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謀殺

142謀殺

牡丹姐姐待他很好很好,真得把他視為親弟一樣對待,他們時常一起上山挑野菜,時常一起下河摸魚,又時常一起給在田間勞作的阿爹阿娘去送飯送菜。

因為在南疆王廷受盡欺辱,剛開始到姐姐家,他落下一個夜間心悸嚎哭的毛病,每每此時,姐姐總是溫柔的拍着他的背,用溫柔的嗓音唱歌給他聽,聽到姐姐的歌聲,他才可以安穩合目而眠。

就這樣,他過了平靜的七年,七年,他已從當初那個懵懂小童成長為一個少年,而姐姐已從一個小女孩兒成長為一個豆寇花開的妙齡女子,因為南疆王不肯按時交納供奉,大曆的鐵騎踏平了南疆,而阿爹阿娘死在那場戰火里。

那一場戰火是步鏨領兵出征,那對於他是一場災難,也是一場契機,對於這個哥哥,他有着很深的印象,這個哥哥是唯一一個對先皇要將他派往南疆作質子提出異議之人,他倒並不是因為在乎這個弟弟,而是步鏨和先皇政見不和,一個主張議和,一個主張出兵南疆。

那時步鏨僅是一個皇子,當然是先皇贏了,所以他去了南疆成為了質子。

後來他輾轉找到了步鏨,他原以為步鏨還念他們兄弟之情,誰曾想步鏨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遇到了姐姐,對姐姐一見傾心,為了獲得姐姐的芳心,步鏨愛屋及烏的也對他好了起來。

姐姐原不知道步鏨的身份,對他也有三分好感,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姐姐怎麼委身於殺死阿爹阿娘的大仇人,後來姐姐墜落懸崖生死不明,步鏨痛心疾首到懸崖之下整整尋姐姐尋了七天七夜,除了找了姐姐的一支牡丹花簪,一無所獲。

或許是念及姐姐,步鏨將他帶回大曆,不過當時除了步鏨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罷了。

步鏨大捷而歸,先皇高興大賞,宮中甚至有傳言出來先皇要立步鏨為太子,只是太子未立又傳來重重捷報,步千絕帶領大軍一舉收復北涼,興朝兩國,步千絕趁勝而追,又往北挺進漠北之地,準備一舉再拿下漠北,瓦剌,那時的步千絕剛被先皇尋找回宮一年,年僅十三歲。

南疆不過是一方小地,步鏨與步千絕所立軍功不可同日而語,一時間朝廷沸騰,諸多重臣也開始風吹兩邊倒起來,先皇大有立步千絕為太子之意,這怎能為一心向著皇權之位的步鏨所容。

步鏨設下驚天密局,暗中安排其小舅子也就是當時的少年名將卓雲前往漠北之地助步千絕一臂之力,誰知卓雲帶領的一萬精兵在大捷歸來的途中全軍覆滅,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將領逃了出來說步千絕已率五萬大軍回宮起事謀反,欲逼宮登基為王。

先皇亂了心神,步鏨請命滅殺判黨,於是步千絕所率領的五萬大軍,剛剛經歷幾場大戰,到處都是殘兵傷員耗了元氣的五萬大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先皇至此大病,步鏨就這樣踏着步千絕所率領的五萬忠魂,以及自己的一萬精兵的屍骸登上了至尊之位。

而步千絕敗走失蹤,只至後來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九黎殿聖皇。

如今步鏨病危,皇宮中又要掀起新一輪的腥風血雨。

不管是步千絕,步千鶴還是大皇子,他們誰想要勝出,最終都要付出慘烈的代價,而他此時藉著助步千鶴除掉後患的名義隱到這偏遠之地,一來他正好可以躲過這場爭鬥,二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了步凌息。

等殺了步凌息,他坐山觀虎鬥,待他們三方斗個你死我活,苟延殘喘的時候,他正好率兵回京坐收漁人之利。

皇權之上,有又哪一個不想奪的。

他不願從小到大一直都仰人鼻息的活着。

只是他原本以為的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卻是阻礙重重,步凌息竟是姐姐的外甥,關於這一點,他實不願見到,也從未想到。

他從來都不想成為姐姐的仇人,甚至連騙都不願意騙姐姐,在姐姐的面前他只想永遠都是當初的那個小越。

可是,還可能么?

