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7

第6章 .7

冷浩從小就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當然這不是什麼自我吹噓,覺得天第一、老子第二,而是覺得自己和周圍格格不入。

第一次發現這樣的事情,還是冷浩六歲的時候,被他爹爹牽着手去書院上課。以前冷浩也來過書院一兩次,但這次是正式拜師進學。他爹爹對他要求很高,讓他和普通學子一樣做測試,且測試題是隨機抽取的一套,冷浩完美的做了出來。冷碧也不避嫌,當場就收了冷浩做親傳弟子,排行第四。到目前為止,畫風都還是正常的,然後眾人就看到了讓自己眼瞎的一幕。

「爹爹,浩兒做的好不好。」冷浩如乳燕投林般撲向冷碧。

「好極了,爹爹很高興。」冷碧接住兒子,順勢轉了一圈化解力道,然後親了親兒子的額頭。

「浩兒也很好高興!么~」冷浩可不是個害羞的人,非常響亮的親了自家爹爹一口,再回頭,就看到掉落一地的下巴。

「爹爹,他們是怎麼了?」冷浩不解的問,能在場的都是比較核心的成員了,除了冷碧的三個入室弟子,就是學院的老師,和各年級的學生代表。作為山長的兒子,冷浩有這樣開後門的資格,在旁人的考試上,可沒有這麼多人圍觀,當然,也有可能這些人都是自動自發來圍觀山長的。

「在滿地找下巴呢。」冷浩淡定的回了一句,然後牽着自己的兒子往外走,兩父子一邊走一邊說話。

「可是他們的下巴不是在自己的臉上嗎?為什麼還要找?」

「傻瓜,找下巴是形容他們很驚訝的意思。」冷碧溫柔的解釋道。

「可他們為什麼驚訝。」

「這個啊……因為沒見識。」冷碧淡定的給出了答案。

「伯伯和師兄們真可憐。」冷浩是個很有同情心的小孩子,他早就被自家爹洗腦認為沒有見識是非常可憐的事情。

兩父子一說一笑的走了,徒留遍地沒見識的可憐人。

崔靜是冷碧的大弟子,最後還是他忍不住問了一句:「老師平時都這樣嗎?」他問的是和冷碧交往頗深的其他老師,其實崔靜心裏也在刷頻啊,他老師平日裏是多麼高冷的一個人啊!不是說他不苟言笑,而是他氣質高華,就算溫潤如玉、觀之可親,可誰又真會去親他?就算他們這些入室弟子,也是把老師當成神佛膜拜的好不好?為什麼老師這麼疼兒子?不對,現在他兒子已經是弟子了,那老師會不會這樣疼我?崔靜陷入自我幻想中……

雖然平日裏老師待他們很好,比自家父親都溫和,可還沒也想像師弟那樣呢!這是目前三位入室弟子的共同心愿。

「我怎麼知道?平日裏冷浩也不常來這兒玩兒。」一個老師接過話頭去,他也是被震傻了的一員好不好。都說嚴父慈母,冷碧平日裏在書院,可是扮演的嚴肅山長的角色,對弟子的學業要求更是高。他不板着臉說教,但就算眼含笑意,也改不了他高標準、嚴要求啊!現在這樣的慈父形象是什麼鬼,畫風都不對了好嗎?

當然,這件事給冷浩只留下一個叔伯、師兄們很可憐的印象就是了,他從這件事開始初步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同。

冷浩開始正式上學,接觸的人就多了起來,才漸漸發現自己有多特別。

如今璧山書院已經開辦五年左右了,名聲漸盛,來求學的人絡繹不絕。冷浩接觸的人範圍就大了起來,他發現很少有一個家庭只有一個孩子的。如果某人是單根獨苗,來書院讀書,家裏的大人都是十分不放心的,從和他的交往中就可以看出來。

不許玩有危險性的遊戲,不能吃對身體不好的食物,甚至已經定下了比自己大三歲的未婚妻,只待他長成,馬上就成親。這是一般獨子人家常有的做法,這樣冷浩很不能理解,他也是獨子啊。可他上山下河可一點兒沒耽擱,上次還貪玩兒,從樹上摔了下來,被罰抄作業二十遍,也沒見他爹娘對他小心翼翼成那樣,好像孩子是個易碎品似的。

