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舉世盛婚,我還愛你【下

大結局:舉世盛婚,我還愛你【下

一個人生活,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至少楚雲裳是這麼覺著的。

要恢復以往的尋常生活,看書,研究藥物,教楚喻讀書,陪楚喻睡覺,生活重心重新回到了楚喻的身上,她閑里來忙裏去,一切都是平和如流水,沒有什麼大風大浪,也沒有什麼爾虞我詐你爭我奪,一切都安寧和樂,她打從心底里還是喜歡這樣的平靜。

沒有蒙蔽,沒有欺騙,也沒有利用,沒有算計。

她向來都是個愛憎分明,同時也是十分決絕乃至於是無情的人。和九方長淵之間的維繫斷絕後,她回京后的第二天,衣物、吃食、紙筆、玩具、收藏品,零零總總,但凡是九方長淵送給她和楚喻的,也包括送給楚天澈一家的,哪怕是特意收起來壓箱底的,她也讓人全找了出來,然後直截了當地付之一炬。

物什碎裂爆炸聲在火焰的灼燒下,很是有些心驚肉跳,然而楚雲裳卻是看都不看一眼,趁著這日楚喻三個小孩子不用上課讀書,她簡單的收拾了一番,便帶着楚喻和楚佳寧楚佳歡兩姐妹,出門踏青去了。

原本文姬和莫青涼也要跟着一起去的,還是楚天澈攔住她們。

這位最了解楚雲裳的男人,看着前者將小孩子們一個個的抱上馬車,真真和以往一樣,看起來沒什麼兩樣的姿態,微微搖頭,嘆息一聲:「由她去吧。她自己一個人不靜靜,她心裏不好受。」

他太了解她。

她自己受了苦,受了痛,她不表現出來,只會暗自壓在心裏,然後一個人的時候,承受着那些苦痛帶給她的傷害,待到了人前,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她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最多,也就是不會笑了而已。

就算笑了,也只是冷笑,之於她而言不過一個面部表情而已,笑意那種東西,已經不屬於她了。

而正如楚天澈所說,楚雲裳一個人帶着小孩子們出城踏青,捉蝌蚪,捉蝴蝶,堆沙子,玩泥巴,放風箏,吃野餐。等孩子們玩累了,頭挨着頭蓋着外衣休息的時候,楚雲裳就坐在一旁守着他們,然後默然望着遠方風景發獃。

這一發獃就是很久,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頭腦放空的時候,時間就過得更快。直等孩子們午睡起來,她就開始切水果,還洗了他們睡前才摘的野草莓,等孩子們吃過了,睡意也沒了,就牽着他們的手,往更高的地方攀爬,說第一個爬到山頂的,會有獎勵。於是三個孩子爭先恐後地爬山,笑聲隨着撲面而來的風,傳開很遠很遠。

遠得放空的心靈愈發澄澈,所有的悲傷痛苦,在這笑聲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他們玩了很多,也玩了很久。直到斜陽晚照,夕陽西下,這才收拾起東西來,準備回家。

卻在將帶出來的工具裝進馬車后,還不等楚雲裳將孩子們給抱進車廂里去,火紅的餘暉中,有着那麼寒光一點,倏地從旁側樹林中激射而出,直朝楚喻當頭劈下。

眼角餘光瞥見這突如其來的刺殺,楚雲裳還未動手,旁邊乖乖等著一同上車的白狼,就已經齜牙咧嘴,「嗷吼」一聲撲了過去。

「當!」

白狼一口咬上刀刃,利齒與鋼鐵碰撞,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那來襲的人約莫是沒想到這白狼反應居然如此迅敏,當下不由失神。大白趁機將刀從他手中奪過來,仰頭一甩,便甩到樹林中,「噗嗤」一聲響,血氣瀰漫,偷襲的人竟然不止一個。

「姑姑!」

兩個小姑娘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以往都沒怎麼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當即臉都嚇白了。

楚雲裳面沉如水,波瀾不驚:「沒事,上車。」

楚佳寧楚佳歡對視一眼,雙方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懼的神色。然而兩人都是極懂事的,再害怕也不會大哭大鬧,當即顫抖著身體你拉我我拉你,順帶還將楚喻也給拉上車。

「喻兒,保護好姐姐。」

楚雲裳說了這麼一句,便關上車門,轉身看向那在短短時間內,便被大白給咬得面目全非,有出氣沒進氣的人。

她看着,淡淡道:「我知道你們的目標是我。還有多少人,都出來吧。」

果然,話音剛落,樹林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有着二三十人,從中飛快竄出,個個都是手持利刃,然後分成兩批,一批沖向了大白,一批則是毫不停歇地朝着楚雲裳衝去。

這些人的穿着打扮,楚雲裳看着很眼熟,原是老相識,三年前她曾被他們刺殺過,如今三年後,他們再一次接了取她性命的單子,在這麼一個原本很是讓人愉悅放鬆的傍晚,前來刺殺她。

於是,看着這些前仆後繼般朝自己衝來的血獄堂殺手,楚雲裳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那女人真是……有完沒完。」

能請動血獄堂的殺手,或者說,最喜歡請動血獄堂的殺手,除了月家那位,還能有誰?

前幾日回京路上,就已經三番兩次被血獄堂的人刺殺。如今回京后,竟還是不死心地繼續派人來。月非顏那個女人,莫不是當真腦子有病,認為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等地步,她還是礙着她的路了?

話不多說,風馳電掣間,手指一錯,那取了不知多少殺手性命的銀絲,瞬間出現在手中,然後五指一動,銀絲橫飛過去,不過電光火石,便已鮮血四濺,最先衝到了楚雲裳面前的殺手

到了楚雲裳面前的殺手,渾身一僵,然後毫無聲息的,就此撲地身亡。

楚雲裳從屍體上踏過去,面不改色地繼續動手解決這些不要命的人。

與此同時,大白也是在廝殺着。只是有意無意的,大白那邊的殺手們,竟在慢慢退後,意圖將大白給帶離楚雲裳的身邊,以免有它在,楚雲裳的危險性可以翻幾番。

見大白離自己越來越遠,楚雲裳皺了皺眉。旋即解決掉最近的一個殺手,正待突破重圍,將大白給帶回來,周圍的殺手突然一擁而上,阻了她的前路。

楚雲裳沉了沉眉。

卻果然沒有繼續往大白那邊去,而是繼續解決著周圍的殺手。只是出手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幾乎只出那麼一招而已,便會有一個殺手,倒地身亡。

這簡直是殺人機器。

從車簾縫隙里看到這樣一幕,楚佳歡本就蒼白的小臉,立時變得更白了。她吞了吞口水,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卻還是忍不住道:「姑姑好厲害啊,那些壞人這麼快就死了。」

楚佳寧雖然也害怕,但畢竟年紀最長,上元節那天發生的事,當時也有從文姬指縫裏看到一點,因而此刻見到這樣的場面,並不特別懼怕,只握緊了楚佳歡和楚喻的手:「嗯,我聽爹爹說過,姑姑身手很好的,只要武功不是特別厲害的,姑姑都能殺掉他們。」

「武功?」楚佳歡重複了一句,然後目光看向不知何時,大多殺手都已經被楚雲裳殺死,然而卻有那麼一個看起來不太一樣的,在和楚雲裳纏鬥着的人,「姐姐,你說的,是那個人嗎?」

楚佳寧隨之望去,瞳孔瞬間驟縮:「姑姑危險!」

正與金面殺手纏鬥着的楚雲裳聞言,不及回頭,下腰落地時硬生生側過半邊身子,但聽「嗤」的一聲,一柄薄而小巧的飛刀貼着她的手臂一劃而過,血花一溜兒地飛濺出去。

雖沒有命中要害,卻也是一擊得手。

「砰!」

楚雲裳摔落在地,半邊衣衫都被自己的血染紅,一半紅一半白,莫名觸目驚心。她沒有去看一眼,而是猛地就地翻滾,避開那金面殺手堪堪落下來的一刀。

眼見着楚雲裳已經受傷,靈活性大不如先前,另一個射出了飛刀的金面殺手此時終於從藏身的樹林里現身出來,沒有一同去對付楚雲裳,而是徑直朝馬車去,遙遙一刀,便朝着那緊閉着的車門劈去。

馬車裏的楚佳歡立即瞪大眼睛,小手攥緊了姐姐的衣袖。

楚佳寧額上也是有冷汗冒出,心跳快如擂鼓,卻還是努力維持着鎮定:「別怕,姐姐保護你們。」

正待梭巡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麼能用來防身的東西,就感到眼前金光一閃,有什麼極刺目的光芒陡的閃現而出,然後楚佳寧就從車簾縫隙中看到,那剛剛還是飛快朝着他們馬車直撲過來的人,不知怎的,好端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竟會極其狼狽的,摔倒在地。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出來,以肉眼都要跟不上的速度,飛快地沿着褲管,鑽進那個人的衣服里,讓得那已經倒在地上的人,刀都給扔掉,雙手不停地在身上到處抓撓,喉嚨里也是忍不住發出難聽嘶啞的叫聲。不過那麼兩三下后,衣服破開,卻不是被那人抓開的,而是從裏頭破開的,入目所見,那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竟已是血肉模糊,鮮血淋漓,齒痕極其清晰,是被咬的。

楚佳寧看得一愣。

這是怎麼了?

那些撕咬那個人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旋即便聽她小表弟十分平靜沉穩的聲音響起:「大表姐,小表姐,你們坐好了。」那雙平日裏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耀眼的金芒,他面色冷凝不似孩童,「你們不要害怕,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說完,不及楚佳寧發問,一直都沒什麼動靜的兩匹駕車的馬兒,突然齊齊嘶鳴了一聲,然後在沒有已經死去的車夫的驅使下,竟是自發開始揚蹄前奔,讓得馬車一下便離開了這裏。

馬車甫一開始平治,楚佳寧沒坐好,一下便磕到了頭。她痛苦地皺了皺眉,然後想起什麼,猛地一驚:「姑姑還沒上來……」

而且姑姑還受了傷!

楚喻聞言不說話,隻眼中金芒,閃爍得越發厲害。

於是下一瞬,馬車又是陡然一個大轉彎,楚佳寧猝不及防,腦袋又重重磕了一下。

不過正是這一磕,讓得她透過車簾縫隙看到,剛才他們還是在遠離那片樹林的,這時候卻已經又轉了回去,並且在不斷的加速,直朝那仍是在處在纏鬥中的楚雲裳和金面殺手撞去。

眼看着距離越縮越短,楚佳寧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就見那不知何時又中了兩刀的楚雲裳,帶着滿臉的血色,一雙眼冷如冰雪,根本不像是人類的眼睛。須臾竟棄了慣用的銀絲,直接空手出去,「嗤」的一聲,便將金面殺手再次落下來的刀刃給接住。

此時的楚雲裳,左臂受了兩刀,左腿也受了一刀,不知她是流了多少的血,連右半邊衣衫都是染得通紅,整個人好似剛從血海里出來一般。然而,受了如此重的傷,她卻還是冷靜到近乎於冷酷,空手接了白刃,也不知她那已經算是殘廢了的左手是哪裏來的力氣,竟合著右手一起,猛地收回,讓得那刀被她收過來的同時,持刀的金面殺手也是被帶動

也是被帶動着向她撲來。

如此動作后,楚喻三人所乘坐的馬車,也是越來越近了。

近到楚佳寧終於是大喊:「姑姑,快閃開!」

然而楚雲裳卻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樣,在金面殺手撲來之時,她受傷的左腿支地,凜然一記鞭腿甩過去,「砰」的一下,金面殺手被她踹開來,她自己也是重心不穩,拖着刀刃倒地。

恰此時——

「希律律!」

疾馳中的馬兒長鳴一聲,高高揚蹄,從被楚雲裳剛好踹到它們必經之路上的金面殺手身上,狠狠地踐踏過去。

接着,車輪也是從金面殺手的身上碾壓過去。不過車裏都是小孩子,體重很輕,因而馬車不僅產生了極劇烈的顛簸,車頭也差點壞掉。

車裏的人被撞得頭昏腦脹,只楚喻眼裏的金芒仍未熄滅。他手指死死抓着扶手,金芒再閃,卻是被引開的大白終於回來了,厲吼一聲,便撲向那被馬蹄給踐踏成重傷的金面殺手,三下兩下撕咬過去,致命傷替換了重傷,此次刺殺里的兩個金面殺手,終於是死去了一個。

至於另一個金面殺手……

「噗嗤!」

刀刃劃過頸項,那被地下生物給咬得完好皮膚都是所剩無幾,卻還想站起來的第二個金面殺手,頭顱從身體上掉落下來,陀螺一樣,轉了幾圈才停下來。

見狀,楚雲裳高高抬起的右手停下,就著倒在草地里的姿勢,閉了閉眼。

這三年來,還是第一次受這樣重的傷。

此次來襲的殺手都死去了,三個孩子也是紛紛從馬車裏爬出來,忙不迭地跑向楚雲裳。

「姑姑!」

「娘親!」

眼睫上凝了鮮血,風一吹便要堪堪乾涸。她微微睜開眼,被血色覆蓋的臉龐上仍能看清失血過多的蒼白,以及毒素擴散開來的隱隱烏黑。

她躺在草地里沒動,聲音又輕又淡:「刀上有毒。去把醫藥箱拿過來。」

楚喻聽了,咬着嘴唇沒說話,轉身跑回馬車上,從雜亂的物什中翻出醫藥箱。再跑過來的時候,就見楚佳歡癟著嘴巴在那裏掉眼淚,楚佳寧也是一副忍受不住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還沒問一句怎麼了,就發現從楚雲裳身上流出來的血,不過這麼數息功夫,就已經染紅了她身下的草地。她整個人躺在血泊里,遍體血色,眼睛在閉着,似乎已經睡了過去,但那胸口的起伏,卻越來越趨於緩慢。

抱着醫藥箱的手,忍不住一抖。

「啪!」

但醫藥箱並未掉到地上,而是被突然到來的人,給一把接住。

楚喻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突然出現的人,接過醫藥箱后,徑自將其打開來,輕車熟路地找出止血用的東西以及解毒丸,這便蹲下身來,想要為楚雲裳解毒止血。

乍一看這突然出現的人,楚佳寧和楚佳歡也是愣住了,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轉,沒有再掉下來。

只等那人將解毒丸喂進楚雲裳嘴裏后,正要撕開她的衣服,給她身上的傷口進行包紮,楚喻猛然從愣忡中回過神來,當即五官近乎於扭曲,小臉緊繃着,飛快跑上前去,大力撲到那人身上,將毫無任何準備的對方給撞得沒能撕開楚雲裳的衣服,反而身體還歪了歪,差點倒在地上。

「滾開!」楚喻小手緊緊握成拳,打在這人身上,「你別碰我娘親!滾開,快滾!」

楚佳寧楚佳歡愣愣地看着:「表弟……」

楚喻卻停也不停,只一味地打着那人:「你滾,我不想見到你,我娘親也不想見到你!你滾,滾啊!」

他一邊打着,一邊喊,身體在顫抖,呼吸也在顫抖。漆黑的眼瞳里金芒早已熄滅,有淚意在慢慢的凝聚,他聲音都是帶了哭腔:「你滾啊,你滾,你別碰我娘親,我不讓你碰她……」

被打着的人不說話,也不動作,只維持着原本的姿勢蹲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背影,腦海里緊繃着的弦斷開來,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一邊打一邊哭,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我不想看見你啊,你快滾,你趕緊走好不好……」

到最後,打累了,他不再打,通紅的雙手捂住臉,他站在那人背後,嚎啕大哭。

「你為什麼要過來……我真的很討厭你啊,你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見你……」

要了她,有了他,再纏了她,幫了她,等她愛上了,他也接受了,卻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做戲,一切都是利用。

那麼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

他曾以為他看到的真相其實並不是真相,他以為自己一直都是生活在謊言中。他也曾一味的相信過,哪怕他的生命中全是謊言,全是隱瞞,可只要楚雲裳能過得好,只要這個人能對楚雲裳好,他終生都被蒙在鼓裏,也無妨。

可是,可是。

所有的謊言被撕裂后,他本是滿心歡喜地要迎接光明,這時候卻才發現,他所堅持着想要相信的,其實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謊言。

什麼喜歡,什麼愛慕,什麼父子,什麼親情,那統統都是謊言。這個人騙了他,也騙了楚雲裳,騙了所有所有的人,將他們利用完了就拋棄,等他們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要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卻又出現在他們面前,以這樣的一個方式,喚醒他壓在心底的所有憤怒。

怒。

你為什麼要來?

