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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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韶璋、如斯原本以為他們進了宮,就要如履薄冰,算計他們的人數不勝數,如今瞧著除了太后,就連傅韶瑅兩口子也巴不得離着他們遠遠的。

玉液池邊,如斯緊挨着漢白玉欄桿站着,望着碧波蕩漾的綠水,單等著人把她推下去,可惜人人站得離她三十遠。偶爾對上太后的目光,瞅見太后也因沒人算計如斯大失所望,如斯竟然對着太後生出了「同命相連」的感嘆。

傍晚時分,宮裏的接風洗塵宴上,如斯瞅見又來許多傅家宗親,隨着吳氏一一地把人見過了,待見人對她敬酒,就要去接。

吳氏瞧見了,盡顯大家風範地告罪一聲,便替她接了酒水,一口喝了。

二更天上,歌舞笙簫聲中,如斯瞧吳氏已經醉了,便叫九兒、綠舒扶著吳氏,跟太后、皇后告罪一聲,便領着吳氏回了永華殿。

吳氏給自己挑的宮室,在如斯住着的宮室左邊,如斯一進去,就瞧見滿屋子裏掛滿了臉譜面具,緊挨着東牆擺着的黑漆嵌螺鈿花蝶紋擺滿了奇巧有趣的玩物,一瞧就不像是大家閨秀喜歡的東西。

「你怎麼來這邊了?」傅韶璋抬腳走了進來,聽見床上的吳氏醉酒後酒品很好地自己個啼哭,便探著頭看了她一眼。

如斯拿了一枚彈弓放在手上,沖着床上對傅韶璋一扭嘴,「人家一顆芳心放在你身上,你不知道嗎?」

傅韶璋疑惑了一下,背着手把吳氏這屋子的擺設物件都瞧了一瞧,後知後覺地明白如斯的意思,笑道:「我知道她是內定的四皇子妃,卻不知道這裏頭的事!」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如斯手在博古槅子上翻弄著,瞅見很有些年頭的東西都被吳氏擺在了槅子上,嘆了一聲,「她倒是當真用心了。」

傅韶璋一揮手,叫九兒、綠舒退下去,微笑說:「若不是她用心,那山楂酒就進了你的肚子了。」抱着臂膀瞅著無聲啜泣的吳氏,也為難了一會子。

「表妹,該歇著了。」如斯推了推吳氏的肩膀,先前當真沒想到還會有人當真對傅韶璋生出什麼男女之情來。

吳氏淚眼婆娑地望了如斯一眼,也不撒潑,也不哭鬧,醉醺醺的自己個擦了眼淚,便端正地躺在床上。

如斯替她拉了被子蓋住,瞧吳氏這樣沉穩,反倒為難了,挽著傅韶璋的臂膀向外走,走出去,便嘆了一聲,望着天上朦朧月色對傅韶璋道:「看來,是不能指望表妹給我『墮胎』了。」

傅韶璋也跟着嘆了一聲,挽著如斯回了房,瞧她對滿屋子的擺設毫無興趣,對皇室秘辛也不關心,待如斯躺下后,便撫摸着她的小腹,笑道:「不如,咱們再逼一逼皇祖母?指不定皇祖母一狠心,就發了個狠招呢。」

如斯抽了枕頭墊着腳,兩隻手枕在腦袋后,初來乍到,一時也沒有睡意,聽見門外環佩叮噹,知道有人睡不着呢,便瞅了傅韶璋一眼,笑道:「殿下唱個曲子吧。」

傅韶璋撓了撓下巴,左思右想一回,便撿著那《牡丹亭》唱了一曲。

隔着門,九兒聽見了,眼皮子不住地亂跳,依稀聽見如斯的附和聲,疑心這二人宴席上沒熱鬧夠,料到今晚上侍寢是不能了,便退了下去。

左邊宮室里,醉中依稀聽見動靜的吳氏睡夢裏又掉了幾點眼淚。

隔着宮牆,特地來打聽消息的各處人,也藉著夜闌人靜聽見了傅韶璋的聲音,緊趕着就向各處送信去。

太極宮中,卸掉了脂粉后,形容越發枯槁的太后牙關緊要,想到接風宴上,大抵有老人看出了四皇子妃的身孕,便恨不得立刻把一碗紅花灌進如斯肚子裏,挽回皇家顏面。

「吳側妃當真盡心儘力護著四皇子妃?」太后疑心自己眼拙,竟看錯了吳氏,她還當吳氏會氣沈如斯搶了她的四皇子妃位置,對沈如斯痛下殺手呢。

簡嬤嬤唏噓不已,「是呢,吳側妃已經把永華殿裏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豈有此理!」太后握著拳,重重地捶在膝蓋上,「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她把孩子生下來?」

簡嬤嬤道:「太後放心,東五所那,大殿下、大皇子妃,哪裏能容得永華殿裏,生下皇長孫!」

太后輕哼了一聲,因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收拾了內務府,徹底把內務府握在手中,叮囑簡嬤嬤一句「瞧著辦吧」,便早早地歇下了。

