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敵我不明

第78章 敵我不明

「快來人!」鬥豔叫了一聲。

門洞那一邊的莫寧氏、婉玲兩個聽見動靜,白著臉帶着人跑了出來。

婉玲推開不住亂跳的爭芳,兩隻手扶著凌雅崢,見她裙子下濕了,趕緊地對莫寧氏說:「母親,瞧著弟妹快生了。」

「抬了軟轎子送少夫人回我房裏!叫穩婆來!」莫寧氏急着喊。

婉玲道:「就幾步路,還等什麼轎子?」攙扶著凌雅崢,嘴裏說着「弟妹忍一忍」,就扶着她向莫寧氏房裏頭去。

凌雅崢咬牙忍着,踩着炮仗皮,心知肚明這事就是沖着她來的,可究竟是誰?眼角掃見眾人忙成一團時,蕙娘就冷冷地站在牆根下,不由地想起進京那天蕙娘說過的話。

「崢兒,先忍一忍。」莫寧氏幫着婉玲將凌雅崢扶到自己個床上,忙着給她拍枕頭、掖被子。

「別忙那些了,將門窗關了。」婉玲道,見凌雅崢支起兩條腿,就替她解下褲子,瞅了一眼,嚇得臉色發白地道:「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什麼東西,能是什麼東西?」莫寧氏啐道,拿了胰子洗了手,待要親自去接生,又怕弄出差錯來,急着罵人:「不是叫穩婆了嗎?怎地還不見人來?」

婉玲皺眉瞅了莫寧氏焦躁不安的身影一眼,兩隻手按住凌雅崢的腿,咬牙道:「弟妹別信她的,用力!瞧著黑黑的腦袋已經出來了!」

凌雅崢頭枕在枕頭上,瞅見蕙娘卷了袖子走了進來,想起柳如眉生產時,人就落在薄氏、侯氏兩個居心叵測的人手上,急着喊:「母親!娘!」

「來了、來了!」莫寧氏趕着回來,擠開婉玲,見蕙娘在邊上站着,就說道:「你們兩個先出去吧。」

「母親,這都什麼時候,還管這個?崢兒這肚子,有八個月了吧?」

「才剛七個半月。」莫寧氏急得掉眼淚,兩隻手攥著凌雅崢的手,問她:「你覺得怎樣?」

「還覺得怎樣?母親帶着蕙娘出去!崢兒,你用力。」婉玲推開了莫寧氏,膽子很大地去看,見凌雅崢搖著頭眼睛不住地向蕙娘瞬,就推搡著莫寧氏道:「母親,快帶着蕙娘出去!」

莫寧氏怔怔地,就拉着蕙娘向外去。

婉玲皺着眉,卷了袖子地伸手去探,鼓舞道:「再用點力氣,頭滑出來了,人也就出來了。」

凌雅崢緊緊地咬着牙,先不肯聽婉玲的,見莫寧氏撇下蕙娘又進來了,兩手緊緊地摟着莫寧氏的腰,身子微微地側着,這才依著婉玲說的用力,掙扎到滿身冷汗時,只覺身子一輕,什麼東西就滑了出來。

「燙過的剪子拿來。」婉玲吩咐著。

這會子穩婆趕了進來,狐疑地看着婉玲,就將剪子遞了過去,又將才落地孩子提起來,瞧著那孩子手腳纖細,不敢提腳,就將孩子托在手臂上,照着皺巴巴的屁股上一拍,聽見哇得低低一聲,這才細看男女,有些悻悻地說:「恭喜夫人、少夫人弄瓦之喜。」

「阿彌陀佛!」莫寧氏長嘆了一聲,見凌雅崢臉色發白,就說道:「快來瞧瞧少夫人怎麼樣。」起身接了那一身穢物、皺巴醜陋的嬰孩,瞧著婉玲兩手的血,狐疑道:「你怎麼會接生?」

婉玲尷尬地道:「做姑娘時養著的一隻狸貓在我房裏生個崽子……只是奇怪,那小貓身上裹着一層肉皮,這孩子身上怎沒那層肉皮?」

躺在床上的凌雅崢,雖臉色發白,幾乎昏厥,但聽婉玲說出這樣爛漫的話,不由地一笑,對婉玲道聲多謝,瞧著莫寧氏親自去給孩子洗去身上穢物,忍不住說:「母親別撒手,別將孩子給旁人看。」看了一眼方才盡心儘力的婉玲,又說:「……不然,就交給嫂子,千萬別給旁人。」

