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二)1.22日

大結局(二)1.22日

宋汐再也無法忍受,猛地爆喝出聲,「我答應!」

安笙得意地笑了。

風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見他笑得開心,她像一頭瀕臨絕境的野獸,額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眶通紅,隱忍而痛苦地說道:「你就這麼想要我的命?」

言語中多少有些難以接受的意味。

一直以來,她總覺得無論她與安笙之間的「戰爭」如何激烈,都不會到達水火難容的地步。故而,無論他怎麼挑戰她的底線,她始終狠不下心來對付他。她也深深相信,無論他心中如何怨恨,也一定捨不得傷害她。

否則,她來的時候,就不只是這點陣仗。

可殘酷的現實卻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他要的,竟是她的命。

安笙道:「唯有這樣,我才能解脫。」

至此,宋汐收斂起悲傷的神色,自嘲一笑道:「好,如你所願。」

話音未落,她「刷的」抽出護衛腰間的長劍,劍尖直指安笙,「我怎麼確定,我贏了,你會乖乖放了他們?」

「這麼篤定自己會贏?」安笙輕笑出聲,好歹回答了她,「到了這個地步,我安笙還真不屑騙你。不過,事關你的愛人和孩子,你謹慎一點兒也是對的。如果你贏了,融闐會帶你去找他們,再不濟,風宸也知道孩子在哪兒。我一個死人,還能怎麼樣呢!」

明明是闡述事實,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顯得分外悲涼。

是了,他本也是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卻硬生生將自己摘出來,站在了敵對的立場。

這番話說出來,就連宋汐也覺得不是滋味,不待她說什麼,安笙陡然將話鋒一轉,「不過,你確定你能贏?」

宋汐給了他一個明擺着的眼神,若論武功,安笙想要單挑她,簡直就是被吊打。

事實上,她有點不明白安笙為什麼要玩這一出。

自己武功什麼樣,他心裏還沒點兒數嗎?

故而,她面上再怎麼無情,私底下卻打算手下留情。

不過,過後,這個人,卻是不能再留在身邊了。

以前,是在後院兒里鬧,現在整個國家都被他玩進去了。

有一就有二,就算她能容忍,昭然的大臣也容不下他。

安笙又笑,微彎的紅唇顯得分外誘惑,笑着笑着,他的笑容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寒的陰冷算計,「宋汐,你有沒有覺得渾身有點發麻呢?」

聞言,宋汐臉色驟變。

事實上,她確實感覺身體有點發麻,起先以為是情緒導致的不適。畢竟,今日的安笙着實超乎她的想像,也着實將她氣的不輕。

原來,竟是他動的手腳。

這也就可以解釋,他為何設下這個看似必敗的賭局,這分明是局中局。

至此,宋汐終於開始緊張了。

宋翎不在京都,小路又出去尋找兩個孩子的下落。她的身邊,除了自己,沒有一個高手。現在自己也出了意外,真是要團滅的節奏。

安笙繼續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進來的時候,空氣有些嗆鼻?其實,是我事先命人將毒粉塗在門板上。只要進來的人,無一避免會吸入毒粉。」

宋汐看着身邊的人,心中驚疑,「為什麼他們沒有事?」

安笙慵懶地開口,「因為這是專門針對有武功的人而設置的,現在沒事,是因為他們沒怎麼動武。一旦動用內力,立刻就會發作。武功越高,發作就越快。」

聞言,宋汐一行人都大驚失色。

最靠近宋汐的秦明壓低了嗓音,悄聲說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待會兒讓臣等掩護陛下撤離吧!」

宋汐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那宸宸怎麼辦?」

秦明硬著頭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觀皇夫今日怕是要趕盡殺絕,陛下乃一國之君,身系天下,保重龍體要緊。至於宸王殿下,臣會拚死護殿下周全。」

宋汐斜了他一眼,輕嘲道:「你怕死,可以先走。」

秦明被嗆得臉色一白,再也不敢多言。

今日,帝王是鐵了心與風宸同生共死,他作為臣子,死活都得陪着了。

這時,安笙又道:「你也可以在藥性完全發作之前取下我的首級,就看你能不能抵抗得了藥性了。」

至此,宋汐不再搭理秦明,提着劍,往前走了兩步,面無表情道:「安笙,你這次太過了,把我逼到這個份上,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因為,她不能輸。

安笙心頭巨震,臉上得笑得有點像哭。

他微微眨了一下眼,將眼中的澀意逼了回去,依舊笑靨如花,「好啊!」

隨着兩人一聲令下,周圍的人都退開一丈距離,將戰場留給這對相愛相殺的舊情人。

宋汐跨步上前,氣場全開。

安笙只覺得一股強大而熟悉的殺氣從她身上逼迫而來,只愣了瞬間,他亦動了,長嘯一聲,長劍昂揚而出。

面對這場巔峰對決,周圍的人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宋汐不愧是絕頂高手,大袖展動間,風起雲湧,狂飆般的劍氣漫天而起。

安笙,原諒我。

我是想方設法想留住你的命。

是你不給我這個機會。

如若我輸,你收割的將是我一家性命。

你也不虧。

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故而,我將拼盡全力,不再,留情……

安笙的劍亦刺向宋汐,寶劍在空中發出呼嘯般的聲音。

兩個人,兩個方向,慢慢匯聚於一點。

「轟隆隆」天空一聲驚雷,照亮了他慘白的臉,也震顫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安笙的劍,落在了地上。

而宋汐的劍,刺進了他的心臟。

他,輸了!