東五所里,傅韶瑅坐在螭紋圈椅上,以手支頤,瞧著老嬤嬤給他的姬妾把脈,待瞧見老嬤嬤搖頭后,便問:「你可瞧准了,四皇子妃當真有了?」

那見多識廣的老嬤嬤道:「因四皇子、四皇子妃有意遮掩,看得倒是不真切。但瞧吳側妃那樣緊張,應當是當真有了。」

傅韶瑅攥了攥拳頭,待老嬤嬤帶着姬妾退了下去,便看向大皇子妃,「你瞧四皇子妃怎樣?」

大皇子妃沉吟著說:「看她言行舉止,像是還不曾學過宮裏規矩呢。妾斗膽揣測一句:怕皇後娘娘一開始,就要捨棄這不成體統的兒媳,給旁人定下一個謀害皇長孫的罪名呢!」

「這麼說,咱們動不得她?」傅韶瑅微微眯眼。

「是。」大皇子妃應了一聲,待婢女送了補湯進來,便雙手捧著,將補湯送到傅韶瑅面前,「還望咱們這,早日傳出好消息。」

傅韶瑅接了補湯,略吹了吹,不管是什麼滋味地一口灌進肚子裏,渾身發燙后,便走向大皇子妃已經安排下來的姬妾寢室中。

興慶宮中,脫下繁複厚重的宮裝,皇后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斜倚在榻上,修飾整齊的手指摩挲著兩片虎符,眼神清冷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宮人,「沈公府中,都有誰安插了人進去?」

「回娘娘,咱們舅爺送了個管家進去、太後送了個廚娘進去、大皇子送了灑掃庭院的粗實婆子過去……此外,正當寵的樓婕妤也送了婢女進去。」

「那就好,再過幾日,就送四皇子妃出宮歸寧。」皇后斬釘截鐵地說,這些人,不管是哪個被抓到把柄,在她,都是大快人心的喜事一樁。可恨,若不是顧忌著傅韶璋,不可對天元帝、太后動手,她何必煞費心思地攪合進這些繁瑣的事裏?

「梓童!」天元帝呼喝了一聲,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皇后從容地拿着帕子纏着一對虎符,款款地站起身來,「主上,怎麼這會子就過來了?」

天元帝滿臉怒容地道:「這些人當真是各懷鬼胎,竟然想到這樣下三濫的手段!虧得朕小心謹慎,不然就叫他們鑽了空子。」

「……主上,這是怎麼了?」皇后眼皮子一跳。

天元帝冷笑着,對皇后握在手中的帕子毫不在意,拍著榻上的牡丹紋路,恨恨地看向太極宮,「他們竟然把釘子安□□了沈家!料想沈家人久貧乍富,還不曾想到要防範府里的下人呢。」手輕輕地在皇後手背上拍了拍,邀功一般地笑,「不過梓童放心,朕已經令人把釘子清理了出去。」

皇后抿了抿嘴,「多謝主上,倘若丟了這一胎,韶璋雖還年輕,但到底也叫人心疼可惜。」略低了頭,等了等,不見天元帝回大明宮,不由地詫異了一下,「主上……」

「腰酸。」天元帝勉為其難地吐出兩個字。

皇后立刻會意,猜着滿宮的女人今晚上都惦記着要把天元帝生吞活剝呢,嘆息道:「主上也該憐惜憐惜那些孩子,年紀輕輕的,也不容易。」

天元帝眼皮子跳了一下,到底是上了年紀,不肯顛簸了那麼久,又去女人身上活受罪,張開手臂叫皇后伺候着更衣,便睡下了。

皇后望着天元帝的睡顏,忍不住拿着手摸了摸他的鼻子。

天元帝覺察到睜開眼,瞧了一眼皇后,揉了揉鼻子,便轉身又睡了。

皇后琢磨著如何給如斯收場,待清晨旭日升起,打發了天元帝上朝後,便叫了吳六全來,略問了幾句,得知傅韶璋一大早向內務府去了,就問:「四皇子妃呢?」

「回娘娘,皇子妃娘娘跟着從博文館來的先生讀書呢。」吳六全道。

皇后嗤笑了一聲,望着梳妝鏡里的人影子,「芳兒呢?」

「吳側妃兢兢業業地守護著皇子妃娘娘呢,今晨皇子妃娘娘要吃涼拌蒲公英,吳側妃說那東西寒涼,攔著不許,被四殿下罵了一通,還忍辱負重地給小皇孫做衣裳呢。」吳六全說着話,也替吳氏不平起來,這樣的賢良人,偏被吳迤士糊塗地送進宮裏頭來。

皇後頭疼得了不得,揉着額頭對吳六全道:「吩咐吳側妃,七日後隨着四皇子妃去沈家歸寧省親。再,」話音一頓,想起一個妖嬈人物來,「支會沈如畫一聲,告訴她,若是她能謀害掉四皇子妃的胎兒,本宮便叫她幼弟在睿郡王府上立下大功,脫了奴籍,他日考取功名,重新支撐起京城沈家門楣。

