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肉

鴛鴦肉

明蓁看着下拜的明潼眉頭一擰,朱衣在她身後墊了個軟枕,她身子往後靠,伸手扶一扶腦後簪的金嵌玉救世觀音寶簪,明蓁鬆了眉心,見她長拜不起,略抬抬手。

卧雪趕緊上前扶了明潼起來,宮人設了座,扶她坐下,明蓁才又開口,話未說先嘆一口氣:「你才多大年紀,當真鬧得合離了,往後怎麼辦?」

明潼心頭微微一動,沒來由的想到了吳盟,跟着又咬緊牙關,壓下心裏那點綺思,知道這番不表明心跡再離不成,指甲嵌進掌心,抬了臉望向明蓁,微微一笑:「半輩子沒活明白,好容易明白了,再不能在爛泥潭裏陷著,往後該怎麼辦怎麼辦。」

明蓁卻只輕輕笑了一聲:「氣話,你說該怎麼辦?你娘就看着你年輕獨居不成?往後少說也有三四十年的光陰呢。」

前頭已經嫁了一個一品了,合離也能再嫁,再嫁又還能挑些甚樣的,難道要嫁人作填房不成?年輕的門第太低,年老的又實不匹配,不論嫁誰都是一樣叫人恥笑。

明潼心知明蓁是想勸合的,把牙一咬:「只要合離,絕不再嫁,我知道姐姐難辦,家裏名聲亦不好聽,只我守住了,這事兒總會淡下去。」

能說一年,還能說上十年二十年不成,只明蓁這后位牢牢坐住了,此時她擔心的就都不會發生,聖人二子一女皆她所出,後宮之中連個嬪妃都無,年年上奏章要納後宮,年年都叫壓了下去,要嚼舌頭早就嚼了,哪用着等到妹妹合離才來說顏家的閑話。

明潼叫她看破心事,一家子統共幾個女孩,一個不嫁遊歷,見的這些個命婦只作皇后沒這個妹妹,平素半句也不提及,再出一個合離的,還是跟文定侯家合離,外頭又要編出多少故事來。

文定侯的故事書肆勾欄里常年在說,再出這麼樁新聞,憑白給人添了笑料,妻妾相爭,自請合離,便不是高門大戶的事,也能傳的沸沸揚揚,何況還是鄭家的事,那些個說書唱曲的,說唱了這些年的舊事,知道這個焉有不說之理。

「若是安安分分,也沒甚不能過的,可姐姐也看見了,那一家子拿我當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後快,難道就是給顏家臉面了?」明潼對着明蓁,話音軟了下來,背卻挺得直直的。

明蓁看過去,倒似還在閨中,閨中女兒哪一個不是垂了肩縮了身,斜簽着身子坐,只有她,自來坐的方正挺括,教規矩的宮嬤嬤那時候便贊她規矩好,卻又含含混混說得一句,該是出了嫁的主母才這般氣派。

明蓁自家柔軟了,看着明潼便覺得她過份剛強,過剛易折,怪道前頭說病得快要不好,她心裏猶

豫不定,眼看着她是不聽勸了,難道還真大張旗鼓的徹查審案不成。

兩個話說一半,外面汪太監進來,對着明蓁行禮:「娘娘,聖人著錦衣衛查明此事,還文定侯夫人一個清白。」

明蓁怔了一怔,再沒想到丈夫會不過問便把事定下,可既定下了,她也不能更改,看了明潼一眼:「既然這樣,也如你所願了。」

既然要審,那便得刨根問底的查個明白,到時候不僵也僵了,縱想着退一步講和,也不能夠了,顏家如今換了顏順章作族長,他一向最厭此事,清白名聲看在眼中要緊不過,且不知道要怎麼鬧呢。

明蓁闔了眼兒,伸手搭在引枕上,檀心上前替她揉額角,這是聖人開恩抬手,他說是徹查,底下人怎麼會不看着皇帝的面子,這事兒便真是明潼作下的,也能抹得乾乾淨淨,更不必說她還是冤枉的。

