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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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傅韶璋才拉走了吳氏,如斯就領着綠舒、九兒去找了皇后,坐在興慶宮后的梅林中,婆媳兩個對坐着都沒出聲。

良久,皇後向鋪在美人靠上的軟枕一倚,無奈地說:「這不對呀!想當年,本宮使出了渾身的解數才護住韶璋,怎麼輪到你們……」

如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捏了一枚梅子放在嘴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躊躇著問:「母后,那如今怎麼辦?」

皇后蹙了蹙眉,一下子也沒了主意,須臾問:「若是你們此時有了……」

「我們年紀還小呢。」如斯知道皇后的意思,但不敢拿着自己的小命去賭,那可是道鬼門關,她傻了才直愣愣地向那裏頭闖。

皇后沉吟起來。

婆媳兩個正對着不言語,就瞧那到底不放心的吳氏急匆匆地趕來了。

吳氏瞧皇后悠哉地躺着,看如斯漫不經心地坐着,一下子呆住,心道她姑姑竟然喜歡這樣沒有規矩的兒媳婦?謙恭地垂手站在皇後身邊,輕聲道:「母后……」

「母后兩個字,豈是你能隨便喊的?」皇后嗔了一聲,吩咐九兒,「去瞧一瞧皇子妃的燕窩粥好了沒有。」

「是。」九兒瞧著風向不對,趕緊地退了下去。

吳氏隱忍地賠笑,改口道:「娘娘,婢妾方才隨着四殿下去內務府走了走……」

「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向那內務府走動,若傳出去,人人效仿,本宮還怎麼服眾?」皇后冷聲說着,滿眼無奈地瞅著渾身賢良淑德的吳氏。

吳氏也不辯駁,跪下道:「婢妾任憑娘娘處置,若不處置婢妾,旁人以為娘娘徇私,那就是婢妾陷娘娘於不義了。只請娘娘把對婢妾的訓斥昭告後宮,以免旁人效尤。」

「這自是當然。」皇后蹙了下眉頭,擺了擺手,似是不耐煩見吳氏一般。

吳氏忍辱負重地向後退,瞧了一眼悠哉吃梅子的如斯,心想皇后罰了她,四皇子妃總不至於再跟皇後作對的向那內務府去吧……聽見一聲輕哼,想着皇后對她的態度也不像當初那麼親昵,便強忍着委屈的淚退出去。

皇后瞅著吳氏失落落的身影,嘆了一聲,對如斯道:「她總是韶璋的表妹,本宮不插手,但你與韶璋商議著如何處置芳兒時,多少顧忌一些骨肉親情。」

「是。」如斯答應着,接了九兒手上的燕窩粥,把那仰卧著看兵書的皇后當小菜,配着把粥吃了,盤桓了許久,做出皇后疼她這兒媳婦遠勝親侄女的模樣,才領着九兒、綠舒回永華殿。

小李子瞧如斯回來了,迎上去瞧聲說:「側妃娘娘那邊又哭了,哭完了,正跪着求殿下日後不要這麼魯莽,勸說殿下正經地讀書當差呢。」

如今是吳氏端出了正室嫡妻的譜,如斯瞧著偏氣惱不起來,反倒煞有興趣地站在門外瞧吳氏跪着大義凌然地勸、傅韶璋不耐煩地嘟嚷抱怨。

正瞧著,就瞧昨兒個在御花園瞧見的黃貴人穿着一身翠綠貪墨雲紋衣裙的黃貴人領着個小丫鬟款款地走了進來。

如斯對小李子低聲問:「不是說禁足嗎?我沒規矩,大可以想出去就出去,怎麼人家也能想進來就進來?」

小李子趕緊地低聲說:「這黃貴人先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婢女,素來跟四殿下要好……不過咱們都去了泰安,怕大皇子妃用了些力氣,把她收服了也不一定。」