你為什麼要出現?

你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死了,也與你無關!

很快,哭泣聲變弱,那剛剛還是崩潰大哭的孩子,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手指還是捂著臉,聲音因哭泣而變得嘶啞,卻仍能讓人聽出其中的冷漠:「我要救我娘親,請你讓開。」

蹲在他面前的人聞言,終於有所動作。

慕玖越回頭,銀色面具遮了臉,連那眼睛都看不清楚。只對着楚喻道:「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聽慕玖越說話,楚喻終於徹底冷靜下來。他垂下捂著臉的手,眼眶通紅,卻已不再流淚,表情冰冷得如同是在面對死人一樣:「我都知道,所以我現在很討厭你,不想看見你。你走可以嗎?我不想再重複了。」

慕玖越沒有立即回答,只轉回頭去,「嗤」的一下,手中用力,撕開楚雲裳染血的衣袖。

楚喻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無比。

正要繼續開口,將這人給趕走,就聽這人道:「她快死了。我不救她,她活不下來。這樣,你也要我走嗎?」說着,手中動作不停,將楚雲裳左邊袖子給一整個的撕了下來,「那兩個金面殺手不是月非顏請的,是南陽王請的。毒也不是普通的毒,是墨夷少主親自研究出來的,神醫谷都沒有解藥。這樣,」猙獰的傷口呈現在視線之中,慕玖越摘了面具,跪坐下來,然後俯下身去,「你也要我走嗎?」

嘴唇觸碰上傷口,呼吸間滿是腥甜的血味。從傷口裏流出的血還是紅色的,看似並無大礙,然而以傷口為中心,周圍的皮膚都已經開始發黑,毒素擴散的速度不算慢,若再耽擱,侵入到心臟,安丘血脈也保不住她的命。

因為這種毒,是墨夷無常專門研究出來,用來對付體內擁有鳳鳴血脈之人的。

楚雲裳左手臂上總共受了兩刀,第一刀不算重,重的是第二刀,一眼就能看到裏面的骨頭。她腿上也受了一刀,不過腿上的傷好像也不太重,大部分的血都是從左臂上的傷口裏流出來的,慕玖越這才會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着手處理她手臂上的傷。

血是紅的,但那並不代表其內沒有蘊含着毒素。血雖已流了不少,甚至很明顯已經出現了失血過多所造成的休克癥狀,止血用的東西已準備好,慕玖越卻沒有立即動用,而是將從傷口裏流出的血,給一點點的舔舐了去,吞進喉嚨里,等傷口終於不再流血,他才起身來,開始進行簡單的包紮。

旁邊楚佳寧看着,怔怔道:「姑姑中了毒,她的血有毒。」

慕玖越淡淡應了一聲:「我知道。」

「那你還……」

「我飲了她的血,她再飲我的血,就能解毒了。」左臂上的傷口包紮完畢,他轉移位置,曲起楚雲裳的左腿,同樣是將衣料撕裂,將這最後一個傷口的血給飲盡,「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了。」

所以那些殺手在刺殺楚雲裳的時候,不求能殺了她,只求能傷到她,讓她中毒,那麼僱主的目的,也就能達到了。

那麼月非顏和羽離素,是有什麼目的,才會接連這麼多次僱用血獄堂的殺手?

讓楚雲裳中毒,讓楚雲裳死去,對他們而言,有什麼好處?

好處多了去了。

至少,楚雲裳死了,就能……

最後一道傷口給包紮好,慕玖越重新跪坐下來,轉手取出一把匕首,輕輕一劃,便將自己的手腕給劃出一道血痕來。鮮紅的血流出,他捏住楚雲裳的下顎,令楚雲裳張開嘴來,於是那血便流進她的嘴裏,穴道一點,便吞下入腹,一滴都不浪費。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夜幕降臨,天色變得漆黑。這裏是在小山坡的山腳處,距離官道有着一段不短的距離,並沒有燈火,因而即便是努力地睜大眼睛,楚佳寧和楚佳歡也根本看不到,將自己的血餵給楚雲裳后,隨着時間的流逝,鮮血越流越多,慕玖越的臉色,也是愈發蒼白。

不知過了多久,腕上傷口不再流血,他草草包紮了后,便扯開衣襟,露出左胸上的鎮魂圖。

時間過去這麼久,鎮魂圖所鎮壓着的傷口早已癒合,連疤痕都沒有留下。夜色漆黑,他持着匕首,對準鎮魂圖的中心,未有半分遲疑,一下便扎了進去。

楚喻見到了,渾身一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怎麼,為什麼……

匕首深入皮肉,幾乎是要觸碰到了心臟,這才停下。他低頭看着胸口上的傷,面色慘白如紙,卻沒有立即將匕首拔出來,而是將楚雲裳從地上抱起來,讓她的頭顱靠近胸口,他才拔出匕首,將從心口裏流出來的血,盡數喂進楚雲裳口中。

仍舊是點着穴道,才能咽下那一口口的血。吞咽聲一聲接一聲地響起,四周圍太過安靜,半點雜音都沒有,楚喻看着飲了那麼多的鮮血后,楚雲裳的呼吸終於慢慢恢復正常,那不自知攥緊的拳頭,也終於是放鬆下來。

「應該可以了。」直到這時候,楚喻聲音還是冰冷得嚇人,「你想要什麼報酬,等我們回去了,我會和舅舅說。」

慕玖越聽着,不說話,只輕輕笑了一聲。

不過這個時候,也的確是可以了。他將楚雲裳放下來,手指不知是點了哪個穴道,鎮魂圖發出幽幽暗光,正中央的傷口一下子便止住血。傷口不再流血,他

再流血,他連包紮都沒有,整理好衣服,徑自戴上面具后,便橫抱起楚雲裳,從血泊里站了起來。

「都上車吧,天很晚了,該回去了。」

他說了這麼一句,便舉步朝馬車走去。楚喻看了看四周,他似乎是動用輕功趕過來的,這裏除了他們的馬車外,再沒有別的人或馬匹。

「表弟。」楚佳寧遲疑着小聲道,「他,他,越王殿……」

楚喻搖搖頭:「表姐,我們該回去了。」

他是誰,他是九方長淵,還是慕玖越,他是有心的,還是無心的,這都無所謂。

反正只要娘親能醒過來就可以了,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三個孩子摸黑收拾好醫藥箱,慢慢朝馬車走去。

於是,便也不知道,那先他們坐上馬車的人,許是因為餵給楚雲裳的血太多,頭腦便有些發矇。眼前發黑,他輕輕喘著氣,頭低了低,將懷中的楚雲裳摟得更緊,蒼白而冰冷的唇,也是印上去,他聲音低沉而刻骨。

「我愛你。」他說,「我這輩子最慶幸的,就是沒有錯過你。」

所以,他死,他活,計劃成功與否,最終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又會是誰,都是無所謂的。

不過有朝一日若他真死了,他想,她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的吧。

這樣冷酷無情的一個人,他怎麼就栽在了她的手裏?

這時候,三個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爬進馬車裏,大白沒有進來,而是在車外護著。金芒閃動間,兩匹馬兒嘶鳴一聲,揚蹄開始往官道跑去,馬蹄聲聲,楚喻看着對面的人,看他臉容隱在面具下,隱在陰影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恍惚隔了生死,那距離太遙遠,才會什麼都看不清。

於是楚喻便問了句:「你要死了嗎?」

聽見這話,慕玖越微微抬起頭來,面具后的臉仍是蒼白的,但那雙眼睛,卻和楚喻的一樣,漆黑而明亮,是夜幕中最亮的星子。

「暫時還沒有。」他答,「時機不到,我不會死。」

楚喻勾了勾唇角:「是嗎。那你最好不要……」話未說完,便住了口,楚喻向後縮了縮肩膀,頭也是低下了,「我什麼都沒說,你不要放在心上。」

慕玖越笑了笑,然後兩人就不再說話。

旁邊楚佳寧楚佳歡小心翼翼地看着,也不敢說話。只能時不時地看着被慕玖越摟在懷中的楚雲裳,神色還是緊張而驚懼的,聽着外面漸漸有了別的馬車行進聲,以及大白低吼示意前方行人讓路的聲音,姊妹兩個這才慢慢放鬆下來,快到家了。

果然,再過了會兒,馬車速度放慢,堪堪停穩,車門便被打開,迎面響起的是楚天澈略顯焦灼的不耐煩的聲音:「你們跑去哪了,怎麼才回……呃?越王殿下。」楚天澈目光在慕玖越身上停留一瞬,再一轉,便看見他懷中還在昏迷著的楚雲裳,「七妹她……」

「她沒事,只是睡著了。」慕玖越坐着,並沒有動,「本王不能下車,楚三爺,你來搭把手吧。」

楚天澈是何等人物,慕玖越才一開口,他就已經聽出後者語氣中的疲軟。再加上那句「不能下車」,他略略思索一下,便明白什麼,當即彎腰進了馬車,將楚雲裳接了過來。

看楚雲裳渾身是血,衣服都破了,慕玖越的身上也染了不少血,不知兩人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事情,否則偌大馬車,怎麼可能沒有車夫駕駛。楚天澈沉住氣,沒有立即詢問,而是道:「殿下是要在鄙人這裏休息一晚,還是回王府?」

慕玖越緩緩搖頭:「多謝三爺好意。」然後輕輕一拊掌,有佩戴着油彩面具的暗衛出現,楚喻認得,那是無影。

楚天澈讓開路來,讓無影進去,慕玖越這才藉著無影的手,慢慢站了起來,接着慢慢走出馬車。然而,越是走動,他銀色面具下的眉越是緊緊蹙起,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是越發漆黑,腦袋更是暈眩得厲害,扶著無影的手,也是使不上力氣,只能憑藉着無影支撐着他的力量,才能勉強走動。

楚天澈看着,再問了一句:「殿下當真不休息休息,過兩日再回去?」

「不必,宮裏還有急事,多謝三爺了。」他聲音很輕,也很疲憊,「進宮。」

於是無影攙扶着他離開了,果真沒有留下來。

只留楚天澈懷抱着楚雲裳,注視着兩人背影,似是發現了什麼,忽而一笑:「越王,慕玖越……」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再一笑,然後就看向還沒下車的三個孩子,「趕緊出來,天黑透了你們還不回來,你們祖母都急得要報官了。」

孩子們這才一個個的下車來,然後跟在楚天澈身後,進了楚府。

走着走着,楚喻卻突然問:「舅舅,你有發現什麼嗎?」

「嗯?」楚天澈停下腳步來,轉頭看向外甥,「喻兒是在說哪個方面?」

看楚天澈和平日裏別無一二的神情,楚喻眸底深了深,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搖搖頭:「沒什麼,我多心了。」然後道,「娘親的傷口需要縫合,舅舅,馬上請個大夫過來吧。」

楚天澈點點頭,示意路過的一個僕從去請大夫。這時候才道:「對了,說來我還不知道,你們回來這麼晚,你娘又帶着一身傷,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遇到殺手了……」

楚喻慢慢將今晚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楚佳歡也是時不時的添油加醋

的添油加醋,力求事情的完整性和驚險性。

楚天澈聽完后,沉默了會兒,才嘆息一聲:「這個時候都還有人要她的命,這京城越來越不平靜了。你娘這傷,看來要養上不久的時間,以後你們三個,也不要隨便出府了,過段時間,京城裏會有大事發生,要是一個不小心,你們被當作人質抓走了可好。」

「好的,舅舅。」

「知道了,爹爹。」

一家人慢慢走進後院。

很快,大夫被請了來,院裏又是燒水又是煎藥,忙得不可開交。

另一邊。

「少主,咱們可以走了。」忠心的暗衛低聲道,「再不進宮,太子殿下又要惹出事來。」

慕玖越不應,只道:「再多呆一會兒。今夜過後,要很久都不能再看見她了。」他說着,眉宇間滿是疲憊,但那眼裏,星光倒映在其中,燦爛到了極點,「無影,你說,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她如果知道真相了,還會原諒我嗎?」

無影面無表情:「少主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問屬下。」

「呵。是了。走吧,去晚了,皇兄又該大做文章了。」慕玖越抬手拂了拂染血的衣襟,「穿這樣的衣服進宮,想來今夜不用再留宿宮中了。」

無影不說話,只將他背起來,直朝皇宮而去。

夜仍未央,燈仍通明。

……

我愛你。

恍恍惚惚中,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對她說話,連呼吸都是冰冷的:你再等一等,等事情都結束了,我就來接你。

她聽着,開口想問他是有什麼事情讓得他不惜拋棄她,不惜將她心底的疤痕翻出,一刀刀的釘上去,釘得她鮮血淋漓才肯罷休,就見黑暗中的他,鬆開她的手,慢慢退後,沒有半分停留。

走得太快,她連挽留都來不及,只能站在原地,任憑無窮無盡的黑暗將她吞噬,眼角卻是乾的,沒有一點淚意。

她睜開眼。

眼前天光朦朧,熹微將至,是她在楚府中的寢居。三道傷口已經縫合好,大半邊身體都被牢牢包紮住,稍稍動一下便是極痛。楚雲裳索性也不起身,就躺在床上,眯眼看着那透過窗戶,細細灑進來的陽光。

須臾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乾的。

她輕輕一笑。

我愛你?

