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番外】光

十一月。太平洋某海島。

熱帶地區的太陽向來準時下山，兩人在一樓的餐廳吃完晚飯出來已經開始天黑了，酒店各處都點起了燈火。

穿過庭院的石徑時，游泳池那邊忽然響起一陣歡呼聲和掌聲，穿着制服的侍應生捧來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原來今天有人過生日。

過生日的是一個七八歲的金髮小女孩，在親友一片鼓勵聲中，小女孩開心地合起雙手對着蛋糕上的燭火許願，其他遊客也面露微笑看着這一切。

姬菲迎跟程釋都認出了這個小女孩——他們昨天在電梯里遇到過小女孩一家人。

正值旅遊季節，酒店裏都是前來度假的各國遊客，兩人身形均是高挑修長，站在庭院裏亦是頗為吸引眼球。

姬菲迎也被這歡樂的氣氛感染，「不知道她許的是什麼願。」

他笑了笑反問：「那你以前過生日許的都是什麼願？」

姬菲迎跟他繞過露天游泳池往外走，一邊在腦海里搜索以往過生日的片斷，「記不清了，好像小時候每次許願都是希望家人開心幸福和身體健康……我記得9歲生日那時在報紙上看了一篇比爾蓋茨的報道，想變得跟他一樣厲害，但是又覺得這種事情更需要主觀的努力，靠許願沒用，後來就還是許了家人平安健康、同學開心快樂的願望。」

她想了想這幾年的經歷，對上他的目光誠實告之：「再後來加了一個希望跟你一直在一起的願望。」

程釋鬆手將她攬到跟前，在她額頭吻了吻。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她愣了愣才笑出來，「我今天吃得好撐，我們走久一點好不好？」

「好。」

出了庭院，外面則是另一番風景。

酒店外是一片綿延的海灘，深淺不一的沙子從腳下一下延伸到遙遠的前方。

他們下榻的是島上遠近馳名的酒店，幾棟恢弘的大樓聳立在海灘邊，酒店在正對庭院的海域圍了一圈紅色浮標，戲水結束的遊客從他們身邊經過，一邊交談一邊返回酒店。

身後酒店的幾棟建築長達幾百米，遊客們談笑的聲音高高低低地傳了過來，代表着熱鬧與繁華，眼前則是一片一望無際、渺無人煙的海面。

海島上四季氣候暖和，此時已過了傍晚，空氣轉涼，風從海面上一陣陣地吹拂著皮膚，讓人感到格外愜意。

兩人踩着柔軟的沙子一步步往前走，天色愈漸發暗，沙灘上遊客的蹤影變少，酒店的喧鬧聲也被拋在了身後。

因為是飯後散步，兩人走得緩慢而隨意，姬菲迎跟他走了一段路，前方突然出現一團顯眼的燈光。

姬菲迎好奇地望了望，無奈距離隔得太遠，什麼也瞧不出。

她收回目光指著燈火問程釋：「那邊的燈光是什麼地方？」

她所指的方向在海灘北邊，程釋早晨跑步是沿着海灘的南邊跑的，也不清楚那一處是什麼。

他搭住她纖薄的肩，「不清楚。我早上跑的是相反的方向。」

姬菲迎又往光源處瞅了一眼，好奇心如同海浪一般湧上來。

就像在一串全是0的二進位碼中突然看到一個1，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午後的酷熱已盡數散去，此時天地間只剩下輕涼的海風。夜色像兌了水的墨汁，均勻地塗抹著這座沙灘。風從海面吹過來，酒店外牆種植的幾棵椰子樹隨風搖曳，樹葉晃動時發出沙沙的響聲。

她異想天開：「會不會是一個花園？」

程釋評估了一下周圍依稀可以透出輪廓的建築的高度和密度，搖頭否決：「不太可能是花園，燈光附近沒有樹木。」周圍看不出樹木的痕迹。

姬菲迎雙手改為圈住他的胳膊，清靈的黑眸中浮現一絲期盼：「我們走去那邊看一看好不好？」

程釋看出她內心的希冀：「好。」

天色已暗，前面沙灘的盡頭一團漆黑，只有那盞燈光散發出耀眼而強烈的光芒，也難怪她會好奇。

無論什麼時候，她對新鮮事物都充滿好奇，總有一探究竟的慾望。

這是一座安靜的海島，民風淳樸，加之這一帶都是豪華型酒店，事故率極低，程釋看過酒店的地圖，前面路口附近有一個當地政府的機構。

她又說：「我們瞧一下那盞燈屬於什麼地方，然後再回來。」

正好吃完晚餐，可以走一走。

程釋掏出手機打開定位後放回褲袋，將她柔軟的手執於掌中，「走吧。」

遠處的天穹泛著幽幽的暗藍色，海岬已經完全與夜色融為一體，分辨不出清晰的輪廓，海浪泛出陣陣暗銀色的波光，一陣一陣地湧向岸邊，過一會又退去。

暮色中只有他們往前走，偶爾東側的馬路上有一兩名行人走過，在小路上留下細碎的說話聲。

兩人聊著下午游泳的趣事和晚餐吃的海鮮，就這麼走了十分鐘，或許是空間的距離感在夜色中減弱的緣故，姬菲迎覺得那束燈光仍舊懸在原來的地方，周圍暈出的一團光影也似乎並沒有隨着他們的前進變大。