不是輸在武功。

而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宋汐驚愕地瞪大了眼,直到他的身體自眼前滑落,才慌忙地抱住了他。

一劍穿心,他胸前的紅衣被浸染成更加深沉的顏色,慢慢染紅了她的龍袍。

這都是,他的血啊……

她的身體在顫抖,手也在顫抖,臉上的表情卻慢慢轉化為驚恐,「為什麼?」

在兩人即將碰撞的一瞬間,她秉承著不能輸的信念,一刺到底。

而他,卻在最後關頭轉換了劍的方向。

更可怕的是,整個應戰的過程,她的身體,除了那點兒微不足道的麻痹,沒有絲毫不適。

說好的毒發呢?

你倒是告訴我啊!

安笙在她懷着虛弱地微笑,唇瓣溢出一縷血絲,「我真該謝謝你,給我留了一具全屍,讓我體面地離開這個人世。你知道的,我最愛漂亮了,若是死的太難看,我一定不會瞑目的。」

宋汐眼睛通紅,死死盯着他,機械地問道:「為什麼?你不是給我下了毒嗎?你不是想要殺我嗎,為什麼?」

安笙凄涼地笑了,「你不是知道嗎?毒是假的,只是尋常的麻藥,你可真笨。」忽然的,他垂下眼,眼角隱約有晶瑩在閃過,輕輕地,緩緩地道:「我以為,你和我想得是一樣的呢!原來,我們不一樣。」

宋汐哽咽道:「對不起!」

她不該懷疑他的,明明一開始是相信他的,為什麼又不相信了呢?

他搖頭,抬手撫摸她的臉,語氣說不出的溫柔,「你贏了啊!為什麼要難過呢?」

宋汐一個勁兒搖頭,「對不起,對不起……」

安笙想說點兒什麼,一開口,嘴裏忽然湧出大量的鮮血。

宋汐忙不迭為他擦去唇邊地鮮血,無奈越擦越多。

安笙一直在吐血,她絕望地哭了。

她的劍術,她自己清楚。

這是要命的一劍。

因為她想,她一定不能輸。

卻沒想過,她至始至終,都是「贏」的那一方。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往下落,砸在他的睫毛上,好像是他的眼淚,安笙無奈地笑了,像一個大人包容犯錯的孩子,帶着寬慰道:「別哭啊,這是好事啊!你不是總嫌我作弄你嗎?我知道,你累了,我也累了。這次,我是真的放棄了。以後啊,我再也不會給你添麻煩了。我這樣的人,吃不得虧,我要是心裏不甘,誰也別想好過的。死,是我最好的歸宿。」

「不,不是……」宋汐泣不成聲。

他的眼睛忽然綻出了一束光,如深深淵的人終於找到了方向,「你說,我死了之後,會不會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我想外公和哥哥了。」

他的眼皮微微耷拉下來,像是困極了。

見他這樣,宋汐慌了,「安安,你不要睡,我去找太醫來,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會有奇迹出現的,她自己不就活了兩次嗎?

在場的人,都不忍再看。

這時,被事態發展震傻的融闐終於回過神來,撲到了安笙身上,哭喪著臉道:「主子,您騙了我。」

安笙花了幾年布下這個局,千方百計地收買昭然的官員。

他告訴他們,他要造反,要靠自己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就在安笙倒下之前,他一直以為,安笙會成功的。

誰知,他的主子,竟騙過了所有人,一心求死。

他一直,在不留餘力地自掘墳墓啊!

「融闐啊!」安笙微微睜開眼皮,歉意地看着他,「我對不起你。」

融闐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眼中的淚像是掉了線的珠子,「主子,您不要說這樣的話……」

安笙搖搖頭,忽然看向天空,像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你看,下雪了呢?真好,我們認識的那天也是一個下雪天。」

宋汐抬頭向天空望去,果然見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

她想起了初見時的那天晚上,她從酒吧將他硬拽出來,他還氣呼呼的不領情。

蘆花般的雪花落在他茶色的髮絲上,他的臉龐凍的通紅,眼睛清澈閃亮,卻又分外桀驁,雙手抱臂,斜睨着她。那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她幾乎是一瞬間就迷上了他。

她那時候想,怎麼有這麼可愛的人呢?

看起來像一隻可口的綿羊,惹毛了卻兇悍像只小獅子,偏又有狐狸般的狡猾。

她那時候想,若是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一定很有意思吧!

若是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

「安安,我們——」

宋汐猛地低頭,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安笙的臉上還保持着幸福的微笑,雪花落在他的臉頰,緩緩地化開,那麼的安寧,那麼的美好,但他的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了。

他永遠地沉睡了,成為了,這個寒冷的冬日裏,最珣麗的一幅畫……

「安安——」

天地間,只剩下宋汐痛苦地嘶吼,餘下的,是無盡蒼茫……

安笙咽氣之後,宋汐一直抱着他的屍體不肯撒手。

她武藝高強,大悲之下,又處於狂亂狀態,護衛們根本無法靠近。

還是從外趕來的小路,一掌劈暈了她。

宋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早晨了,極度的悲傷令她比以往任何時候睡得都要漫長。

風宸一直守在她身邊,見她睜開眼睛,疲憊的臉上才有了一點兒笑容,「你醒了?」

宋汐的眼珠子轉了轉,緩緩看向風宸,獃獃問道:「安笙呢?」不等風宸回答,她一把握住風宸地手,「他在未央宮裏對不對?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夢到安笙死了。幸好這是一個夢,我一覺醒來,還好好地在自己的床上。」