……

午間,飯桌。

空無一物。

卿如塵和夏大壯癟著肚子一對一正坐在飯桌邊等吃的,只是等了大半日也不見有飯菜上來,他們本想去廚房瞧瞧,可是人家姐弟久別重逢自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他們也不好過去打擾。

卿如塵苦着臉瞅了瞅夏大壯:「喂,傻子,去看看你外婆飯菜弄好了沒?怎麼弄了這大半天的一道菜也沒上,你去催催啊!」

夏大壯兩眼依舊是虛空一片,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不……不出,要去你……你自己去。」

「嘿,你個傻子,我聽見你肚子都餓的嘰里咕嚕的叫了,你為什麼不肯去,娘那麼溫柔又疼你,你去問她肯定不會罵你。」卿如塵繼續攛掇。

「不……不去!」夏大壯很是有原則的搖了搖頭,「娘和那個舅……舅爺久別重……重逢,我可……可不想去打……打擾,要去……去你去,外婆……婆疼你,肯……肯定不會罵你。」

「我說你這個傻子還真是狡詐精明的很啊,倒攛掇起我來了。」

「我……我這叫以……以其人之……這道還治其……其人之身。」

卿如塵翻翻白眼,見攛掇夏大壯不成,捂著肚子叫了一聲餓,頭又轉身廚房,忽見蘇九娘和步千越兩個人一前一後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步千越手裏拿

了出來,步千越手裏拿了鐵爐,鐵叉,鐵絲網出來,蘇九娘手裏拎了一大塊血紅的鹿肉。

這兩人在廚房東邊駕好了鐵爐,又弄來了柴火,然後兩個人圍着火爐又一陣笑一陣說,又聽蘇九娘道:「小越,仔細著點,別割著了手。」

說話間,步千越已拿着刀割下一大塊鹿肉來,在火爐上烤了起來,一陣青煙漫過,肉香四溢。

卿如塵和夏大壯一起吸著鼻子,直呼好像,他二人本就腹中飢餓,如今被這肉香味一勾,肚裏的饞蟲立時被勾引了出來,二人再顧不得打不打擾,一起爭先恐後的就要跑到院子裏去。

卿如塵腿腳快,夏大壯看不見,激動被門檻一絆摔了個大跟頭,心疼的蘇九娘趕緊過來又是攙扶,又是幫他揉額頭上腫起的疙瘩。

夏大壯哪管疼,只叫着要吃烤鹿肉,步千越又笑道:「有酒有肉才是最好,姐姐,你趕緊拿壇酒來。」

蘇九娘高興的答應了一聲,哪還有得着她跑,卿如塵早屁顛顛飛也似的從地窖里搬了一大壇蘇九娘自釀的糯米甜酒出來。

幾人熱熱鬧鬧的一起圍着火爐,夏大壯和卿如塵早迫不及待的大口啃上了鹿肉,步千越拿了一塊烤好的鹿肉遞給蘇九娘道:「姐姐,多吃些,這還是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樣。」

蘇九娘眸中含着喜淚,張口就咬了一口感慨道:「這麼多年了,想不到還能嘗到這小時候的味道。」

「這麼多年,我也曾自己烤過鹿肉,只是覺得再吃不出小時候和姐姐在一起時的味道,我一直想着若有朝一日能遇着姐姐再烤回肉,便是死也甘願了。」

「小越,你胡說什麼,什麼死不死的,姐姐願你活,願你活的好好的,活個長命百歲出來。」

「娘也要活個長命百歲。」卿如塵插話道。

「嗯,外婆長……長命百歲,娘也長命百……百歲。」夏大壯邊吃肉邊附合道。

蘇九娘高興的點了點頭,步千越端起酒罈在各人的碗裏倒上一大碗甜酒笑道:「來,今日是個好日子,大家該痛快暢飲才是。」

蘇九娘頗是少有的豪爽道:「今日姐姐也高興,小越,小塵,大壯,我們一起幹了。」

步千絕若有深意的看了夏大壯一眼,幫夏大壯端起裝滿酒水的碗遞給夏大壯笑道:「一起幹了。」

夏大壯兩眼無光,也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異樣的神情,不由分說接過碗來竟真的把一碗糯米甜酒幹了個底朝天。

