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因果(一)

第69章 因果(一)

華滋跑出門之後,孟府里亂成一鍋粥。茜雲帶着挽春趕緊出門尋找。

一直到碼頭邊,才看見華滋跪坐在地上,滿面淚痕。華滋聽見茜雲的聲音,回過頭去,小心翼翼地一笑:「還好沒出事。」

茜雲三步作兩步搶上前,一把攙起華滋。華滋才發覺雙腿已軟:「不要告訴致朗,怪丟人的。」

炮火聲剛停,宋致朗就去了司令府找宋致書。

司令府如被冰凍住了一般。荷槍實彈的士兵繞着府院巡邏,宋致朗被安排在前廳里等候。沒人與他答話,一張張冷峻而沉默的臉更顯得烏雲壓城城欲催。

良久,宋致書才出來將宋致朗迎到一個隔間里。

「是突襲,省城那邊已經在交戰,沒想到他們居然會進攻梧城,不過他們肯定打不進來。」宋致書飛快地說道。

「你是不是要上戰場?」宋致朗對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向來持懷疑態度,而且江承臨已死,大軍無將,如何上陣殺敵?

宋致書鄭重地點點頭:「所有人都要上,梧城易守難攻,大哥不必憂心。只是碼頭一帶可能兇險,生意不如停一段時間。」

「我已經想到了,今天酒店那邊估計損失不小,我晚點還要去夥計們那裏看看。」宋致朗還想問,可是舌頭卻如有千斤重:「此一去,吉凶難測,如今天下形勢到底如何?夷寇的實力到底強過我們多少?」

宋致書卻是一聲苦笑:「我實話跟你說,如今國已不國,東邊數省均遭淪陷,就是本省土地也失去大半。如論雙方實力,他們船堅炮利,槍炮之先進於我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以我方軍力,無異於以卵擊石。」

宋致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凄慘之色,他走上前,似乎是想拍拍宋致書,伸出的手卻生生僵在半空:「千百年來我們生於此,長於此,如今便是以卵擊石,也要搏上一搏,才不負你我生為男兒。」宋致朗說的豪邁,兩人心裏卻不由自主一陣悲涼。他又回思想了一想:「補給方面我自會想辦法周全。」

「那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我們立刻要去軍營,今晚就要各處駐守。」宋致書慢慢說完,似乎沒有不舍,又似乎異常沉重,他停了半晌,才說道:「若是,」他沒有說完,沖宋致朗笑了笑:「雙親跟前就有勞大哥了。」

宋致朗的心裏如被絞緊一般,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他看着眼前的弟弟,一身軍服,說話行動已經有了軍人的剋制與冷靜,可是,卻還那麼年輕。兩個人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宋致書才轉身出門。

他們沒有來得及正式道一聲別。

茜雲仔細地給華滋清理雙手。挽春端了水盆立在旁邊,看見華滋一雙手被扎得鮮血淋漓,石子卡在指縫裏,茜雲清一顆,華滋就哆嗦一下。

致朗大約是去了致書那裏,既然開戰,致書難免上戰場。酒店那邊損失慘重,又有傷亡,致朗大約還要去安撫一番,可能晚些會過來一趟,想到這裏,華滋吩咐挽春:「你去廚房說一聲,燉個清心的甜湯。」

宋致朗帶着人一家一家走訪了傷亡的夥計。掌柜的腿傷了,沒有一兩個月估計下不了地,就是以後好了,也是瘸的。

「你好好養著,店裏的事情不用操心了。如今時局亂,碼頭那一帶可能常受炮火攻擊,我打算把店停下來。」宋致朗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包裹遞給掌柜的:「你拿着,我一點心意,往後日子越來越難,有點錢傍身才有底氣。」

掌柜的連忙推辭:「店裏損失那麼大,還有不少夥計,唉,我的日子還過得下去。」

「拿着。」宋致朗把包裹往掌柜的身下一塞:「我還要去看看其他人,告辭了。」

這一個晚上,梧城分外安靜,連月光看上去也似不懷好意。

葛參謀站在台上,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重上戰場的一天!他跟馬副將不一樣,他的心底還殘有幾分豪氣。與其苟且偷生,血戰到底那才是一個軍人真正的光榮。而以前,自己人打自己人,打來打去有什麼意思!

