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 曾經滄海難為水

一百五十八 曾經滄海難為水

燕王殿下醒過來時沐修槿正趴在他床邊睡著了,看着女子恬靜的睡顏,燕王殿下心中無比的寧靜,甚至是生出了一種地老天荒的錯覺。彷彿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沒有痛苦的國破家亡,也沒有殘酷的爾虞我詐……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做了個噩夢而已。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王子,而她也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他們還是當年最美好的模樣……

只是,這愉悅還未持續多久,沐修槿便揉揉惺忪的睡眼醒了過來,一抬頭便撞上了燕王殿下那雙含笑的眼睛。看着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的燕王殿下,沐修槿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你醒了?方才太醫過來要給你換藥,我怕他們毛手毛腳地把你弄醒了,就讓他們把葯留下了。正好你這會兒醒了,來,我幫你吧葯換了吧。」

大概是平日裏沐修槿冷言冷語慣了,突然這麼一溫柔,倒讓燕王殿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順着沐修槿的要求乖乖地趴在床上,讓她為自己換藥。

沐修槿動作輕柔地一層層解開燕王殿下身上的繃帶,一道道駭人的傷疤立刻現於眼前:一條舊傷從右肩一直貫穿整個後背,而三條新添的傷痕又剛好將那條舊疤分成了幾段,整個後背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血淋淋的昭示着它的主人受過的傷痛。

沐修槿顫抖着手輕輕拂過那條舊疤:「沒想到這傷口竟是這麼深,都過了五年了還沒有痊癒。」

燕王殿下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這有什麼,我父王在世時就常說,這傷疤啊可是一個男人的勳章。我一個將軍王,要是身上沒個兩道疤也說不過去啊。再說,就算當初那鞭子打在你身上,在你後背留下這麼長一條疤,不也還是我收著嗎?所以說啊,咱們誰挨打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沒個正經的。」沐修槿低頭一笑,拿過案上的藥膏開始為燕王殿下換藥。正抹著葯,綠影突然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剛想張口就撞見了光着膀子趴在床上的燕王殿下,嚇得她趕緊紅著臉背過了身。

沐修槿抬頭看了綠影一眼,不慌不忙地幫燕王殿下重新包紮好傷口,開口道:「出什麼事了,你為何這般慌張?」

綠影小心翼翼地回頭瞥了一眼,確定燕王殿下穿好衣服后,才回過頭答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聞言沐修槿與燕王殿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出什麼事了?!」

「回王爺小姐的話,太子殿下他、他中毒了!」

「什麼?!太子殿下中毒了?!」沐修槿激動地站起了身,「好好兒地怎麼會中毒呢,他身邊的乳娘和宮女都是死的嗎?!皇上與皇后呢?!」

「皇上正與禮部尚書談論政事,已經派人去叫了。皇後娘娘倒是早就趕到長信殿去了,只是太子殿下卻一直不讓她進去,只喊著要見您與皇上還有王爺。」

沐修槿回頭看了燕王殿下一眼,對綠影道:「我知道了,咱們趕快過去吧。」

燕王殿下沖沐修槿安慰性地點點頭:「沒錯,你趕緊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這裏你不用擔心,一會兒讓下面的人伺候我吃藥就行了。」

「好,那我先過去了,你一定要記得吃藥啊。」沐修槿匆匆地囑咐了幾句,便跟着綠影一起急匆匆地離開了。

沐修槿到長信殿的時候,剛巧衛昫也正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錦時穿着褻衣,在床角緊緊地縮成一團,露在外面的肌膚上隨處可見猩紅的疹子,眉頭緊皺,疼出了一腦門兒的汗。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忍着一聲不吭,讓人看了心裏不是滋味。太醫們端著湯藥圍了一床,平日裏伺候錦時的嬤嬤和宮人跪了一地,都在默默垂淚。

沐修槿走到床邊,掰開縮成一團的錦時,柔聲撫慰道:「錦時乖,不怕,不怕啊。姑姑來了,錦時不怕。」

聽到了沐修槿的聲音后,錦時使勁兒睜開了腫得像核桃似的眼睛,看清眼前之人後,「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他這一哭不要緊,原本還是默默流淚的宮人們,也跟着嚎啕起來,整個殿內一時間像是哪家的靈堂一般,被撕心裂肺的哭聲填滿了。

沐修槿看了一眼面色鐵青的衛昫,知道自己這時候多說多錯,便索性什麼也不說,只是柔聲安撫錦時。好不容易才將錦時安撫住,抽抽搭搭地伏在沐修槿懷裏怯生生地打量著殿內眾人。

衛昫上前撫摸著錦時的頭,聲色俱厲對殿內的太醫道:「太子這是怎麼回事,好好兒地怎會中毒?」

胡太醫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顫巍巍答道:「回皇上的話,太子殿下並非是中毒,而是牛乳過敏所致。」