風宸抿著唇,眼裏瀰漫出悲傷的神色。

宋汐盯着他的臉,神色一點點變了,「你怎麼是這個表情,你告訴我,我剛是在做夢,對不對?」

見風宸不說話,宋汐忽然從床上跳下來,就要往外沖。

風宸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嵐嵐,你冷靜一點。」

宋汐低吼出聲,「安笙死了,你叫我怎麼冷靜?」

就在她想將風宸強行拽開之時,風宸亦大聲叱問道:「發生了這麼多事,你就只想着安笙嗎?兩個孩子下落不明,你醒來了,有問過他們一句嗎?」見宋汐怔住,風宸將她拉了回來,面對面看着,放軟語氣道:「這個世上,不是只有安笙的。」

宋汐沉寂良久,啞聲開口,「融融和么兒,怎麼樣了。」

見她總算鎮定,風宸微微鬆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堯兒沒事,融融就不太好說了。他被關在一間黑屋子裏,兩天兩夜。屋子裏都是蛇,雖然無毒,卻也十分可怖。我們將他救出來時,融融身上都是蛇地齒印,他似乎被嚇壞了,拒絕任何人的靠近,不停地尖叫發抖。」

「現在呢?」

「現在倒是好些了,能認得人了,不過一入夜,還會十分害怕,尤其不敢關燈睡覺。張公公和幾個宮侍輪夜值守,只盼著這孩子能早點走出陰影。」

安笙雖然沒要他的性命,對於一個孩子,這樣的手段未必太歹毒了些。

他到底是個孩子呢!再怎麼少年老成,遇到這樣可怕的事,還是奔潰了心房。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他打開那間屋子裏,密密麻麻的蛇爬滿了屋子,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以那個孩子為中心,更是堆成了一座人形蛇山,而他早已麻木了,連有人來了都不知道。

那樣的景象,他一個成人尚且覺得可怖,那兩天兩夜,他一個孩子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當自己企圖將他從蛇堆里抱出時,他像忽然被拉回了魂魄,在他懷中不斷地掙扎撕咬。他的手臂上,現在還留有他的牙印。

不過,安笙到底也是留了一線的,屋子裏的蛇大部分被拔了牙齒,否則,只怕這個陷入蛇窩的孩子會被群蛇生吞活剝了。即便只有少數未拔的毒蛇,也將這孩子弄得傷痕纍纍。

聞言,宋汐道:「沒事就好。」

風宸見她神色淡淡,心中有些難言的滋味。

若是以往,她定會勃然大怒,如今,卻因安笙之死。連這孩子被傷害的事,都輕飄飄地揭過去了。

終歸還是冷靜下來了,聽完了兩個孩子的事,宋汐推開了風宸,面無表情道:「安笙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風宸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唇啟了又閉,似乎無法開口。

宋汐的臉色也跟着變了,猛地攥緊他的手,「怎麼了?」

風宸反握住她的手,艱難道:「安笙,不見了。」

宋汐像是沒聽明白,獃獃地重複道:「不見了?」沒等風宸回應,她忽然恍然道:「我知道了,他沒有死,他想離開我,所以詐死騙我。」

她的語氣很高興,像是處在絕境中的人找到了唯一的出路。

風宸有些不忍心打破她臉上虛幻的幸福,可現實終歸是現實。

「他是在你懷裏咽氣的,法身在長安殿停了停了一天一夜,昨夜才失蹤的。」

聞言,宋汐整個兒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同失蹤的還有融闐和他帶來的人,想必,是融闐帶他回武安了。融闐會好好安置他的,你也不要太擔心。這兩日,我——」

話未說完,就被宋汐打斷,「說真的,宸宸,你是不是也在心裏恨著安笙?」

她的語氣很冷,眼神也很冷,風宸只覺得心中被狠狠扎了一下,「你懷疑我?」

宋汐的臉上露出難看和慍怒,「我不省人事,主持大局的人是你吧!出了這樣的事,皇宮難道不加強守衛嗎,這麼大的一個人,我們在自己的地盤,你卻給弄丟了,你覺得,這合理嗎?」

面對她質問的語氣,風宸無力辯駁,她沉睡的這兩天,是他主持大局沒錯。她身心受創,他擔憂她,整日守在她的身旁,有所疏漏是他的不對。可他絕沒有存心將安笙的屍體弄丟,他何必跟一個死人過不去?

宋汐剛剛痛失所愛,行事有所偏激在所難免。他便順着她一回,又能如何?

於是,他低下頭,準備默默承受她的怒火,「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

宋汐微揚的手在空中一頓,終究冷然道:「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風宸走後,宋汐頹然地坐在地上,壓抑地哭了。

安笙,你為什麼要死?

你就活得那麼累嗎?

安笙,你終究是,贏了呢!