如斯聽着,就向黃貴人臉上看去,瞧她滿眼的古靈精怪,就猜着這個也是愛玩的,待黃貴人走來,便對她噓了一聲。

黃貴人烏溜溜的眼珠子向窗子內一瞥,無聲地抿唇一笑,就對如斯低聲說:「聽聞主上要營繕司修繕一所王府,宮裏頭都說,是給大殿下準備着的。娘娘這聽到了什麼風聲沒有?」

如斯還沒言語,那小李子就跟黃貴人十分熟絡地低聲說:「不是給大殿下準備的,又是給誰準備的?總不能是給二殿下準備着的吧?」

黃貴人一聽,緊趕着問:「這麼說,這消息已經確切了?」

「那可不。」小李子急趕着回,沖着窗子裏呶了呶嘴,又對黃貴人擺手,「這會子不是時候,貴人先回去吧,改天再來尋我們娘娘說話。」

黃貴人點了頭,帶起一陣香風地就出了永華殿,到了外頭,見了樓婕妤等人,三言兩語地,就把那天元帝要把傅韶瑅攆出皇宮的事抖落了出去。

東五所里,大皇子妃仔細查看着給傅韶瑅壯陽、給姬妾滋陰的藥材,聽消息靈通的嬤嬤支會了她這件事,晚間便跟傅韶瑅分左右坐在一張紫漆描金山水紋海棠式高几邊,憂心忡忡地道:「沒想到父皇竟會下次決斷!」

「父皇匆忙下次決斷,怕就是因那四皇子妃懷有身孕的緣故了!豈有此理,竟使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博取父皇青睞!」傅韶瑅抬手拍在几案上,蹙眉看了大皇子妃一眼,「七日後,那小弟妹回家歸寧,便設法叫她有苦難言地在自家丟了骨肉!在自家出了差錯,看她還能怪到誰頭上去。」以天元帝的謹慎態度,一旦出宮,豈不是就徹底跟那龍椅沒了緣分?

大皇子妃為難道:「可打發去沈家的釘子,都已經被人拔了出去。」

傅韶瑅不屑地一笑,「釘子沒了,樁子可還在呢!京城沈家人憎恨泰安沈家明明有那免死鐵券,卻不肯出手相救,眼瞅著泰安沈家人住了他們家宅子,哪有不恨的道理?待我去挑撥一通,就瞧七日後,他們還有沒有那個能耐生下皇長孫!」

大皇子妃原打算按兵不動,但既然天元帝要把他們攆出皇宮,他們不能坐以待斃,只能主動出擊了,只是,想起那傅韶琰總不離開天元帝左右,便沉吟著說:「不知,皇后要給二殿下挑選一個怎樣的皇子妃。」

傅韶瑅嗤笑道:「這還要思量?四皇子妃已經如此不堪,那二皇子妃就算是大家閨秀,也定是個不入流的。」想起傅韶琰來,竟比提到傅韶璋還要恨,喝了補湯,依舊向姬妾那邊去。因後宮傳出天元帝要封他為王的消息,傅韶瑅白日裏在工部,便謹慎地觀察一眾官員的態度,瞧不過四五日,眾官員便對他冷淡許多,心裏不忿,也只能咬牙忍住,忽然一日傳出皇后召見西北大營守將征夷大將軍內人宋陳氏說話,心裏納罕得很,又聽聞皇后見了征夷大將軍掌上明珠,越發納悶,狐疑着,便去跟大皇子妃商議。

大皇子妃也覺蹊蹺,疑心皇后要籠絡征夷大將軍,妄想把宋將軍之女許配給自家侄子,自己疑心着,就把疑心說給傅韶瑅聽。

傅韶瑅沉吟著,只覺大皇子妃料想得不錯,便對大皇子妃道:「那黃貴人先前是皇後娘娘的人,這消息若藉著她的嘴傳播出去……父皇先前就忌憚吳家,若得知皇后妄想拉攏宋家,只怕……」嘴角高高地翹起來,那廢后二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大皇子妃微微笑着,只覺滿宮的人一直絮叨著傅韶瑅要出宮的事,難免會壞了他們大皇子一系的士氣,倒不如把這風聲放出去,叫皇后成那眾矢之的。

這般琢磨著,大皇子妃便吩咐人去辦,果然前幾日才個個嘲笑傅韶瑅兩口子白賴在宮裏幾年,終究要出宮的閑人,便個個緊張兮兮地揣測起皇后的野心來。

這動靜,總算傳到了一直盯着後宮的天元帝耳朵里,天元帝坐在大明宮中,望着各處掛着的明黃幔子,氣得要去質問皇后,又強忍住,吩咐道:「大皇子妃進宮多年,尚未歸寧過,四皇子妃才進宮幾日,就要越過大皇子妃?傳朕旨意,攔著不許她出宮。」

「是。」

天元帝自覺對得起皇后了,就疑心皇後背着他打這小算盤實在對不住他,坐在大明宮裏出了一會神,待到十五那天,並不向皇後宮里去,反倒進了樓婕妤宮裏睡了一宿。往日裏每常去皇后那坐坐說說家常閑話,如今也不肯去,待到了年前祭拜祖宗,不得不見皇后一面時,也冷著臉不多搭理皇后。