「答應姐姐的事,我必定辦到的。」明潼立起來又是一拜。

明蓁緩緩出一口氣:「總是福氣,你可得惜福。」說着讓朱衣送她出去,事都要辦了,就要辦的漂亮,也打算瞞了丈夫,就讓汪太監去辦,把話透出去,叫下面好好當差。

她歪在榻上,腦後簪子硌人,乾脆取下來,白玉觀音雕得慈眉善目,金絲嵌在玉里似放萬道光明,腕子叫丈夫一把握住了,明蓁睇得他一眼:「你可真是,這卻不是為難了我。」

聖人扶了妻子坐起來,一手摟住她的肩:「哪個敢叫你為難,鄭家敢鬧才是沒把你放在眼裏。」兩世為人,拼的就是個好些的結局,更何況這裏頭還有個情根深種的吳盟。

聖人看着妻子的模樣,想到上輩子把這個廢太子嬪發還回家,原來也是打過主意叫她嫁,隱姓埋名送得遠遠的,嫁個殷實人家也能得活,卻沒這麼安排。

他握了明蓁的手,細細摩挲她的指結,她心裏不是不難過,可當時這樣艱難,連着這些能省俱都省了,更何況他還欠了吳盟一條命。

明蓁伸手反握住他:「也不必拿她的婚事出氣,我看能善了就善了,莫要再扯上鄭家人了。」這事裏頭,明蓁只信明潼一個是乾淨的,餘下那些便不是一人作惡為之,也是相互勾聯,或者根本沒有勾結,不過為了心裏一點惡,把該看見的當作沒看見。

至於相信妹妹,那是不信也得信,必然相信,而明潼也必然是清白的,半個點墨點兒都不能濺到她身上去。

聖人撫她的背:「再不必你來操心這些,平安脈請了沒有?進了秋了,眼看着要落雪珠子,這屋裏怎麼還不燒地龍?」算一算年紀,晗哥兒就是這時候開始病的,太醫報上來說太子身上不好,他就怕她掏空了身子。

皇上派下來的差事,錦衣衛哪有辦的不精心的,何況這局滿是破綻,既不能動明潼,便先從兩個妾身上挖,查了沒一天,就把楊婆子給挖了出來。

楊婆子知道鄭家竟告了官,心裏狠罵幾聲蠢貨,收拾了東西就要跑路,這事兒傳得滿城風雨,她拿頭巾包了臉兒,坐的車才剛走到城門邊,就叫人攔了下來,拉回了大牢。

楊婆子是真慌了,她也知道這事兒推不到明潼身上去,女兒進了這地方,不死也得脫層皮,除了抵死不認,再無它法。

男人有男人刑,女人有女人的,她這個年紀哪還挨得過去,看着還是全和人,壞了什麼,自家心裏明白,這主意是楊婆子出現,她哀天嚎地,還只喊怨,又說女兒是冤枉的,又說明潼是怕分薄了財產,疼極了昏死過去,一包耗子葯扔到她跟前,裏頭還拌了白糖。

明潼把手裏這張鄭衍簽的契交上去,寫得明明白白,往後不論如何,這些東西都是歸了慧哥兒的,鄭家只這點產業,她還怕什麼,便沒這張契,只她一天是侯爺夫人,下面哪一個也別想動了她。

風言風語傳到紀氏耳里,明漪也不敢再瞞着,紀氏問明原由拍了桌子,腕上戴的翡翠鐲子磕在桌角摔成三截,見她要發怒,明漪趕緊把明沅請了過來,明沅只當紀氏不知如何氣憤傷心,哪知道她氣憤過後竟闔了眼兒:「合離,便合離罷。」

卸了釵環往顏家大伯跟前去哭求,家裏不撐腰,合離回來又去哪兒,只說女兒已經這樣賢良,院裏一個個的進人,外頭又幫襯著生意,鄭家竟不念半點好,反要把這髒水栽在顏家身上。