風宸從屋裏走出來時,正與迎面而來的厲淳。他身邊的陸慎言越發壓彎了腰,壓低腦袋,力求使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前兩日,風宸念他對厲淳有護佑之恩,特許他伴在厲淳左右。他現在對他是七分感激,三分敬畏。

厲淳飛快迎上去,主動地打招呼,「宸,宸哥,汐兒她醒了嗎?」

這聲宸哥,他叫的還不太習慣。

第一次見他時,眾人讓他稱宸王。風宸不肯,讓他直呼名字。在宮裏待了這麼久,他跟宋汐一起,不用講禮,換了旁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個人好像來頭很大的樣子,他不想給宋汐添麻煩。

最終還是風宸先讓步,說他虛長厲淳幾歲,讓他不介意便喚一聲宸哥。

厲淳當時開心極了,他覺得風宸謙虛溫和的性子極好,且這次事故,宋汐昏迷,又全仰仗他主持大局,在他看來,他是幫了宋汐大忙的。幫宋汐,就是幫他,他很感激。

有個這樣的哥哥,真是好極了。

可是,自從陸慎言告訴他,風宸和宋汐真正的關係,他這聲哥哥,叫的真是彆扭極了。但是,他又沒有什麼立場來生氣,怎麼看,他都是後來的呀!他又放不下他的汐兒,既然對方已經讓步,他也只有被動地接受。

風宸飛快地收拾好情緒,對着他溫和一笑,「已經醒了。」

這樣的厲淳,還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家裏地風波已經夠多了,他不願再掀起任何波瀾,別人他管不了,但他可以要求好自己。

「真是太好了!」厲淳笑開了花。之前宋汐昏睡,他也想守來着,最終抵不住困頓,在床邊打瞌睡時險些磕了腦門。風宸便讓他回去歇著,隔日再來看。「我去看看她。」

風宸一把拉住了他,在他驚訝的眼神中答道:「她目前情緒不好,需要靜一靜,你過會兒再來吧!」

厲淳還想再說,冷不防被陸慎言拽了一下袖子,厲淳只得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有些失落道:「那好吧!」

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的,見風宸始終站在原地,這才死心。

直到看不見風宸,厲淳才對陸慎言道:「你方才為什麼阻止我?」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跟宋汐說過話了,好不容易她醒來了,他真的很想見到她。

陸慎言道:「皇夫方才去世,陛下悲痛之下,難免遷怒旁人。連宸王殿下都是黑著臉出來的,您還是別去觸霉頭了,等過了這個風頭再說吧!」

厲淳低頭掰著指頭,「可是,我想她了。」

望着他委屈的小眼神,陸慎言也心軟了,他想了一想,說道:「奴才斗膽打個比方,若是您最在意的人不在人世了,有人來看你,您感覺如何?」

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宋汐,厲淳只覺得心中悶痛難當,「我誰也不想搭理。」

「陛下現在也是這樣。」

厲淳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委曲求全道:「那好吧,我明天再來看她。」

至此,陸慎言才微微笑了……

安笙屍體被盜后三日,宋汐就閉門在屋中醉生夢死了三日,誰來她也不理。

厲淳每日都來看她,宋汐只在他頭一次來時跟他說了話,往後也沒怎麼搭理。

她那時已喝的爛醉如泥,一開始還將他錯認成安笙,等發現是厲淳,才失落地拉聳了眼帘,

「原來是淳兒啊,我就說,安安怎麼變好看了呢!」

厲淳從她口中聽到熟悉的字眼,追問安安是誰,宋汐卻答非所問,「淳兒,我這幾日身體不舒服,想一個人靜一靜,只要不出宮,你想找誰玩兒就去玩兒吧。」

然後,任憑厲淳怎麼和她說話,她要麼不開口,要麼就是說一些毫不相干的話。

話里話外都是和安笙有關,簡直有些神經質了。

出來后,厲淳就問陸慎言,「那個死了的皇夫叫什麼名字?」

陸慎言不知他為何要問這個,卻是老實答了,「皇夫乃原武安國君,后嫁予我皇為夫,姓安,單名一個笙字。公子怎麼突然關心起他的事了?」

那人活着的時候,厲淳知道對方的存在,尚且不聞不問,死了反而上心了。

厲淳臉色微變,嘴裏不停地念叨,「安笙,安安,安安?會是我認識的哪個安安嗎?」

他的聲音太小,陸慎言實在聽不清,「公子,您在說什麼?」

厲淳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忽然說道:「你知道皇夫長什麼樣子嗎?」

陸慎言有些為難,若在前兩日,安笙屍體未盜之時,還可去長安殿一看,如今么……

「皇夫平日極少出長安殿,奴才乃卑微之人,難以得見皇夫。」他倒是極少見厲淳這麼執著於一件事,雖然一時無法,終究不忍讓他失望,「不過,奴才在宮裏認識幾個人,只需使得幾個錢,總能找到見過皇夫的人。屆時再讓畫師畫影圖形,必然能再現皇夫樣貌。」

……宋汐醉生夢死的這幾天,朝中事務由秦明暫理,重大事件稟明風宸決斷,好在也沒出什麼岔子。

風宸念她痛失所愛,放縱了她幾日,此時見她仍一蹶不振,忍耐也到了極限。

「你到底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

宋汐自顧喝她的酒,並沒有理他。

直到他搶過她的酒壺,她才怒目而視,「你知道什麼?是我殺了他,我殺了他。你不明白的,不明白的。」說到最後,不知不覺又紅了眼眶。

風宸頓時心軟了,丟開酒壺,蹲下身,輕輕將她攬進懷裏,低嘆一聲道:「嵐嵐,你已然錯過了幫他守孝落葬,難到,你連他葬在哪裏,也不想知道嗎?」

宋汐在他懷中慢慢僵硬了,良久無語。

風宸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道:「我們一起去武安看看他吧,讓他知道,你也是惦記着他的。」