不過一會兒,幾個人把一罈子糯米甜酒都鼓搗了個乾淨,烤的鹿肉也吃的連點肉渣子都不剩,卿如塵和夏大壯都不勝酒力,兩個人歪歪倒倒的開些說起胡話來。

夏大壯還好,結結巴巴說了幾句就自回屋睡覺去了。

卿如塵卻像播報員似的,一直說一直說,嘰里呱啦的只說個沒完,邊說邊笑邊跳,又是說:「我這個人一向很有酒品的,從來都不會喝醉,更從來都不會耍酒瘋……」

又是說:「我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重點,娘,其實我好喜歡好喜歡……嘿嘿……小……小花朵哦……」

又是說:「娘,我這個一向都很好說話的,所以等有朝一日小花朵能嫁給我,我必然對她言聽計從,她叫我朝東我絕不朝西,叫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又是說:「娘,我這個人一向都很孝順的,娘,你放心好了,我既然叫了你娘,就會一輩子都把你當個親娘來孝順……」

「……」

諸如此類,翻來覆去,顛三倒四說個無窮盡。

蘇九娘想扶卿如塵也回屋睡覺,無賴卿如塵精神頭十足,哪肯去睡覺,一張嘴巴再半點都不肯閑着,蘇九娘也只得任由他說了。

她沖着步千越搖頭笑道:「都怨我,不該叫小塵和大壯喝這麼多酒,這糯米甜酒喝起來不嗆口,卻極有後勁。」

步千越兩頰通紅,人卻還是清醒的,他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自在的曬著午後的太陽,高興道:「姐姐和我都是海量,小時侯天天偷阿爹阿娘釀的糯米甜酒,這酒量早就練出來了,虧那時阿爹阿娘還以為是老鼠偷喝了酒,哈哈哈……」

蘇九娘眸光微微沉了下去,有些蒼涼的嘆了一聲道:「是啊,想想小時侯跟阿爹阿娘在一起真是快活,自打離開家以後,我卻沒再這樣喝過酒了。」

「如今姐姐有兒有女,還有孫兒,也是極快活的。」步千越滿面紅光,笑容灼灼,又嘆一聲道,「這麼多年,再也沒能像今日這樣同姐姐嘗飲了,快哉,快哉!」

「小越,今日姐姐也快活。」蘇九娘滿眼的慈愛之色,一雙眸子因喝了酒晴光瀲灧,極是嫵媚動人,又笑道,「你就在姐姐家多住些日子,花兒你已經在銘玉閣見過了,栓兒你還沒見過,姐姐還想要栓兒認認你這個舅舅哩。」

「好是好,只是我怕打擾到了姐姐。」

「小越,你怎麼跟姐姐說這些客氣話,你可是姐姐的至親之人,姐姐這麼些年總是想着你的。」蘇九娘說着端起一盞清茶自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眸光越是飄遠了,她喃喃道,「當初,有你,有阿爹阿娘,我們一家人別提多幸福了,只可惜後來阿爹阿娘死了,你也走了,我一個人……」