她回頭望了望酒店的方向，「剛才看那團光覺得挺近的，怎麼還沒到？」她以為走上十分鐘就到了。

程釋告訴她：「還得走七八分鐘。」

「那我們走了一半路程。」

話音未落，突然一串串竹籤大小的雨點從天而降，隨風墜落到頭頂。

除了他們，沙灘上還有一對青年男女，所有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弄得措手不及。

只是沙灘上一面是海，一面是馬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方圓兩百米之內並無遮風擋雨的地方。

程釋反應極快，立即將她拉入懷裏，右手扣在她腰后，左手張開手掌擋在她後腦。

姬菲迎整個人被他結結實實地攏在懷抱里，頭頂被他壓在下巴處，天地間只聽到雨水急墜海面和沙灘的「噼噼啪啪」聲。

「下雨啦？」

姬菲迎抬頭本想察看一下雨勢，便被程釋用手掌重新摁回胸前。

「別動。」

「可是你——」他會被淋濕的。

程釋知道她在擔憂什麼，手臂緊了緊扣住她的身子，「這是陣雨，只下一會就停。」

空氣中仍殘留着白天烈日留下的熱量，雨點並不密集。

姬菲迎心裏也明白，這時跑回酒店也照樣會被淋濕。

於是不再動彈，乖巧地伏在他胸前，雙手也繞到他身後抱住他精瘦結實的腰，雙手手掌都張開，希望能替他擋去一點雨水。

因為身處熱帶海島，兩人都穿着單薄的衣衫，今天都是T恤和休閑短褲的搭配。他也只穿了一件T恤，雨要是再下幾分鐘的話也勢必會被淋濕。

姬菲迎額頭抵在他脖子上，臉頰緊貼着他的胸膛，視野範圍有限，聽覺成了主要感官，在此起此伏的海浪聲中和雜亂的雨聲中聽到了彼此的呼吸聲。

所幸熱帶的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也不過是半分鐘的時間，雨勢已經徹底收住。

姬菲迎從他懷裏抬起頭，「雨停了？」

程釋仍舊環着她，直到不再有雨點繼續掉落，這才鬆開她。

「停了。」

姬菲迎大半個身子被他護在懷裏，頭上和臉上都是完好的，只是小腿和手臂淋到了一點雨水。

她揪住他的衣服左右檢查，「你被淋到了多少？」

因為替她遮擋雨水的緣故，他的頭髮和脖子上都沾了明顯的雨珠，在夜色中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肩膀處的衣服料子上也佈滿了雨水打濕的印子。

程釋見她發梢上沾了幾點水珠，替她撥了撥，「就一點。」

她抿了抿嘴，抬起手為他拂去發頂的水珠。

程釋兩手扶在她腰側，配合地彎下腰，低頭讓她檢查。

他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發質甚至比她的還要好，發上沾了一層晶瑩細小的雨珠，夜色中看得分明，好在雨水並不多。

就著微弱的燈光，她擦去他頸側的水漬，這才放寬心。

程釋站直身，寬慰她：「沒淋到多少，別擔心。」

「真的？」

夜色中她一雙清靈靈的眼睛瞧得格外分明，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中儘是依戀。

「真的。」程釋將她拉入懷中，低下頭吻住她兩片唇瓣。

他吻得很溫柔，過了好一會才鬆開她，捏了捏她的手掌：「冷嗎？」

她搖搖頭，「不會。」

大約雨水太過匆忙，雖然他們穿着單薄，也沒有覺得冷。

倏忽而至的雨水彷彿洗盡了空氣中最後殘留的一絲燥熱，給這座小島帶來清涼的空氣。

黑黢黢的沙難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遠處的海面上幾輛海艇的燈光一閃一閃地，著海浪高高低低地起伏，引擎聲和嗚嗚的汽笛聲低低地傳了過來，海浪有節奏地拍打着岸邊。

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正好位於酒店和光源中間的位置。

姬菲迎轉頭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酒店，又看回那束燈光的方向，心底重新燃起火苗：「你說還會不會再下雨？」

已經走到半路，不想就這麼折回。

她還是很想去看一看，只是心裏擔心會再度下雨。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還想去前面？」

姬菲迎點點頭，清澈的眸中帶着些許期盼：「可以去看看嗎？」

程釋也想去瞧一瞧，低頭蜻蜓點水般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摟住她清瘦的肩，「看情形不會再下了。咱們過去看看吧。」