至此,宋汐終於忍不住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好不容易安頓好宋汐,風宸從宮殿出來,無意中從宮人口中得知,厲淳已有兩日沒來了。

這倒是奇怪,往常他每日都要來兩三次,風雨無阻,這兩日是怎麼了。

念著厲淳的居所就在神龍殿的範圍內,此前倒是一直與宋汐同住,也是最近出事了,宋汐狀態不對,這才將他安置在不遠處的偏殿。

風宸打算去看看他,到得門口,便與陸慎言碰了個正著。

風宸問起厲淳,「你家主子呢?」

陸慎言低下頭來,眼珠子一轉,恭聲回稟道:「主子前日感染了風寒,正在休息呢!」

風宸不疑有他,沉吟道:「既如此,這幾日就讓他好好休息吧!」末了,又道:「近日,我和陛下可能要出去一趟,你好生照顧你的主子,莫要叫本王失望啊!」

最後一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陸慎言,語氣深沉難測。

即便看不見對方的眼神,陸慎言依然被看的脊背發涼——這是警告的意思。

他立即跪倒在地,誠惶誠恐道:「奴才遵命。」

風宸走後,陸慎言抹了把冷汗,暗忖,看來,這個人雖然允許他留在厲淳身邊,也不是對他完全信任呢!

他整理衣冠,快速往屋內走去。

厲淳獃獃地坐在軟榻上,盯着炕桌上的一副畫像出神,聽着動靜,頭也沒抬,只是自言自語道:「我真沒想到,他竟是安安呢!竟然是安安,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公子,喝茶!」陸慎言走上前,倒了一杯茶給他,他獃獃地接過,忽然抬起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他,「我真應該早點去見他,小言子,你知道嗎,他一點也也不像別人說的那麼壞,他對我可好了。我卻聽信別人的話,以為他是個壞人,想方設法地躲着他。汐兒也讓我不要去招惹他,從不跟我提起他。原來,他說的那個負心人是汐兒,為什麼會是汐兒呢!」

見他眼底隱隱有淚光閃過,陸慎言在心底嘆息一聲,捧着他的手將茶送到他有些乾裂的嘴邊,寬慰道:「主子,別想了,喝口茶,暖暖身吧!」

這兩日,他和厲淳都在打聽安笙的容貌,畫師根據口述,還原了這幅畫像。自從昨晚拿到畫像,他就是這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他好話說盡,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他的這位主子,雖然失憶,還是那麼固執。

厲淳機械地抿了一小口,神情依舊頹喪。

想起風宸的囑託,陸慎言委婉地說道:「方才我見到宸王,他說近日要和陛下出去一趟,一路旅途顛簸,您身子不大好,就不帶着您了。」

換做平時,厲淳早就委屈得不幹了,自他醒來后,宋汐從沒有離開他那麼久。便是近日,她情緒不佳,每日也能見上一面。只要厲淳耐得住她的冷淡,宋汐也不趕他。

對風宸尚且會說幾句氣話,對厲淳,卻是半句重話也不曾說。

失去過一次,才越發懂得珍惜。

對於厲淳,無論何時,對總是報以最大的寬容。

何況,他乖巧的性子,本就惹人垂愛。

或許是被打擊得不輕,聽聞宋汐要走,他竟沒什麼反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陸慎言眉頭一動,提醒道:「公子,奴才說,陛下近日要出遠門,不帶您了。」

厲淳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神情懨懨的。

陸慎言面露擔憂之色,心道,這安笙也不知有什麼魔力,陛下如此,他家公子也如此,這一個兩個,都中了他的邪了。

忽地,厲淳站起身來,往內屋走去。

陸慎言回過神來,忙不迭跟了上去。

見他在屋裏翻箱倒櫃,不時將物件往檀木盒子裏扔,陸慎言走上前一看。什麼布娃娃,陶瓷枕,珍珠衫,翡翠玉,笑面人,或名貴,或廉價,卻都是他喜歡地小玩意兒。平時他都寶貝得不得了,無聊了才捨得拿出來看,這會兒倒是全搗騰出來了。

陸慎言皺眉問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麼呢?」

厲淳一面忙活,一面答道:「我聽說人死後,會下地府里去,我要給他燒點兒東西。他才走不久,說不定在路上能收到的。雖然是他先不理我的,我還是把他當成我最好的朋友。」末了,似突然想起什麼,掉頭對陸慎言道:「小言子,你能給我弄點香燭紙錢嗎?我看話本里說,陰間鬼差也是看錢辦事的,他走的那麼匆忙,我怕他身上銀子不夠,到時候會受鬼差刁難的。」

望着他那雙清澈又認真的眼睛,陸慎言聽的鼻子直泛酸,忙不迭答道:「好好好,奴才這就去給您張羅。」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善良,那個人,才沒有傷害他吧!

……

自那天後,這一晚,宋汐第一次踏進長安殿。

院子裏沒有一個人,連草木都顯得比別處蕭條。

似乎一夜之間,這宮殿裏的生氣也隨着他的主人消逝了。

宋汐緩緩穿過門庭,大廳,寢殿,最終坐在他的床榻上。

撫摸着手下柔滑的絲綢質感,懷念著從前的種種。

忽地,眼角瞥見床柱上似乎有些深淺不一的划痕,湊近一看,才發現是刻字。

熟悉的字跡,鐫刻出蝕骨的痛:

忘記這一世發生的一切,痛苦天生就應該藏在心底,悲傷是要被努力節制的,受到的傷害和欺騙又如何去原諒?

