我們對待他仗義有加,他呢?三番四次不顧交情,難道我不該罵?」

他出了口氣,眾弟子都開罵起來。

一時間污言穢語,連在野想來也是心中有氣,弟子要罵,他也並不阻止。心中只謀算著袁萬里說不知情是真是假。一個弟子湊在他耳邊嘰嘰咕咕道:「它嵩山拿了寶圖,定然要前往西域,咱們派出眼線盯住嵩山,若有異動只需跟着。還怕他們會飛不成。」

連在野淡淡道:「你喝醉了,醉話,醉話。」

那弟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在大夥兒的鬨笑聲中,起身搖搖晃晃裝作喝醉道:「我醉了,醉了,適才說的話不當真,不當真。兄弟們別傳出去,尤其別給師父知道,責罰我來那可受不了。」

「李師弟,你這醉的可不像,我們偏要告訴師父,你出了餿主意要對付正道同門。」其餘人鬨笑起來。

這弟子與大家取樂,腳步飄搖,從背後抽出寶劍,舞的亂七八糟,學着袁萬里神態道:「我啊,是嵩山鐵劍無敵袁萬里,殺退斷孽谷和鬼蜮魔窟兩大魔頭,居功至偉!你們敢笑我!看我不戳幾個窟窿與你!」

正玩笑,卻聞他突然一聲凄厲的怪叫,手中寶劍哐當落地,整個人身子抽動幾下,倒在地上。其餘人仍以為他是玩笑,叫着笑着喊袁萬里起來,這就被雨斷情嚇倒了。

喊了半天,那弟子不曾動彈。

姓韓的弟子才跑過去,用腳踢踢他道:「臭小子,再裝我們就揍你了。」

還不醒。

姓韓的弟子再湊近寫,準備惡作劇捏他鼻子,豈料還未下手,這弟子突然睜開眼睛,口中吐出鮮血,隨即全身抽動,面色發青,形貌嚇人。

「李師弟中毒了!」韓一韋大叫不好,嚇的退後一步。

眾人這才幡然醒悟,紛紛起身,連在野圍過去看,見狀點了弟子穴道,從懷中掏出青城的葯來給他服下,正忙碌,身邊幾個弟子隨即也出現這樣的癥狀,一時間人人自顧不暇,連在野驚怒交加,一頭竄起來去抓那酒店的夥計道:「何人叫你加害於我青城!竟敢在食物里下毒!快交出解藥,我饒你不死!」

那夥計嚇的渾身發抖,只說不是自己,連在野隨即掏出寶劍,要把他殺死。那老漢急的抱住他一側胳膊求饒道:「好漢,莫要殺我夥計,我們真的沒有做過下毒之事。」

連在野不為所動,待要動手,身後一個女聲道:「連大俠抓錯了人,下毒者並非是這酒店夥計,你鬆開他吧。」

連在野猛一回頭,瞧見身後一個帶斗笠的女子,帶着一名青衫丫鬟,丫鬟瞧著年歲不大,低着頭十分謙遜。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連在野長劍出鞘,神情戒備:「若說不出所以然,你們也一塊陪葬。」

他語出威脅,那帶斗笠的女子笑一笑道:「連大俠莫怕,我是來救你一命的。」

「救我?」連在野心道,好大口氣。

那女子道:「有何不可?」頓了頓,淡淡道:「至少我知道下毒的是什麼人不是嗎?」

「你究竟何人?有何目的!」連在野長劍在手,要去擒她,他正道成名好手,一套青城劍法迅猛無匹,若盡全力也頗扎手,有心擒拿這女子,劍尖嗡的一聲如電閃過,要去砍她斗笠,見她真容。

眼瞧電光火石,嚇愣了店家和夥計,想來那女子便要命喪劍下。誰知她只是輕抬手臂,隨手抓蝴蝶那般,手指一捻便抓着連在野的劍尖,連在野收勢不及,長劍鐺的一聲從中寸斷。

嚇的連在野驚出冷汗,一個起落往後退出數步。

那女子手掌輕拋,半截斷劍飛出去。

老漢悶哼一聲,飛劍扎進他小腿。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店家,別急着走,我有話跟你說。」頓了頓,看着嚇的臉白的連在野道:「莫怕莫怕,你適才出劍招數很好,這手法也配得起你神劍仙猿的名聲,若是出其不意,我未必能這般接你此招,只是我有心戒備,才至如此,我說是來救你,你別急着出手。」

她聲音委婉,一如大人和孩童說話,言語中也不見殺氣。連在野喉頭咽了口唾沫,不知不覺開口道:「不知閣下是武林中哪一位老前輩?」

半晌沒答話,蕭玉節吃了個啞巴虧,她這輩子最恨人說她老。本想伸手打爛這小子天靈蓋,叫他死無全屍,想了想,自己一派宗主,氣度要緊,想起杜瀲衣說拿一二代弟子人頭,實在有*份,忍了。

