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椒花雨下

第48章 椒花雨下

隔了早晨,趙爰清坐上軟轎,由轎夫抬着進宮。先陪齊彥銘用早膳,他粘着她說了會話,又講好一道用午膳,這才去上朝。

齊彥銘早就免去她的早朝,趙爰清準備最後去一回釀造局,把交接事務做完。

「別的話,本座就不多說。」趙爰清看跪了一地的人,緩緩道,「下任酒正的名單,本座已經交給陛下,陛下已經准了。」

有人輕輕捏住袖子,似乎緊張。

「綉蘿。」趙爰清道,她連忙站出身,「奴婢在。」

「下一任酒正人選,就是你了。」趙爰清看她一臉震驚,像被打得措手不及,「以木誇你聰慧,做事也伶俐。且你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和本座都相信,你一定能勝任酒正的職位,好好乾出一番成績。」

不僅是綉蘿,其餘的宮人同樣訝異。綉蘿險些害得她入獄判罪,酒正非但不動手修理她,反而選她接替。

「既然大家都沒問題,此事就這樣定下。」趙爰清從椅子上起身,笑道,「還不快拜見你們的新酒正。」

下頭的宮人齊齊道,「見過酒正大人。」

「明大人。」趙爰清推了推呆愣的綉蘿,道,「你還不讓她們起身?」

「都起來吧。」綉蘿這才回過神。

「明大人剛上任,肯定有不少話說。」趙爰清道,「接下來,就讓她說說。本座還有事,就不久留。」

趙爰清說着往外走,在綉蘿身邊,用只她們才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這全當是我還你的。」綉蘿困惑,卻沒開口。

出了釀造局大門,齊彥銘的軟轎等在門口。陸忠扶她上去,齊彥銘拉她坐在身邊,趙爰清開口問,「接着去哪?」

「之前說好的,用午膳。」齊彥銘低沉道,溫熱的掌心握住她的,「御膳房新做了些點心,我讓他們送來了。」

「恩。」趙爰清點點頭,微微側身,靠在他肩上。

齊彥銘僵住,好半晌,才慢動作一樣轉過頭,斂着眼看她。趙爰清像是有些累,捉着他的手臂,闔眼小憩。

「累了?」齊彥銘揉揉她。

「恩。」趙爰清無意識地哼哼。

轎子一路到上陽宮,好像走了很長一段路。趙爰清顛顛簸簸,搖搖晃晃,突然覺得這樣靜靜靠着也未嘗不好。

有些事不去糾結,興許就能過得更平穩。

落轎時,趙爰清睜開眼,齊彥銘被她摟得久了,手臂酸麻,心裏卻甜絲絲的。午膳那會,她破天荒地替他夾了菜,甚至眼角都溫和了。

齊彥銘一時受寵若驚,隨即開始惶恐不安,生怕像迴光返照,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

晚上她不肯呆在上陽宮,齊彥銘硬是跟她回了府,勉強算是同床共枕一宿。次日再去上朝。一日日地兩面來回跑。

趙爰清忙着籌劃酒樓之事,以木和以竹也留在大齊,只讓錢陸他們回去向雲皇后復命。頗為慶幸是,有齊彥銘幫忙,事情進展順利不少。樓面鋪子已經買好,如今正在翻修重裝,以木正在草擬告示,準備招一批夥計學徒。

日子就平淡地過,流水似的。眨眼到了來年春天。午間,趙爰清犯了春困,於是到殿內小憩,齊彥銘在外頭批摺子。

等他全部寫完,陪趙爰清用了茶點,就出去散步閑逛。

「陛下,冷宮的那位讓奴才來傳話。」是個趙爰清面生的小太監,佝僂著腰道。

「不見。」齊彥銘皺起眉頭,下意識去看趙爰清的表情。早前應過她,是以遣散了大多妃嬪妾室,本想借個由頭讓沈月然離位,可趙爰清堅持不許,他也只好順了。至於冷宮那位,就是當初大難不死的王沁。

「陛下,沁夫人說,她知道許多您上輩子不知道的事。」

趙爰清看齊彥銘的神色變了變,他拉着她,又握緊幾分,「沁夫人迷信鬼神怪力之說,不值得當真。你們好好看着她,讓她安生著。」

「是。」

齊彥銘對上趙爰清,神色又變得柔和,輕聲道,「那裏的春花開得好,我們去看看。」

「齊彥銘。」

「恩?」

「上輩子,你不知道的事,難道就不好奇?」

齊彥銘吻住她的手背,「上輩子都過去了,我只想抓住這輩子。」

「是嗎?」趙爰清喃喃道,「一切都會過去嗎?可這一切好像都沒過去。」

王沁趁著守衛輪換,偷偷從冷宮裏逃出時,趙爰清正坐在躺椅上曬春日。齊彥銘還是抱着一大疊奏章,在一旁批閱。

冷宮的生活令她形容枯槁,看趙爰清依舊光鮮亮麗,且這幾日養得好,愈發嬌嫩,心中不禁用上酸澀。

「齊彥銘!」她叫着,趙爰清一驚,抬起頭來,就看齊彥銘不滿地瞪着她,也不接話,「陸忠,你是怎麼辦事的?」

「一定是奴才們的失職,讓她逃了出來。」陸忠嚇出一身冷汗,陛下和娘娘出來獨處,嫌宮人帶着妨礙。還專門挑一出僻靜人少的地方,王沁能一路找出來,真是不易。可眼下找人拖走她,又是煩事。