騙鬼呢。

……

而距離那讓人不愉快的一天,過去一個月後,約是三月中旬的時候,終於將傷養得好了一些的楚雲裳收到一份請柬,言南陽王與月家大小姐成婚,希望她能夠作為貴賓前往參加婚禮。

……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其餘三者不必多說,眼下這洞房花燭夜的前提,卻是迎娶拜堂,新郎將新娘從花轎里背出,跨過火盆,過了門檻,手裏握著大紅的綢帶,面對着高堂,一拜而下。

作為貴賓,楚雲裳同懿都里不少權貴被請在了貴賓席上坐着。貴賓席距離高堂是最近的,因而他們也就能十分清楚地看到,新郎新娘拜過天地后,儐相說送入洞房的時候,即便是蓋了紅蓋頭,但憑着角度,他們也能看到那紅蓋頭下,新娘的容顏是有多麼嬌羞,多麼幸福。

幸福到,都有些扎眼了。

至少貴賓席里,都是有一些貴女暗暗搖頭:這月非顏,果然還和以前一樣,根本不知收斂。

不過同南陽王成婚而已,又不是嫁予皇室中人,排場居然這麼大,也不知道她是做給他們這些人看,還是做給朝廷看。之前就聽聞,南陽王府羽家有位老太爺,在暗中策劃要進行謀反,最終以事情敗露而告終。如今月非顏嫁給南陽王,羽家本就勢大,月家又是專門製作兵器的,莫非當真如傳言所說……

權貴們神色變得微妙起來,卻無一人多言。

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不能走,得敬酒。此次南陽王同月家大小姐成婚,幾乎全懿都的權貴都到場了,朝廷命官也是能來的都來了,更不要提南陽王一黨的官員,光酒席都是擺了上百桌,這一桌一桌的敬,酒量再好的人,怕到了最後,也要一醉不起。

眼看着新郎和幾個人,從宮裏來的貴客那邊開始敬酒,楚雲裳所坐的這一桌,有人不由低聲道:「好像近幾年來,誰家娶貴女,都沒有南陽王這家排場大吧?」

一人開始八卦,那自然全桌人都是開始八卦。

果然,很快就有人介面:「可不是呢。去年流瑩公主嫁給少將軍,那皇家公主的排場足夠大吧,可依我看啊,流瑩公主的排場,還不及今日這排場的十之三四。」

「對啊。南陽王府這排場大的,光是聘禮都值幾十萬兩銀子,聽得我都有些嫉妒了,真不知道月非顏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南陽王青眼。」

「嘁,有什麼好嫉妒的,別看他們現下風光,等過段時間,朝中要是出了什麼事兒,那可才……」

權貴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無一不是揣著十足十的八卦之心。然而很快,話題便從月非顏的身上,轉移到了一直都沒有參與八卦的楚雲裳身上。

這一桌里有以前和楚雲裳結識過的人,因而此時將話題轉移到楚雲裳身上來,說起話也不如何的見外,甚至是極犀利的:「楚七小姐,南陽王都成婚了,你什麼時候成婚?之前不是說,

前不是說,你在備嫁了嗎,怎麼這一轉眼,半點風聲都沒有了?」

這話一說,全桌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了楚雲裳身上。

但見她今日難得沒有帶她兒子,只帶了一個丫鬟,如今正安排在別處吃酒。這時候已經是初夏,天氣很熱了,她卻穿得很多,臉色略顯蒼白,看起來要比之前瘦了不少,聽說不久前曾遭遇了一場刺殺,傷得很重,看這樣子,大約是傷勢還沒有好透。

全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楚雲裳卻連眼都不抬一下,只淡淡道:「我不成婚。」

「不成婚?楚七小姐,你是在說笑吧,你這麼年輕,正是待嫁的年歲,怎麼可能不成婚?這話要是傳開來,怕是楚三爺第一個不答應呢。」

楚雲裳聞言,更是連話都懶得多說:「三爺答應了。」

「呃?」那言辭犀利的貴女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當即愣了一愣,才不可置通道,「不可能吧,誰願意養個白吃白喝的妹妹,還帶着個拖油……」

最後一個「瓶」字尚未說出口,那貴女看到有人朝他們這一桌走過來,立時住了口,沒有把話說完。

不過楚雲裳的臉色,卻變得不是那麼好看了。

然而,還不等她抬眼來,對那名貴女說些什麼,就聽得有誰道:「肆意談論別人家事,這就是貴族風範?」來人說着,微俯下身來,又對楚雲裳道,「楚七小姐,借一步說話。」

於是楚雲裳便離開了酒席,徒留那名貴女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再說不出一句話來。桌邊的其餘人,也都是愣愣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不知這人怎麼就突然過來找楚雲裳。

難不成,楚雲裳同那九方少主談不成婚事,同這位還有着些許淵源?

楚雲裳跟着來人出得廳外,並未去什麼地方,只走了一小會兒,便在一個位置算得上是很隱秘的小花園裏停下了。不過走了片刻功夫而已,楚雲裳的臉色就變得極其蒼白,顯然之前的傷,確是還沒好全。

臉色發白,呼吸也是急促,左腿更是隱隱作痛。她皺着眉,慢慢扶著石桌坐下來,恰好見他們兩人出來,王府里有丫鬟跟了過來,她便讓丫鬟給她倒杯熱水來,她要吃藥。

丫鬟領命去了,偌大花園裏,立時便只有他們兩人。

左右沒了外人,楚雲裳道:「殿下將我喊出來,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慕玖越沒有坐,只站在她對面,看她額角都隱約有冷汗溢出,他動了動唇:「你傷還沒好嗎?」

「沒有。之前傷了筋骨,不好好將養,會留下病根。」

所以,不僅僅是走路走得快了走得久了,她的腿會疼,陰雨天氣里,她也需要吃藥,免得年紀輕輕就要落得個腿疾,等老了會更受罪。

慕玖越沒有接話,而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在她旁邊坐下:「等你吃過葯,再和你說吧。」

楚雲裳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多會兒,丫鬟帶着一副茶具回來了。楚雲裳這才從袖袋裏取出三個小瓷瓶來,每個瓷瓶里都倒出十來顆藥丸,小小的藥丸湊在一堆,那數量很是可觀。她連喝了三杯茶,才將藥丸給分批喝下,眉頭皺得死緊,顯然那藥丸的味道並不是很好。

極濃郁的苦澀味道在口腔里瀰漫,最後一口葯沒有咽好,藥丸粘在了嗓子眼兒里,難受得快要吐出來。楚雲裳正皺着眉,眼前驀地遞過來幾塊用手帕包着的果脯:「吃點這個吧。」

她看了看,是杏乾和梅干。她接過來,先吃了塊梅干,微甜偏酸,口腔里的味道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嗓子也舒服不少,不會想要吐了。

「謝謝。」

慕玖越沒說話,揮了揮手,示意丫鬟退下。

等小花園裏再次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才道:「剛才聽你說,三爺同意你不嫁人?」

「嗯。等天冷了,就回敏城去,那裏冬天到處都有地龍,比南方還暖和,能把腿養好。」

他聽着,微微擰眉:「敏城?」

「在東北那邊。」

「我知道敏城在東北。」他道,將剛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你說,你不嫁人?」

楚雲裳慢吞吞吃了塊梅干:「是的,不嫁人。有什麼問題嗎?」她說着,抬眸看向他,一雙眼睛恍惚還和先前所見到的一樣,清清冷冷,只那漠然的神色,愈發濃重了,讓得這雙原本很漂亮的眼睛,看起來宛如死水一般,「許是我命里無姻緣,先後三個男人,都算有緣無分,我也懶得再煩心這事。」

總歸她嫁不嫁人,和別人無關,她不想嫁,別人也拿她沒辦法。她之前有和三哥攤開來說,等他們回了敏城,她不會再和他們一家繼續住在一起,她帶着楚喻另外買個宅子住,免得外人說些什麼,讓人心煩。

對此,三哥也同意了,就等京城事了,他們全回敏城去,從今往後若非必要,就再也不回來了。所以這段時間,她安心養傷,楚喻三個孩子也在自家學堂里讀書不出門,楚天澈則是早出晚歸,忙得厲害,為的就是能在近期將京城以及周邊城鎮里的生意安排好,以後他們楚家的生意只會集中在東北,重心不會再放在京城這裏了。

然而,本以為慕玖越會說些什麼的,卻聽他極緩慢極鄭重地道:「你當真不嫁人?」

楚雲裳聞言沉默片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嫁不嫁人,和殿下有什

和殿下有什麼關係嗎?或者說,」她眼睛還是在看着他,無波無瀾,只那深處,隱隱的動蕩了,「殿下這話,是替別人問的?」

——自是在替「別人」問的。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緊了緊,他沒有回答,只垂了眸,彷彿是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語氣十分平淡:「那如果說,讓你嫁給我,你可願意?」

風聲一下子便停了,靜得要命。

此處離熱鬧之地太遠,任何喧囂都傳不過來。陽光明媚,花香撲鼻,風景端的極好。

楚雲裳卻沒有絲毫的心思來欣賞此間風景,她只覺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聽錯了他說的話:「……你說什麼?」

「我說,」他看向她,眸中神色一如語氣,平和到了極點,然而那心底深處,卻是狂風暴雨將至的強裝平靜,「嫁給我。」

楚雲裳愣了愣。

半晌后才道:「我有兒子。」

他卻好像沒聽到她這堪稱婉拒的回答,只繼續道:「嫁給我。」

楚雲裳慢慢搖頭:「我有過男人。」

「嫁給我。」

「很抱歉,殿下,我對你不感興趣。」

「嫁給我。」他又說了一遍,她剛想要繼續拒絕,就聽他接着說道,「你可以扳倒你看不順眼的任何人,羽家,月家,秋家,以後他們誰見了你,都要恭恭敬敬喊你一聲越王妃,你凌駕他們所有人之上。」繼而,微微斂眸,語氣仍是平靜的,聽在人耳中卻多了那麼一點蠱惑的味道,「以我的能力,大周上下,你都可以橫著走。只要我活一天,我就會保護你一天。」

楚雲裳沉默。

良久,她扶著桌沿,慢慢站了起來,沒有回答他的話,只道:「我們出來很久了,該回席上去了。」然後將吃完了果脯的手帕遞迴去,「多謝殿下好意,我心領了。」

慕玖越沒有接:「你不答應?」

「殿下是看我可憐吧,一個女人獨自養兒子,厚臉皮地住在兄長家,吃兄長的喝兄長的,這不就是那位小姐說的白吃白喝,拖油瓶嗎?」見他不接,她便將手帕放在了桌上,轉身就要離開這裏,身形單薄而脆弱,卻自有傲骨,「我沒什麼用,但大抵自尊心還是有的。還請殿下收回這份可憐吧,留給別的女人便好,我不需要。」

他沒有說話,她也不在意,舉步便慢慢走開了,行走速度比起來時要慢了許多,她的腿當真是不怎麼好。

常言醫不自醫,即便知道這腿傷該如何醫治,筋骨該如何化瘀,可動用了很多方子,放在別人身上,這時候都該好得差不多了,可在她自己身上,則好像根本沒起到什麼效果一樣,傷口癒合緩慢不說,她總覺得自己這條腿快廢了。

都快要成個殘疾人了,居然還有人要她嫁人,當什麼越王妃……

她微微揚唇,笑意極冷,滿是嘲諷。

只等她快要走出這個小花園,遠遠望去好像有什麼人正朝着這邊走來,她微微垂下頭,想扶著旁邊的樹木休息一下再繼續走,就感到身後有人靠近了。

來人自后伸出雙手,一手握住她想要扶樹的手,一手則環住她的腰。耳後有溫熱的呼吸貼近,她聽得這人聲音壓低,是以前從未聽過的深邃低沉,溫柔到簡直不像是他親口說出來的一樣。

「我喜歡你。」他說,「嫁給我。」

低沉而溫柔的告白聲沿着風吹散開來,那正要來到這裏的人,一下便停住了腳步。

象徵喜慶的大紅色,在此時看來格外的刺眼,那些所謂的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回憶起來,也是宛如錐心。那離得小花園尚還有些距離的人,略顯僵硬地站立着,陽光傾灑下來,卻半點溫暖都感受不到。

直至微風吹拂而來,風中傳來誰聲音輕到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的回答。

「……成交。」

如果這世界上,還能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她相信,讓她依靠,可以在所有的危難關頭,於水火之中拯救她,予她顛沛流離中所有可望而不可求的安然。

那麼,前世今生,這個人,也只能是他了。

……

時間回到南陽王去月家迎娶新娘之前。

宮城內,帝王寢宮。

「南陽王狼子野心,此次與月家聯姻,陰謀不小……你且替朕走一遭,探探他府中虛實,做好一應準備才是。朕時日無多,朝中文武百官,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南陽王。」

病榻上,病入膏肓的帝王睜著無神的眼睛,慢慢說出話來:「朕坐着的這個位置,放眼整個大周,最惦記着它的,也就只有南陽王。太子倒無謂,朕知你手中有底牌,是專門對付太子的,這個朕很放心。朕唯一擔心的,便是,倘若太子鬼迷心竅,待朕駕鶴西去了,他和南陽王聯手,你大可……」

宏元帝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最疼愛的這個兒子靠近,與他說完了接下來的話。

慕玖越聽完了,不答話,只道:「父皇。」

「啊?」

「兒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是說楚雲裳吧。」宏元帝此時卻笑了,無比的和藹慈祥,「都這麼久了,你還忘不了她?」

慕玖越不回話,只微微垂下頭。

原以為宏元帝還要如三年前那般,說什麼也都要拒絕時,便聽他以一種蒼老的口吻,慢慢道:「楚家倒台了,羽

倒台了,羽家那位也沒了……咱們皇家,開朝以來便和楚家有盟約,每一代的公主,尤其是皇家血脈最純凈的公主,必須要送去楚家,藉此削弱楚家血脈。一直到先皇那一代,歌公主嫁進楚家,有了楚璽那麼個孫子后,她決定要了結這一切,到死都沒有說出楚家的秘密。只是楚雲裳確是個厲害的,她爹都不知道的事情,全被她一個人摸了出來,最後手段比歌公主做得還要絕……」

宏元帝病得很重,每說一句話,便要喘幾口氣,還要喝水。偌大寢宮裏沒有宮人,也沒有妃嬪,只有慕玖越侍奉在旁,一邊聽着他的話,一邊給他喂水,倒也能讓他將一直以來都想要說的話,慢慢地給說了出來。

說到最後,宏元帝累了,在閉上眼睛休息之時,道:「楚家已經是過去了……你若真心喜歡她,娶了她也無妨。只是她有兒子,朕……」

話未說完,便聽得慕玖越道:「那是兒臣的孩子。」

「哦,那正好娶了她當王妃,她能力很強,以後會是你很大的一個助力。」宏元帝說完,剛準備休息,讓越王退下,卻終於是回過味來,驀地睜開眼睛,「你說什麼?那孩子是……」

慕玖越仍然不回答,只將他搭在被外的手移進被子裏:「父皇好好休息,一切交給兒臣。」

說完便退出寢宮,前去南陽王府參加婚禮。

只留宏元帝一人,躺在病榻上,無神的眼睛不自知盯着某處,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慢慢苦笑開來。

「朕以前都是做了什麼啊……」

他搖搖頭,嘆息一聲,蒼老如風中殘燭,即將駕鶴西歸。

……

賜婚聖旨很快就下來了,上言欽天監合了八字后,最好的吉日乃是十天之後,三月廿九。

其中宮裏還另外傳來口諭,當初拿了楚雲裳八字,去找國師大人合出的吉日,其實另一個八字不是別人的,正是越王殿下的。

也就是說,楚雲裳命中注定,和越王殿下結為連理。

送走宣旨公公,楚雲裳拿着聖旨,站在楚天澈面前,沉默不語。

其餘人原想聚過來,問一問楚雲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居然就被賜婚了,且對方還是大名鼎鼎的越王殿下。但一看楚天澈那陰沉的面色,簡直是風雨欲來,當即一個二個都離開了,連想聽牆角的楚喻也給帶走,院中頓時只留了兄妹兩個,彼此沉默著,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楚天澈約莫是想清楚了,臉色稍稍變得好看了點。他看着楚雲裳,分明腿都站得疼了,她卻還是站着不動,額上都疼出冷汗來,嘴唇蒼白,也依然在沉默著,就在等他開口。

於是楚天澈開口了:「回房再說。」

說完,當先就往廳里走去,卻是有意無意的,步伐放得很慢,足以讓楚雲裳慢慢跟上來。

等楚雲裳進來了,他倒了水給她,她沉默著接過,開始吃藥。

還是先前去參加南陽王婚禮時候那個份量的葯,吃下后滿嘴都是苦澀,這麼久了仍舊習慣不了這個味道。她皺着眉,想再喝杯水壓一壓,眼前多出一個油紙包:「路上買的。」

打開一看,裏頭包着的是椰子糖。

她看着,拈了一顆放進口中,甜絲絲的,奶香很足。她吃了一顆,滿嘴藥味被壓下,才道:「這是從南邊來的商隊嗎?」

「嗯。去年才挖好的運河,前不久剛開始通船。漕運費用有些高,現在南邊來的商隊還不多,北方要南下的也不多,不過,」楚天澈看着她,目光深沉,「這是個好機會。」

楚雲裳不語,只又吃了一顆椰子糖。

她知道楚天澈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無非就是表明,漕運都督的位置,現下是在慕玖越的身上套著,她若真要嫁給慕玖越,那說不得,要從慕玖越的身上拿來一些相對應的利益,最簡單的比方說他們楚家的商船走運河,費用定然要降低一些。在漕運上佔了先機,往後他們楚家的生意,就能真正的開遍大江南北,大周首富的位置,也就能從尚還苟延殘喘的秋家身上,落到他們的頭上。

——這就是楚天澈的要求。

她之前說過,這輩子到死都不會嫁人,可一轉眼,賜婚的聖旨下來了,皇命違抗不得,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既然勢必要嫁人,那麼她之前和楚天澈的約定就算作廢,他們不用搬離懿都,商業重心也不必轉移,楚天澈之前所做的一切準備工作完全作廢,無怪乎他現在提出這麼個要求來,說來是拿利益做交換,實則哪裏不是被楚雲裳給氣到,由着她耍小性子?

