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終章

89.終章

終章

何清晏轉頭看向她,「當年護國寺中,殿下於我有救命之恩,沒想到,經年之後,你我再見,居然會是這樣的情狀。」

久遠的記憶被慢慢喚醒,眼前的這個人,逐漸跟當年那個深夜刺殺姜賦淳的黑衣少年聯繫起來。曾經的孤勇成了現在的睿智,果然時光才是磨礪一個人最好的法寶。只是讓人唏噓的是,曾經遲遲是那個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如今世事變遷,她成了階下囚,曾經那個少年已經是一國新帝,即將帶領着他的下屬們走向一個更加開闊的未來。

遲遲笑了笑,為這無常的世事,也為這弄人的老天。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何清晏聲音輕輕的,他知道遲遲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她一個亡國公主,也沒有其他地方去。「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將你認作義妹,你依舊是你的長公主。若你覺得不好,我可以在後宮中將你原本的宮殿還給你,就像以前一樣。」你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誰也沒辦法來打擾你。

遲遲微笑,搖了搖頭,「你的心意,我心領了。」她目光轉向外面蒼茫的天空,第一次,她在皇城中看到了這麼高遠的夜空,「如果只是為了報當年救命之恩,你大可不必如此。」她轉頭看向何清晏,「我聽說,你身邊有一個跟你一起攜手風雨的皇后。」何清晏點了點頭,提到邰離合,他連目光都溫柔了幾分。遲遲看着這個男人神色一點兒一點兒地變軟,心也變得柔軟起來,她又想起了曾經她和沈清揚,微笑道,「你們感情那麼好,這一路走來一定也頗不容易,還是不要因為我這個外人,再起什麼波瀾了。」

話音剛落,殿門外面就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何大哥。」不等何清晏叫她進來,她自己就進來了。遲遲看到那張臉,愣了愣,她沒想到,這新皇朝的帝后,自己都救過。

邰離合見到遲遲,也微微一愣,卻並不多驚訝,笑道,「原來長公主殿下也在這裏啊。」察覺到她聲音中若有若無的敵意,遲遲笑了笑沒有作聲,只是將手中的牌位又抱緊了些。

邰離合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牌位,目光閃了閃,轉頭看向何清晏,說道,「既然何大哥在跟長公主說話,那我還是先出去了。」說完也不等何清晏叫她,轉身就走。

遲遲知道,被邰離合這樣一打岔,何清晏要把她放進宮中的心思已經去了大半。果然,他轉過身來,再也不提之前的建議,看向遲遲的眼睛中有着他們兩個人都明了的淡然,問她,「你還有什麼願望,我可以幫你辦到。」

「我有個問題要問陛下,還請陛下如實回答。」見何清晏點頭,遲遲問道,「陛下之前跟紀無咎,究竟達成了什麼協議,讓他殺了我皇兄?」

何清晏微愣,雖然有些沒想到,但還是告訴了遲遲。她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譏誚的笑容,半是諷刺半是落寞地嘆了一口氣,突然跪了下來,俯首道,「我有一個願望,還請陛下幫我完成。」

「你說。」

......

聽她把最後的願望說完,何清晏也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這是何必。」她原本有更好的去處的。

遲遲默然不語,她一個亡國公主,除了這樣,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殿中夜涼如水,何清晏是武人,身體好不需要地龍,但遲遲一個弱女子,跪在地上底下卻是一片冰涼。她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長長的頭髮垂下來,拖在地上好像在述說着她這一段即將完結的錦繡年華。

過了許久,何清晏站起身來,從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輕輕地放到遲遲身邊。

那是當年遲遲送他出去時留給他的,被他帶在身邊那麼多年,如今也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日子了。

那個少女,隨着一片月光照進他乾涸的心田,滋潤了他整個少年時代。長公主、沈夫人,無論是哪個身份,在他心底的,她永遠都是曾經那個嬌俏動人的少女,為了一個幼稚的理由,就可以救人性命。這世間的種種,好像從來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印記。

她曾經是這個世上他最嚮往的存在:天真善良,純凈嬌俏,自由自在。這世間的所有惡與罪跟她都沒有分毫的關係,從一開始她便擁有了整個世界,她這樣的人,原本也是值得眾生羨慕的。然而世事變遷,她手中的東西一點一點地離開她,所幸,心中的善意從來沒有被拋棄。

何清晏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那是他少年時代夢中永遠的期盼啊,縱然後來他有了可以一生攜手的人,面對遲遲,還是免不了要生出幾分孺慕。見到她一如既往,他心中也是歡喜不勝。

他走到門外,邰離合還在那裏等他,見他出來,眼睛裏亮晶晶的一片,好像有繁星如眼。何清晏跨出殿門。身後,是他整個少年時代最綺麗的夢,眼前,卻是他往後歲月中最充實的溫暖。