皇后瞧著也不氣惱,只埋怨天元帝忽然來這麼一出,害得她不得不每日對着個枕頭喊乖孫,祭拜了祖宗亡靈后,便自顧自地帶着大兒媳向太後宮里坐着。

天元帝瞅著越發地著惱,索性隨着豫親王、睿郡王在御花園暖閣中飲酒消寒。

傅韶珺已經過繼給了豫親王,成了新一任的豫親王世子,便坐在豫親王下手。

傅韶瑅跟傅韶琰對面坐着,忽然瞧見傅韶璋不在,便有意問傅韶琰,「老四呢?」

傅韶琰含笑道:「據說四皇子妃偶感風寒,四弟去陪着她了。」手指輕輕地推著酒杯,心嘆采茹那般蕙質蘭心的女兒,竟然勾引不了傅韶璋,莫非,他小瞧了傅韶璋?

傅韶瑅嗤笑了一聲。

天元帝坐在首位上,瞥了傅韶瑅一眼,正待要藉著訓斥傅韶璋,隔山打牛地敲打皇后,便瞧太后那的簡嬤嬤滿臉詭異地走來。

「主上,皇後娘娘請二殿下去太極宮中敘話。」簡嬤嬤說着話,先自己個不敢置信地望向傅韶琰。

天元帝疑心皇后要把自己方才相干又沒幹的事干出來,便皺眉道:「那邊娘兒們說話,要他過去做什麼?」

簡嬤嬤弓著身子道:「征夷大將軍之女來了。」躬著身子走上前去,便把皇后給她的摺子交給小太監傳給天元帝。

天元帝接了去,拿在手中一看,見是滿京城高門大戶女兒的生辰八字,最先一個就是征夷大將軍之女宋安年,隨着摺子,還附送了一幅宋安年的畫像,瞧那畫像上是個雍容典雅的閨秀,心裏就有了八分的滿意。

豫親王疑心皇后糊塗了,趕緊地回頭瞥了傅韶珺一眼。

傅韶珺也是滿臉的驚詫莫名。

傅韶琰鮮少震驚,但這會子,也不得大吃一驚,他早聽說皇后對宋安年上了心,卻不想是為他「操」心。

「……去見一見吧。」天元帝瞅著風流蘊藉的傅韶琰,待要以為是自己逼得皇后不得不改了主意;又覺皇后就算改了主意,也犯不着這樣抬舉傅韶琰;須臾,又疑心傅韶琰才是皇后的親生骨肉……但也只是那麼一想,就又故作不在意地跟豫親王、睿郡主飲酒。

簡嬤嬤本以為天元帝會攔著,誰知天元帝竟像是樂見其成的模樣,便又隨着傅韶琰向太極宮去。

傅韶琰面上冷靜,心裏不住地猜度皇后的用意,只覺得皇后沒有道理把那麼一塊肥肉送到他嘴邊;但那麼一塊肥肉,倘若不吃,也實在可惜。一路上猶豫不決,忽然一陣風來,恰捲來傅韶璋唱戲的聲音,心頭立刻堵住,冷笑一聲,自覺自己若憑着自己的能耐把沈如斯搶回來,也絕非不能;何必去借那宋家女兒的勢,將來落得個被人嘲罵的下場?也不理會簡嬤嬤,便信步向永華殿走去。

「二殿下,二殿下?」簡嬤嬤接連叫了兩聲,瞧傅韶琰不回頭,就忙自己個回太極宮,走進宮室,瞧那明眸皓齒的宋安年頷首嬌羞,便疊着手對上頭坐着的太后道:「娘娘,二殿下向永華殿去了。」

「什麼?」太后嘴角一抿,「……他不知道過來做什麼事?」

「二殿下知道。」

宋家母女坐在下頭,也不禁錯愕起來,尤其是宋陳氏,因妻憑夫貴四個字,多少年了,就算進宮也沒人敢怠慢她,如今瞧傅韶琰大有瞧不上宋家的意思,便暗暗地氣惱起來;氣惱之餘,想到那傅韶琰母妃雖低賤,但他那渾身氣度、在朝中威望,遠在其他兩位皇子之上,又覺得可惜。

皇后握著帕子,心裏也驚疑了一下,疑心傅韶琰知道她握著虎符,要栽贓他一個假造虎符,領兵作亂的罪名。才疑心着,又覺不對,傅韶琰絕對不知道虎符的事……只覺這宮裏邪門了,她當初防著人算計時,那是防不勝防;如今竟然沒人動歪心思、沒人想拉攏勢力了。