「牛乳?!」衛昫一聽立刻拍案而起,高聲怒喝道,「朕不是吩咐過嗎,長信殿不許有含牛乳的食物!是誰把帶牛乳的點心端給太子的?!」

衛昫這麼一問,把殿中伺候的宮人們都給嚇壞了,一個個兒地不發一語,只知道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沐修槿看了一眼被衛昫嚇壞了的宮人,柔聲唱紅臉道:「你們不必太過驚恐,這不是什麼大事,問明白了也就行了。你們只需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若不是你們做的,皇上與皇後娘娘自然也不會責怪你們。」

沐修槿的話像是給宮人們吃了顆定心丸,眾人對視一眼,乳娘率先開口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們確實是聽了您的吩咐,平日裏不敢讓太子殿下接觸任何含有牛乳的食物,這宮裏也是一點牛乳的味道都見不到。這,太子殿下怎麼會突然吃了牛乳了呢?!」

「是啊,因為皇上您吩咐過,所以奴婢們平日裏注意著呢,這不知怎麼太子殿下就吃了牛乳了。」太子的教養嬤嬤附和道。

「爹……」瑟縮在沐修槿懷裏的錦時突然張口道,「爹——」

沐修槿注意到錦時細如蚊蚋的聲音后,連忙招呼衛昫:「皇上,錦時在叫你。」

衛昫本來一見到病的如此重的錦時,心裏便已經受不了了。再加上錦時又終於鬆口叫他爹,他這心裏更加不是滋味,連忙替了沐修槿將錦時抱在懷裏,柔聲道:「爹在這兒,錦時,爹在這呢。」

錦時伸出被汗水浸濕的小手,費力地指著人群外的皇后道:「爹,不是乳娘和嬤嬤的錯。是皇後娘娘,我吃了皇後娘娘送來的糕點……」

本來沐修槿還在懷疑是誰要毒害錦時,可一聽錦時這麼說,又想到前幾日錦時在她宮門前說的那些話,沐修槿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次的事可能沒有這麼簡單,而皇后很可能是無辜的。

只是即便是明知道真相,她也不想為皇后出頭辯解些什麼。從皇后將那枚摻了貓鼠草的荷包遞給她時,她與皇后之間的情分便徹底斷了。如今的皇后在她眼裏,就是一枚棄子。現在有人要替她收拾這麼棄子,她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不識好歹地出手阻撓呢?

只是若此事與皇後娘娘無關,聯繫起雲城夫人與皇上之間的糾葛,再算上前幾日太子說過的話,此事很可能就是太子自編自導的。若真是如此的話,沐修槿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她早知錦時並非什麼善茬,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心機竟然如此深沉。看來,這次皇后真是凶多吉少了。

聽了錦時的話后,殿中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皇后。衛昫皺皺眉,不悅地問道:「皇后,此事你可有解釋?」

還不等皇后開口辯解,乳娘突然驚呼道:「對了,今兒個晌午,太子殿下一口飯都不肯吃,奴婢追着他喂。他卻說有人給了他兩塊糕點,已經飽了。後來奴婢便沒再逼着他,往後他可是沒再出去過,也沒再吃任何東西了。過了一會兒后,他就開始抽搐,還起來疹子,最後暈厥了過去。如此看來……」乳娘沒敢再說下去,只是怯生生地瞄了一眼面色慘白的皇后。

皇後站在人群之外,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想辯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畢竟人證物證具在,急得滿頭大汗。

忽然一晃神,她看到站在床邊的沐修槿沖自己揚了揚嘴角,滿臉看好戲的神情。她原本就被這一道道審視的目光給打量得有些急,再加上皇上態度太過冷酷,又看到沐修槿得意洋洋的模樣,還以為是沐修槿搞的鬼,指著沐修槿聲嘶力竭地喊:「是你做的對不對?一定是你做的,你陷害我!賤人!」說着就要撲過來,幸好李琨命人將她攔住了。

沐修槿看着姜簡如此失態的樣子微微一笑,既不辯解也不惱,只是安靜地等著看好戲。

綠影見姜簡胡亂攀咬,立刻上前為主子辯護:「皇後娘娘,您可不能含血噴人啊。我家小姐這幾天一直在照顧燕王殿下,連宮門都沒有出,來看望燕王殿下的皇親國戚都可以作證。您這麼做,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吧?!」

錦時也適時地往衛昫懷裏縮了縮,小聲道:「爹,我怕。」

「不怕,錦時不怕,爹在這兒,沒人敢害你。」衛昫摸摸錦時的頭,不耐煩地吩咐道,「傳朕旨意,皇后無德,意圖謀害太子,著令其閉宮自省,非有詔不得出。」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皇后尖叫着被幾個太監押走了,凄厲的喊聲回蕩在長信殿中,猶如暗夜的鬼魅。

沐修槿看了眼身旁若貓兒般溫順的錦時,這個孩子太過聰明,不過七歲便已經知道如何利用人心,經過今日之事後,再不會有人阻撓他的太子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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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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