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本地的電話打到陸十一預留的「等你開始」婚慶公司的電話上，陸十一打開免提。電話里，一個語速很快的女聲，憤憤不平地說道：「我是你們要找的老人過去的同事，老人姓張，叫張紅梅。我們都是環衛工人，老張每個月也有退休工資，她兒媳都一分不剩地拿去，還逼着她去乞討，每天不討夠二百塊錢，不給飯吃，還經常打老人。他的兒子是個笨蛋窩囊廢，媳婦打他親媽，屁都不敢放一個！如果我以前早知道這些就好了！」

「我和幾個老姐妹看了你們的尋人啟事，一大早就到老張家裏去了，結果看見好幾個小夥子正在教訓老張的兒子、兒媳，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哪受得了這樣的惡婦在自己眼皮底下干出這樣的事！對了，還有一個上次電視上報道的見義勇為的那個小夥子，叫崔磊的，原來跟老張的兒子是球友，他和其他幾個小夥子都在，他說昨晚知道情況以後，氣得一夜都沒睡着，一大早就跑到老張家裏，老張的兒子、兒媳還想抵賴，結果被教訓了一頓！」

「後來，又趕過來一些人，中間還有我們的另外幾個聞訊而來的老姐妹，他們小區的鄰居也把他家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義憤填膺，曆數了老張兒媳的惡行，我也加入到教訓她的行列——氣憤不過哪！老張兒子、兒媳嚇得渾身像篩糠一樣，抱着頭不敢動。老張兒媳為了給自己壯膽，說要報警，結果不等他們報警，警察就過來找他們了。派出所的公安把他們兩個帶走了，說他們兩個涉嫌遺棄和虐待老人犯罪，要帶回派出所做調查。像他們這種情況，怎麼不得判上幾年，看他們老實不老實！」

電話里，張紅梅的同事一口氣說完，大家不禁面面相覷。大家都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比他們想像的還要醜惡和殘酷。

蘇達綠說道：「我媽經常懷念過去的居委會大媽，這種問題到她們都迎刃而解！如果現在還有這樣的居委會就好了！」

曹告白「嗨」了一聲：「現在的社會，可能連對門是誰都不認識，大媽們都忙着去跳廣場舞去了！」

陸十一說道：「大媽們跳廣場舞，是她們有太多空閑的時間和精力，如果居委會的組織功能能再發揮起來，干點對社會更有益的事情，她們肯定是非常樂意的！」

蘇達綠眼睛一亮：「十一說得沒錯！咱們可以給政府提個建議，政府可以先找一個小區試點，不是之前有一些小區的退休大媽已經主動承擔起環衛和治安維護了嗎，可以讓他們再增加一項義務工作的內容，發現誰家有老人受到虐待的，就去報告政府、曝光其兒女的惡行，然後以點帶面，讓星星之火燎原！」

何雙雙的驚叫引起大家的主意：「快看哪，『尋人啟事』被刷爆了！綠姐說得沒錯，濱海確實是個小地方!」大家過去一看，果然，啟事後面的跟帖鋪天蓋地，有一個跟帖詳細曆數老人兒媳的惡行和信息，引起一片罵聲，所有的帖子都在指責老人兒媳的不孝，有的人跟帖說已經打電話把這個不孝的兒媳大罵一通，還有個人說已經報警，警察已經帶走老人的兒子、兒媳，讓他們為他們的虐待和遺棄罪行買單吧。還有一些網友舉一反三，貼出了他們發現的其他虐待老人的悍婦。

隨着討論的深入，部分網友又展開了對於空巢老人話題的討論。有幾個老年人也加入了討論，他們也發表感慨，說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和委屈：三十年前政府的說法是「少生優生」、「只生一個好、政府來養老」。二十年前的說法改為「生男生女一樣好」、「國家會養老」，十年前又變成：「獨生子女好、社保來養老」。時至今日，又成了「放開單獨」、「以房養老」。實話實說，我們這些無兒無女的老人，看起來沒有張紅梅那樣的不幸遭遇，但是我們同樣而也感覺受到了虐待！」

還有一個網友，直接貼出一張圖片，上面是幾份報紙的標題：1985年，寫着「只生一個好，政府來養老」；1995年，「只生一個好，政府幫養老！」；2005年，「養老不能靠政府！」；最後一份是2012年的，標題為「推遲退休好，自己來養老！」