「適才老前輩說知道是誰下毒,還望前輩告知。」連在野此際竟然十分乖覺,忽而反應過來,斷劍指著那老漢道:「原來是你!還不快交出解藥!」

那店家十分冤枉,連連搖頭。

蕭玉節笑出聲道:「確實不是他。」

「那會是誰?」連在野道。

蕭玉節嘆口氣,心道她這被杜瀲衣坑的不輕,堂堂魔道魁首天天為正道這些人操碎了心,便開口道:「是她。」言罷,指著身邊垂手而立的丫鬟:「我吩咐婢子做的。」

連在野啞口無言,再提殺人,一時憋紅臉難以衝上去。

陰月這才溫文爾雅開口道:「連大俠莫慌,奴婢按照主人吩咐,只是下了一味性子不烈的□□。中毒者渾身乏力,抽搐吐血,若施救得宜,自當保命。為救你青城性命,主人只有先下毒,以免連你也將在這家店裏中了另一種劇毒,三刻便會喪命。」

「你們……究竟是誰……還有誰要下毒。」連在野底氣不足。

陰月並不回答,只告訴他道:「連大俠現在快馬加鞭,帶着中毒弟子趕往鎮外三十里路的驛站,那裏有一位村醫,他有施救之葯。去的晚了,弟子也全都沒救。」

連在野沒有動作,陰月因而道:「你若再不走,我們可救不了你了,這位店家來頭不小,還有同夥在後,你們萬萬抵擋不住。」

連在野權衡之下,再不敢久留,只能率領幾名沒受傷的弟子帶着中毒弟子,一伙人出了酒駕,縱馬前去。

此際,那被劍扎中小腿的老漢眯着眼眸,盯着那兩位女子。

蕭玉節一笑道:「鴻蘆,你斷了一隻手指,不回家修養,跑到這裏來與人為難。是誰出了銀子,讓你冒險殺人。」

那老漢一隻手果然少了食指,只是一直衣袖遮掩,不曾露出。聽他報出真名,他斷指不過三天之前,這女子如何得知,他打量幾眼,心道是哪位正道高手,嘿嘿兩聲道:「著了此道,我不怨人,只怪我手藝沒到家。」

陰月款步向前,出手掰他下顎,鴻蘆要躲,竟沒能躲開,那小丫鬟一時將他下顎脫臼,對他道:「主人雖然阻止你取青城人性命,但也不是為了要殺你。你不必咬破毒囊,主人打探到斷孽谷蛛絲馬跡,一路在此等你下手,只是為了找你幫忙。」

那老漢瞪着眼眸,不知何意。

蕭玉節嘆息一聲,輕摘斗笠,露出本容,一張俏臉對着那丑怪的老漢一笑,眉眼動人之極,開口道:「鴻蘆,是我。」頓了頓,撒嬌般道:「我有事找雨姐姐,你帶我見她,先幫了我這個忙再自殺不遲。」

那老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神里全是今天出門倒了血霉。

蕭玉節瞧他那比死還難受的表情,頓覺嚇唬人是極為有趣之事,笑的越發明艷,走過去手指一拂,已然接好他下顎,這手法又比那丫鬟高明許多,鴻蘆臉皮抽動,咬牙恨恨剜了她一眼,低聲道:「原是我越混越回去,竟走眼認不出是蕭君你大駕而來,你便不殺我,我也沒臉再混在道上。」

「你一心記掛除掉青城,自然不在意我,我多年也不曾這般在窮鄉僻壤走動,你即便注意了也不會往我身上想。」蕭玉節一直都是有事兒求人,見面三分笑,主要是她要是不笑,還沒發怒,只是冷臉,說不定對方就被她嚇到以為她要殺人,大家久聞她下手殘忍歹毒,來個咬舌自盡這可如何是好。

這話也沒說錯,鴻蘆是覺得她們不尋常,可一般江湖女子斷孽谷也從不放在眼裏,打死也沒想是她出來遛彎,誰知道出門撞上這等賤人,氣的沒嘔出血來,開口道:「蕭君不好好待在弦月崖,竟有功夫來消遣在下。」頓了頓,頗硬氣道:「我家主上一向不待客,恕我無能為力,我失手被擒,蕭君還是殺了我吧。」

他說完,蕭玉節忽而收了笑容,一臉委屈起來,皺着眉頭道:「鴻蘆師傅好硬心腸,我這等饒你不死,只戳斷你一條腿,低聲下氣求你引路,你忍心拒絕?」

自打十八歲上,這廝跑來跟蝶姑娘比美,全斷孽谷都知道這廝實在做作的很,鴻蘆一身雞皮疙瘩,緊閉的嘴唇差點呸出聲來,忍心她個大爺,半截斷劍還插在腿里,難道還要謝謝她好心不成。

蕭玉節眼波流轉,一副好吧,你不說算了,嘆口氣道:「你不帶我見她,那你也別想知道小蝶在哪兒。你們斷孽谷就這麼給人當槍使,東殺一人,西殺一人,沒完沒了,直到你們也給人殺光為止。」言罷,攏着手在衣袖轉身要走道:「陰月,我們回去,別瞧人冷臉。」

小丫頭說了聲是,跟在她後面。

「蕭君留步!」那鴻蘆一瘸一拐追在後面。不在江邊在湖邊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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