宋汐撫摸著一道道刻痕,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然傷了你這麼深嗎?

深到,你已經不願再原諒我了。

從什麼時候起,我們開始形同陌路,使你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可是,無論你有多麼地恨我,我依然想好好地看看你……

翌日一早,宋汐和風宸簡單收拾了行李,帶了幾個隨從前往武安。

他們連小路也沒有帶,昭然宮廷剛經歷變故,人心難測,兩個孩子留在皇宮,需要一個可信的人保護。

宋汐不眠不休地趕了十天的路,跑死了兩匹馬,終於在第十天的晚上抵達了武安京都。

因天色已晚,城門關閉,一行人不得不在城外就地休息。風宸本建議去附近的客棧休息一晚,宋汐不肯,想要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間進京。

城牆上屹立的排排白帆,是國喪的標誌,亦如一一道道枷鎖,拴住了她的步伐。

宋汐的眼睛濕潤了,不到最後一刻,她始終難以相信,他就這樣輕易離開了人世。

晨光熹微之時,城門緩緩打開,宋汐已經等不及闖了進去。

一路策馬急行,若非時間尚早,街上沒有什麼百姓,只怕要弄得雞飛狗跳。

大街上,家家戶戶掛了白燈籠,加之行人稀少,無形中就顯出一種凄清來。

宮門前,護衛皆頭戴白巾,表情肅穆,見宋汐下馬疾來,煞氣凜然,不由得戒備道:「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宮門。」

宋汐以兩道掌風逼退眾人,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已沒了蹤影。

那護衛頭領反應過來,大喊一聲「追」,一伙人浩浩蕩蕩地往宮裏追去。

再說宋汐,她是來過武安皇宮的。以安笙的地位,必然是以帝王級的國喪來斂葬的。

是以她一路狂飆,直取帝王寢殿。

還未進殿,一聲聲哽咽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入目所及,一片縞素。

這是一場宏大而悲傷的葬禮,身穿白衣的司儀飽含感情地念著冗長地追詞,凄涼的音樂與四周的啜泣聲融為一體,他從前的近臣心腹,或站,或跪,擠滿了靈堂。

燃燒的蠟燭,飛揚的灰燼,氣氛壓抑而悲傷。

宋汐的注意力,皆被靈堂正中的木棺吸引,鐫刻着安笙謚號的牌位赫然立在盡頭。

宋汐看着那牌位,那棺惇,心越來越痛。

他就在裏面的么?

這方小小的棺木容得下張狂的他么?

很多關於那個人的瑣碎記憶,在這一刻拼接成了一副完整的畫面。

他那鮮嫩得如三月桃花的櫻色長袍,精緻,優雅,多姿的神態,生氣時有些暴躁的脾氣,都變成了她追憶的對象。

那些好與不好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永遠地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這諾大的世界裏,同行的伴兒,又走了一個。

留下無盡地想念和嘆息,生生折磨著活着的人……

她的出現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群之中,最醒目的位置,跪坐着的高大女子霍然起身,氣勢洶洶地走向宋汐。

「你這個混蛋,還有臉來這裏,找死!」仗着身高的優勢,她拎起宋汐衣襟,對着她的臉,揮手就是一拳。

以宋汐的身手,竟生生受了這一拳,嘴角立即見了血。

她根本無心反抗,只目光獃滯地盯着前方。

安雲還想再打,卻被近處的一個武將拉住了,「公主殿下,陛下靈前,使不得呀!」

「滾開,我要揍死這混球!」氣頭上的安雲哪裏肯聽,惹急了她,拳頭直接往那武將身上招呼。

武將很快就吃不消,忙不迭向旁人求救,「快去叫駙馬來。」

拉扯間,宋汐又遭受了幾記拳腳,但她卻似木頭人般,獃獃地不知反應。

安雲看了更氣,大罵道:「人都死了,做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老娘真是瞎了眼,才會以為安笙跟着你能幸福。你這個殺人兇手,我要殺了你為他報仇。」

正當安雲抽出劍來,蘇澈匆匆趕來了。

一見這場面,想也不想,就從後面抱住了安雲,「娘子,冷靜啊!」安雲力氣大,他一個人唯恐抱不住,見自家小女兒顛顛地跟來了,忙不迭喊道「乖囡囡,快幫幫你爹,攔住你娘。」