「姐姐,如今你再見到你真好,真好……」步千越傾過身來親熱的將頭靠在蘇九娘的肩膀,蘇九娘拿手輕輕拍他的背,就像小

背,就像小時哄他一樣親昵無比,步千越唇角微向上揚著,幸福模樣溢於言表,他低低道,「姐姐,你能不能再唱一曲《哄兒謠》。」

「伢兒哭,背雞廬。」

「廬糟糕,當柴燒。」

「燒灰垢,種黃豆。」

「黃豆香,接新娘。」

「新娘好……」

蘇九娘緩緩而唱,曲調低沉悠揚綿長,天籟之音不絕如縷,頓挫舒緩的樂調委婉含蓄,令人暖意融融。

步千越閉上雙眼,安靜的依靠在蘇九娘身上,一時間竟有了睡意綿綿:「姐姐,有你在我身邊哄我,我好歡喜,好歡喜……」

就連嘴裏噼里啪啦說個不停的卿如塵忽然也安靜了下來,只痴痴的坐在梨花樹下單手托腮靜靜的聽着。

一時間,歌聲裊繞,忽讓人產生一種三春之花開放在寒冷冬季的錯覺。

一曲完畢,步千絕還久久沉浸,卿如塵卻站起身來,歪歪倒倒走向蘇九娘嘻嘻笑道:「娘,你唱的可真好聽,以前怎麼從來都沒聽你唱過?」

蘇九娘抬頭微笑道:「那還是小時候哄小越睡覺唱的歌謠。」

「娘,你好偏心,怎麼都不哄我一哄我哩,我這個人一向很喜歡聽歌的,就是不知道小花朵會不會唱,呵呵……」

蘇九娘正要答話,忽聽屋內傳來夏大壯痛苦的哭喊聲:「外……外婆,外婆,我好……我好痛,嗚嗚……娘,娘你在哪……哪裏啊?」

蘇九娘一驚,趕緊站起身來,步千絕看着蘇九娘驚慌失措的樣子忽然心生悲涼之意。

心中唉嘆一聲:「姐姐,我才見你,便要害你親人,你會怨我么?」

他看不出步凌息是真傻還是假傻,所以拿滲了蠶豆粉的糯米甜酒去試探他,他剛偶然在廚房裏看到曬乾了的老蠶豆,便起了試探之意。

步凌息打小雖然身子強健,卻不能食吞豆,曾經有一次,他誤食蠶豆差點丟了性命,從此,他對吞豆之味尤其敏感,哪怕是沾了一點點蠶豆粉也能輕易的聞出來,如今,他變傻了,他倒不知他是否還能像從前那樣一聞便能辨識。

他悄悄將吞豆在指尖捏為粉沫,混入酒水之中,不想這步凌息一點也沒發覺,盡全喝了。

莫非他真的傻了,他緊隨蘇九娘跟了進去。

只見夏大壯痛苦的蜷縮在床上一角,將被子緊緊的裹在身上:「外……外婆,大壯好……好冷。」

「大壯,你這是怎麼了,大壯……」蘇九娘心急如焚的伸手探一探夏大壯的額頭,卻是燙的灼手,她嚇得趕緊喚道,「小越,你趕緊把小塵弄進來,他能治。」

步千越答應一聲,趕緊的就跑出了屋子,卿如塵還一個人在院子裏自說自話,步千越也不管卿如塵願不願意,三下五除二就連拖再拽的將卿如塵弄進了裏屋。

「小塵,你趕緊瞧瞧大壯,好好的他這是怎麼了?」蘇九娘面無血色,急的一把拉住了卿如塵。

「嘻嘻……娘,怎麼啦?我看他好的很啊,嘻嘻……娘,難不成你喊我進來要唱小曲哄我睡覺啊!」卿如塵連站也站不穩竟說胡話,「娘,就唱剛剛那首小曲,不錯,不錯。」

「外婆,外……外婆,我肚……肚子好痛,好痛,我要尿……尿尿……」夏大壯滿面是汗,臉色卻極度蒼白。

「好,外婆攙你去。」蘇九娘說着就扶住了夏大壯,又瞧卿如塵醉醺醺的東倒西歪,心裏別提多自責後悔了,又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

她想說實在不該讓夏大壯和卿如塵喝這麼多酒,卻說不出口,畢竟與小越久別重逢,她說這話怕小越臉上過不去,心裏也跟着難受,又轉口呼喚了一聲道,「小越,你幫姐姐把大壯扶到茅廁里去。」

步千越見蘇九娘如此心慌意亂,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中也大為不忍,只是再不忍,他也只能忍着,若這次能弄死了步凌息,他也可以省了不少麻煩,即使弄不死他,他大約也知道這步凌息果然是傻了,不然怎麼連命都不要的喝了這摻了蠶豆粉的酒。