陸忠於是親自上前,想帶走王沁。王沁與他撕扯,硬是不肯,瞪着齊彥銘,不甘心道,「齊彥銘,你以為蘇清清真的愛你嗎?假如她愛你,她怎會心甘情願地把孩子送給沈月然去撫養,甚至不惜弄壞沈月然的身子。假如她愛你,又怎會特意在你最後一次出征前刻意去死,甚至以此來陷害我。」

齊彥銘怒目而視,啪的一聲擱下毛筆,沉聲喝道,「陸忠,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帶她走?」

「你還當她善良?她活活把我的孩子害死,楚婉儀,劉充容,不都是她下的手?」王沁不甘心,大聲叫道,像把多年前的不甘心在一次全部發泄出來。

「說完了?」齊彥銘沉聲道,陸忠知道,她是真的惹火了陛下。

「孤當初留你性命,是想死太容易,像是種解脫。倒不如活着長一些,折磨得久好。」看王沁絕望的神情,齊彥銘毫不留情,繼續道,「可現下,留着你的性命,孤似乎都不太願意。」

王沁不依不撓地掙扎,齊彥銘定住她,對陸忠道,「把她綁回冷宮,嚴加看守。再去查查,是誰幫她出來的。」

等齊彥銘交代完,重新坐回去。趙爰清已經直起身,淡然看向他,「齊彥銘。你不問我,她說的可是真的?」

「我說過,上輩子的事不重要。「齊彥銘打斷她,不欲探究這個話題。

「不,她說的,全都是真的。」趙爰清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清明一片,「沈月然生不出孩子,是我在她的酒水裏慘和了藥物,為的就是日後,她能好好照顧我的孩子。」

「楚婉儀,劉充容都是我使的法子,另外沁夫人的孩子,也是我害死的。」

「住嘴。」齊彥銘暴怒,握住她的肩,命令道。

「不止這些。」趙爰清笑了笑,「當初那場捉、奸,也是我們事先安排好的。我故意讓馮貴妃在你回來前害死我,這樣不僅能逃離你,還能重傷她,一石二鳥。還有,你每天晚上來我房裏說的話,其實我都聽見了。可我還是做了,我就想讓你難過……」

「不許再說了。」齊彥銘吼道,平日他說話,尤其跟趙爰清講話,特別柔聲細語。看來,他眼下不是一般的動怒。

「陛下,我只是想,您還是有權知道這些真相。」趙爰清沒有表情,「現在,你還想留着我嗎?或者……您更想殺了我?」

王沁終於捅破這層窗戶紙,她這些時日來做的功夫總算沒白白浪費。

「不。」齊彥銘緩緩蹲在她身側,目光與她平視,「我不會這樣想。」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趙爰清錯愕,「你……」