往常安雲發起脾氣來,常常將他摔得七零八落,虧得他這幾年來強身健體,不然早就殘廢了。安雲脾氣雖然火爆,對女兒卻是溫柔地不得了,從來捨不得下手。

小丫頭三四歲的年紀,很是聽話,二話不說上前抱住了安雲的腿,「娘親,不生氣。」

相公女兒齊上陣,安雲不敢用蠻力,只得怒道:「你他媽給我添什麼亂,快給我放開。」

人命關天,蘇澈哪裏敢放,越發勸道:「娘子,有話好好說,動什麼粗啊!」

「說個屁,殺的是我弟弟,敢情不是你弟弟,你不心疼是吧!」

「娘子……」蘇澈委屈極了,卻死不撒手。

小丫頭也仰著精緻的小臉撒嬌,「娘親,不要罵爹爹!」

安雲對小女兒一向沒辦法,當即便有些心軟,卻仍舊不肯放過宋汐,指着她的鼻子罵道:「怎麼,殺了他還不夠,還要當着我的面鞭屍嗎?」

早在半個月前,她就收到了安笙的來信。

信里問候了她的家庭,給予了她溫馨的祝福。

乍一看是封尋常的家書,卻又極不平常。

安笙生來便感情寡淡,自她成親生子,從沒說過什麼體貼話,也就象徵性地送個禮,連關心也是極少的。

這封家書,不但問候了她的生活,還提到了她的小女兒,說沒見着這孩子的面,真是一樁遺憾事。還說日後要她好好照顧自己,沒了娘家人,就只能靠自己了。

話里話外,透著訣別之意。

偏他自己的事,卻隻字未提。

當時安雲看了信,十分不安,正想着要不要來昭然看一看,就接到了融闐的急信。

信中說,安笙死了,讓她去武安主持葬禮。

她簡直要被這天大的噩耗震暈了!

那個翻雲覆雨,天不怕地不怕的禍害就這麼死了?

開什麼玩笑?

這又是他的惡作劇吧!

他一定是怪自己因生產沒有去參加他的婚禮。

他就是這麼的可惡,見不得人太好。

她不相信,所以要去武安看個究竟。

可當她快馬加鞭地來到武安,看到的是什麼?

任憑安雲如何辱罵,宋汐都沒有反應,她只是專註地望着靈柩,步步往前,深邃暗沉的眼神宛如看一條遙遠不知歸途的路。

她的步伐看似緩慢,卻也不過幾個呼吸,眾人只覺一晃神的功夫,靈柩前已然佇立了一個人影。她的手,緩緩抬起,又輕輕落下,搭在漆黑的棺木之上。

安雲一看這陣勢就炸了,「你想幹什麼?」

「娘子,有話——」本着充當「和事佬」的蘇澈剛想再勸,眼角瞥見宋汐的動作,瞬間卡殼了,指著宋汐,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是要開、開棺吧?」

宋汐不說話,手輕輕扶了扶棺頭的位置,眼神溫柔,宛若在注視着心愛的情人。

聞言,安雲氣的一把掀開了蘇澈,提着劍就朝宋汐殺去,蘇澈一把扶起跌倒在地的女兒,丟到最近的一個大臣懷裏,擼著袖子上前勸架去了。

他其實不想參和到裏邊兒,誰叫他是風宸好友呢!

面對安雲的攻勢,宋汐側身一閃,安雲的劍刃就看在了棺木上,硬生生削掉了一個角。

還想再砍,蘇澈卻架住了她的胳臂兒,看得出來,他阻止得很吃力,卻又分外堅持,「娘子,息怒。」

安雲怒瞪着他道:「你到底是站哪兒邊的?你要是幫宋汐,就給我滾出去,這輩子都別回來了。」

這話就說得嚴重了,蘇澈連忙哄道:「夫妻本一體,為夫當然是站你這一邊,只是今個兒是小舅子的大日子,當着他的面兒,打打殺殺的不太好吧!」又轉向宋汐,臉色竟少見地嚴肅了,「你已經親手殺了他,非得讓他死不瞑目嗎?」

宋汐渾身一震。

蘇澈見有戲,繼續說道:「既已陰陽相隔,便情緣已斷,他以死來擺脫你,你也行行好,放過他吧!」

這番話說出來,宋汐仍舊不語,臉色卻陡然發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似難以承受。

忽地,一道劍光飛來,帶着濃烈的殺氣,直逼宋汐。

對於威脅生命的攻擊,宋汐幾乎是反射性地出擊,人也順勢退出一丈遠,恰巧躲過一擊。

那人一擊不成,再出一擊。

宋汐無奈被逼出靈堂,落地時,才發現襲擊自己的人竟是融闐。

慣穿黑衣的融闐今日難得穿了一件白衣,細看卻是一件喪服,頭上綁着白布條,神情也比以往都要冷厲。

仗劍屹立門前,渾身帶煞一般。

「主子不想見到你!」短短一句話,表明他不歡迎的態度。

以蘇澈安云為首,靈堂的臣子奴婢皆盡數走出,將殿門堵得嚴嚴實實,冷眼看着宋汐。

安雲揚劍怒指宋汐,「今日我不殺你,怕髒了安笙的地。日後,我定要取你狗命,以慰我弟在天之靈。現在,給我滾吧!」

到了這個份上,蘇澈也是愛莫能助地看着她。

無論他們有什麼恩怨情仇,宋汐殺了他的小舅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宋汐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憤怒的,仇恨的,還真是沒有一個人不恨她的。

這一瞬間的同仇敵愾,讓宋汐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黑洞洞的殿門。想着,她的愛人,就這麼躺在那裏,而她卻不能再看他一眼,有一種窒息地疼痛感。

安笙,也許,這些人,才是真正能守護你的人。

而我,不夠資格,連看一眼你的資格,都沒有呢!

她自嘲一笑,掉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往宮外走去。

宮外,風宸早已恭候多時。

這樣的場合,他去了,反而雪上加霜。沒準在外人看來,宋汐之所以誤殺安笙,皆是因為他的緣故。他早已暗中委託蘇澈從中斡旋,希望他靠譜一點兒吧!