梅氏承了紀氏這許多年的情,紀氏求了大伯,又去求她,便是袁氏也不敢嚼舌頭,梅氏知道的比袁氏還更晚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好容易回過神來,拍捶了桌子:「糊塗啊,便有甚事不能忍,也總隔着一道牆,還有個甚事非得鬧成這樣不可。」

明蓁寫的那本女德書,她才寄給了明芃,這些年裏,還是頭一回寫信給明芃,除開寄給明芃,還往娘家寄了一箱子,派發天下,為女子表率楷模,家裏不支撐她也還罷了,竟鬧出這麼一樁事來。

紀氏在她跟前放低了身段:「各人兒女各人疼,我只這一個女兒,她日子難過,我也不好受,嫂嫂只當是可憐我,只等著聖裁罷了。」這便是讓她別往明蓁跟前去,好容易聖人肯理這事,天底

下頂厲害的枕頭風,可不能吹起來。

「我還當你是個明白的,竟這樣糊塗,非得鬧得合離不成?她回家來,往後怎辦?」可明潼到底是回來了,不獨她人回來了,還把慧哥兒也帶回來了,梅氏一口氣都沒提上來,紀氏已經把人安排進了小香洲。

隔得一世重回此處,在這兒葬送的,也在這兒重活一回,窗外芭蕉早就叫明沅改種了桂樹,此時還有些晚桂開化,細密密藏在葉間,幽幽一點香,風一吹就香了滿室。

這裏的正堂一直給她留着,開闊處三面臨水,全玻璃的窗子,天好的時候太陽曬進來,叫窗棱隔成一塊一塊,慧哥兒歡喜的在裏頭跳格子,又做了皮影,自娛自樂。

楊惜惜到底沒能撐住,楊婆子哀聲痛叫,錦衣衛就叫她隔牆聽着,心驚肉跳,知道說了就是個死字,卻還恨鄭夫人害了她,等到錦衣衛把那送柴的小子尋到她跟前,她才一下子軟倒了。

金陵城裏無人不知,鄭家那個二兒子,竟是妾跟人私通生下來的,還上了族譜,那個妾怕東窗事發,下毒陷害,鄭家人竟當了真,反污正室妒忌毒害庶子。

這一場大戲到年尾也沒停,直到聖人裁定了合離,鄭夫人知道真相當天夜裏便氣的暈了過去,她這一回暈過去,卻再不曾醒過來。

鬧成這樣,鄭衍才去御前求情,他怎麼也不肯信是楊惜惜下毒,一條條明證擺在眼前還是個睜眼瞎子,到見了那個送柴的小子,氣急之下,竟吐出一口血來。

鄭夫人死了,鄭衍病了,明潼請求把兒子帶在身邊照顧,慧哥兒是姓鄭的,原不能留在身邊,這會兒卻一個死一個病,顧及不到他,明蓁便讓她先帶在身邊,等往後再說。

明潼也沒安然住在小香洲里,她手上有錢有房有生意,住在城中多有不便,乾脆到鄉間宅中度日,元月這一日落下一場大雪來,明潼抱了慧哥兒去看雪地中的紅梅花,凝霜帶雪,卻紅得奪人心魄。

小篆盛了甜湯來,熱乎乎冒着白煙,慧哥兒挨着母親:「雪下得這樣大呀。」明潼低頭摸摸他的腦袋,雪裏傳來車轍馬鳴聲,卻是紀氏帶了明沅幾個過來莊子上看她們,慧哥兒眯眼一笑,裹着大毛衣裳跑出去,像雪地上撲騰的灰兔子。

紀氏帶了許多年貨來,官哥兒把慧哥兒扛在肩上,明漪靠了明沅的肩,說着東寺里見着的那個人,紀氏望了女兒便笑,伸手拉她一把:「有人,給你送婚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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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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