索性楚雲裳理解他,在吃第三顆椰子糖的時候,才慢吞吞道:「慕玖越說,以後咱們楚家,會是大周朝里唯一一個御用皇商,還有,」她看向楚天澈,將她之前和慕玖越約定的事情,一件件說出來,「你會成為國舅爺,嫂子會成為國舅夫人,佳寧和佳歡,也會成為郡主……」

話未說完,便被楚天澈打斷:「陛下下詔讓他繼位了?」

「還沒有。」楚雲裳平靜道,「不過慕玖越他,準備謀反。」

「而我,會幫他。」

……

「謀反?」

本應還在楚雲裳手裏的字條,現如今不知怎的,竟到了慕玖越的手裏。

他看着這張皺巴巴,連字跡都快要看不清的字條,看着看着,忍

著看着,忍不住便笑了:「劍有雙刃,一刃斬敵人,一刃斬自己人……」

手腕一轉,便將字條移到了燈盞上,火苗舔舐上來,字條一下子便燒成了灰燼。然後再輕輕一捻,灰燼也成了齏粉,染得指腹烏黑一片。

如此,就算來了鳳鳴城的人,想要將字條恢復成原樣,也是無法了。

「不安分的棋子,可不是好棋子。」慕玖越淡淡吩咐下去,「通知各方,做好準備,本王大婚之後,開始行動。」

……

「你為什麼會答應他?」

「可能是,他能給我安全感吧。」楚雲裳還在一顆接一顆的吃着椰子糖,滿嘴的甜,幾乎要甜到心坎兒里去。她神色平靜,語氣卻有些茫然:「也可能是,我心軟了。」

許是當時陽光太溫暖,風也太溫和,那人聲音是難得一見的溫柔,她聽着聽着,就心軟答應了。

又許是人這種動物,總是在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時候,還想着要飛蛾撲火,獲得能夠慰藉身心的熱度。所以堅強再好,固執再好,也總是敵不過那麼一線光明,到頭來她還是個渴望被寵愛的人,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不剛好?

待得回過神來,便見楚天澈斜睨着她:「心軟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我知道。」她垂下頭去,再剝開了一顆椰子糖的糖衣,「我不會喜歡他。」

前輩曾說,選一個愛你的人,好過選一個你愛的人。

她愛過的人已經消失在她的生活中,那麼她選一個喜歡她的,想來也不會怎樣吧?

半輩子都在踽踽獨行,如真能有人牽着她的手,引領着她繼續向前走,護她一世長安,那樣的話,想必也不會太累。

……

原以為吉日太近,楚家七小姐同越王殿下的婚禮,該準備得十分倉促的,然而,最終呈現在人前的,十里紅妝足足繞了整個京城,大紅的顏色,金黃的色彩,同樣是王爺娶妃,可慕玖越這位王爺,竟是要比之前的南陽王,將婚禮準備得還要奢華而盛大。

盛大到,就算是想要在此日子上挑刺找茬,說這場婚禮其實是比羽家月家聯姻還要充滿利益性質的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半個不好的字都說不出來。

實在是盛大。

至少,此前正王妃婚服送到楚府的時候,那鳳冠霞帔,委實是驚了一整個楚府的人:就算是當年陛下冊封王皇后,那一國之母的鳳袍可隆重吧,各種瑪瑙寶石翡翠東珠鑲嵌成一隻只鳳凰,沒點氣場的人還真穿不起來。可楚雲裳的這件王妃婚服,按照禮治來說,即便是親王正妃,婚服上也不該有鳳凰的,然而等婚服展開后,眾人挨個的數,這才震驚地發現,這件婚服上,居然總共有着九隻鳳凰!

若非其上並沒有鳳袍才有的紫牡丹,楚府人還當真要以為,他們七小姐不是要嫁給越王當王妃,而是要進宮去當皇后了。

對此,楚天澈特意差人去越王府問了,得到的回答卻說,越王妃的婚服,是早年便已定好樣式的,那九隻鳳凰也是早就請過陛下旨意,才能綉出來的,他們大可放心,這婚服並沒有什麼藐視皇后的意思。

知道了這點,果然楚府人都放心了。然後紛紛滿懷着好奇與期待的,七手八腳地幫楚雲裳將這繁瑣而貴重的婚服穿上。

不等戴上鳳冠,再化個妝什麼的,眾人就已驚呆了,這婚服雖然不是皇后鳳袍,但穿在人身上,怎麼看,都怎麼有一種鳳袍才能有的威嚴端莊之態。

若非楚雲裳身量足夠,年紀也是足夠,氣質有,氣場也有,這件婚服,她還真撐不起來。

因而,連婚服都已經如此華貴,更不要提越王府和宮裏送來的聘禮。據說光是黃金,越王府都送了整整九抬,其餘物件自不必多說,那禮單長得折幾折,都還是長長一張。而宮裏,陛下纏綿病榻,聘禮是王皇后和漱皇貴妃做主共同安排的,單是黃金也送了五抬,比起去年流瑩公主出嫁時的嫁妝,整整多出了一倍來。

男方聘禮貴重之至,女方嫁妝也是豪華至極。

作為娘家人,楚雲裳這邊,嫁妝滿打滿算,以六十四抬為基準,楚天澈和莫青涼,竟為她足足準備了二百五十六抬,比此前據說是近年來嫁得最風光的月家大小姐的嫁妝,多出整一百二十八抬!

更甚者,京城有傳統,權貴嫁女,從娘家到新郎家,一路上沿途要撒裸子給路邊看熱鬧的人,圖個喜慶吉利。作為一家之主,楚天澈大手一揮,撒!必須撒!全撒金裸子!銀裸子銅裸子什麼的,簡直降低他們楚家的檔次!

現在京城還能上得枱面的權貴里,就他們楚家最有錢。既然是最有錢的,難得能這麼風風光光地嫁女兒,為何要將他們家的財氣給藏着掖着?

買!

需要什麼就買什麼,有市無價也得給我買回來!

貴!

什麼最貴就買什麼,我們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多!

嫁妝準備得越多越好,不怕沒錢買,就怕嫁妝少了,被人笑話!

於是,這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十里紅妝,這才有了連冊封皇后都不足以比擬此番華貴的一場婚禮。

盛大婚禮,舉世關注!

且不知是不是也曾向陛下請過旨,楚雲裳的出嫁,並沒有如其餘王妃那般,從楚府到越王府,全程都是坐在喜轎里,頭上也要蓋紅

上也要蓋紅蓋頭,手中還要拿個紅蘋果。從越王府跟隨着慕玖越來接新娘的喜轎,並不是喜轎,竟是將皇后鳳輦給借了來——

不,不能說是借,準確來說,是陛下愛子心切,將自己這第九子從小疼到大。如今兒子好不容易要成家,這和鳳輦幾乎一模一樣的鸞車,是很多年前便在著人打造的,直至如今,越王成婚,這架鸞車方才第一次被使用,實實在在是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坐在上頭沒有被紅蓋頭遮住臉、手裏捧著一枚如意的新娘子,也是博得了無數的艷羨和讚歎。

艷羨自不必多說,越王向來清心寡欲,幾乎從未有過什麼桃色緋聞。如今難得傳出了點消息,卻是直接大張旗鼓地成婚,全京城不知多少少女因此失了魂傷了心,嫉妒新娘子簡直是嫉妒到了極點。

然而,這樣的嫉妒,在見到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盛裝打扮出現在人前的新娘子,就全然化作了一種無力和讚歎:這樣漂亮奢華的婚服,還真只有楚家七小姐這樣的人能穿,等閑其餘人,莫說穿上了,連多看幾眼,都要開心激動到瘋,哪裏還能像她一樣,端端正正坐在那裏,雖談不上不怒自威,卻也是有着渾然天成的威儀,一點都不丟她楚家和越王府的臉。

喜樂敲敲打打響了一路,金裸子同樣撒了一路,鞭炮也是放了一路,熱鬧到了極點。新郎騎馬在前,新娘乘車在後,整支迎親隊伍沿着整個懿都走了大半圈,這才終於到了越王府。

到越王府後,新郎下馬,鸞車也是停下。路邊早已圍了無數人,此時都在起鬨著,讓新郎去把新娘背出來,跨了火盆好去拜堂。

於是鞭炮聲聲中,楚雲裳端坐在鸞車上,看那穿着紅色四爪蟒袍的人,朝她慢慢走過來。

慢慢的,慢慢的,以她從未見過的姿態,來到她的前方。

他臉上還是戴着面具,不過不同以往,今日的銀色面具上,沒有了那墨色的獨梅,取而代之的,是朱紅的墨繪成的一枝桃花。桃花的上端,原先鑲嵌著藍寶石的地方,現下也是被一顆紅色的寶石給取代了,襯得那眼角眉梢,愈發璀璨,也愈發多了那麼一絲豔色。

再加上他身上大紅的婚服,路人仔細數了,和新娘身上的婚服一樣,也是有着九條四爪金龍,很明顯也是向陛下請過旨,龍的數量才能有這麼多。且由於平常他都是穿白衣居多,連杏黃的親王蟒袍都是一次沒穿過,現如今穿着這樣喜慶的婚服,從白到朱的轉換,簡直是換了個人一樣。

至少楚雲裳以前總覺得他氣質太過高華冷凝,如今這麼一個模樣,讓她覺得,他真切不如他展現在人前的那般,遙遠如雲間中人,可望而不可即。而是正如眼下,他朝她走來,步伐穩健,連唇角都帶了笑意,似乎他對這場婚事,很是滿意。

他都滿意了,她又如何能不滿意?

於是今日以來,豪華鸞車裏的新娘子,第一次笑了。

這一笑,不說傾國傾城,至少也是讓得在場所有見到這一笑的男人,同少女們一樣,心中也是升起一股子艷羨:能娶楚家這位女兒為王妃,越王絕對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距離一點點的縮短,直至為零。慕玖越來到鸞車前,卻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般,將楚雲裳從鸞車裏背出來,而是雙臂向前一探,便將已經站起身來的楚雲裳,給穩穩地打橫抱了起來。

「嘩!」

眾人驚嘆。

當即便有人提出疑問,越王怎能不按照規矩來,他身為皇室中人,不是更應該注重禮治?越王府的人答:王妃腿腳多有不便,背着走的話腿會疼,我們越王心疼她,就抱着走了。

楚雲裳也不知道慕玖越居然會來這麼一遭,當即眼睛都睜大了,手也是下意識捉住了他的領口。

他轉頭看她,微微一笑:「你可以把手換個位置,比如我的脖子。」

幸而今日是盛妝,臉紅了也有脂粉擋着,別人不太能看出來。聽了他這話,楚雲裳遲疑了一下,便依他所言,紅著臉鬆開他的領口,還順勢撫平了,這才將雙手勾在他脖子上。

然後不自覺的,頭微微低下了,不敢去看周圍人的表情。

四周的起鬨聲越發響了,慕玖越再笑了笑,這便橫抱着她,看向了鸞車之後。

而這個時候,一直都沒有出現的楚喻,也終於是露面了。

同樣是穿着大紅喜服的楚喻才一露面,等待多時的人們立時起鬨得更加熱鬧。

今日越王和楚七小姐大婚,作為楚雲裳的兒子,他們還以為楚家這位小少爺一直都不出現,是被人給遺忘了,或者說越王府並不待見他,這才讓大家都沒有看到他。卻原來,不是他不出現,而是鸞車只能新娘乘坐,不能別人坐,他這個新娘兒子,便沒有乘坐鸞車,而是坐在了鸞車後面,這才沒被人第一時間發現。

此時他出來了,慕玖越正抱着楚雲裳沒動,顯然是在等他。見他出來了,叫了他一聲,讓他和自己一起走。

於是楚喻抿著嘴,背着手,十分小大人姿態地走過去,來到慕玖越的左邊,這才一起向大門走去。

比起任何人都要早早知道慕玖越真正身份的楚喻,今日看起來也很是高興,完全沒有任何的不樂意,因他已經隱約明白之前那所謂婚事告吹的用意。

想想也是,楚家七小姐嫁給鳳鳴城的九方少主,高堂會是誰,賓

會是誰,賓客又會來多少?而楚家七小姐嫁給越王殿下,整個京城的人,誰會不關注,誰會不來看?

婚禮從來都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楚喻覺得,他大概能明白慕玖越的心思了,無非就是想給楚雲裳一個最好最盛大最難忘的婚禮,這才不惜在此之前,有了那麼一段誤會。

如今他這邊無需慕玖越多說,誤會就已經消解。不知楚雲裳那邊,慕玖越須得如何,才能將誤會給解開?

楚喻不厚道地想,讓他瞞他們那麼久,自作孽不可活。

跨過火盆,再跨過門檻,走了一段路,這才到了拜堂的正殿。裏面高堂已經就座,正是越王生母漱皇貴妃,以及堅持帶病起身也要來看越王成婚的宏元帝。見喜娘拿着紅綢過來了,慕玖越終於將楚雲裳放下,兩人一人握了紅綢一邊,然後便慢慢朝高堂走去。

這時候楚喻就沒有再跟着了,只跑到貴賓席上,找了個位置坐着,就乖乖看他娘和他爹拜堂了。

而不僅僅是宏元帝親自到場,那擔任儐相的人,竟也是由楚雲裳的老師,閣老擔當的。除了閣老,她的另一位老師帝師也是攜著夫人一併前來,合著諸多皇室中人高官權貴一起,都是坐在貴賓席上,笑容滿面地看新郎新娘走至近前,在閣老的高聲之下,一拜天地。

再來是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接連三次參拜,考慮到楚雲裳的身體,慕玖越在起身的同時,還不忘抬手扶她一把,免得她重心不穩,動作十分體貼。看得宏元帝都是忍不住點頭,越王確是真心喜歡楚家這個女兒的,否則,莫說娶王妃了,他連女人都不會輕易靠近半分,哪裏還能如此刻,這樣的體貼,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思及於此,宏元帝同身邊的漱皇貴妃輕聲道:「越王很喜歡她。」

因是兒子大婚,穿着打扮也十分隆重的漱皇貴妃聞言,笑着點頭:「是的,陛下。越王同臣妾說,他從小便喜歡雲裳,所以這長大了后,一直想娶她。」

「從小就喜歡?」

「雲裳百天的時候,他有和別的殿下一起去過汝陽侯府,當時回宮后就與臣妾說,楚家的小女兒長得很漂亮。後來雲裳漸漸長大了,他也見過很多次,大約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喜歡上了吧。」

慕玖越大楚雲裳五歲,現年楚雲裳十七歲,他則二十三歲,掰着手指頭算一算,他豈不是喜歡楚雲裳整整十七年?