「其實……沒什麼我不知道的。」齊彥銘輕輕吻住她的手指,「我是齊國的皇帝,皇宮的主人,只要我想查,就沒有能瞞住我的東西。」

「起初的時候……我很難過,像有人把我的心掏出來一樣。」齊彥銘很平靜,緩緩道,「我把馮貴妃關進刑部,可過了幾日,靜下心來梳理這事,就能發現很多疑點。」

「我就令人去查,順藤摸瓜。」齊彥銘道,「那侍衛就算收了你和皇后的好處,或是受了你們威脅。但他也明白,孤才是天下掌管生死的人。自然全都招了。」

「那你……」

「馮家怕事,主動上表,要求賜死馮貴妃。」齊彥銘輕輕貼在她手心裏,「我准了。」

趙爰清再次震住,不可置信。好一會兒,才接着道,「那皇子?」

「他和你很像。」齊彥銘像在回憶什麼,「眼睛和嘴巴,特別像。每次我抱他,總能想起你。」

「你……怎麼知道的?」這事他們做的天衣無縫,齊彥銘萬不會發覺。

「看沈月然的眼神。「

「眼神?「趙爰清疑惑。

「對。」齊彥銘搖搖頭,「皇后再仁善寬和,又喜愛嬰孩。就算心裏對你又恨,可對孩子,確是十全十的好。所有的都沒破綻,唯一讓我懷疑的,是她每次看孩子的眼神不對。」

「她看孩子的眼神,溫和,卻缺少母親的感覺。」齊彥銘陳述著,「或者是種冥冥間的暗示、指引,我就覺得,他是我們的孩子。」

「所以,你就去查。查我被罰佛堂的時歲里的日常生活,還有接生的穩婆,椒房殿的宮人……」趙爰清一字字念著,心裏發抖。

「對。」齊彥銘不置可否。

「還有那場豬籠沉潭,也是我自己策劃的。」趙爰清心尖發顫,「你全都知道。」

「我說過,只要我想知道,沒有東西能瞞住我。」

「那你……」為什麼還能這樣淡定自若。趙爰清不解,她最後欺騙他的感情,還深深捅了一刀。甚至手段毒辣,害了那麼多人。

齊彥銘坐到她身邊,輕輕摟着,「以前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是。別生氣了。」

「所以,樓惠妃跟沁夫人,你也都知道?」

齊彥銘沒接話,但趙爰清知道,他十有*是察覺了,所以才順勢而為。

「我知道了。」趙爰清躲開他,站起身,心中有些亂,「我還有事,想回去靜靜。陛下繼續忙國事吧。」

「等等。」齊彥銘抓住她,「你在生氣?「

「沒。」趙爰清鬆開他的手,「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以木還要和我彙報新的事物,如今時間不早了。得先出宮了。」

齊彥銘不悅,又不能沖她發脾氣。批完摺子,親自去了一趟冷宮。

王沁坐在床上,容色不再。

大門被推開,王沁被刺進來的亮光不適應,抬起袖子想遮掩住。齊彥銘逆光,冷冷瞟她。身後的陸忠想進來,被他抬手攔在外面。

「陛下……」王沁傻愣片刻,隨即又凄慘一笑,「你是來處置我的?」

齊彥銘關上沉重的木門,轉過身對着她,「你該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做錯什麼?」王沁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不過是上輩子不當心喜歡上你了,可你卻一直想着蘇清清,連做夢都叫她的名字。她出身沒我好,相貌沒我好,憑什麼佔着你?」

「荒唐。」齊彥銘甩開她,像被什麼髒東西碰了,「孤喜歡誰,不喜歡誰,還得問你的意思?」他挑起音調,*、裸的威脅。

「是嗎?」王沁被推開,繼續道,「原來我換一張臉,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孤是皇宮的主人,一般的勾心鬥角,孤沒有心思理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齊彥銘森冷道,「可事情關係她,那就不同了。」

「源洲的高人也算能耐,替你換了這張如此相仿的臉。」齊彥銘掐住她的下巴,「原本,孤也險些被你騙住。以為是她轉世到別人身上,可你學得太像了,正是因為太像,才漏洞百出。太過刻意,也就惹人注意。」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我有問題,為什麼還留我到現在?」王沁下巴生疼,卻動不來了。

「留你?」齊彥銘道,「你的父親只是一介縣丞,光憑他的能力,是幫不了你這樣多。你背後,一定還有別人。孤不過想藉著你,把背後的人揪出來。」

「咳……」齊彥銘掐住她的脖子,王沁痛苦地抓住他的手,「沒錯,我和你一樣,重生一次。可我知道,你就和我一樣,哪怕再活一遍,也改變……改變不了一切。」

齊彥銘被她惹怒了,他最恨別人詛咒他和趙爰清,哪怕說說都不行。

「她已經不愛你了……」王沁不斷咳嗽,氧氣被緩緩抽去,「一點……一點都不愛。」

齊彥銘狠狠甩開她,王沁扶著桌子,不斷喘著氣。

「愛不愛,都輪不到你置喙。」齊彥銘一甩袖子,抬腳出門,「陸忠,處理了。」

「是。」

王沁看陸忠從光里走進來,身後的太監拿着白綾鳩酒。他清了清嗓子,「娘娘,陛下顧著您的體面,這幾樣東西,就選一樣,奴才送您上路。」

「是嗎……?」

「大人,您看。這鋪子選的地方好,在最熱鬧處。夥計,我和以竹都挨個選的,都很不錯。」以木把圖紙文書給她看,「李司醞從大榮送來了好些酒,都是您過去釀的。我覺得,再準備幾日,就能開始營業了。」

「好。」趙爰清同意道,「名字還叫水清樓吧。」

「是,牌匾已經找人去做了,估計再過幾日就能送來了。」

「好。」趙爰清又交代一些細節,坐在藤椅上。如今天氣有點熱,以竹走進門,替她扇扇子「大人,剛才陸公公來了一趟,說陛下給您新做了很多夏衣。」

「知道了。」趙爰清頷首,「你都收下。」

「是。」以竹笑着答道。

「對了。聽說明州風景秀逸,等酒樓開張了,生意稍稍穩定些,我們就去明州玩一趟吧。」趙爰清拿着岸邊的摺子戲本看,突然想到了,「咱們總在宮裏悶着,都沒能出去逛逛這錦繡河山。如今有機會了,得及時行樂才是。」

「大……姑娘說的是。」以竹叫慣了大人,一下子轉不過口,「可陛下……陛下同意嗎?」

「他……自然得同意。」趙爰清看着,根本不想去和齊彥銘請示,「當初就說好了,我去哪玩,只要是在大齊境內,他都不會反對。」

「姑娘是想出去散心嗎?」以木問道。

「也算是吧。現在事情堆在一起,我心裏煩。」趙爰清道,「等酒樓的事初步做好,也該出去走走。不過不急,你們最近還是先忙酒樓的事情,出行事宜到時候再準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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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十里入酒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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