莫寧氏連連點頭應了,待聽穩婆說凌雅崢並無大礙,叫婉玲瞧著給凌雅崢換了一床被褥,就將孩子放在婉玲身邊,叮囑旁人不得隨意進入,就出門站在門邊,先打發人跟莫老夫人說了一聲,隨後瞧見莫持修趕了過來,就憂心忡忡地說:「是有人放了鞭炮,有意嚇唬她。」輕輕點頭,就叫爭芳、鬥豔將撿來的煙花皮拿給莫持修看。

莫持修一愣,仔細瞧了那皮上描畫的吉祥花鳥,瞧見了衍孝、恭賀幾個字,登時明白這煙花是衍孝府里為過中秋特意跟煙火師父定下來的,於是沉聲道:「看來,家裏出了個心狠手辣的內賊!」蹙眉間,見莫靜齋過來了,就對他說:「你去查一查,家裏庫房裏的煙花炮仗,誰拿了去?若查不出,就去查誰在這兩日進出了庫房。」

「是。」

莫持修又問莫寧氏:「是個丫頭片子?」

「回老爺,是個千金,掂了掂,才三斤多。」

莫持修訕訕地道:「我又沒說什麼……」側耳去聽,聽屋子裏只有小貓一樣的叫聲,就說:「七個月下來的,也不用急着起名字。」

莫寧氏聽出莫持修的言外之意,冷笑道:「就算有個萬一,取個名字,也能留個念想。」

「我知道你心善,但……不是說,才只三斤多重嗎?」莫持修嘀咕著,只覺這孩子未必跟莫家有緣,指不定哪一會子就沒了,勉強挽留,白叫一家老少傷心罷了,聽見屋子裏穩婆說「這孩子冷,叫人燒了火盆送來」又聽凌雅崢說「火盆也未必頂用,將東間的炕燒了吧」,就對莫寧氏說:「你進去瞧著吧。」

莫寧氏皺着眉轉身開了一道小縫進去,見屋子裏婆子們急着燒火盆,凌雅崢躺在床上、婉玲坐在床邊,卻不見那小貓一樣的女嬰,就問:「孩子呢?」

婉玲漲紅了臉,向自己懷裏指了指。

莫寧氏瞅見婉玲領口微微張開,那裹了一張小褥子的嬰孩就揣在婉玲懷中,待要笑,又止不住地心疼,疑惑婉玲怎會知道這個法子養孩子,須臾想起婉玲嫁莫靜齋時已經將近三十,這三十年裏,也不知她遇上了什麼事。秉持着不多事的性子,莫寧氏也不追究兒媳的過往,瞧見婉玲細心地留了孩子喘息的空隙,就走到床邊先叫人又拿了一床被子壓在她身上,隨後問凌雅崢:「你可瞧見是誰放炮仗?」