雖說小時候的喜歡,很可能只是大孩子對小孩子疼愛的那種喜歡,但不可否認,這樣一種感情,能一直堅持到現在,都還不忘初心,這份情誼,委實可貴。

於是看着那重新將楚雲裳給抱起來,要將她送入洞房的慕玖越,宏元帝輕輕一嘆:「朕以前做了許多錯事,好在沒有斷了他們二人的姻緣。」

漱皇貴妃自然知曉這話是什麼意思,當即溫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只要他們夫妻倆以後過得好,又有什麼不可以理解的,陛下也無需自責。」

宏元帝慢慢點了點頭,然後毫無預兆的,猛烈地咳嗽了起來。這便察覺到身體已是到了極限,須得立即回宮喝葯休息了。

但他現在卻不想走。

此刻還能遠遠看見正往洞房去的兩人,後面還跟着個楚喻小屁孩。他眯眼看着,驀地低聲道:「你想當太后嗎?」

漱皇貴妃猛地一驚。

卻說洞房那邊,被慕玖越一路抱了過來后,楚雲裳本以為就慕玖越這樣的脾性,該不會有什麼人膽大包天想要鬧洞房的,然而事實證明她想錯了,的確有人來鬧她的洞房,且鬧洞房的不是別人,皇室里的各位小皇子小公主,以及慕玖越的一些心腹,都跟着一起過來,嚷嚷着必須鬧完洞房,才能放王爺去敬酒,否則他們就把他給灌醉,讓他今天連洞房花燭夜都過不了。

眼看着這麼多人都來鬧洞房,坐在婚床上的楚雲裳簡直目瞪口呆,坐在她身邊的楚喻也是跟着目瞪口呆。

有此前沒見過楚雲裳的小殿下,仗着個子小從人群里鑽出來,擠到她面前,仰著頭看她,一雙雙眼睛亮晶晶的:「九皇嫂,你好漂亮呀,新娘子都和你一樣漂亮嗎?」

「九皇嫂,你身上的嫁衣好好看,等我長大了,我也能穿這麼好看的衣服嗎?」

「九皇嫂,我們是來鬧洞房的,你知道我們要怎麼鬧嗎?我跟你講哦,我們要……」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幾句話的功夫,就將大人安排給他們的鬧洞房的任務,給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聽得楚雲裳和楚喻,更加目瞪口呆。

尤其楚雲裳,幾乎是在慶幸,還好她兒子血脈不同於常人,否則他這個年紀,也該跟這些小殿下一樣,天真到被賣了都還能幫別人主動給自己估價。

楚喻也是在慶幸,還好他兩個表姐聰明,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不然表姐要是跟這些小屁孩一樣,傻不拉唧的,他天天跟表姐在一起玩,會不會也被感染成個傻不拉唧的小屁孩?真是細思恐極。

而這時,還在和慕玖越鬧着的心腹們,根本沒有察覺到他們此行鬧洞房,被小殿下們說出口,已經是失敗一半了。只看着楚雲裳被小殿下們給包圍了,嚷嚷着要將王妃救出來,然後就開始每對新人拜堂之後例行的鬧洞房。

但見也不知這些人是從哪裏搞了那麼多雙婚鞋,統一地擺在

統一地擺在了一起,還將楚雲裳腳上的婚鞋也給要了過去,混在裏頭,要慕玖越找出哪雙才是王妃的鞋子。

婚鞋太多,每雙都是非常的漂亮,看得小公主們眼睛都要冒紅心了。不過大人們事先有叮囑過,因而小公主們再眼饞,也只得忍着,然後沖慕玖越叫道:「九皇兄,找出嫂嫂的鞋子,就獎勵你敬酒之前,能親嫂嫂一下!」

這話一說,婚床上的楚雲裳一下便紅了臉。

慕玖越聽了,不動聲色,只道:「如果我找到了,要親哪裏?」

「當然是親嘴啦!」小殿下們開心地叫道,「親嘴嘴,洞房房,生娃娃!」

楚雲裳臉不由更紅。

於是慕玖越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婚鞋上,果然是開始找起來了。

婚鞋這種東西,因是穿在新娘腳上的,尋常人都只會注意新娘的鳳冠和嫁衣,並不會對婚鞋過多關注。因而就算是剛剛才把婚鞋從楚雲裳腳上給脫下來的某位小公主,此刻看着那麼多的婚鞋,都是眼花了,完全不記得哪雙才是皇嫂的婚鞋:「這麼多的鞋子,好難找呀,九皇兄肯定找不出來了。」

另外一位小殿下也是道:「對呀對呀,我就說,咱們來鬧洞房,第一關就能讓九皇兄認輸,你們還不信。」

旁邊大人們則是笑道:「各位皇子殿下,各位公主殿下,你們未免也太小看王爺了。信不信,你們數十個數,十個數之內,王爺鐵定能把王妃的鞋子給找出來。」

小殿下們聽了,彼此都是保持着十萬分的懷疑:「十個數?有這麼快嗎?我們都不記得九皇嫂鞋子長什麼樣!」

「真的,開始數吧,不然數還沒數,王爺就已經找到了。」

小殿下們將信將疑地開始數數:「一,二,三……」

而果然,才剛數到「五」,就見慕玖越伸出手去,將一雙綉著鸞鳳齊鳴,鳳凰口中還銜著東珠的婚鞋,給從鞋子堆里撈了出來,然後往婚床邊一放:「找到了。」

小殿下們齊齊瞪大眼睛。

真的這麼快!?

「九皇嫂,這是你的鞋子嗎?」

楚雲裳看了看,彎下腰去,徑自將婚鞋穿好:「是我的。」

有小皇子懷疑道:「九皇嫂,你不會偏袒九皇兄,其實這不是你的鞋子吧?」

楚雲裳道:「我今日坐上鸞車之前,鞋跟有磨過地面,這雙的確是我的。」

聞言,小殿下們把其餘婚鞋挨個翻過來看,果然鞋跟都是嶄新嶄新的,還真只有楚雲裳穿在腳上的那雙,鞋跟有磨過的跡象。

對此,心腹們拍手大笑:「王爺才不知道鞋跟有沒有被磨過呢,肯定是王妃穿過的鞋有香味,王爺聞到了,這才找出來的。」

「噗!」

包括楚喻在內,小孩子們一下就笑噴了。

慕玖越也是掩飾性地咳了一聲,道:「完了沒?完了就出去,客人還在等著。」

「噯,王爺,這才剛開始,急什麼。我們總共準備了九大關,您得把九關都給過了,去給客人們敬酒的時候,屬下才會幫您擋酒。」

看心腹們笑得眼睛都快沒了,楚雲裳知道,這第二關,要輪到她了。

果然,接下來,心腹們將慕玖越手上佩戴着的扳指給要了去,同樣是混在了一堆扳指中,要楚雲裳找出哪個是慕玖越今日佩戴的。還說她要是找到了,那麼他們就大發慈悲,剛才王爺第一關的獎勵,就可以換成是她來親。

楚雲裳:……

這獎勵換和不換,有什麼區別嗎?

有着之前小殿下們的告密,楚雲裳自詡也是挺了解慕玖越,因而十個數的時間裏,她果然也是成功找出慕玖越的扳指。當然了,能這麼快就找出來,還是因為楚喻剛剛有偷偷跟她說,慕玖越鍾愛梅花,所以他的扳指里側,不出意外,應該有雕刻梅花。

不過扳指里雕刻着梅花的有好幾枚,楚雲裳也是憑着對慕玖越面具上梅花的圖案的記憶,這才找出了正確的。

第二關通過,接着是第三關,然後第四關,第五關……

鬧了大半個時辰,整整九關,鬧笑話的也好,故意為難的也好,慕玖越和楚雲裳竟全都通過了。特別是最後一關,居然要慕玖越猜楚雲裳平時穿肚兜都是什麼顏色的,然後反過來楚雲裳得猜慕玖越有沒有大紅色的褻褲,鬧得連慕玖越都紅了耳朵,小殿下和心腹們這才心滿意足地帶着楚喻出門去,說他們不會耽擱他兩人親親的,他們要先去前頭為慕玖越撐一下場子,讓他快點親完,就趕緊出去敬酒。

洞房裏只剩下一對新人。

喜燭靜靜燃著,放眼望去,滿屋子都是紅色。楚雲裳還是坐在婚床上,慕玖越也還是站在床前。沒了鬧洞房的人,這裏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楚雲裳微低着頭,不知道說什麼。

不過慕玖越也沒有真的要親她,只道:「我讓廚房做了飯菜,一會兒送來的時候你吃一點。等喻兒吃飽了,我讓他先回來陪你。」

桌子上雖然也有食物,但都是糕點零嘴之類,並不管飽。慕玖越說完便出去了,卻在快要關上門的時候,才聽裏面的人說一句:「你別喝太多酒。」

他聽了,微微一笑:「我省得。」這才關好門,往酒席去了。

洞房裏只自己一個人,楚雲裳也懶得做些什麼。她只慢慢從婚床上站起來,想要看一

,想要看一看這被佈置成了洞房的寢殿都是怎樣的設施,等明日收拾寢殿,她得找地方放自己的東西。

這一看,才發現,即便是被佈置成了洞房,這寢殿裏的各種設置裝潢,居然也很簡潔,沒什麼太過繁冗之物,一如慕玖越其人。因書房是在另外的宮殿裏,所以這裏只有一個三層高的書架,上面擺着的書也不是太多,靠窗的書桌上也沒什麼東西,應該都是被放了起來,連紙筆都看不到。

除此之外,梳妝台應該是新打的,衣櫃也是新打的,不少物件都是嶄新的。楚雲裳回頭看看婚床,這才發現,婚床也是新的,是一整塊金絲楠做的,十分貴重。

她還正打量著這座寢殿,殿門被敲響:「王妃,晚膳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要用膳嗎?」

越王府里伺候的下人,除護衛都是越軍和御林軍之外,嬤嬤是從宮裏出來的,其餘奴僕也基本都是男性,鮮少有年輕的丫鬟。難得聽見一個明顯是半大姑娘的聲音響起,楚雲裳道:「進來吧。」

殿門被推開,楚雲裳一看,果然是個小丫頭,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

晚膳是三菜一湯,都是剛剛才做好的,熱氣騰騰。小丫鬟將飯菜擺好后,才細聲細語道:「王妃,來喝喜酒的客人太多了,您陪嫁的丫鬟和嬤嬤都被叫去搭把手,所以是奴婢過來伺候您。」

楚雲裳聽着,隨意點了點頭,然後坐下來,看看面前的飯菜,便要動筷,居然也不問一句慕玖越是什麼時候往府里招了這樣小的姑娘當奴僕。

看楚雲裳這麼快就要用膳了,小丫鬟畢恭畢敬地道:「王妃不用奴婢布菜嗎?」

這時候楚雲裳已經夾起一塊紅燒牛肉,聞言道:「我不需要布菜,我只需要你來替我試毒。」說着,夾着牛肉的筷子湊過去,「來,你幫我試試。」

被御廚做得極是可口的牛肉近在眼前,小丫鬟瞪大了眼睛:「王妃……」

話還沒說出口,殿門再次被打開,卻是被人從外面直接踹開的。慕玖越走進來,身後跟了一些護衛,不知是要做什麼。他臉上還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通過他說話的語氣,才能聽出此刻他心情不是很好:「你吃過這些東西了?」

「還沒有。」楚雲裳道,「我正打算讓她給我試毒,畢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會有人把這麼普通的毒用到我身上。」

他聽了,鬆了一口氣:「這就好。」旋即揮手,「大婚之日不宜見血,先把她關起來。」

越王一聲令下,護衛們立即撲上來,將那扮成越王府丫鬟的小姑娘給直接按倒在地。

楚雲裳看着,道:「她袖子裏藏的有刀。」

於是護衛們摸索一番,將那小姑娘袖子裏的刀抽出來后,才將其給綁了起來,然後行了禮,便領人退出寢殿。

楚雲裳目送著人離去:「誰做的?」

「孫茹。」說起孫茹,慕玖越就忍不住皺眉,「聽說她精神失常,已經瘋了,今日沒來,我還以為不會出事。」

原來是孫茹啊。

楚雲裳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淡淡:「女人心眼小。」

所以儘管孫茹已經因着慕玖越和她成婚,接受不了這個消息而瘋掉,無法來越王府參加婚禮,也不忘趁今日越王府人多混亂,派了人過來想要殺掉她,就是因為女人普遍的心眼兒小,容易記仇。不過三年前孫茹沒能除掉她,如今三年後,也依然沒能除掉她,只因孫茹的手段太不上枱面,她根本不會將其放在眼裏。

不過反過來看的話,今日來參加她婚禮的人里,楚家的人來了,秋家的人來了,不少以前和她有過仇的人都來了。其中最想要她死的,莫過於已經貴為南陽王妃的月非顏,然而饒是月非顏,今日都能按捺住沒有動手,楚雲裳對此特別想誇讚一句月非顏嫁對了人。

若非狗男狗女湊成一對,以月非顏的肚量和頭腦,怎麼可能會在最近一段時間裏,比起以前要聰明了許多?無非是受了羽離素的點撥,這才更加像模像樣了些。

說起月非顏嫁給羽離素當王妃,楚雲裳不由想起,其實在那日她遇襲受傷之前,她忙着備嫁,沒怎麼關注京城裏的事情。不過也隱約有聽說,南陽王之所以會與月家大小姐這麼急着成婚,完全是因着年前的時候,南陽王喝醉了酒,與月家大小姐陰差陽錯上了床,結果還一槍中彈,讓月家大小姐有了身孕,這才在顯懷之前便忙着成婚。否則,肚子大了,月非顏連婚服都是穿不上的,還怎麼風光大嫁?

憶起這一點,楚雲裳微微眯起眼睛。

果然歷史的車輪永遠不會因誰的存在消失而停止,前世月非顏便是自薦枕席,成了羽離素的女人,今生也還是趁著羽離素醉酒,這才爬上了後者的床。該發生的,還是會繼續發生;不該發生的,努力再多,也還是不會發生。

而除了南陽王這一對最容易出么蛾子的今日沒有動手外,貴賓席上,秋以笙沒有動手,慕初華也沒有動手。包括慕與歸,拜堂的時候她看得很清楚,慕與歸約莫來前有被宣王教訓過,坐在貴賓席里,整個人懨懨的,沒有半分朝氣,甚至連看她都不敢,也更加沒有做些不該做的事情。

說起慕與歸,楚雲裳被慕玖越抱來洞房之前,有仔細觀察過,今日的慕與歸,不僅與平時截然不同,並且似乎特意是為了避開她

為了避開她的注視一樣,等她被慕玖越帶走後,他才敢看她一眼,然後便和羽離素坐到了一起去,商量起什麼事來。

慕與歸和羽離素湊到一起……

楚雲裳想,慕與歸是下一任宣王,他和羽離素混到一起,現在正值關鍵時刻,可別出了什麼岔子才好。

她還在想着今日大婚所搜羅到的些許訊息,就聽慕玖越道:「我讓人重新給你準備晚膳。」說完人就走了,那周身氣息,比起來時要緩和上不少。

楚雲裳從思緒中回神,抬眸看着男人離開的背影,頎長清雋,高華冷貴,自有一番風骨。

她看着看着,眸中微凝,旋即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樣,低低說了一句:「不能動心。」

還在楚府里的時候,鸞車來接她之前,莫青涼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和她說了很長一段話。

莫青涼說,每個人最愛的人,永遠都是自己。她說我不知道你答應嫁給越王是為了什麼,如果是為了利益,那你切記,永遠都不要愛上他。利益中如果有了感情,那麼最初的目的就不會達成,等到以後想起來,就會悔不當初。

莫青涼說,愛情很重要,但女人並不是沒有愛情就不能很好地活下去。她說你看我,我為了利益,這輩子從沒愛過誰,可我還是生下了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想做什麼,我不會阻止你,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只希望你的選擇對你來說是正確的,你以後的生活,只要是你自己想要的,怎麼樣都無所謂。

莫青涼說,好好過日子吧,記得你最開始說的話。不過,或許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今日和你說的這些,其實全是錯的也說不定。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我說什麼,你的人生就會是什麼樣的。

「我是為了利益才嫁給他。」楚雲裳自言自語地說着,聲音逐漸壓低,桌子上的手,也是慢慢握緊,「所以,不能動心,不能喜歡他,更不能愛上他。」

以前她總是看不起那些為了家族利益而委身下嫁的女人,她總覺得,這樣的女人,連人生都是被家族給規劃好的,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全都是經過訓練的,傀儡一樣。

