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

雪舞

凜冬雪落,飛花入戶,庭院裏的青竹覆上了厚厚的雪花,瓊枝般,整個庭院都光亮起來。偶爾的人聲驚落了竹竿上的雪片,啪的一聲掉下來,落地時卻了無痕。越來越冷,薛清婉依舊將窗戶開着。

住進『竹影小樓』已經近半個月,清婉時常覺得恍若夢中。來時天還未降雪,如今已經雪滿庭院。

一夜之間整個家族被滅門,而自己則成為了南陽王府的樂師。那夜太子趙錚的話清婉記得清清楚楚,他說:「只能委屈你暫時在南陽王府住着,為了掩人耳目,委屈你暫時作為南陽王府的樂師。」為了保全自己,太子將她交給了他最信任的弟弟,南陽王,也就是五皇子趙鐸。

這個辦法,是太子唯一想到可以保住清婉性命又不會出什麼紕漏的方法。

只是,清婉素來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個清廉正直的好官,怎麼會被查出謀反?變故來的太快,清婉的父親毫無準備,所有族人都在那個夜裏被刑部派來的人帶走。清婉在太子的幫助下僥倖逃離,而後成為了南陽王府的樂師,三日後,清婉接到消息,族人全部被處死。當時聽到消息的清婉就昏死了過去。

最初的時候日日悲傷,到現在不得不接受事實。她就算想要查證父親的案件,卻毫無頭緒,也沒有機會。她現在寄人籬下,還帶着如此敏感的身份,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不僅自身難保,還可能連累他人。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南陽王趙鐸幾乎不來,除了偶爾替太子通傳書信,甚至部分時候,書信也是差人送來的。南陽王妃,周旻曦,大概是得了王爺的吩咐,偶爾差人送些新鮮玩意和筆墨紙硯之類的來,也是幾乎不怎麼來的。『竹影小樓』里自有丫鬟們伺候,卻通常都安安靜靜。尤其是這樣雪落的日子,動物們也都冬眠,鳥叫蟲鳴也都完全沒有。安靜的有些讓人害怕。

清婉卻不得不適應。

她能夠現在還安然無恙的活着,已經是一種天大的幸運了。

「姑娘,王妃娘娘差人送了些點心來。」丫鬟汀蘭帶着幾個小丫頭捧著進來,先給清婉過目。真是別緻的點心,各色花朵式樣,甚是好看。

「外頭可是有什麼事兒嗎?我聽見隱隱有音樂。」清婉隨口問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有幾個王孫公子在王府聚聚,也只聽戲喝酒而已。」汀蘭指揮小丫頭們講點心擺好。

清婉也就不吭聲了,她繼續抄寫經文。替自己故去的家人祈福,願他們黃泉路上,不要太悲傷。也替太子祈福,願他平安。屋內又恢復了安靜。

卻不一會兒,又有丫頭來,見了汀蘭,低聲說了話。只是汀蘭也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還是上前來。

「姑娘。」

清婉抬頭,見汀蘭面有難色,想了想:「可是有什麼事兒?」

「外頭幾位王爺鬧着要聽姑娘的琴,咱們王爺這會兒壓也壓不住,有些為難。娘娘就派了紫蘭來,問問姑娘,能不能去幫王爺解圍?」汀蘭她們這些丫頭,都不太清楚這位姑娘的來歷,王爺和王妃只說是府上新來的琴師,琴技出彩,好生伺候。來了這麼些日子,到還未聽過這個姑娘彈琴。

「王妃娘娘太過客氣了,我本就是王府的琴師,出去給客人彈彈琴,是我的分內之事呢。」清婉想了想,「汀蘭,你叫紫蘭姑娘去回復王妃娘娘,我收拾好了就去。」她不知道究竟有些什麼人在宴席上,但是她的容貌,從來王府之後就一直小心偽裝着,所以出去見人,也並不擔心被認出來。

一面收拾好了,汀蘭抱着琴,跟着去了。

這還是清婉第一次走出院子。道上的積雪已被清除,天空放晴,陽光下白雪琉璃的世界,依舊安靜美麗。從「竹影小樓」到宴席的樓閣,還是走了好一段距離。冷風過,吹得臉生生的疼,卻也讓人清醒。這個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沒有家,沒有親人。

看着滿座賓客,心底略微膽怯,面色卻依舊從容。而賓客們,大底也是被清婉太過普通的容貌弄得愣住了:他們本以為的絕世美人,竟只有如此普通。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雖然是平淡無奇的一張臉,卻遮不住溫婉清冷的氣度,如月射寒江。她穿寒梅傲雪錦緞裙,整個人仿若從梅花中走來。綰著驚鵠髻,真真應了那句「曾是驚鴻照影來」。