見宋汐帶着傷出來,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不免大吃一驚,忙上前問道:「嵐嵐,你怎麼了?傷到哪兒了?」

面對風宸的關心,宋汐黯然地搖搖頭,兀自往前走去。

風宸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心裏發苦。

他忽然想起安笙臨死前一晚對他說過的話。

他說,「死不是最可怕的,活着的人才難熬。且讓你多活幾年,好好體會箇中滋味。」

時至今日,他方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誰說他放下了,他比誰都放不下。

他分明是用死來進行一場豪賭,而且,他贏了。

……

安笙出殯的這一日,宋汐穿着白色的喪服遠遠地跟在隊伍後頭,望着棺木的黑影凸起在送別隊伍的上空,默默地流着淚。

風宸亦走在她的後頭,沉默地守護着她。

這件事情里,最苦的人是宋汐,故而,無論他有多麼委屈,都會努力咽下去,只求她共度難關。

天子歸陵,百姓們擠在運送棺槨的大路旁,看着浩浩蕩蕩的送行隊伍向皇陵走去。

銅鑼在耳邊炸響,白色的紙錢隨着飄揚的靈幡在風中散播開來。

這是一場宏大又沉重的葬禮。

在喧鬧聲中,宋汐忽然想起了那些艱辛的歲月里,他給她做的蛋糕和麵條,如此一般的技藝,她竟能吃出家的味道;她一寸寸挑開他白色的軍服,撫摸着他絲綢般白皙順滑的肌膚,他酡紅的帶着醉意的臉頰,他濕漉漉泛著野性的眼眸。

屬於他們的前世……

那些快樂,悲傷,卻在時間的長河裏不自覺被埋在了記憶堆里。

一晃眼,她只是穿着白色喪服而已,她只是,緩慢的跟在送別人群里而已,她只是,接住了夾帶着香燭氣息的紙錢罷了……

安笙,我忽然很不明白,我們轉生的意義是什麼?

眼看出殯的隊伍到了皇陵,那裝載着他軀體的棺槨就要被送入黑漆漆地陵寢,宋汐忽然很不甘心。

為什麼,你到死都不讓我看一眼?

為什麼這麼狠心地讓我背負內疚一輩子。

不甘心呢!

至少,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她的眼睛裏忽然迸出一道強光,與此同時,飛身而起,直奔皇陵入口。

她的速度實在太快,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承載着帝王遺體的棺槨上已然立了一個白影。

冷風將她的衣袂吹的獵獵作響,她的神情肅穆而悲涼。

安雲先是一呆,破口大罵道:「宋汐,又是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蘇澈也覺得有點過了,心道,風宸不是跟着一起來了么,這是怎麼看人的。

「來人,給我抓住她,死活不論!」

還沒等侍衛們有所行動,眾人便聽的一聲巨響,竟是宋汐用蠻力生生將棺材蓋掀了。

望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而宋汐,在看清棺內情形之後,先是一愣,隨即,仰天大笑起來。

原來,這竟是一副空棺。

直到眼角笑出了淚,宋汐戛然而止,凝目望向安雲,「安雲,你騙得我好苦。」

此前,任憑安雲如何打罵,宋汐都沒有過一絲反抗,刺客,語氣竟少見地有了怒意。

安雲方才從懵逼中緩過神來,叫罵道:「我騙你?人都死了,我犯得着騙你?安笙屍體半路失蹤,我們立得也不過是衣冠冢。你說我騙你,我還說你做賊喊抓賊呢!來人,給我抓住她。」

宋汐似乎篤定是安雲騙了她,眼中流露出不屑,卻也不欲與之糾纏。在護衛們圍上來時,只見她足尖一點,身體輕飄飄地飛離原地。護衛的腦袋為着力點,幾個起落,人便消失在送行隊伍里。

宋汐走後,蘇澈問安雲,「娘子,方才宋汐說的是什麼意思啊?」見安雲皺眉,他自顧自猜測道:「難不成,小叔子他沒死?」

好好的送葬被宋汐攪了局,還被她逃走了,安雲正在氣頭上,聞言戳着他的額頭就是一頓訓,「死沒死你不知道嗎?蠢材!」

眼見安雲上前收拾殘局,蘇澈搓著額頭,委屈巴巴道:「我是真不知道啊!」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融闐也沒跟他說清楚,他哪兒知道啊!

這時,融闐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幽幽道:「主子的屍體在半路失蹤了!」

蘇澈嚇了一跳,「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冒出來,嚇死人了知道嗎?等等,你剛剛說什麼?屍體失蹤了?屍體還能失蹤?是詐屍了嗎?」

融闐瞥他一眼,飛快地閃走了。

徒留蘇澈在原地咆哮,「你倒是說清楚啊,人到底是死是活啊?」

特么的,他都要奔潰了!

個個把他當傻子。

想當初,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智囊好么!

……

遠處,風宸獃獃地望着前方。他離得太遠,又被人群阻隔着,根本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事,只隱約猜測,宋汐與安雲的人馬起了衝突。因為,整個出殯隊伍停止了,護衛們也爭相往前奔涌。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就對上宋汐蒼白的臉,眼底似浮着興奮的血色,神情卻冷得很,倒是半點悲傷也不見了。

「嵐嵐,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汐看他一眼,並未解釋,「走吧!」

風宸疑惑,「走?不送他了嗎?」

宋汐只淡淡說道:「不用送!」說罷,率先往回走去。

風宸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的送葬隊伍,壓下心中疑問,也快速跟了上去。

安笙的死,有什麼蹊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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