可到了今天,她終於成為她以前所看不起的那類人,心底里的諷刺幾乎是無期限地擴張著,她看着身上鮮紅的嫁衣,越看越覺得這顏色太刺眼。

她慢慢抬起手,撫上額角,心中有着一個什麼決定,慢慢開始成形,最後直如參天大樹,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等用過晚膳,楚喻也從酒席上跑了回來,還帶着陪嫁過來的綠萼一起。楚雲裳在綠萼的幫助下,先給楚喻在偏殿的池子裏洗了澡,她自己隨後也是有這綠萼的幫忙,方才將身上繁重的嫁衣給脫下。接着沐浴一番,由著綠萼給她擦頭髮,她抱着楚喻坐在已經將花生紅棗之類給清理乾淨的婚床上,小聲地和楚喻說些什麼。

楚雲裳道:「你今天好像很開心。」

此時天已經晚了,按照以往作息,楚喻是快要睡覺的,所以這時候正喝着睡前牛奶。聞言伸出舌頭舔了舔沾著奶漬的嘴唇,點點頭:「嗯,娘親嫁人了,我很高興。」

「那麼,」楚雲裳一字一句慢慢道,「你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嗎?」

這話一說,楚喻一下子就停止喝牛奶的動作。

他坐在楚雲裳的懷裏,因不能隨便觸碰到楚雲裳尚未痊癒的左腿,他的小屁股是挨着她的右腿坐着,然後自己的兩條小腿弓起來,剛好不會碰到那受傷的地方。此時聽了楚雲裳的問話,他雙腿動了動,低着頭沉默,楚雲裳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過了片刻,才聽他小小聲地說道:「娘親不想要的話,那就不要了。」

楚雲裳道:「如果娘親再要孩子,他會姓慕,會是越王府世子,甚至以後也會是皇太子。」楚雲裳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凝視着他的眼睛,「告訴娘親,喻兒想不想當太子。」

楚喻捧著碗的手輕輕一抖,沒說話,只是靠在一起的雙腿,合攏得更緊了。

「我知道了。」楚雲裳看着,鬆開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喝完牛奶就去睡覺吧,明早還要進宮。」

楚喻將小碗裏最後一點牛奶慢慢喝完,等楚雲裳給他擦過嘴,再漱了口,他才伸出雙手來,抱住了她的脖子,整個小身體貼近她胸口,小小的,暖洋洋的。

「娘親。」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你想怎樣就怎樣,喻兒沒關係的。」

所以,生不生第二個孩子無所謂,他當不當太子,也無所謂。

反正小宣王已經確定站到了南陽王那邊,太子也已經謀划好一切,暗中的某些棋子,也已經做好萬全準備。所有人都在等最恰當的那個時機到來,或者說,都在等宏元帝病情徹底爆發,必須要下繼位詔書的時機到來,那麼這段時間裏所有的平靜,就都將毀於一旦,整個懿都,也要正式進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危險時期。

而這一切,他知道了無所謂,但她卻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

她選擇嫁給越王,嫁給他的親父,那麼她就只需要好好當她的越王妃便好,好好將她的傷養好,變回以前那個健健康康的娘親就好。那些骯髒的、血腥的、見不得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來做,免得髒了她的手。

她保護他太多次,如今也終於輪到他來保護他。

「娘親。」

「娘親。」楚喻親了親她的臉,「父王要回來了,喻兒去睡覺了,祝娘親有一個難忘的洞房花燭夜。」

說完,綠萼也已經將楚雲裳的頭髮給打理好。他朝綠萼伸出手,綠萼便將他抱下婚床,穿好鞋子,就帶他離開了寢殿。

不過走前,綠萼還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心裏怎樣想,就怎樣做吧,別委屈了自己。」

楚雲裳不語。

很快,不多時,慕玖越回來了。

卻並非是自己走回來,而是被人給架著送回來的。送他回來的人是之前鬧洞房的兩個心腹,咧嘴就沖楚雲裳笑:「王妃,王爺就交給您了,前面酒席還沒散,屬下就繼續去喝酒了。」

楚雲裳點點頭,心腹便離開了,還不忘將殿門給關好,甚至楚雲裳還聽到他們大大咧咧地讓站崗的護衛離遠點的聲音,說省得打擾了他們王爺和王妃的洞房。

守在寢殿外的護衛們果然依言離得遠了些,這裏便顯得更加安靜了,靜到只能聽見喜燭燃燒的輕微噼啪聲,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慕玖越被心腹搬到床上,似乎真的是喝太多酒,脖子都有些發紅,不知道那面具下的臉,是否也是紅的。楚雲裳看着他,慢慢道:「你需要醒酒藥嗎?」

「不用。」剛剛在心腹眼中還是醉得已經睡死過去的人,此時睜開眼來,手一撐,便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喝了不少,但並未到喝醉的地步,此時仍是很清醒的,聞言轉頭看楚雲裳,見她已經沐浴完畢的模樣,嘴唇不由動了動:「我去沐浴,一會兒有事和你說。」

楚雲裳頷首:「我剛好也有事想和你說。」

於是慕玖越起身去偏殿沐浴,楚雲裳則是下了床,從書架上隨便拿了本書,就靠在床頭開始看了。

等慕玖越沐浴回來,入目便是熒熒燈火中,已然卸去白日裏一身繁重華貴的人,正一邊看著書,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葯。許是快要睡覺了,不想再爬起來漱口,她喝完葯后,沒吃別的東西,只又喝了杯茶,將口腔里的藥味給壓下去,才合上書看他:「你好了。」

洞房裏的喜燭不能吹,得燒到天明。整個寢殿裏都是燈火通明,慕玖越走過去,坐到床沿,道:「你想說什麼,你先說吧。」

楚雲裳這便將自己剛才想好的說辭,統統給說了出來:「我嫁了你,為的是什麼,你我彼此心知肚明,我也不用明說。我想好了,我們雖然已經結為夫妻,但有一些原則上的事情,我需要現在就和你達成約定,以免以後我們之間會產生不必要的矛盾。」

他聞言挑眉:「你說。」

「婚後三項準則:一不許碰我,二不許碰我,三不許碰我。如有特殊情況,請參照以上三條。」她說,十分平靜地看他,「你覺得如何?」

他不回答,只道:「兒子是我的。」

「我嫁了你,我兒子當然是你兒子。」

並且,出於私心上的考慮,她並不想再生孩子。

喻兒是她的寶貝,她嫁給慕玖越,也有很大一方面的原因是為了楚喻。若連最初的目的都不能達到,那也真就像莫青涼和她說的一樣,等到了以後,她會後悔。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後悔,哪怕等慕玖越日後登基為帝,須得廣納後宮廣灑雨露,她也不會在生孩子這上面鬆口。

楚雲裳想着,眸底漸漸深邃了。

「在客棧那一晚是我,」慕玖越卻彷彿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一樣,一如既往的平淡,「兒子是我親生的。」

於是楚雲裳也就像先前他向她求親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他輕輕彎唇,笑意淺淺:「我說越王妃,準則作廢,該洞房了。」

言罷,身體探前來,不等她說些什麼,他抬手叩住她的後腦,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唇印上去,呼吸剎那交纏,讓得本就空白的大腦,愈發空白了。

便在這空白中,幾乎是潛意識的,她伸出手,想要將他推開,卻終究是止住了。最終那手慢慢攀爬上去,來到他沒有被面具遮擋着的下顎處。

他感受到了,鬆開她的唇,微微退後開來,低聲道:「你要看嗎?」

你要看嗎?

要嗎?

當然……

不要!

楚雲裳突然睜大了眼睛,眼中盛滿了恐慌。

冷汗瞬間遍佈身體,腿上的傷口在疼,心臟也在疼。她幾乎是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人,剛才親吻的柔軟觸感還在,她嘴唇卻哆嗦起來,有那麼一個名字,將將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卻被她死死抑制着,她全身都開始顫抖。

「你,你……」

她想說什麼,然而只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口。聲音顫抖到不像話,撫在慕玖越下顎上的手,也是僵硬著一點點收回。她看着面前那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覺得很冷:「我不看。我累了,我要睡覺。」

如此反應在預料之中,他再彎唇,卻是傾身下去,將她壓倒。

男人的雙手撐在兩耳邊,身體被牢牢壓着,動都動不了。這樣的姿勢,讓得楚雲裳眼中的恐慌之色愈發濃郁,便聽他再問了一句:「我說真的,你要看嗎?」他輕笑着,聲音早沒了先前的冷凝,有的只是那熟悉到了骨子裏的溫柔,「我剛才不是說了,我有事情要和你說。你要聽嗎?」

旋即,不等楚雲裳回答,他便兀自說道

便兀自說道:「10007,Z國國家特工,曾獲一等功勳章五次,二等功勳章十七次,三等功勳章四十八次,不記名榮譽二百餘次,死前被R國特工帶走進行拷問,死後屍骨無存,被Z國追為烈士。」將有關10007的生平說出來后,他壓低身體,嘴唇湊近她的耳朵,「她死後來到大周朝,成為楚璽第一個女兒楚雲裳,人稱楚七小姐,被算出命格乃是天降異星,得者為帝,所以被確定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也被確定是楚家唯一一個試驗品。後來她未婚先孕,記憶喪失,分娩那日難產,險些喪命,其後三年內,遭遇各方勢力追殺,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以致於到了後來,唯一還能相信的人為保護她和她兒子而死,她幾近於走投無路,舉目四望全是想要從她身上套出秘密想要她死無葬身之地的人,她連自保都做不到。

所以……

「你重生回了三年前,也就是你分娩的那天。」慕玖越慢慢地說道,微微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以一種能看透她一切的目光,俯視着她,「喻兒也和你一起重生了,所以從那一天起,你恢復記憶,開始慢慢清理上輩子害過你和喻兒的人,將以前遭受過的迫害,盡數奉還給那些人。楚家的秘密也被你挖掘出來,不久前你親手將那個秘密葬送。」

長長一番話說完,寢殿內滿是沉默。

楚雲裳收回去的手,此時被他握住,放到那半面面具上。面具一點點離開臉龐,他繼續說道:「你一直以為,和你一起重生的,只有喻兒。」面具被摘下,露出那一張熟悉的臉,那漆黑的眼瞳里,此時有着淡淡金芒在閃爍,「可是很遺憾,和你一起重生的,其實還有第三個人。」

啪。

面具被丟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一顆形如桃花的紅寶石,也是因此而碎裂開,散落一地的猩紅碎片。

「那重生的第三個人,他叫慕玖越,也叫九方長淵。他太喜歡楚雲裳,所以在她瀕死之時,請了千代家最具天賦的人,為他構建鎮魂圖,以他剩餘的全部壽命為代價,送這三個人回到三年前。」他重新俯下身來,親吻上那不知何時變得蒼白的唇,動作很輕,根本不像親吻,「所以三年前,他去見楚雲裳,他每天都要吐血,身體特別差。莫神醫說他氣虛體弱,需要靜心養氣,那是因為鎮魂圖在他的心臟上,需要吸收他的血才能繼續維持下去,他也才能因此繼續活下去,而不是最開始的時候就死掉。」

說到這裏,他輕輕咬着她的嘴唇,若有若無的廝磨,意圖讓那嘴唇恢復先前的嫣紅:「楚雲裳,那個人愛了你整整兩輩子。如今他向你坦白,表明一切,你還會繼續和他在一起,接受他對你的喜歡對你的愛,和他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死亡嗎?」

沉默。

依舊是無聲無息的沉默。

然而,在這沉默中,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慢慢流出,流進鬢角,再打濕下方綉著鴛鴦的錦被。

「……會。」

那強行維持着平靜,努力不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太過顫抖,卻還是帶着哭腔的聲音響在他耳邊,讓得他將這終於答應了自己的人摟得更緊。身體與身體緊緊相貼,心臟跳動的頻率都近乎於一致。

鴛鴦戲水,鸞鳳和鳴。夜色無邊,大紅的喜燭還在燒着,不知何時垂落下來的帷幔后映出淡淡光影,呼吸與呼吸交換,肢體與肢體交纏,眼淚慢慢蒸發,被汗水給取代,烙入骨髓般的痛苦和歡愉在最深處交織,十指緊扣,滿心滿眼都是濃郁到快要溢出來的情感。

熾熱的,滾燙的,燒得渾身血液都要沸騰,最是一場纏綿的醉生夢死。

「長、長淵……」

不知過了多久,帶着哭腔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她手指緊緊攀附在他肩頭,有深深的紅痕留下來。他輕輕喘氣,抬起頭來,重新吻上去,胸口上那和她腿傷一樣沒有痊癒的傷口,鎮魂圖在散發着淡淡的光芒,朦朧到了極點。

「我在。」他喘著氣,吻去她一切想要說的話,「我在的,裳兒,我在。」

他在。

他慕玖越在,他九方長淵在。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拒絕。

當初為了她,不惜耗盡壽命逆天改命,重來三年全是為了她。恨再多,錯再多,冰釋前嫌,一併都是過去,他還是這麼愛着她,他的命是她的,她還有什麼理由要害怕他拒絕他?

沒有用的。

他曾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他更愛她,前世如此,今生也依舊。

歡情還在繼續,全身酥麻到了極點也不停歇,似乎是要一次性彌補回這些年的所有空白。眼前恍惚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細雨濛濛,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她打着油紙傘從郊外的一座石橋上走過。橋上有人,她和那人擦肩而過,雨一直在下,她很快就走遠了,卻忘記回過頭去,看一看那個站在雨里的人。

如果當時她回頭去看那個人,和那個人同打一把傘一起走,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可以和他進行一切的開始,然後她就不會遇到那麼多的人,也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不會受那麼多的苦?他會不會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對她很好很好,她會不會從小就開始享受他的溫柔他的寵愛,他們兩個才會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才會是早早就定下了婚約的小未婚夫妻?

妻?

所以情深緣淺,說的大抵就是他們兩個。

但終究情太深重,所以直到最終,她終於還是和他在一起。

然後情比天高,然後忠貞不渝。

……

**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按照規矩,洞房夜睡得再晚,被夫君折騰得再累,新嫁娘也要按時起床,去給公公婆婆敬媳婦茶。

所以饒是楚雲裳腿疼到根本不能下地,她也還是被叫起來梳洗打扮,穿了王妃正服,化了正式妝容,準備進宮去給宏元帝、王皇后和漱皇貴妃敬茶。

越王府和宮裏不一樣,宮裏向來只有午膳和晚膳,並沒有早膳之說,但在越王府里,早中晚三餐都是要吃的。因而當楚雲裳被抱上座位坐着,已經上過早課的楚喻過來一起用膳的時候,這半大孩子看着自家娘親困到連飯都不想吃直想睡覺的樣子,不由咬着筷子埋怨他爹:「娘親身體不好,你還讓娘親這麼累。」

他爹正吹着特意讓廚房做的專門滋補女人的粥,等涼一些好喂楚雲裳吃。聞言頭也不抬地道:「等你娶老婆了,你會比我還讓你老婆累。」

楚喻瞪了瞪眼,還沒說話,就見他爹被打了一下:「喻兒才多大,你亂說個什麼。」

慕玖越捂著腦袋控訴:「是他先說我的。」

楚雲裳閉着眼睛道:「他是你兒子,上樑不正下樑歪,他以後要是長歪了,肯定是你帶壞的。」

慕玖越:「憑什麼是我帶壞的,你剛才當着他的面打我,我都沒還手,以後他要是怕女人了,也是我帶壞的嗎?」

楚雲裳:「滾,不讓我打我還懶得打,你趕緊滾蛋,別出現在我眼前。」

於是楚喻就看他爹討好的笑,半點越王風度都沒有:「不不不,你想怎樣打,打多久都行,你要是打累了就換隻手打,千萬別累壞了。」

楚雲裳這時候終於睜開眼,看見慕玖越這麼個樣子,當即好氣又好笑:「多嘴!吃你的飯。」

於是人前高貴冷艷的越王殿下就開始乖乖用膳,手裏已經吹涼的粥也不忘一勺勺地餵給楚雲裳。如此溫柔體貼,看得楚喻忍不住又開始埋怨了:「爹你只喂娘不喂我。」

慕玖越道:「你都多大了,男子漢,自己吃飯。」

這回楚雲裳也終於是站在慕玖越這邊:「你爹說得對,你是男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楚喻不高興地癟嘴:「人家都是有了老婆就忘娘,爹爹你還沒把奶奶給忘掉,你就已經忘記我這個兒子了。」

這回慕玖越還沒來得及反擊,楚喻的嘴就被一隻包子給堵住了:「食不言寢不語,吃飯。」

慕玖越立時十分暢快地笑開了:「小孩子家家胡說什麼,我不教訓你,可還有你娘教……」話沒說完,嘴裏也被塞了個包子。

楚喻看着,沒忍住撲哧一笑,差點噴了半桌包子餡兒。

早膳就這樣笑笑鬧鬧地過去了。

待到用膳完畢,進宮的馬車也已經準備好,照舊是無影駕車,花雉在暗中跟着,一家三口也沒帶其他人,坐上車就往宮城去了。

越王府離皇宮很近,出了富庶區,走上半刻鐘就能到宮牆之下。然而就是這半刻鐘里,馬車卻停下了,無影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王爺,孫大人求見。」

孫大人?