他淡然與過去的虛幻揮手作別,要感謝此刻殿中的那個女子,能夠給他一個人的夢有個完美的收梢;更要感謝眼前的女子,可以將他的空虛用現實的溫暖填滿。

他伸出手來,握住她因為站在殿外已經有些冰涼的手,低聲說道,「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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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無咎一早便收到小太監傳來的信息,說長公主殿下約他在清涼台見面。雖然何清晏已經入主皇宮,但並未限制紀無咎的行動。他也知道昨天晚上何清晏把遲遲帶進了宮中,所以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並未懷疑。

紀無咎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清涼台的時候,遲遲已經劃了一葉扁舟,到了湖上。紀無咎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趕緊跑到岸邊,打算用輕功越過去,可他剛要動,遲遲就在船上大喊道,「你站住。」她說着伸出一隻腳在外面,如果紀無咎要上來,她就從船上跳下去。紀無咎見她如此,只得作罷,提起內力問她,「你想做什麼?」

即使隔了那麼遠,他還是看到遲遲臉上露出一個相當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白色的裙擺在寒風中跟着她頭上的絨花一起搖擺,彷彿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紀無咎心中陡然湧起一陣沒有來由的慌亂,他吵遲遲大喊道,「你先回來,有什麼我們好商量。」

遲遲朝他笑了笑,眼淚不自覺地就掉了下來,她聲音低低的,但是紀無咎是習武之人,還是聽得分外清楚。他聽見她說,紀無咎,如果時光停在那一日我們從護國寺上下來該多好。

那個時候,是他們身上最沒有枷鎖的時候。那時她不是長公主,他也不是紀大人,他們只是一對兩情相悅的男女,為了實現相守的願望奔向遠方。

紀無咎心中一松,他知道遲遲這樣說,心裏一定是原諒了他一部分,要不然不會鬆口。他正想說,讓她下來,他們兩個從此之後就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往後的日子,哪怕遲遲還是恨他,但他也不怕,只要她願意,想怎麼報復都可以。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看到遲遲彎腰下去,點燃了船上的一個什麼東西,接着一陣濃煙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遮住,紀無咎目眥欲裂,還沒有來得及叫住她,耳畔就傳來一聲可以震天動地的響聲。他眼睜睜地看着那艘小船瞬間被爆成碎片,原本平靜的湖面上瞬間掀起幾人高的巨浪。再看時,那個白衣女子,見也不見了。

「不......」渾身的力氣都在那一刻抽離掉,紀無咎只來得及輕輕說出一個字,就覺得胸口一痛,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眼前一陣昏暗,但還是強打着精神跳下水朝剛才遲遲小船停下的地方游過去,希望能找到一點兒她的痕迹。

他剛剛跳下,旁邊就多了一個人,春壽一把抱住他,把他往回拉,「師父,師父,你先回去,讓我去找好不好?」可是紀無咎哪裏聽得下去這些,一把揮開春壽,奮力向前游去。等到游到了那裏,他看着面前一波又一波的漣漪,終於怔怔地落下淚來。

上面什麼都沒有了啊,什麼都沒有了......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來。他才知道,原來遲遲這樣狠心,前一刻才給了他希望,后一刻就親手將他的希望弄得粉碎。他尚且還在痴痴地做着與她相守到老的夢,她卻寧願粉身碎骨,也不給他留下半分念想。

紀無咎閉上眼睛,許久未語。既然她不想跟他一起,那他就跟着她一起去吧。這麼多年,從來都是遲遲主動,這次換成他來了。

紀無咎運足內力,打算就這樣在她死去的地方自我了斷,剛剛一動,旁邊的春壽就察覺到了他的舉動,一把抱住他,哭道,「師父,師父你不能這樣......」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連忙說道,「殿下,殿下的孩子還在,他還在。殿下臨走之前,把孩子託付給你了。」

他的話像是給木偶注入了一絲靈氣,紀無咎聽到他的話,眼珠愣愣地動了動,轉過臉來看他。春壽見他有反應了,連忙點頭說道,「是這樣的,不是我胡說。殿下把年年送出去之前跟梧桐吩咐了,說將來你要是去找她,就讓年年跟着你。」說到這裏他再也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他后怕般地抱住紀無咎的腰,哭道,「師父,年年還在,你不要......不要想不開啊......」

「哈。」紀無咎笑了一聲,笑着笑着,眼角的淚水就忍不住飛了出來。她多狠心,又是多恨自己,就是死也不想他跟着一起。她明知道,她明知道,有了年年,他一定不會跟着一起死的......她也知道,年年是他最不能拒絕的人了......

她狠起心來,再沒有人比她更狠心了。

旁邊飄來一朵白色的絨花,正是她臨死之前戴的那朵,紀無咎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鮮紅點點,有血跡噴到那朵白花上面,顯得分外分明。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飄在水上的那朵白花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像是插到她鬢間一樣,放到自己的懷裏。

只是......他從懷裏摸出前幾天春壽拿過來的那個盒子,譏誚地笑了一聲,把盒子放到春壽手中,「我再也不需要這東西了。」

他轉身,背影決絕而凄涼,從今往後,不管上窮碧落還是下黃泉,他總要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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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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