她臉上綻開喜悅的笑容，張開雙手用力抱住他，踮起腳尖在他側臉親了一下，「那我們繼續走吧。」

兩人繼續迎著燈光慢步而行，一邊聊著剛才的那場來去匆匆的雨。

習習的涼風一陣陣地送來，將她一頭披散的長發也吹亂，拂到他T恤外的胳膊。

她中午游完泳回房間之後洗過澡，頭髮散發着一股清香。

程釋替她把頭髮捋好，邊聽她說話，邊注意四周的動靜。

這樣攜手踏着暮色前行，終於走到沙灘盡頭，到達燈柱前方。

矗立在路邊的是一棟低矮的住宅，以青石建就，正中是一扇銀灰色的不鏽鋼大門，門前聳立着一根高高的白色燈柱。

燈柱最高處懸掛着一盞燈，從半空灑下一團柔和的燈光，正是他們在沙灘上看到的那團橘色燈光。

昏黃的燈光籠罩着石屋，透著一股樸實無華。

姬菲迎靠在他身側，好奇地審視隔着幾十米的緊閉的大門，「裏面好像沒人。」屋內並沒有開燈。

程釋也在打量這座房屋，眼光掠過之處將周圍幾條小路的角落都掃了一遍，「這一片應該都是度假屋。」

附近都是類似的建築，顯然這是一片用於度假的住宅群，位置靠近海灘，便於住戶前往海灘游泳。

姬菲迎舉目四處張望。

剛才在酒店那邊看的時候覺得這邊有種吸引人的屬性，走過來之後覺得褪了一層光環。

然而這一刻好奇心最終得到了滿足。

小路上有談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兩人循聲望去，約莫百米之外的沙灘沿線小路上有一對父母帶着兩個小孩在散步，從穿着打扮看似乎是前來度假的遊客。

程釋四下掃了一圈，在另一條交叉路上看到一個當地居民的身影。看得出這一帶行人雖少，但是並不荒僻。

姬菲迎望着那一家四口的身影，「原來這個時間還是有人出來的。」

隨着那一家人漸漸走遠，周圍重歸寂靜。

夜幕已經將整個海島完全籠罩起來，星子在夜空中一閃一閃的，與海上汽艇明亮的燈光遙相映成輝。

兩人相對而視，被這種靜謐的氛圍所感染。

姬菲迎注視着眼前昏黃的燈火，「剛才在那邊看過來的感覺跟在這裏看的感覺好不一樣。」

一路上懷着憧憬走過來，沒想到是一棟如此不起眼的住宅。

「現在覺得很普通？」程釋順手摟住她，側耳傾聽周圍的聲音。

「就是覺得有一束光環繞着，很吸引人。」

她補了一句，「可能是沒了神秘的感覺。」也許應驗了「距離產生美」。

他笑了笑，「很多時候未知的事物更具有吸引力。」

漆黑的夜色中只餘下大門前灑下的一片燈光，淺淺的光暈無聲地灑在周圍，倒生出一種靜謐安詳的氛圍。

無論如何，算是完成了今晚的探險。

周遭無人，四下一片闃寂，兩人在風中駐立良久，沒有言語。

頭頂月朗星疏，身後是墨一般的大海，眼前只有一團沒有煙火氣息的燈光。

或許因為有彼此在身旁，再樸素無華的風景也有了迷人的屬性。

兩人就這樣駐立在清涼的夜風中，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寧靜。

姬菲迎環住他的腰，感嘆：「這邊比我們住的酒店安靜。」

她微微側頭，與程釋相視。

他的輪廓被橘色的燈光勾勒異常柔和，線條分明的的下頜被斜斜切下的燈光打出一小片陰影，更顯五官深峻。

程釋低頭詢問她：「想要過去看看嗎？」

姬菲迎搖頭，一頭靠到他肩膀上，「不用啦，這裏也看得很清楚。」她的視力一直維持在5.1，即便在濃重的夜色中也將眼前的景物看得非常清楚。

她勾住他寬闊的肩，調皮地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傾到他那邊，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不過現在總算看清了全貌。」

最初的好奇與一路上的堅持終於得到了答案。

她晃了晃他的手，「謝謝你陪我走過來。」

程釋攬住她細韌的腰，承接她轉移過來的重量，也笑了笑，「滿意了？」

她用力點點頭：「滿意啦！」

收回雙手，改而挽住他精瘦的胳膊，「我們回去吧？」雖然在他身邊很安心，但是也意識到此時天色已晚，而且他們現在的位置離酒店有點遠。

程釋一手攬過她的肩，「走吧。」

兩人原路返回。

因為完成目標的關係，回程所用的時間很短。

走到酒店後門跟前，再度聽到了遊客們的嬉水聲。

姬菲迎問他：「現在幾點？」下午出去游泳，她便將手錶放房間了，洗完澡出來吃晚餐也忘了戴上。

程釋看了一眼手錶，「七點四十七。」取出手機關掉定位。

「好早啊。」

他的噪音在夜色中格外好聽：「去Lobby喝杯香檳？」

「好呀。」

她搖了搖與他交握的手，眨了眨眼，「我還想喝一杯昨天那個藍色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