哪個孫大人?

楚雲裳還沒想出個頭緒來,就明顯感到慕玖越的氣息變了一變,有些不耐煩:「來替他女兒找麻煩的。」

說完便從袖中取出個什麼東西,隨便往楚喻手裏一塞,彎腰就下車了。

楚雲裳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孫茹的那位老父親。

說來孫茹這人,前世似乎是雙十年華時候死去的,今生都已經二十一了,卻還活着,雖然已經精神失常,成了瘋子,但慕玖越居然能讓她比前世多活一年,這真是……

還正想着,就聽楚喻低聲道:「吃飯之前我聽花雞說,昨天夜裏,孫茹死了。」

「怎麼死的?」

「上弔死的。」

楚雲裳無言:「……承受不了沒把我毒死的打擊,就自己上吊自殺了?」

楚喻撇撇嘴:「誰知道呢。她夜裏死的,死了好幾個時辰才被人發現。她娘想要報官的,她爹不同意,就過來找我爹麻煩了。」

楚雲裳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先不說孫茹。喻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慕玖越是你親爹?」

「是的啊。」楚喻乖乖把之前慕玖越差點死掉的那件事給說了出來,「我看他不跟你說,我也沒說,不然打亂他的計劃,他肯定要揍我。」

楚雲裳撫額。

得,之前她還真沒想錯,還真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她可真是被蒙慘了。

然而這時候都已經過去好大一會兒了,慕玖越居然還沒有上車來,楚雲裳不由問了:「無影,還沒解決嗎?」

以那傢伙越王時候的脾性,那麼不喜歡說話,孫茹的事情三言兩語就該解決了,再不濟被惹惱了直接一劍斬過去了事,怎的這麼久還沒回來?

外面的無影不知是不是在跟什麼人談話,說話聲有些嗡嗡響,楚雲裳聽不太真切。再過了會兒,才聽無影道:「王爺還有事情要處理,讓王妃和世子先進宮。」

楚雲裳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只等馬車重新開始前進了

開始前進了,她倏然看向楚喻:「你爹剛才給了你什麼東西?」

楚喻聞言,將小手往背後藏了藏,然後搖搖頭:「爹爹說不能告訴你。」

「宮裏可能出事了。」楚雲裳也沒逼他,只道,「孫茹她爹這個時候來找你爹,無非是拖着你爹,不讓他進宮。昨天拜堂的時候,你皇爺爺身體就已經快要不行了,這個時候又不讓你爹進宮……」她長出一口氣,「可能是有人不想在繼位詔書上,看到你爹的名字吧。」

說完這些,她伸手摸摸楚喻的腦袋:「我之前和你舅舅聊,你知道舅舅為什麼會同意我和你爹的婚事嗎?」

楚喻搖頭。

楚雲裳道:「那是因為我告訴你舅舅,倘若你爹謀反成功,他就能當上國……」

「國舅爺」三個字還沒說完,就見楚喻驀然瞪大眼睛:「謀反?誰要謀反,我爹?」

乍一看楚喻這麼個反應,楚雲裳心頭一跳:「不是你爹還能是誰,之前我可是親眼看到那張字條從他袖子裏掉出來,他不也把那東西給了你……不對!」

當初那張寫有謀反的紙條,的確是從越王身上掉下來的。可那越王並不是慕玖越,而是這些年來給慕玖越當替身的那個人!

越王府出了叛徒!

想清楚這一點,楚雲裳悚然一驚。

明白了。

全明白了。

她和慕玖越的婚事,一方面的確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果,然而另一方面,卻也是人為促成的,原因就出自那張字條!若非那張字條,讓她誤以為慕玖越意圖謀反,她怎麼可能那麼快就答應慕玖越的求親?分明是有人利用!

那麼,那個替身,是在為誰賣命?

慕初華,羽離素,王皇后,月非顏,還是……慕與歸?!

楚雲裳此時面色變得極其肅重,然後慢慢伸手,握住了楚喻的手:「你爹都跟你說過什麼,你記得多少,全都告訴我。」

楚喻聽着,原本還想堅持不要讓她知道的,但看着她的神色,他猶豫一瞬,還是將他所知道的東西,給全盤托出了。

考慮到宮裏很可能已經出事,楚喻說得很快,不過三言兩語,便將他所知道的某些人的動作給說了出來。然而,他才剛說完,楚雲裳還沒來得及往更深一層的意思去想,就感到馬車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外面無影道:「王爺。」

接着,車門被打開,雖沒有昨日大婚穿得艷麗隆重,但還是難得一見穿了正式的親王蟒袍的人進了車廂來:「走吧。」

來人在楚雲裳對面的位置坐下,並沒有和剛才一樣,是挨着她和楚喻坐的。不過一會兒功夫不見,剛剛還在死皮賴臉和楚雲裳說話的人,此時已然滿身冷凝之態,面上分明還是戴着面具的,卻連眼睛都讓人看不清。他也不說話,就坐在那裏沉默著,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他不說話,楚雲裳和楚喻也不說話,兩人跟着沉默。如此情形,好似先前的笑鬧,全都是做戲而已。

這時馬車已經來到宮牆之下,即將要進宮了。因是越王車駕,進宮不必如別人那般要下車步行,守衛宮門的御林軍連看一看車裏的人都沒有,一看駕車的是戴着油彩面具的人,當即二話不說便放行,於是這有着墨蘭標識的馬車,連停都沒停,徑直往宮中某處而去。

越王愛馬,又常年於北疆征戰,府中養著的馬匹多是汗血寶馬,日行千里,速度極快。因而皇宮再大,也不過小片刻后,就到了目的地:「王爺,到了。」

車門被打開,無影已經先行落地。慕玖越當先下車,卻是在即將下地的時候想起什麼,轉身向楚雲裳伸出手:「來。」

楚雲裳看着,搖搖頭:「多謝王爺好意。」說完牽着楚喻慢慢下車,並沒有搭慕玖越的手。

慕玖越對此也不以為意,只等她和楚喻都下來后,這才率先朝着前方的坤寧宮而去。他走得很快,完全沒有要等楚雲裳的意思,似乎坤寧宮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正等着他前去處理一樣。

楚雲裳握緊了楚喻的手,在經過無影身邊時,和無影有意無意地對視了一眼。見無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她神色變得更加的平靜了,這才跟在慕玖越身後,進了坤寧宮。

而不知是不是坤寧宮裏的人下了令,不讓人在殿內守着,楚雲裳牽着楚喻一路走來,半個宮人都沒有見到。慕玖越走得太快,此時已經看不見人影,偌大的坤寧宮正殿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們母子兩人,什麼人都沒有,安靜到只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

「這裏沒人。」

眼裏有着赤紅的光澤悄然閃現出來,楚雲裳不過幾眼,就已經確定了此時坤寧宮裏除了他們之外,果真是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宮殿裏沒人,並不代表外面沒人。

果然,側耳傾聽,便能聽見殿外有着極細小的摩擦聲響起,若是判斷不錯的話,應當是御林軍們正搭著箭矢,將弓弦給拉開,然後那一個個箭頭,全部對準了殿門之後的黑暗。

只要裏面的人膽敢走出一步,百箭齊射,插翅也難逃。

「娘親,我們怎麼出去?」內殿裏,楚喻仰頭問道,「無影和花雞都走了,只有我們了。」

楚雲裳正緩緩梭巡著四周,赤紅閃爍,瞳術正式開始動用:「剛才那個扮成你爹的替身進來后就不見了,所以這裏應

所以這裏應該有密道,娘親找找,你等一下。」

楚喻聽着,還想用自己的馭獸異能叫來這坤寧宮地下的生物給他們帶路,但看楚雲裳的目光很快便鎖定了哪裏,他立時明白,已經找到密道了。

「在屏風後面,喻兒,來。」

屏風是小葉紫檀的,很重,是固定型的,左右兩側幾乎完全和牆面卡在了一起,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那被卡住的部分,明顯有被挪動過的痕迹,很大可能就是剛剛那個假慕玖越留下的。楚雲裳腿腳不便,無法很好地打開屏風卡在牆面里的部位,楚喻這時候就幫上了忙,兩人一起用力,「咔」的一聲,卡住的地方分開來,屏風受力不均,砰然倒地。

恰是這一道倒地聲,讓得圍在坤寧宮外的御林軍驀地鬆開手中弓弦,一支支箭矢破風般射入殿宇之內。

宮中御林軍專用的箭矢衝勁極大,饒是隔了不算短的距離,也有許多箭矢從外殿射進內殿裏,「咄」的一聲,射穿了據說是王皇后最喜愛的一隻從泰西進貢來的水晶花瓶。

嘩啦!

花瓶碎裂開來,卻彷如是導火線一般,接連有着無數支箭矢射了進來,將內殿裏無數珍稀昂貴的物品,給全射了個稀巴爛。

「嗖!」

又是一支箭矢急速射來,眼看着要射到兩人身上,楚雲裳隨手抄起旁邊一個小圓凳砸過去,啪一下,圓凳被箭矢射穿,不過那箭矢也剛好因此沒有再射過來。緊接着,卻又有其餘箭矢爭先恐後射來,似乎御林軍們早知他們會找到密道,這才有着絕大部分的箭矢,都是在朝這裏射過來。

箭雨密集著射入,那在之前被屏風牢牢擋着的密道入口,此時也是堪堪打開來。楚喻急忙走進去,見密道里燃的有長明燈,他回頭去喊楚雲裳:「娘親快進來!」

楚雲裳聞言,再打掉射過來的一支箭矢,立即反身進去。

待得兩人進入后,密道入口自動閉合,牆面上一星半點的痕迹都是看不見,彷彿這裏並沒有密道一樣。

然而,密道入口才關上不過數息時間,箭雨平息下來,御林軍進來了。御林軍們掃視一圈,見內殿裏果然沒人,當即為首的一人揮了揮手:「他們已經進去了。放火。」

「是!」

密道入口重新打開,御林軍點燃了火摺子,往密道里一扔,頓時,早早倒進去的桐油被點燃,整條密道都是一下子燃滿了火焰,人想在其中活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見此,為首之人再揮了揮手,御林軍們便退出了坤寧宮,前去別處執行另外的任務。

便在他們離開之後,內殿另一側走出兩個人來,原來這坤寧宮裏不僅僅只有那麼一條被當作了陷阱的密道。楚雲裳牽着楚喻的手,看那密道里滿是熊熊大火,連帶着將入口周圍的木料也都燒起來了,眼看着再過不多久,整個坤寧宮都會陷入烈火之中,兩人看了一眼,各自都沒有說話,走出了坤寧宮。

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命喪坤寧宮大火,不會再有人關注他們了。

「我們去找陛下。」明明是初夏時節,坤寧宮外卻一片蕭瑟,放眼望去一個人都看不到。楚雲裳道:「現在最緊要的,就是陛下的繼位詔書。」

為天子者,有繼位之說,也有即位之說。

尋常情況之下,繼位就是好比宏元帝下詔,指定某位皇子繼承他的皇位,等宏元帝退位或駕崩后,該皇子理所當然成為皇帝,這就是最順應大統的繼位。而即位,則往往是指逼迫在位皇帝進行禪讓,如舉兵謀反叛變弒君等等,動用種種手段坐上皇位的,這就是即位了。

如此,繼位乃正統,即位卻是非正統。普天之下黎民百姓千千萬萬,得民心者得天下,試問百姓們是最愛戴正統之下繼位的皇帝,還是會愛戴非正統之下即位的皇帝?尤其這個時期,大周朝國力強盛,正是崛起於九州的關鍵時刻,並沒有什麼能讓百姓詬病的,百姓是會希望繼續保持現在的國家富足生活安寧的狀態,還是會希望國家陷入即位的戰亂之中?答案自然是前者。

由此看來,正統繼位這樣重要,那自然,宏元帝的繼位詔書上,最終寫下的會是誰的名字,這就很讓人眼饞了。

只要名字能出現在繼位詔書上,那麼就算是剛從娘胎里生出來的嬰兒,也將是大周朝下一任帝王。

所以今日宮中生變,楚雲裳猜測,應該是確定宏元帝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到了必須要寫繼位詔書的時刻。否則,以御醫們的能耐,想要讓宏元帝多活幾個月甚至是多活幾年都是有可能的,哪裏會這麼快就病危?無非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讓得宏元帝病情爆發,以達成今日宮變前提。

這個時節有風,風一吹,火勢愈發大了,大半個坤寧宮都處在烈焰之中,卻還是沒有人過來救火,這裏完全成為了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地方。楚雲裳牽着楚喻慢慢離開坤寧宮的範圍,循着記憶中的路線,直走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才終於遠遠望見了活人。

且還不是一個兩個活人,而是一大批的活人。

每個人都是披甲佩刀,原來是已經反叛的御林軍。此時至少有着五百人之多的御林軍聚集在一起,正聚精會神聽着前方一人的話語。

距離太遠,不僅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其說的是什麼話也根本聽不清。不過楚雲裳也不急過去聽,

急過去聽,周邊有着零零散散的御林軍正在來回巡視,她和楚喻沒靠近,而是慢慢繞開了,藉著花叢樹木的遮擋,準備走另一條路去找宏元帝。

恰在這時,近處草地上歪著的幾個御林軍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他們似乎是被安排到這裏進行埋伏的,不過現在的皇宮很明顯全被御林軍給控制住了,該在宮裏殺的人已經殺過,該在宮外殺的人也都各自有所安排,他們便放鬆了警惕,三三兩兩地躺着坐着,隨便談論著些什麼。

這一回的離得很近,楚雲裳和楚喻也就聽得很清楚:「哎,老張,我說,你弟弟怎麼還沒回來?不是說去去就能回來,這都這麼久了,怎的還沒見人回來?」

被問及的老張聞言懶洋洋地道:「不定又是上頭指派了什麼任務吧?你也知道,那孩子年紀小,才進宮沒多久,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根本不怕死,知道要去宮外截殺越王,他高興都來不及,哪裏還能怕死跑回來?」

「截殺越王?」這話一說,旁邊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將那老張給圍了起來,「真的假的,你弟弟那個混小子被編排進了對付越王的隊里?」

「不是說要派大內侍衛去殺越王嗎,怎麼又把御林軍給派上了?」

「是要咱們御林軍當肉盾吧?越王那個殺神,不派點蝦兵蟹將去當肉盾,想要拿下他,還真不行。」

「要是越王今天真的死了……嘖。」

御林軍們說着說着,竟開始搖頭嘆息,似乎已經能夠預見越王之死的場景了。

聽見這些話,楚喻下意識看了楚雲裳一眼,就見她好像並沒有聽出這些人是在說慕玖越一樣,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看得他有些打亂了節奏的心跳,也是慢慢恢復了正常,然後繼續凝神,聽着這些御林軍聊天。

這些御林軍普遍年長,都是進宮很多年的,比起年輕一些的新兵們,他們要知道更多的宮闈內幕。

比如眼下,他們已經將話題從越王的身上,轉移到了指揮截殺越王行動的主使人的身上:「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啊,為什麼小宣王會答應和南陽王聯手?他們兩個以前也根本不熟悉吧,王爺居然還能把宮外的指揮權交給他,不會看走眼吧?」

「嘁,你知道個什麼。」還是那老張以一種先眾人知曉內幕的高深莫測的口吻道,「想知道這點,那就得先知道小宣王和越王之間的關係。」

「小宣王和越王?他們怎麼了,他們不是堂兄弟嗎?」

老張道:「什麼堂兄弟,你哪隻眼睛見皇家裏有兄弟?你給我聽好了:昨兒越王大婚,大夥兒都知道吧?越王娶的王妃是誰,也都知道吧?問題就出在這個越王妃身上。小宣王以前和越王妃可是青梅竹馬,結果現在青梅沒嫁給竹馬,反而嫁給竹馬的堂兄弟,這算什麼,這不就是橫刀奪愛嗎?所以啊,小宣王氣不過,一看咱們王爺要對付越王,他也就趕忙過來和王爺合作,就是想藉著王爺的手,親手砍了越王的腦袋,把他青梅給奪回來。」

眾人聽了,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不過很快就有人疑惑道:「可是,我剛才聽小劉說,坤寧宮那邊著了火,越王妃和小世子已經被燒死了。」

這話一說,草地上立即靜了一靜。

在場的都是老滑頭,許多事情稍稍提上那麼一提,就能直接把事情給想個通透。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聲道:「小宣王也是被利用了吧。越王妃一死,消息傳出宮去,要是讓越王知道了,可不就……」

可不就會狂性大發,見人殺人,再現許多年前一步斬一人的可怕一幕?