穿着軍裝的士兵一排排站在校場上,數萬人之中卻沒有一點聲響,空氣如墨汁般散開。

沙場秋點兵。原來是這樣肅殺。

「弟兄們,上了戰場就沒有回頭路!我們往前沖,這一去,不殺盡夷寇誓不還家!」

「嗷!」「嗷!」「嗷!」整齊劃一的聲音衝上雲霄。兩隻寒鴉立在樹梢。

宋致書握槍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周圍站着的都是熟悉的人。張家的,李家的,王家的,大家一張桌上喝過酒,倚紅院裏爭過姑娘。以後,就是生死與共。

封黎江就站在宋致書旁邊,第十列第一個。出征前,封黎山也來看過他。封黎山幫他整理軍服,幫他擦槍,跟他說:「比起用手段奪得軍隊控制權,你上戰場,真刀真槍打一個功名,封家更有光。」他說着,撣了撣封黎江筆挺的軍裝:「你放心去。」話說出來,封黎山覺得自己真是鐵石心腸,堅硬得隱隱作痛。

有人伸出手偷偷擦了擦眼睛。寒風起,不破樓蘭終不還。若真有人想進入梧城,那就從我們的血肉屍骨上跨過!

華滋等到深夜,才等來了宋致朗。

他的臉上有風霜色。華滋迎上去,請他坐下。挽春端了甜湯過來。宋致朗喝了兩口就放在桌上,「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華滋的雙手攏在護套里:「我都好。致書可是要上戰場?」

宋致朗點點頭:「已經去了。」華滋看着宋致朗陰沉的面容,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當初是自己建議讓致書參軍的,可是真沒料到梧城竟然會捲入戰事,語氣里就有了些自責:「若不是我向逸君提起,你也不會讓致書進入軍隊。」

宋致朗擺了擺手,又指著自己的大腿示意華滋過來。他將華滋緊緊摟在懷裏,頭靠在華滋胸前:「這是男人的職責,梧城裏誰家兒郎沒有去?若是戰事艱難,只怕我也要去。」

華滋的身子突然一僵,好像生離死別近在眼前,好像蒼天造化露出猙獰表情。她的下巴抵在宋致朗的額頭上,輕輕說:「我們盟過誓的,許過今生的。」

宋致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像是要把兩個人融在一起,似乎這樣,才能透一口氣。華滋問:「我能幫你什麼?」

宋致朗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來沖華滋笑了笑,那笑容一層層在黑夜裏暈開:「你等着我帶一個平安回來就好。」

華滋看着宋致朗身後自己受傷的手指,緩緩道:「總歸有些事情是我能做,是女人能做的。籌集錢財,縫補軍衣。我想和你一起,保護我們能保護的一切。」

那些聲音,都掉進了回憶里。

鍾明琴隱在黑暗裏,她看着宋致朗走進華滋的房間。於是獃獃立在廊檐下,等在寒風裏。「吱呀」一聲響,她又看着宋致朗走出來,看着他一步步離開的背影。她的身體發僵,卻不覺得冷,目光直直的,這樣一個讓她昭思暮念的人。

宋致朗出了院門沒多久,就撞上急匆匆的許鋒義:「這麼晚,什麼事這麼急。」黑暗中,宋致朗看見許鋒義手上拿着一個薄薄的東西。

「有人送信給小姐。」見是宋致朗,許鋒義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宋致朗倒有些奇怪,這時候來送信,「什麼人送來的?」

「是,」許鋒義抓了抓頭:「省城的李老闆。」

宋致朗一聽就明白了,曾向華滋買過鴉片的老闆:「你把信給我。」

許鋒義遲疑了一下,卻被宋致朗一把抓過信。他趕緊拆開,提起手中的燈籠照了一下,字跡下倒映着火光的黑影,不太清楚,卻讓他觸目驚心。

他的語氣都不自覺變得嚴厲:「送信的人呢?」一面問,他一面狠狠將手中的信紙捏成一團,恨不得捏得粉碎。

「在門外候着,他說昨天剛到的梧城。」

「跟我出去,什麼都不要問,一個字也不要向你們小姐提起。我要帶這個人回去。」宋致朗的聲音像是刀一個個刻出來的。

來人在寒風中搓着手,還想着一會能夠好酒好飯招待,忍不住罵了一句:「該死的天氣,凍死人了。」遠遠看見兩個人提着盞燈籠過來了,於是迎上去:「怎麼樣?沒錯吧,該請我……」話還沒說完,眼睛突然睜大,臉上滿是驚駭之色。

宋致朗驀地掏出槍,指著來人:「閉嘴。」他示意許鋒義將這個人捆上。

鍾明琴立在門后,黑色的瞳仁與黑夜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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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之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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