琴聲起,滿座寂靜。聽琴,分明又是在看畫,不,不是看畫,是看真正的風景。白雲悠悠,群山疊翠,乘一葉小舟,順江而下。兩岸青山隱隱,舟下水流緩緩。雲淡風輕,□□爛漫。見遠處牧童騎黃牛,觀水中魚戲青草間。愜意如此,悠閑如此。正欲躺舟中小憩,俄而水流湍急,岸邊山勢陡峭,大石壁立,森森然。水石相搏,如聞鐘響。大恐,心懸一線。舟行數百步,復又平緩,見層巒綿延,天地頓開。而後歸家,歸於平淡。

音落,滿座依舊安靜。好些時間后才有人反應過來,帶頭鼓起了掌。

「可不愧是五弟家的琴師,果然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西平王,也正是三皇子趙鈞,舉著酒杯,微微斜了眼看了看太子,若有所思,一面又笑着看趙鐸。

東寧王,二皇子趙銳則偏頭一笑:「五弟,你家的琴師雖說不是美若天仙,卻有如此精湛的琴技,又如此深藏不漏,今兒不是三弟說起,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不知道這位姑娘,可還願意再彈一曲?」一直沒有吭聲很是低調的四皇子趙銘,北安王,淡淡地開了口。

座上的清婉微微一愣。總覺得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卻又不太想的起來,是在哪裏聽到過。這些皇子們,除了太子,她一個也不認識,連趙鐸也是後來才認識的。所以她應該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卻就覺得聲音很熟悉。

趙銘這麼一說,其他王孫公子們也都跟着起鬨,要再來一曲。

「四弟也別為難這位姑娘了。今兒來五弟府上,叨擾了這半天,也是過意不去了。」太子一句話,這些起鬨的聲音也就漸漸小了下去。

隔得有些距離,清婉看不到太子的表情。但聽見了他的話,心頭一暖。他到底還是在為自己解圍。

趙銘卻似乎並不理會太子的話:「哪裏稱得上是為難?不過是姑娘的琴技出色,征服了臣弟的耳朵,臣弟想要再聽一曲,應該也不為過吧?何況她既是五弟府上的琴師,多彈一曲,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有不屈不饒,一定要再聽一曲的架勢,「五弟,你說是吧?咱們養著琴師樂師,不過就是用得着的時候用用,平日裏還不是白白養著。倘若想多聽一曲也不能夠,那養着她們做什麼?」

趙鐸看着太子微微變了的臉色,又看了看不依不饒的趙銘,還有旁邊看戲的趙鈞和趙銳,還未來得及開口,已經聽見了琴聲。

這次可不是青山綠水了。分明是平沙莽莽黃入天,九月的風雪夜,瀚海闌干百丈冰,將軍身穿鎧甲,大兵整裝待發。靜夜裏長途奔襲,短兵相接,殺氣騰騰。寒風刺骨,但死生一線。繼而血流成河,浸染整片疆域。凱旋威武,卻同樣有馬革裹屍的悲涼。那種悲涼,生生刺進了心臟,想要逃離,也是逃離不掉的。

在場真正效力過軍營的賓客,竟潸然淚下。

連當日去過最前線的趙鈞,也是滿眼晶瑩。

音落,久久無人吭聲。

「姑娘真是不凡之人,琴聲如九霄仙音凡塵落,卻又有如此意境如此胸懷,可見姑娘定是不俗之人。」趙銘率先誇讚起來,他直直地看着坐着的薛清婉,彷彿要看透她一般,然後出人意料地走向了彈琴處,直接地走到了薛清婉的面前。

太子和趙鐸都不由得站了起來,其他人則目不轉睛地看着台上的兩個人。趙銘本是帥氣俊朗的王爺,一襲淡雅的天青色錦袍,身材修長,目光如炬。清婉在他到時,已經站了起來。他此刻就那麼看着清婉,而清婉,則低頭而立。剎那間滿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的兩人身上。

偏偏是趙銳打破了這一場寂靜:「還真是一幅『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畫面啊。看來老五今兒得割愛了。」

滿堂又是一陣安靜。

回過頭來的趙銘一臉認真:「二哥還真就猜對了弟弟的心思。五弟,你這位琴師,不如送給四哥,如何?」

趙鈞和趙銳都是一笑,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戲。而太子和趙鐸,都臉色煞白。

趙銘神色自若卻又如此真心實意地在等待着趙鐸的回答。

清婉則心底升起一陣悲傷。她當日到底也是名門千金,如今落難,竟成了別人口中的物品,可以相互轉讓。

「五弟,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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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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