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沈斯年番外

90.沈斯年番外

沈斯年番外

沈斯年四歲的時候才到紀無咎身邊,不是紀無咎沒有去找他,而是前幾年天下初定,他為新帝所忌,不敢太明目張膽,不能放手去找人。加上前面那幾年世道實在太亂了,沈斯年跟着養母梧桐一起到處流離,幾年間輾轉去了到多個地方,紀無咎就是再手眼通天,要找一個婦人和孩子,也太難了。

梧桐嫁給苗世安后不久,一家人逃難的路上遇到了山賊打劫,苗世安為了保護女眷,跌落山崖死了。梧桐才嫁過來就成了寡婦,苗世安的幾個妾室搶了財寶,丟下梧桐和年年走了。前一秒還是歡歡喜喜一家人離京,下一刻就各奔東西,世道這東西,還真是搞不清楚。

梧桐一個女子,帶着一個孩子,沒有錢沒有能力,就算要做工也沒人肯找她,沈斯年記得前幾年他家的條件並不怎麼好,養母常常在燈下縫縫補補,就為了能讓他下一頓能有塊肉吃。

所以當紀無咎找到他的時候,他沒有太多的排斥。長期跟梧桐生活在一起,他已經從心底把梧桐當成自己的母親,看到她那麼勞累,雖然還小但也心疼。如今能有個機會改善他們的生活環境,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他到了紀無咎身邊之後,就是紀無咎手把手地教他。他讓沈斯年叫他義父,很小的時候沈斯年就知道,這個義父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樣。比如,他長得很美,比如,他沒有鬍子,比如,他總是做很多好事,再比如,他總是不開心。

宅子裏的其他人都對他很恭敬,明明他跟春壽叔叔年紀差不多,春壽叔叔卻還要叫他「師父」。說起來,他其實還是跟春壽叔叔一輩的,但他比自己大了那麼多,沈斯年不好意思叫他哥哥,於是就叫叔叔,輩分就這麼亂了下來。

不過就算是叫春壽「叔叔」了,但碰上要在長黎面前顯擺的時候,他還是會不忘提醒長黎,按照真實的輩分,自己其實應該是他叔叔。

長黎是春壽的兒子,比他小了一歲多,沈斯年剛剛去紀無咎身邊的時候,長黎才剛剛學會說話,沒事就成天在院子裏爬來爬去,圓滾滾的,像只軟綿綿的毛毛蟲。

童年的玩伴除了滿院的花草鳥蟲,就是長黎了,他們兩個一起長大,感情很好。長黎把他當自己的親哥哥,他的父母也對自己很好。但對自己最好的,還是義父,比桐姨還要好。

義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善人,他總是把錢拿出來救濟很多的窮人,但每次做完這些,他都顯得鬱鬱寡歡。沈斯年小的時候以為他是心疼錢,還特意跑過去安慰他,「義父,不要傷心了,等年年長大了,給你掙更多更多的錢,讓你救濟再多的人也不怕。」

義父聽了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雪白的面容上面,笑容像是雪化春水,美不勝收。他把沈斯年抱起來,笑道,「那就多謝年年了。」可是他雖然笑着,但眉間的抑鬱還是一眼就可望見。

沈斯年偏頭問他,「義父,你既然捨不得錢為什麼還要做那麼多善事?」不願意卻還要去做,這樣的行為可不想義父會做出來的。

他記得,夕陽下,義父笑了笑,滿目卻是掩不去的蒼涼和寂寞,「因為,義父要等一個人。」

據說身懷通曉天地異術的玄宗和尚告訴他,沈清揚是十世好人,與遲遲有三世姻緣,這才到第二世。而他,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鮮血,縱然有心想要與遲遲團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能說什麼?縱然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會放棄。既然手上有血,那麼從現在這一刻開始他就茹素向善,他不信,沈清揚可以換來團聚,他努力幾輩子,還換不來同她一次相守。

那個時候的沈斯年自然不會明白做善事跟等人有什麼關係,恐怕即使義父解釋了他也不能明白。直到後來成人了,他才明白,義父要等的那個人,是他母親。

他被接到義父身邊之後就開始學習拳腳功夫和書本知識,義父總是拿出前朝名宿沈慎的詩集給他,告訴他那是他的祖父。還有那個在新朝各種治水治污理念被重用的沈清揚,那是他的父親。

他年紀小,讀不懂,義父就一句一句地解釋給他聽,他懵懵懂懂,卻明白,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了不起的人呢。

到了七八歲的時候,他被送去了嶺南。被送走的前一天,沈斯年哭着鬧着不肯去,他不明白為什麼義父可以用一片葉子打掉天上飛的鳥兒,武功高成這樣還要把他送給別人。他更不明白,為什麼是他走不是長黎走,他甚至覺得,他這個沒娘的孩子不受寵愛,明明長黎就可以不用走,他卻要離開。

那天晚上他偷偷跑到山上去,不肯回家。他也不知道是因為知道了回家之後要被送走,還是生氣,覺得義父偏心。總之就是不肯回去,躲在他平常和長黎去的山洞裏,打算在那裏呆一晚上。

到底是小孩子,去了洞裏之後不久就睡著了,醒來時身上已經蓋了一件衣服,他拿着衣服出去一看,義父站在洞口,給他擋了一夜的寒風。

......