……

醫院裏，嗅覺靈敏的格非正在採訪老人。格非很是不解：「老人家，您的情況我們都了解到了。公安機關已經介入處理。不過，我還是有一個問題不明白：您也是有退休金的，為什麼能長期忍受兒媳的虐待不報警！」

面對鏡頭，老人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表情複雜，顯然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她長嘆一口氣，羞愧地說：「家醜不可外揚，我能忍就忍着，沒想到給別人添麻煩了。孩子他爸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工傷去世了。我們孤兒寡母生活，家庭條件很不好，我兒子都快三十了才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婦，花光了家裏的積蓄。當時，媒人介紹時就給我們說了，說她的脾氣大，我覺得我兒子老實，如果再娶個沒脾氣的媳婦反而容易受人欺負。所以，我也就沒多加考慮就同意了。」

「開始他們相處的還不錯，兒媳脾氣大點，但是每次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是，兒媳生了孩子后，脾氣變得更大了。那時正好我兒子單位倒閉，兒子下崗，沒有一分錢收入，連小孫子的買奶粉的錢都成了問題。兒媳就讓我去撿破爛賣，後來又嫌撿破爛賺的少，就讓我去到街上直接去要錢。還給我專門弄了一身破舊的衣服。」

「我張不開口找人家要錢，她就給我每天給我制定一個任務，完不成就對我動手。這些，我都瞞着兒子，不敢讓他知道，一是兒子管不了她，二是擔心他們兩口子鬧不和。」

「我經常都做噩夢。夢見我的婆婆指着我的鼻子說，這都是對你的現世報！我知道，我自己沒臉怪我的兒媳，我過去對婆婆不好，我當時不相信真的會有一天老天報應到我身上！你們不要怪罪我兒媳，怪我自己年輕時不懂、做錯了事兒吧。再說，我的孫女還小，她不能沒有媽媽！」

格非這則討論形式的專題採訪，其中穿插了一些街頭採訪，虐待老人的討論又延伸到關懷老人，最後加入了蘇達綠他們重新組建居委會的倡議，引發社會的強烈反響。

大媽們尤其踴躍，一個個摩拳擦掌，要求發揮餘熱的大媽們把電視台專門設置的欄目熱線都給打爆了。

突然一天，一群帶着「居委會」紅袖箍的大媽，大約有二十人，扭著大秧歌來到婚慶公司的樓下，在下面的空地上好一陣表演。這群神氣的大媽還很特意帶着一個大爺組成的樂隊，吹拉彈唱，自成一台節目，吸引了很多市民來觀看。表演完了，拉二胡的大爺拿起話筒報幕：「以上表演的是濱海市居委會籌備會成員，請大家繼續關注我們的活動！」

觀眾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好多人打聽怎麼回事，知道這個典故的人眉飛色舞地解釋。蘇達綠他們知道他們無意中又引爆了一個社會關心的問題，但是這個結果卻是始料未及。他們在樓上看着，哭笑不得。

最後，還是市長秘書一個電話打過來，給這件事劃上圓滿的句號。市長贊同陸十一的倡議，同意重新把居委會職能發揮起來，指示民政部門在社區內充實居委會力量，總算滿足了這群熱血沸騰的大媽們的要求，皆大歡喜。

有一天，張紅梅老太太出現在「等你開始」婚慶公司，大家差點沒認出她來：老太太儼然換了個人！她衣着整潔，精神煥發，臉上也紅潤潤的。大家想，這才是老人本來的面目。

她指指跟在後面低頭不語的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介紹道：「兒子、兒媳、孫女，都特地過來感謝你們！」

兒媳拉住蘇達綠的手，一下子就跪下來：「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就進監獄了！」

蘇達綠嚇了一跳，趕緊拉她起來：「快起來快起來！要謝還是謝你通情達理的婆婆！」

兒子也上前一起拉媳婦：「咱媽大人大量，以後只要好好待咱媽就好。其實，我也有錯，我不像個男人！」

「像不像個男人，跟我們無關，我們也不關心！反正以後你媳婦再對你媽不好，大家都不會饒了你們夫妻倆！」陸十一平靜地答道。說完，他示意似的沖老張兒子揚了揚拳。

張紅梅一家人走了，婚慶公司的人們卻一個個心情沉重、若有所思。雖然事情得到了圓滿解決，但是這件事情帶給他們的震撼太大，讓他們久久無法平靜。

突然，崔磊語調激昂地打破沉默：「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你們覺得可以嗎？」

眾人愣住了，一起看向他。他故意找茬的樣子讓大家不明所以。崔盈趕緊拉拉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