吳六全道:「這沈家的小少爺人在睿郡王府上為奴……」忽然一個激靈,醒悟到皇后的言下之意,是睿郡王是他們的人,連忙答應着,就去辦了,辦完了差事,回了永華殿,老遠聽見一陣鳥語,走近了,瞧是四皇子妃隨着博文館的先生讀書,心裏腹誹了一通,見吳氏走來,就喜滋滋地對吳氏道:「側妃娘娘,皇後娘娘許側妃娘娘七日後隨着四皇子妃去沈家歸寧。」

「知道了。」吳氏思忖著,叮囑吳六全,「先打發人去沈家打點,莫要出了差錯才好。」站在門邊,瞧屋子裏一張梨花木包竹黃畫案后,那四皇子妃托著臉頰認真地跟先生讀書。

「吳公公,你是瞧着我跟四殿下長大的,你說,我哪一點比不得四皇子妃?」吳氏摸了摸臉頰,那四皇子妃跟沈貴妃年輕時一樣風華絕代,但她模樣也不醜,自誇一句花容月貌也不為過,怎地傅韶璋會在短短時日裏娶了旁人呢?

吳六全知道吳氏這邊放鬆了,如斯的「胎兒」才能被人算計了去,低聲道:「據尹公公說,當初在泰安時,四殿下為了見四皇子妃一面,寧肯住在又潮濕又滿是螞蟻的小樓里呢。」

吳氏心裏心一寒,恨不得傅韶璋曾對她許下個海誓山盟來,如此自己才能名正言順地埋怨他;偏偏傅韶璋什麼都沒說過。

「表妹!」傅韶璋隔着大老遠地喊了一聲。

吳氏忙把臉上的不甘收斂了去,微笑地迎上去。

「表妹,你一直盯着裏頭,該不會是……」傅韶璋故意滿眼惡意猜度地望着吳氏,瞧吳氏臉色有些發白了,才趕緊地跨過高高的紅門檻進去,走到如斯跟前,便把一匹花布擺在那書案上。

博文館的先生趕緊地退了出去。

吳氏這才走了進來,瞧傅韶璋、如斯去看布匹,便也隨着去,瞧來瞧去,那布匹在她眼裏都不過是一匹楓葉紋紅底子的尋常布料,甚至她的丫頭這輩子也沒穿過這樣粗糙的衣料,一時不解,就問:「殿下拿了這布料來做什麼?」

傅韶璋微微一笑,故意不理吳氏,探著身子湊到如斯面前,「你猜,這衣料是誰織出來的?」

「……采茹?」

傅韶璋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笑道:「哪裏是她,是我!咱們內務府里當真是卧虎藏龍,像我這樣飽食終日的紈絝子弟都能織出布匹來,料想,這布匹的價錢,想昂貴也不成了。」

「婢妾願意以千金,買殿下這匹布料。」吳氏瞧傅韶璋不理會她,越發地做出從容的模樣。

如斯手指點在那布料上,聽吳氏這般說,便笑道:「表妹既然這樣看重這匹布,那就依著表妹的意思,成交了吧。」握著傅韶璋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今晚上表妹若送了補湯來,你替我喝了吧。」

傅韶璋瞥了吳氏一眼,哼哼地一笑,就點了頭。

吳氏不知道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忽然瞧傅韶璋丟下一句「我帶你去瞧瞧那織布機」便拉着如斯站起來,忙張開手攔著傅韶璋,「殿下不可。」

「有什麼不可的,等一會子,我們還要去大明宮走一趟呢。」傅韶璋握著如斯的手,見吳氏執意阻攔,心想吳氏若一心做個側妃替如斯管家,倒也罷了;偏她又不知怎麼豬油蒙了心地看上了他……想着叫吳氏死心離開永華殿才好,便伸手將吳氏一推。

吳氏跌倒在九兒懷中,臉白了一白,推開九兒,便重重地跪在傅韶璋面前,「還請殿下三思!不要因為一時的隨心所欲,壞了大事!」

傅韶璋瞧吳氏模樣可憐兮兮的,一時到了嘴邊的狠話也說不出口了。

如斯瞧著就算沒男女之情,這兄妹之情卻也是不可磨滅的,丟開傅韶璋的手,把地上的吳氏扶起來,就把吳氏的手遞到傅韶璋手上。

「殿下帶着表妹去內務府走一趟?」

傅韶璋立刻明白如斯的意思,抓着吳氏的袖子便牽着她向內務府去,一邊走一邊說:「瞧著吧,表妹也能在半個時辰里織出一匹布呢。別嫌這布不好,日後咱們宮裏的娘娘就只能穿這樣的布料了。」

雖只是袖子,但吳氏臉上不禁一燙,回頭瞧了一眼如斯,疑心如斯要去皇后那誣告她品行不端,待要把傅韶璋推開,又不捨得,琢磨著皇后總歸會向著她,今兒個就隨心所欲一回,於是就怎麼着,隨着傅韶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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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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