他後來還是去了嶺南,義父答應他每兩個月會來看他一次,沈斯年才滿不情願地去了。師父是個不修邊幅的大漢,雖然人人都說他武功很高,還被人稱作嶺南第一高手,但在沈斯年看來,他就是個不喜歡洗澡不喜歡刮鬍子的怪大叔,收拾自己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能磨一天是一天。

到了師父那裏,他沒有了桐姨和春壽嬸子在身邊,什麼都是自己動手,不僅如此,還要幫師父做。他師父啊,一件衣服可以穿一年,他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附近的魚都可以被他的衣服熏死。

沈斯年知道他師父是嶺南葉家的家主,只是他不喜歡管事,把事情都丟給了其他人,自己躲起來,享受安逸日子。

嶺南山川碧青,水草豐茂,沈斯年跟着師父一起,在那裏度過了整個少年時代。他好像是一隻被放出籠子的小鳥,在浩大的天地間無拘無束、優哉游哉地生活着。才來的時候一邊給師父洗衣服,還會想念春壽嬸嬸燒的菜,還會想念義父溫暖寬闊的懷抱,但時間長了,他才慢慢愛上這裏充滿濕潤的空氣和觸目皆可見的層層障綠。

十八歲的時候他出師了,師父丟給他一把隨手從兵器庫里撿來的兵刃便把他打發走了。正好他急着出去看看他父親曾經走過的地方,也就沒有計較師父的吝嗇。

從嶺南一路向北,路上時常可以看到他父親曾經在手冊里提到的山川風物,還有他曾經治水的地方,沈斯年也一一瞻仰。

他這樣一步一步地暗合著父親的腳步,猶如朝聖般,用這樣的行動來填補他在自己生命中曾留下的空白。

一路走走停停,沈斯年終於到了京城。他先去前朝皇陵拜祭了自己舅舅,又去了沈家陵園,找到了他父母的衣冠冢。

當年父親治水身亡,母親自盡,他們兩個連衣角都沒有留下過,除了衣冠冢,再無其他了。他爺爺沈慎更是超脫到連沈家陵園都沒有回來。

沈斯年身懷武功,要不驚動任何人進一個陵園,再輕鬆不過了。只是等他拜祭完了出來,才正巧碰到了過來給花澆水的老人。他很老了,但身體還算硬朗,澆水這樣的小事情也不在話下。見到沈斯年,他一怔,沈斯年不等他問自己,便行了一個禮,說道,「老人家,我是沈家後人,特來拜祭先人。」

「你......」老人的嘴唇不住地翕動,十分驚訝十分激動,「你是......你是當年的年年小少爺......」

沈斯年微怔,尚未想好怎麼回答,裏面的茅廬里又出來一個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朝那老人問道,「沈爺爺,你在跟誰說話?」

......

沈斯年沒在江湖上歷練多久,就遇上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南海越姑姑一個下屬的女兒,跟他年歲相若,他去南海看望長黎是遇見了她,一群年輕人就這樣吵吵鬧鬧,滋長出了小女兒心思。

他寫信回去,給義父講起他的近況,滿懷忐忑地等著義父回信過來,他若答應,那就第一時間帶着心上人回去見他。若是不答應,他......他也要第一時間回去,說服他答應。哪知等來等去,等來的不是義父的信,而是春壽叔叔的。他告訴沈斯年,義父見他找到心上人很是歡喜,他如今長大成人,馬上要有自己的生活,他也可以放下心來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信的末尾,春壽叔叔告訴他,義父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出家了。

沈斯年顧不上心上人,連夜馳馬回去,趕到他落髮的那個寺廟時,哪裏還有曾經慈和的義父,等待他的,是那名叫做忘塵的僧人。

他站在荼蘼花下拈花微笑,寶相莊嚴,「貧僧要去尋心中光明,施主應當開心才是。」

無論是紀無咎還是如今的僧人忘塵,他的光明,從來都只有遲遲一人。

很多年以後,沈斯年自己的孩子也已經長大成人,曾經圍繞在他身邊那些父母的故人一個個消逝於時光當中,他在溫暖和煦的歲月中回望過去,那些鮮活的面孔依然清晰如昨。他跟已經是他妻子的心上人還是經常吵架,不過有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想,義父說他要去尋找心中光明,不知道找到沒有。

執著如他,也是讓人唏噓。但願輪迴往生,這次能給他一個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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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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