二從合力將夏大壯扶到茅廁,不想還未等及解褲子,夏大壯已急尿在身上了,步千越看了還好,蘇九娘一看,兩手一拍,痛哭一聲道:「可了不得了,大壯怎麼……怎麼……」

蘇九娘看到夏大壯滴在地上的尿液是醬油一般的顏色,嚇得面色懼無,牙顫抖的只說不出話來。

「外……外婆,我……我我……」夏大壯說了三個我字便轟然倒下,人事不省。

步千絕也顧不得腥膻之味沖鼻,背起夏大壯復又進了房內,趕緊將他安放在床上,蘇九娘滿著打水拿乾淨衣服替夏大壯擦洗換衣。

卿如塵還嘻嘻哈哈醉醺醺的不停的在屋子裏溜達來溜達去,嘴裏嘀咕道:「娘,你慌什麼,死不了人的,這夏大壯精的跟個猴似的,哪這麼容易死了,我這個人一向說話都很有準頭的,我說死不了就死不了,不過他既病著了,不如把小花朵叫回來,我倒想她想的緊了,嘿嘿……」

「小塵,你趕緊醒醒,醒醒啊,趕緊給大壯瞧瞧。」蘇九娘搖著卿如塵的手肘臉上寫滿急痛,她都給卿如塵灌了三大杯醒酒茶了,這卿如塵偏生醉的醒不過來,她又急又悔,只恨得又拿手猛地捶自己的頭。

「姐姐,你不要這樣,大壯他會沒事的。」步千越一把拉住了蘇九娘捶打

蘇九娘捶打自己腦袋的手。

「小越,你說大壯好好的怎麼會這樣?他剛剛還好好的在院子裏跟我們喝酒吃肉不是么?」蘇九娘淚如雨下。

「姐姐……」步千越心中滋味難言,「都怨我,若不是我來要喝酒,大壯也不會這樣。」

「不,不怪你,是姐姐自己一時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了。」

「呵呵……娘,你幹嘛要哭啊,你又沒犯錯,是這個傻子自己貪杯,他若不想喝誰還能逼着他不成,這傻子是自作自受啊,哈哈哈……」

「小塵,你能的,你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蘇九娘復又將所有的希望全放在了卿如塵身上。

「嘔……」卿如塵忽然停止了自言自語,嘔了一聲,又皺着眉頭揮手道,「娘,好臭,好臭,我不要在這屋裏待了,你和你新來的弟弟待吧,太臭了,太臭了,我這個人一向最講乾淨的,我要出去了,出去了。」

說話間,他轉身就要離開,急的蘇九娘拉着他不肯放鬆,步千絕趕緊勸道:「姐姐,這會子如塵喝的這樣醉,即使強留他在屋子裏也無用,不如讓他到院子裏吹吹風,興許醒的還快些。」

蘇九娘此刻已沒了主意,聽見步千越如此說,便撒了手,任由卿如塵跑了出去。

「姐姐,你趕緊再弄兩碗醒酒茶去,我在這裏幫你守着大壯。」步千越說完,又拿出袖中帕子溫柔的幫蘇九娘拭了眼淚,溫柔勸道,「姐姐,別擔心,待如塵醒了一定有辦法救大壯的。」

「嗯,那就麻煩小越你了,若再不行我去請村裏的胡大夫來看看。」蘇九娘說着,又低眸看了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夏大壯,眼淚兒又流了出來,自己抹了淚又去倒了醒酒茶餵給卿如塵,只可惜這醒酒茶無甚效果,卿如塵挺屍般的躺在滕椅上自言自語,說着說着就犯了噁心,連喝進去的茶都嘔的噴了出來。

蘇九娘哪裏還敢再等卿如塵酒醒,邁開步子飛下一般的往村裏跑去,胡大夫再不濟也是個大夫,有大夫總比沒有的強。

此時,夏大壯房內靜謐,暗沉。

步千越坐在床邊的一張紅漆圓凳上,靜靜的盯着緊閉着雙眼,裹在被子裏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夏大壯,他的臉色越來越暗,越來越冷,尤如被一層陰鬱而厚重的烏雲籠罩。