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小宣王神仙在世,怕也根本攔不住越王吧?要是小宣王就此死掉,慕氏里還能和王爺爭奪皇位的,也就只剩個太子。而太子根本不成氣候,王爺手中又握著太子的把柄,皇位之於他們王爺,完全就是囊中取物。

老張這時候卻道:「小劉說越王妃死了?真死還是假死,有見到屍體嗎?」

先前那個御林軍道:「哪能見到屍體啊,火還沒滅呢,坤寧宮那麼大,不燒到晚上根本燒不完。」

老張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還沒見到屍體呢,就說越王妃死了,根本就是謠言,信不得。」

旁人想了想,覺得也是,那越王妃是何等人物,哪裏會那麼輕易就被燒死了。

「所以啊,現在坤寧宮裏肯定沒什麼越王妃的屍體。」老張道,「越王妃現在,指不定就在宮裏哪個角落裏藏着,然後知道截殺越王的事,就想辦法出宮去救越王。」

所以留在宮裏的人其實不多,大部分都被派去宮外面了,一方面去截殺越王,一方面則去截殺越王和太子黨羽。只留他們這些老兵呆在這裏,免得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的宮裏出什麼意外。

說起宮裏該死的人,老張直起身來,看了一眼後宮的方向:「皇貴妃娘娘那邊怎麼樣了?」

有人答:「能怎麼樣,早就逃了唄。不過聽說不是越王的人接應的,好像是流瑩公主的人。」

「嗯?流瑩公主也被卷進來了嗎?不是說效忠越王的少將軍,其實是我們這邊的人?」

「誰知道呢,宮裏宮外都這麼亂。」

「……」

御林軍們還在繼續說着,句句皆是透露著足以株連九族的秘密,但楚雲裳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她拉

去了。她拉了拉楚喻的手,母子兩人這便悄悄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許也正是如那幾個御林軍所說,認為楚雲裳沒死的,都以為她已經計劃着出宮去救人了,所以留在宮裏的御林軍的確不多。楚雲裳和楚喻一路走,見到人就繞路,沒有動手,也因此什麼動靜都沒有產生,越來越靠近宏元帝所在的寢殿。

這座寢殿和坤寧宮一樣,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偌大地方空空蕩蕩,安靜到可怕。楚雲裳和楚喻還沒來得及過去,就聽殿中隱隱約約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有重物倒地聲,不知裏面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得人莫名心慌。

再次觀望了一圈四周,見的確沒有其餘人,楚雲裳牽着楚喻慢慢走近寢殿,離得越近,便越是能聽見其間動靜。

殿中似乎有人正在大發脾氣,各種砸東西推東西,動靜很大。隱約有着暴怒聲夾雜在這些聲音里:「……我說了!他死了,他死了!他被慕與歸殺死了!他都已經死了,你還留着皇位幹什麼,皇位本來就是我的,不需要你留給一個死人!」

這說話人似乎發怒得厲害,接下來的話更是口不擇言:「你說你,啊,你命怎麼就這麼大,幾十份毒藥都還毒不死你!你都這麼老了,我當太子也這麼多年,我一直就在等你退位把皇位讓給我,結果呢,你一年年的活着,你根本不退位給我!你就是想讓慕玖越坐你的皇位是吧,你就想着他,你就喜歡他!這麼多年了,你眼裏就一個他,你可看過我一眼?我那麼努力,我拼了命都想當一個好太子,以後好當一個好皇帝,可你!你就只記着慕玖越,你根本不記得我這麼個兒子!」

說完,氣焰不僅沒有消減,反而愈來愈旺。

「砰」的一聲重響,又是什麼東西被推到了地上的聲音,然後瓷器被摔碎聲噼里啪啦地響着,不用進去都能知道裏面亂到了極點。

一手掀翻桌子后,慕初華狠狠喘了口氣,眼睛都因過於憤怒激動而變得發紅。手掌控制不住地顫抖,他抬手扶額,說話都是得咬牙切齒,才能勉強讓自己將話說完整:「父皇,兒臣是真心想當個好皇帝,兒臣當太子當了這麼多年,實在是倦了,不想再繼續當下去。你就不能聽我一回話,下詔把皇位讓給我,然後好好當你的太上皇頤養天年?人都是越老越糊塗,可你怎麼越老,就越不想把位置讓給我?」

病榻上的人不答話,也答不出話來。

此時的宏元帝連眨眼都做不到,眼前宛如蒙了一層陰翳一樣,視線渾濁不清,根本看不見人,只能憑藉聲音來辨別說話的人是誰。聽着慕初華的話,感受着他的暴怒,宏元帝手指動了動,嘴唇也動了動,似乎是想做出什麼動作說出什麼話來,可終究沒有被慕初華察覺。

慕初華依然在自顧自發泄著,似乎要在這難得沒有外人的地方里,將自己這麼多年來的憤恨,全部發泄出來,否則這輩子,就算是想再發泄,也不會有最合適的人聽他發泄了。

「你疼慕玖越,不疼我,你愛慕玖越的娘,你不愛我母后。」慕初華恨恨道,「母后一直說,我是太子,是儲君,未來的大周是我的,我會是個受萬世敬仰的好皇帝,所以你疼慕玖越沒什麼,皇位最後還是我的。可你剛才怎麼告訴我的,我讓你在詔書上寫我的名字,你不樂意,我讓你寫慕玖越的名字,你就兩眼放光?父皇啊,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偏心能偏到這個地步,當着我的面,你都能完全無視我,看不到我的努力。父皇,你說,這叫我怎麼甘心,怎麼能眼睜睜看着皇位讓慕玖越來坐?」

說着,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繼位詔書來,把筆往宏元帝手裏一塞,便包着宏元帝的手,想要控制宏元帝往詔書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而除了繼位者的名字必須是皇帝親手寫的之外,詔書上還必須有皇帝的私印。

私印這個東西,向來只有皇帝自己才知道放在哪裏,連最貼身的心腹都是不知道的。因而不管如何的嚴刑拷打,太監總管徐公公都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宏元帝私印是在哪裏,慕初華也只好親自過來逼問宏元帝。

手指被強行控制着握筆寫字,病榻上的宏元帝睜大了眼睛,喉嚨都是發出嘶啞的「嗬嗬」聲。他想要阻止慕初華,卻連動都動不了,只能任由慕初華在那份詔書上寫完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轉頭問他:「私印你放在哪裏了?拿出來,蓋上去,你就可以安心當個太上皇,好好養病了。」

「嗬、嗬嗬……」

宏元帝說不出話來,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嗓子劇痛到要徹底壞掉一般。

慕初華冷睨着他:「說,私印在哪裏?不說的話。」幾乎是鬼使神差,慕初華伸手摸向自己的袖中。

今日的慕初華穿的是東宮朝服,層層疊疊的祥雲攏在一起,四爪龍在其中翻騰,顯得十分隆重華貴。手從袖中撫過,竟是取出一把短匕來。將鑲嵌著寶石的華麗匕首套摘掉,白刃亮出,比在宏元帝的眼前,離得很近,好讓宏元帝能看清楚這是個什麼東西。

於是宏元帝就看清了,卻更加說不出話來,只能嗬嗬著,病弱的身體顫抖得厲害。

「你還是不說是吧。」看着這樣的宏元帝,慕初華笑了,笑得十分肆意囂張,「都死到臨頭了,你還是不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呢?要不是他們勸我,說拿到詔書繼位

到詔書繼位好,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說着,短匕慢慢下移,來到宏元帝的脖子上,湊近了,冰涼的刀刃貼著那蒼老的皮膚,「不過看你這個樣子,你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了。那你沒什麼用了,不如——」

話音未落,手輕輕一用力,刀刃沿着那皮膚,就深入了下去。

不如,死了罷。

剎那間,鮮血飛濺,視線里,赤紅一片。

……

「怎樣,還滿意嗎?」

背後突然有這麼一句問話響起,楚雲裳聽見了,沒有回頭,只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看的?」

來人聞言笑了:「不然呢?太子弒君,我認為這個戲碼會比你話本里的還要精彩。」

「確是精彩。」楚雲裳道,「那麼接下來,就輪到你出場了?」她這時候轉過身去,看着不知何時出現的羽離素,「可是死前託孤的話,我個人認為,慕玖越的能力已經遠遠超出了託孤所要求的範圍,所以這時候該出場的人,並不是你。」

羽離素眸中微動:「不是我?那該是誰,慕玖越嗎,他現在並不在這裏。」

楚雲裳不說話,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就牽着楚喻的手,慢慢走進了混亂無比的寢殿裏。

不是他,也不是慕玖越,而是她。

他設計將她引來這裏,為的就是讓她親眼見證太子弒君這麼一幕。然後等宏元帝彌留之際,終於將帝皇私印取出來的時候,整個計劃,也就結束了。

宏元帝將私印交給她,而他會從她手中取來私印。有了私印,也就有了最正統的繼位詔書,他完全可以秉著這份詔書,前去對付慕玖越,以各種莫須有的名頭,將慕玖越這麼唯一一個最應當繼承皇位的慕氏人,給趕盡殺絕。

這就是羽離素的局。

到頭來,她楚雲裳仍舊是被作為棋子來利用,她仍舊被認為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因為這個時候,宏元帝能相信的人,只有她。等到她的作用發揮完畢,私印被取走,怕也就是她喪命之時。

因為她若不死,她是絕對不會將私印交給任何人。

卻在她進入寢殿之時,羽離素喊住她:「你當真要進去?」

「嗯?」她回頭看他,眼神冰冷而漠然,如同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你又後悔了是嗎?」她輕輕一笑,「都到了這一步,何必呢。」

這是困局,也是死局。她敢帶着楚喻進宮來,她也就敢做好一切的準備。

所以啊,這個時候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楚雲裳笑過了,繼續帶着楚喻朝前走,卻又聽得他沉聲道:「你不會死的吧。你這麼想殺我。」

你還這麼聰明。

明明進宮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局,可以早早便脫身出去的,卻還是進宮了來,從而越陷越深。

「誰知道呢。」楚雲裳這次沒有回頭,陽光明媚,她一步步走進殿裏,黑暗慢慢吞噬了她的身影,她一點點離開他的視線,「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順其自然吧。」

楚喻聞言仰頭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只跟着她的腳步,乖巧到了極點。

於是羽離素站在殿外,目送着她和她的孩子消失在那黑暗中。

濃郁的血腥味從殿內傳出,空氣都是變得刺鼻。他靜靜看着眼前的黑暗,喃喃低語。

「如果有朝一日死在你手裏,那也是我罪有應得。」

「我死之後,請你忘記我。」

「楚雲裳,我終究還是,對不起你。」

……

沾著血的私印拿起來沉甸甸的,而它的主人,則已經靜靜閉上眼,安然死去。

「陛下走好。」

楚雲裳低聲說了一句,磕了頭,這才慢慢站了起來。

楚喻也是說了句皇爺爺才好,恭恭敬敬磕了頭,以這樣的一個姿態,送走病榻上那位他並不曾有過什麼深厚情誼的老人。

私印已經拿到手,楚雲裳卻並不急着出去。

她轉頭看向楚喻,低聲道:「你爹之前給你的東西,是不是虎符?」

現如今宮裏的御林軍已經被羽離素全權操控,意圖逼宮謀反。所以想要用虎符調動御林軍,是絕對不可能的,楚雲裳想,慕玖越先前交給楚喻的,應該是能調動北府軍的虎符,畢竟眼下的懿都,方圓百里的範圍之內,也就只有北府軍還在駐紮着。

楚喻聽着,卻緩緩搖了搖頭,然後將一直緊握著的手掌攤開,小小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枚金色的鑰匙。

鑰匙是純金打造,工藝十分精湛,有些像是開啟寶庫的鑰匙,又有些像是開啟陵墓的鑰匙。

楚雲裳看了一眼便怔住。然後就聽楚喻輕聲道:「爹爹和我說過,如果宮裏真的出事了,讓我們不要管。太后的慈寧宮下有一個密室,我們可以去那裏躲著,三天之內,他絕對能把我們救出來。」

所以這鑰匙,就是那間密室門上的鑰匙。

楚雲裳看着,沉默片刻,方道:「你爹不想我們捲入這件事裏。可是,」她看向楚喻的眼睛,「你會去慈寧宮嗎?」

楚喻搖搖頭:「我想幫爹爹。」

「剛好,我也想幫他。」楚雲裳彎下腰來,握住孩子的手,「我們去找爹爹,好不好?」

「好!」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過生與死。

他為她付出過所有,如今,也該她為他付出全部。

慕玖越。

等我。

……

日光和煦。

鮮血遍地中,他仗劍而立,劍身赤紅,然身上衣着卻無半分髒亂,華美如初。周圍儘是刀光劍影,你死我活,他卓卓立於其中,分明人是殺神,劍如修羅,可他看起來還是那般高華冷貴,是最不可侵犯的泠泠冰雪。

廝殺還在繼續,生命在不斷被剝奪。他卻在這個時候微微抬眸,看向宮城所在的方向,須臾唇一揚,笑得溫柔而寵溺。

浮生未歇。

------題外話------

完結在這裏,不是爛尾,是剛好。

正文裏他永遠是最高華冷貴的越王,越王之後,或兵敗,或功成,或登基為帝或雲遊四方,那都已經不是越王了。

最愛的不是你君臨天下,坐擁錦繡江山之時的意氣風發,而是那高山流水,你身處其中,山明水秀里一點素白如雪,此生不過最相思。

如此,正文越王結束,余后劇情,在番外里寫。

番外目前設置了六個篇章,不多。番外更新不定時,因為手裏還有另一本書要寫,新書也要開始着手準備了,比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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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有子無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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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舉世盛婚,我還愛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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