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少年心難尋

第七十七章 少年心難尋

光弼心事滿腹神思恍惚,提着酒壺自斟自酌,不知不覺就連飲了三杯悶酒。

子儀嘆了口氣,又為他斟滿一杯,沉默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光弼再次端起酒杯,才舉到面前,子儀忽然伸手去搶他的酒杯。光弼哼了一聲,道:「怎麼?我喝酒也礙着你了?」

光弼話語里滿是火藥味,子儀苦笑着,幽幽的道:「光弼,成個家吧。韶華易逝,你再拖下去,人就老了。」

子儀的聲音溫柔若水,光弼忽然感覺委屈起來,不由自主的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是不是我沒有家你就於心不安?你這是關心我還是同情我?」

「你還不了解我嗎?」

光弼放下酒杯,子儀身子前傾,右手握住他的手腕,動情地說:「其實你心裏明鏡似的,河西的那段日子,不僅僅是你刻骨銘心,於我也是一樣。」

光弼撇了撇嘴,眼裏泛起嘲弄之色。

「光弼,我喜歡你。就算我再薄情寡義,我的感情也不至於說放就放說忘就忘了。可是我沒想到我的愛會讓你那麼痛苦……」

光弼垂下眼帘,似乎在傾聽,又似乎心不在焉。

「光弼,我希望你能像平常人一樣,娶一個妻子,再生幾個大胖小子,你要有一個家才能快樂啊。」

光弼笑了起來,輕聲問道:「是不是我成了家,你就解脫了,不再感到負疚了?」

光弼神態變得輕鬆、隨意起來,子儀心裏更加難受,嘴裏卻也故作輕鬆道:「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再次招惹你,可我害怕我才碰一碰你,你就又萬劫不復了。」

光弼發現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又快了起來,他佯裝滿不在乎地重新端起那杯酒,送到唇邊,他微微低頭,注視着杯里金黃的酒液,艱難地問:「這麼說來,你對我的心,一直沒有變過?」

「從來沒有變過。」子儀肯定地說:「只是我們生活在世俗當中,就要學着做一個凡人,你不能遺世獨立。」

一個似乎是瓷器的輕響聲傳來,子儀循聲望了過去。只見光弼手裏的酒杯碎了,酒水淋淋漓漓的灑了他一身,破碎的瓷片刺入他掌中,血液被沖成了淡紅色,混在酒水中慢慢流淌著,他卻渾然不覺。

子儀愣愣地看着,他的心劇痛起來,彷彿瓷片刺入的不是光弼的手掌,而是他自己的心。

光弼隨着子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他嘴角微微勾了起來,緩緩攤開手掌,送到子儀面前。

子儀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將他手掌上的碎瓷片一一挑了出來,然後撩起自己的衣服裏子,「嘶拉」一聲扯下一片布,輕輕裹住光弼的傷掌。

光弼默默地看着,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卻早已樂開了花。眼見子儀包紮完畢,他含笑問道:「今晚,你會回府嗎?」

子儀「嗯」了一聲,光弼又沉默了。子儀見他立即變得沒精打采起來,那表情就像一個找大人要糖吃卻被拒絕了的小孩。

平日嚴肅、老成的光弼居然會變得這麼可愛。子儀忒想捏捏他的鼻子,又勉強忍住了。他怕自己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就讓光弼又墮入深淵了。

光弼用那隻受傷的手掌將眼前飄啊飄的淺發往額上掠了掠,很小聲卻又很認真地問:「如果我有自己的家庭了,咱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纏綿嗎?」

「能啊。」子儀微笑着點了點頭,鼓勵道:「哪怕你娶了媳婦兒就忘了我,我也要死纏着你。就像絲蘿攀附喬木,離了你,我就沒有主心骨,連站都站不穩了。」

光弼高興起來,似嗔似惱地「呸」了一聲,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沒有我的這些年,你也如魚得水的活得挺滋潤嘛。」

子儀提起酒壺,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斟了滿滿一杯,笑着雙手端起酒杯來,送到光弼面前,嬉皮笑臉的道:「那只是裝給別人看的,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放不下你呢。」

光弼心裏甜絲絲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後面去了。子儀趁熱打鐵追問道:「你家那個丫頭,好像還沒嫁人吧?」

子儀還在惦記着雲天呢。原來那傢伙念念不忘雲天並不是看上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而是希望他能娶她為妻。

「趕緊娶了她吧,那個丫頭可喜歡你了。人家姑娘等你一年又一年,你怎麼就能那麼狠心呢?」子儀親熱地拍了拍光弼的肩膀,「說起來我也算那丫頭的恩人,要不要我去給你們做媒?」

光弼搖了搖頭,子儀疑惑起來,「什麼意思啊?莫非你還打算另娶她人?」

「不是。」光弼沉吟道:「等過些日子吧,節度府里還有些事情要辦。安大人和我都是新官上任,許多傢伙都想找我們的茬呢。」

「誰敢不服你?是不是僕固懷恩那幫傢伙?明天我就去教訓教訓他們。」子儀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道:「僕固懷恩敢跟你作對!那就是跟我過不去。」

「不用你操心。」光弼微笑道:「這種事應該由我自己擺平。什麼都要仰仗你,你當我是吃軟飯的不成?」

「我知道你能幹着呢。」子儀立馬討好。

他和子儀又有說有笑起來,彷彿又回到了河西最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

光弼右手指腹不經意間碰到眼角,他嘆了口氣,那裏已被歲月的刻刀悄悄刻出了幾道皺紋。往日的歡樂似乎俯首可拾,可是那個少年的心早已失落,再也尋不回來了。

過去已如覆水難收,就算他和子儀重新和好了,恐怕也難以獲得當初那樣的快樂吧?

他能做的,不過是牢牢把握住眼前的幸福而已。只是,他真能把握得住嗎?他和子儀,還會有幸福嗎?會不會眼前這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子儀在他臂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拍,擔心地問:「怎麼又在發獃了?」

光弼回以一笑,嘆道:「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只是在做夢。」

子儀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來到他背後,雙手攔腰抱住他。

光弼又嘆了口氣,身子微微後仰,半個人都陷落到身後的懷抱里了。

子儀將腦袋輕輕枕到他肩上,柔聲問道:「夢裏感覺得到我的體溫嗎?」

光弼也慢慢起身,兩人依然保持着擁抱的姿勢,光弼小心地扣住子儀貼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鼓起勇氣商量道:「你今晚,就不要回府了吧?」

光弼的聲音很輕,子儀卻聽得熱血沸騰,似乎全身都著了火,霎時理智全無,想也不想,立即點了點頭,啞聲道:「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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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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