此刻,他欲結果了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用費一點吹灰之力。

可是若他死在自己手裏,那他和姐姐之間便有一道永遠也跨不過的屏障,就如多年以前,姐姐與步鏨那樣。

他視姐姐如最親之人,他不想傷她,更不想自己和她走到那樣無法回頭的田地。

因為若此刻殺了他,他殺的只是一個命懸一線的傻子夏大壯,而不是那個陰狠兇殘的太子步凌息。

以前,不管是夏大壯還是步凌息,他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了。

可現在,他有些猶疑,倘若步凌息就一直做個傻子,於他而言沒有任何威脅,他不需要殺他,自然也不會讓姐姐傷心。

可世事難料,誰能知這夏大壯什麼時候就會變回那個沉府極深的步凌息,他不能有一點兒婦人之仁,否則將來身首異處的就會是他。

臉上陰色愈加濃郁,指尖微有一道利光閃過,只要一針插入夏大壯的頭頂,他再無生還的機會。

可是他指尖微在顫抖,他忘不掉和姐姐在一起的時光,輕閉上眼,他心中吶喊一聲:「姐姐,對不起了。」

他下了狠心欲一舉殺之,不管心和身體是否都在顫抖,他卻下了狠絕的決心,這個禍害斷不能留。

剎那間,就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利光朝着夏大壯的頭頂心激射而去,你是這種梨花針乃北極寒冰所造,入肉遇熱即化,再尋不到半點痕迹。

他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她,定不會讓人發現,姐姐更不會發現,就算姐姐痛苦一時,但夏大壯終非姐姐的親外孫,即使是痛苦悲傷也是有限的。

時間是治癒悲傷最好良藥。

就在針要入肉的千鈞一髮之際,另一道利光激射而來,「叮」的一聲,利光在瞬間擊落梨花針,轉眼之間,梨花針化作淺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水跡洇在青磚地上。

卿如塵並不喜歡夏大壯,也深為懷疑他是裝傻裝瞎,他不救他,除了想給他嘗點苦頭之外還是想試探夏大壯。

夏大壯死不死的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可他答應了小花朵一定會照顧好夏大壯就絕不會失言,夏大壯可以死,甚至於他對於步千絕要殺夏大壯是樂見其成的,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小花朵對他失望。

對別的諾言可以不守,但對小花朵的諾言就一定要守。

在擊落梨花針的時候,他在想,若非夏大壯演技太好,那便是他真的傻。

不過,一個人演的再好,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演,若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夏大壯這一場演戲還有何意義,所以,他現在開始選擇相信他是真傻而不是裝傻。

步千越微有怔忡,轉頭看着卿如塵:「原來你並沒有醉?」

「我這個人一向酒品很好的,怎麼會醉,不過這糯米甜酒確實極為香醇甘甜,我還想喝,所以進來叫你去地窖再搬一壇來給我喝……」

「你既是清醒,何必還要裝醉?」

「我這個人一向都是很真實的,為何要裝醉,嘻嘻……你趕緊去拿酒來給

去拿酒來給你喝啊,那地窖委實太窄了些,我剛剛去了一趟硬是擠下去的,你身量略比我小些,你去正好,我這個人一向都是很懂得為人着想的,保證不會擠到你……」

「你這個人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步千絕不想這卿如塵答非所問,胡攪蠻纏,一句話都回答不到點子上,心裏難免就起了煩燥之意。

「怎麼啦……」卿如塵腳一跺,眼兒一斜,忿忿的盯着他,又走到他身後,很不客氣的拿手戳向他的額頭,滿是酒氣道,「我怎麼不能好好說話了,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重點,我這個人一向惜字如金,從來也不說半句廢話,你休要再啰嗦,趕緊到地窖給我拿酒去,我還要喝,還要喝。」

步千越從來沒遇到這樣的角色,深表無奈,只覺得無法和這種人交談,可剛剛明明就是他跑進來救了步凌息,若他醉了怎來的這樣巧,若他沒醉,怎麼不肯對步凌息施救,難道他想試探自己?