凌雅崢輕輕地搖了,雖瞧見蕙娘站在牆角下,卻未必就是她,望着婉玲,慚愧地道:「嫂子,等三兒回來,就叫三兒將嫂子出的銀子都還給嫂子。」

婉玲心裏一喜,嘴上嗔道:「弟妹說這話做什麼?難道我就是為了那銀子才疼侄女的?」

莫寧氏笑道:「你們妯娌和和睦睦,比什麼都好。」聽見外頭莫持修攔著莫三,就說:「叫三兒進來瞧一眼。」話音落下,就聽砰地一聲,像是莫三腳絆在了門檻上。

莫三隱忍着憤怒,兩隻手微微顫抖地進來,先看向凌雅崢,心疼地問她:「你還好嗎?」

凌雅崢輕輕地點頭。

「孩子呢?」

「在這。」婉玲叫了一聲。

莫三一頭霧水地看過去,見婉玲胸口有東西輕輕蠕動,湊過去,只從她領口縫隙里瞧見一張巴掌大、皺巴巴的面孔,心疼著,就尷尬地移開眼,「嫂子,這……」

「孩子只有三斤多,怕疼。這會子燒火炕也來不及,嫂子就替咱們暖著孩子。」凌雅崢說。

莫三狐疑着,就謝了婉玲,又聽凌雅崢提起還婉玲銀子的話,就道:「嫂子填進去多少銀子,小弟回頭就給嫂子送來。」

「又說這種話。」婉玲輕輕地啐了一聲,卻也明白莫三不是存心訛她,不過是氣不過她那手段罷了。

莫三瞧見莫寧氏坐在床邊拿着熱帕子給凌雅崢擦臉,就問:「母親,孩子名字叫什麼?」

「……你父親還沒想出來。」莫寧氏不肯告訴莫三,這孩子十之八、九會夭折。

莫三蹙著眉,又問:「給各家報喜去了沒?」

「……」

莫三心裏若有所感,沉穩地對凌雅崢道:「安生歇著吧,什麼事都別管了。」就踅了出來,瞧見莫持修背着手站在廊外,就問:「父親,孩子的名字想出來了?」

莫持修蹙眉道:「三兒,你給取個小名就是了。」

「父親!」莫三重重地吐出兩個字。

莫持修這才為難地說:「她七個月下來……就叫七月。」

莫三見莫持修這樣敷衍,心裏一涼,登時壓抑著怒氣低聲問:「誰放的炮仗?父親心裏可有數了?」見楊柳、麗語湊過來,就道:「給凌家報喜去。」

「三兒,不用報喜了……若是過幾天,孩子沒了……」莫持修瞧著莫三滿眼怒氣,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倏然聽見一聲「呀,朱姨娘,你這裙子怎地燎了兩個洞」,立時警醒起來,望見權姨娘過來,就道:「權氏,帶着人去搜一搜朱姨娘房裏。」

「哎?哎!」權姨娘應着,就忙領着人向屋後偏房走去,須臾,就帶了朱姨娘回來,將一件石榴裙遞給莫持修,「老爺聞聞,上面還有煙火的味道。」

莫持修滿臉震怒,瞪着朱姨娘道:「你為何如此喪心病狂?」

朱姨娘急得跪在地上,磕頭道:「老爺,這事,婢妾實在冤枉。這衣裳婢妾傍晚就換了下來,已經吩咐下人去洗了,誰知道這裙子上,怎會被燒出洞來、又染上了煙花的味道。」

「……你是埋怨三少爺,害了你朱家?」莫持修太陽穴不住地跳。

「老爺、不是。若不是朱家太貪婪,豈會將全部家當填進去?」朱姨娘見柔弱之態已經難叫莫持修動心,就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父親,不是她。」莫三拿起那裙子聞了聞,就不屑地丟在地上。

「少爺明鑒!」朱姨娘滿臉淚痕地磕頭。

「不是她?」莫持修一怔。

莫三問朱姨娘:「你只換了裙子,可曾換過鞋子?」

朱姨娘懵懂地道:「只換了裙子,這一日裏,穿的都是我腳下這雙繡花鞋。」雖不合規矩,卻趕緊地起身,將那兩隻繡花鞋脫下給莫持修、莫三看,只可憐兮兮地穿着羅襪站在地上。

莫持修納悶道:「三兒,要看鞋子做什麼?」

莫三踢着地上的石榴裙說:「父親看那裙角,裙角上燃著的,是艾葉汁水。兩府里,就只我們府挨着姨娘們住着的偏院那種了一片艾草,只怕,這人點了炮仗后,趁著亂成一團,無人在意,就躲去了那艾草叢中……甚至,隔着牆,將這衣裳丟回偏院裏。」