「他怎麼說?」太后先前還琢磨著如何阻撓傅韶琰的這門親,如今瞧傅韶琰不肯要這門親,被閃了一下,疑心傅韶琰欲擒故縱,反倒要問個清楚明白。

簡嬤嬤道:「二殿下什麼都沒說,就那麼走了。」

那狐媚子!太后疑心傅韶琰是為了沈如斯的緣故,才不肯要這門親,又疑心皇后既然敢給傅韶琰這門親,就是早有了鉗制傅韶琰的法子,深吸了一口氣,含笑望着宋安年,「宋姑娘這嫻靜的模樣,哀家喜歡得很,宋夫人若放心,不如叫宋姑娘留在宮裏,跟哀家作個伴?」

宋陳氏也不甘心傅韶琰看不上宋家,忙站起身來笑道:「安年這笨手笨腳的人,能陪伴太后左右,就是她的福分呢。」

「如此,便把人留下吧。」太后微笑着對宋安年招手,握著宋安年柔弱無骨的玉手,心道她就不信宋安年還比不上一個已經嫁了人的鄉下丫頭!拍了拍宋安年的手,就對簡嬤嬤道:「領着宋姑娘去見一見四皇子妃。」

「是。」

宋安年進退有度地隨着簡嬤嬤出來,因要去見那泰安倉促娶來的四皇子妃,雖心裏好奇,也暫且忍住不向簡嬤嬤打聽。

走在路上,那雪花漸漸地便落了下來。

宋安年一手捋著身上的大紅羽紗斗篷,一手去接那晶瑩的雪花,走過一道拐角,聽見人議論紛紛,想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便要走,偏生那簡嬤嬤站住了腳。

只聽隔着圍牆,似乎是兩個宮女在說話,一個說:「你瞧今年是怎麼了?我們娘娘拿了內務府送去的冬裝,還當人送錯了呢。尋常娘娘穿的羅襪,也都要滿繡的,偏今年冬的冬裝素凈得叫人看不下去。」一個道,「聽說是四殿下拿着內務府里的東西給自己賺銀子去了,那內務府里就剩下些個手生的,能弄出眼前這些物件,就已經不錯了。」

宋安年昔日在家時,穿着都是宮綢、宮緞,就連她如今身上的衣裳也出自內務府製造,隔着牆聽那兩個宮女說話,便正愣住,轉而才留意到簡嬤嬤這風光無二的老嬤嬤身上樸素得很。

這樸素不在顏色,不在花樣,卻在那布料上。

「我們娘娘要趁著元宵佳節,把這事鬧出來,你們娘娘意下如何?」一個宮女試探著問。

簡嬤嬤咳嗽了一聲,隔着牆嗔道:「都別鬧,正月十六,四殿下要忙着禮部的事,都別給他添堵。仔細四殿下不在,氣壞了四皇子妃。」

聽簡嬤嬤出聲,牆那邊離開沒了聲音。

宋安年捋著斗篷,會心地一笑,難怪在宮裏也有人敢大聲地議論是非,原來是故意議論著,要請簡嬤嬤給拿個主意呢,只是太後身邊的嬤嬤,何故要跟四皇子妃過不去?她可是聽說,四皇子妃進宮兩個月後,便查出有了身孕。琢磨著,依舊踩着地上的雪花隨着簡嬤嬤走。

「姑娘,那就是二殿下了。」簡嬤嬤連連地給宋安年遞眼色。

宋安年抬頭望去,瞧見一個身姿頎長,穿了一身沈綠織錦袍子的公子在雪中慢慢地前行,不由地心頭一跳、臉頰發燙起來。

簡嬤嬤瞧著,就對宋安年微笑說:「姑娘,這樣的一位公子,你說好不好?」

「嬤嬤這話,我倒不明白了。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宋安年明知在簡嬤嬤跟前不能露出痕迹,卻忍不住多看了傅韶琰一眼。

「人家是為了四皇子妃,不肯去見姑娘呢。」簡嬤嬤琢磨著總要有個人去對付沈如斯,於是就把這皇家的家醜,說給了宋安年。

「這……」宋安年心裏一慌,回想那傅韶琰高華的氣度,一時不敢相信。

簡嬤嬤抿著嘴,宋家那麼大的勢力,一旦進了宮,還對付不了沈如斯?「是四殿下搶了二殿下的人。」

宋安年方才還琢磨著傅韶琰那般的人品不會跟弟媳婦勾搭,聽簡嬤嬤這一句,也便釋然了。

簡嬤嬤滿臉興味盎然,領着宋安年進了永華殿,料想宋安年心裏若有了傅韶琰總會對付沈如斯,如此,她跟太后就靜等著宋安年的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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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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