步千越眸光幽幽的盯着卿如塵,眼前忽然一暈,因為卿如塵的手指不停的在他眼前划拉着,只划的眼前猶如一隻蚊子在紛紛擾擾的亂飛。

他不為所動,只淡聲問道:「你沒醉,為何不肯救他,還要麻煩姐姐跑到村子裏頭去尋大夫?」

「嘿!我說你這個人真是啰嗦又墨跡,不就叫你拿壇酒嗎,你不想去我自己去拿。」卿如塵很不高興,「嗝」的一聲對着步千絕的臉噴出一嘴的酒氣,又翻著兩眼道,「跟你這個人真是不能好好說話,真搞不懂娘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弟弟,唉!幸虧我這個一向很好說話,你不願去就不願吧,我也不好勉強,我就自己……」

卿如塵腳步未動,對着步千絕就是嘰里呱啦一大堆,步千絕被他煩的實在無奈,只得妥協道,「我馬上去拿。」說着,抬腳就要飛跑,以免再受卿如塵荼毒。

剛跑到門口,卿如塵忽然喊了一聲:「站住!」

步千絕臉色已然是極不好看,冷聲問道:「還有何事?」

「我這個人一向對吃沒什麼要求的,你記得要在我的酒碗裏放點桂花糖,那樣酒才更香甜,如果你廚藝好的話,再幫我準備一碟子蓮花糰子,不要太多,我這個人對吃一向沒什麼要求的,蓮花糰子三五個就夠,記得在中間也要夾上桂花糖……」

步千越:「……」

步千越忽覺得耳熱無比,剛剛姐姐在時,他一直跟姐姐說話,倒不在意這卿如塵是何等刮噪,姐姐還耐心的跟他說:「小越啊,小塵什麼都好,就是話多了些。」

當時,他不以為然,以為卿如塵是在說醉話,不曾想自己親身歷過了,才知道這人話多到什麼程度,簡直讓人無法忍耐,他趕緊捂住耳朵,腳底抹油跑到地窖里去了。

他心中到底是意難平,看來,今日他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步凌息是絕無可能了,這卿如塵雖啰嗦天下無敵,這武功和內力他想這天下間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比的上,即使是他,也沒有取勝的把握。

更何況,姐姐馬上就要回來,他也不可能在姐姐眼前與她的家人大動干戈。

至於這卿如塵,他倒要好好查一查他的來歷,這江湖上什麼時候多出這樣一號厲害的人物來了,他情報網雖遍及大曆各地,卻從來未聽說出有卿如塵這樣一個道士。

看來殺步凌息之事確實棘手,遠非他當初想的那樣簡單,不過今日一探,也並非沒個結果,至少可以證明此刻的步凌息只是一個傻子夏大壯,他能不能逃過這一關得了性命還說不定。

這卿如塵不當面揭穿他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不過就算他要揭穿他也無半點證據,他不害怕姐姐會疑他,況且這人說十句幾乎沒一句有正經話,姐姐也不會聽他胡言的。

或者,這卿如塵並無真心想保護夏大壯,不然,他何至於眼見夏大壯受這般痛苦卻不肯及時救他。

他這樣的人肯留在姐姐照顧夏大壯,不是別有目的,就是他真的愛上了夏花,肯願為她做一切事情,難怕是違心之事。

一個人倘若這樣愛一個人就有了弱點,哪怕是強如步鏨那樣的帝王也因為這一個弱點命懸旦夕,若不是步鏨喜歡白牡丹,又怎會被別人鑽了空子。

佟莫牙是他步千越的人,雲柳絮是步千絕的人,他當然知道雲柳絮利用白牡丹毒害步鏨之事,他不說不阻止,就是想藉著步千絕的手殺了步鏨,這是多麼好的一局棋,他只需旁觀連注都不用投就能穩贏的棋局。