朱姨娘登時醒悟到有人陷害她,就向權姨娘撲去,啐道:「是你,一定是你!」

權姨娘驚詫地跪在地上,哽咽道:「老爺,不是婢妾……婢妾要這麼着,就要先有個同夥,可婢妾成日裏跟在夫人身邊,向哪去找同夥?」

「……去搜一搜,瞧一瞧,誰的鞋子上染了艾葉汁水。」莫持修道。

爭芳、鬥豔幾個此時還沒洗臉,臉上還掛着淚痕,聽莫持修說,就急趕着向權姨娘房裏去,須臾回來,將一雙染了綠水、泥巴的繡花鞋提給莫持修、莫三看。

爭芳瞅著權姨娘,恨恨地說:「老爺、少爺,這鞋是從權姨娘床底下翻出來的,權姨娘的小丫鬟說,這鞋,就是權姨娘的。」

「老爺、少爺,冤枉!」權姨娘如喪考妣地磕頭,「婢妾實在不知道這事!」

「你的鞋子,你會不知道?」莫持修怒道。

權姨娘搖著頭,將眼淚撒在青磚上道:「老爺,當真不是婢妾!」

「來人——」

「父親,確實不是權姨娘。」莫三道。

莫持修疑惑地再三看那鞋子,只瞧見好端端的一雙九成新緞子鞋,鞋跟處還留下踩壓的痕迹,錯愕道:「穿這鞋子的,長了一雙大腳,是趿著鞋子走路的。」

「老爺明鑒!」權姨娘急着磕頭。

「權姨娘就算吩咐了旁人替她辦事,也犯不着叫人穿了她的鞋子。況且庫房裏的煙花,是她們能拿得到的?不是她們,又是誰?」莫持修疑惑地道。

莫三瞧著朱姨娘、權姨娘雙雙否認,抱着臂膀,冷笑道:「那就是有人栽贓嫁禍她們兩個了。」

「……老爺、少爺,那我們怎麼辦?」朱姨娘、權姨娘怯怯地問。

莫持修道:「回房閉門思過去,那裙子、鞋子能進了你們房裏,就你們房裏出了內鬼,好生去管教房裏的小丫鬟吧。」

「是。」

權姨娘、朱姨娘應着,朱姨娘戰戰兢兢地,就去穿自己那雙青蓮色的繡花鞋。

莫三瞥了一眼朱姨娘那雙只穿了羅襪的腳,因朱姨娘、權姨娘的關係,不由地想到凌家的元晚秋、白樹芳看似勢不兩立其實早有前約的事上。只覺如今的權姨娘、朱姨娘看似在互相陷害,實際上,又是在互相包庇。雖想到了,卻不攔著朱姨娘、權姨娘離去,只覺這二人身後,必定還有其他人,思量著,也不再追問,就回了房裏,不便去看七月,就坐在床邊,瞧見被莫寧氏摸著臉頰的凌雅崢已經睡去,又聽婉玲口中嘖嘖出聲,就問她:「大嫂子,你們要賺銀子,怎地還叫了朱姨娘來?」

婉玲尷尬地瞅了莫寧氏一眼,低聲道:「……還不是一時糊塗。父親怎麼處置得兩位姨娘?」

「閉門思過。」

「這樣便宜她們?」婉玲冷笑。

莫寧氏嘆道:「崢兒是受了無妄之災,她們兩個爭風吃醋,竟然將黑心思打到崢兒頭上。」

凌雅崢忽然睜開眼,「不對,不光是要對付我……那炸出來火樹銀花一樣的煙花,價值不菲,尋常人要買,也未必買得到……若扯到家裏庫房……」

婉玲聽着頭皮一麻,果然,外面莫持修說:「婉玲,出來吧,有些話要問你。」

婉玲白著臉,兩隻手托著胸前嬰孩,猶豫着,待要將孩子拿出來,就聽莫三對外面道:「父親,嫂子看着七月呢,有什麼事?」

「賬上查了,婉玲吩咐人多買了許多炮仗、煙花,卻並未放庫里,這是怎麼回事?」莫持修竭力平靜地問。

婉玲托著孩子,兩隻眼睛不住地亂眨,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說:「祖母吩咐叫我多買一些過節用的東西……過節時,叫母親、姑媽拿回家去……」

莫持修隔着窗子,臉色難看地問:「就那麼一星半點的銀子,老夫人也替你母親、姨媽省下?」

「……母親、姑媽的銀子,都拿去買那帖子了,能省則省……」婉玲不敢去看莫寧氏的臉色。

莫持修忙問:「三兒他娘可知道這事?」

「知道,因老夫人瞧過邊鼓,且不是大不了的事,就沒言語。」莫寧氏後悔地說。

窗子外,莫持修沒出聲,莫靜齋先說:「父親、母親、三弟,這事婉玲擺脫不了干係。我也沒臉再叫她幫着母親管賬,就叫她將賬冊、鑰匙都交出來吧。」

莫持修冷笑道:「老大說得是。婉玲你也回房閉門思過!雖分了家,但如今蕙娘一個人在家寂寞得很,就叫她替你幫着你母親操持家務。」

「是。」婉玲膽戰心驚地應着,心裏疑惑地想哪個陷害她?引著衍孝字樣的煙花,大莫氏有、小莫氏也有,但都拿到她們家去了,怎會無聲無息地又將煙花捎帶回衍孝公府?大莫氏是沒道理害她的,那就只剩下小莫氏,可無緣無故,小莫氏為什麼要害她?狐疑着,待東間里燒了暖炕,婉玲就去東間解了衣裳,將七月從懷中抱出來,擺在炕上,拿着手向那皺巴巴的小臉一戳,念叨了一聲「作孽!虧得七個月了,若是六……」才提到一個六字,登時就想起是誰陷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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償我平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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