當他抱着一罈子酒出了地窖的時候,卿如塵終於閉緊了嘴巴已經歪倒在滕椅上呼呼大睡了,就連睡著了嘴裏已也在嘰嘰咕咕的不知說的什麼。

他見卿如塵睡了,心頓時一松,覺得這天地間忽然清靜了許多,他剛要重新邁入屋內,卻聽蘇九娘急急的聲音傳來:「胡大夫,快,快去瞧瞧我家大壯。」

胡大夫本不願來,現在村裏誰人不知有個卿觀主醫術非凡,如今弄的他都快無生意可做了,他整日的在家唉聲連連,竟不想蘇九娘會來請他給夏大壯瞧病,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還想拿個橋,蘇九娘卻急眉赤眼的要哭了。

他一來不忍見這樣的美人兒哭,二來也想證明自己不是無能的,連蘇九娘還肯請他看病,村裏的其他人自然該知道他的醫術就算比不上卿如塵,也是極高的,三來,蘇九娘給的銀子

娘給的銀子多,就沖這三來,他腳步跑的比任何時候都快。

他細細搭了夏大壯的脈象,連葯也不能開了,只對蘇九娘說了一句話:「九娘,我儘力了,也就這個把時辰的時間了。」

蘇九娘一聽這話,差點當場暈厥過去,好在她還存了一份理智,又問胡大夫道:「胡大夫,我家小塵喝醉了,你可有解酒的法子?」

胡大夫大腿一拍,又摸著鬍鬚笑道:「這救大壯的本事沒有,解酒的法子卻是有好幾種,九娘你放心,我一定讓卿觀主清醒過來。」

胡大夫這像雄赳赳氣昂昂信心滿滿的要去給卿如塵解酒,不想,他弄來弄去弄了大半個時辰,不管是針疚還是灌藥,卿如塵都未能清醒來,急得他滿頭大汗,心虛的都無顏再看蘇九娘的臉。

卿如塵繼續呼呼大睡,蘇九娘如坐針氈,心急火燎的想請步千越去一趟銘玉閣叫夏花去把鎮上的古大夫請來,蘇九娘想着古大夫是卿如塵的徒弟,醫術也是極好的。

她實在不能再等,她怕再等下去就延誤了夏大壯的病情,夏大壯就真的要死了。

步千越對卿如塵此舉自是疑惑重重,他明明已經清醒過來,怎這會子醉的不省人事的,他到底是要救夏大壯還是看着夏大壯死,他實在不能明白。

不過,他自然不會把卿如塵清醒的事實告訴牡丹姐姐,畢竟他也有把柄握在卿如塵手裏,況且能耽擱一刻是一刻,他壓根就不願意夏大壯能活。

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幾乎已經無計可施的胡大夫突然跑到廚房裏打了一大盆冷水,「嘩啦」一聲把卿如塵潑了個落湯雞。

「唉喲——」卿如塵一個激靈從滕椅上跳了起來,這初冬季節雖有太陽照卻是也寒冷的日子,被冷水一澆卿如塵忍不住打了一個擺子。

他本想着乾脆讓那步千絕去把小花朵找回來了好了,他見不到她,自己又找不到借口把她弄回來心中實在思念的緊,不想這胡大夫竟然拿冷水潑他,他怒沉沉的瞪了胡大夫一眼:「你幹什麼?」

胡大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呵呵一聲,拿手指著蘇九娘道:「是九娘請我無論如何要給你清酒,如今可好,你終於醒來了。」

胡大夫瞧著卿如塵的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心中實在覺得有些解氣,如今有了卿如塵在白頭村,他倒成了個十足的庸醫了,他對卿如塵既佩服又存了那麼一點點氣不恨的私心,所以一着急便拿冷水潑了他。

「小塵,趕緊的去瞧瞧大壯,他可了不得了。」蘇九娘一見卿如塵清醒過來,哪能顧得其他,連忙推著卿如塵要進屋。

「娘,我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你讓我換個衣服再進去,我實在冷的受不了。」

「小塵,大壯都快……快不行了……」蘇九娘眼圈兒一紅,又落下珍珠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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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一品女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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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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