還有,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自己的兩位雙親好像都慈,反正他是沒有被爹爹娘親打過手板的,最調皮的時候,也只是被罰抄書。別人家的母親都是圍着兒子轉的,有次到同窗家中玩耍,同窗的母親就是那樣,只要她兒子在眼前,就一眼不錯的盯着,看的冷浩都有點兒毛骨悚然了。對比自己有時候和母親撒嬌,母親有時忙着畫畫的情形不理自己的時候,冷浩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最違和的就是父親了。別人家的父親見到兒子都是板着臉,做錯了,批評,讓他改正;做對了,批評,讓他不能驕傲自滿。可自家父親呢?「兒子真棒!」「浩兒真了不起!」「浩兒好聰明吶,爹爹都沒有想到呢!」還親手給自己做玩具,那些木偶、竹器之類的也就算了,他爹還親自拿針捏線給他縫過布偶。天吶,當時年紀小不覺得,現在想起來,這和別人家的爹爹差距也太大了!

冷浩就伴着這樣的疑惑慢慢長大。

他出身的時候,家中已安穩妥當,幼時的記憶並不全面,但也隱約記得自家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爹爹總有很多人來找,好像很忙;娘親地位很高,因為爹爹聽她的,家中奴僕也聽他的,總之冷浩接觸的所有人,都聽自家娘親的,這樣冷浩小的時候,有了一種,妻子本就該是家庭食物鏈頂端的錯覺。

待冷浩長大一點,開始了解他的爹爹有多了不起,才明白也學娘親不是最厲害的。

冷浩就這樣按部就班的長大,在自家父親的教導下,開始讀書、明理、交友、遊學,而在冷浩的生命中,留下重要印記的還有三位師兄。

二師兄和三師兄就不用說了,他們兩個在書院就是一時瑜亮,到了科舉,官場更是,用他爹的話來說就是「相愛相殺」。冷浩覺得很有道理,師兄弟之間相互敬愛,又在學術、政治理念上相互廝殺。

大師兄崔靜才是符合正常大師兄標準的啊。功課最好、年紀最長、為人溫和、善於照顧小師弟,有一段時間,冷浩甚至覺得大師兄比他爹還穩重。可是這樣好的大師兄,居然有一天傳來的死訊,他才二十三歲啊!

冷浩接到道消息的時候,正在書院的演武場上練劍,哐當一聲丟了劍,飛奔去找他爹。那是冷浩第一次看到他爹臉色這麼難看。

冷碧坐在書案後面,書案上的紅梅都不能襯的他臉色紅潤點兒。冷浩看着臉色鐵青的爹爹,不安的問道:「爹,我聽說大師兄……這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回事兒?哼!去了就知道,你還有兩位師兄在京城呢!去簡要收拾一下,隨我進京。」冷碧交代了一句,就開始寫什麼。

冷浩知道事關重大,也勉強壓抑住心裏的悲傷和震驚,回去收拾東西,和他娘告別。

萬氏聽說了,也打點了一些東西,算是他這個做師母的心意,冷碧回來后看見,道:「讓人慢慢送來吧,我快馬加鞭進京,不好帶。」

然後冷浩跟着他爹,三天三夜,從山西跑到了京城,晚上都沒睡過一個囫圇覺,要知道快腳信從京城道山西紫陵縣還用了五天呢。

冷浩默默的跟在他爹身後,看着他爹一馬當先的衝進了兩個師兄的住處。

「怎麼回事兒!」

「老師,您這麼快就到了?」楊琰和楊彥廷此時關係還很好,剛剛下山出仕的師兄弟,都租住在同一個宅子裏,聽說老師來了,連忙出迎。

「別廢話,說正題。」

「老師,大師兄的死有問題。」楊琰說到,立馬眼眶紅了。「大師兄前天還和我們說要請我們參加長子的周歲宴,身體健壯、臉色紅潤,結果回去就暴病了,還不讓我們探望,不過一天的功夫就去了,要說這裏面沒鬼怪,誰信!」

「老師,二師兄對這些豪門陰私不了解。」楊彥廷介面道:「大師兄是原配之子,如今當家的是繼室夫人,大師兄娶的還是繼室夫人娘家侄女,嘉誠伯爵位原本該是大師兄的,可如今卻懸而未決,很有可能落在繼室所出之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繼室夫人謀害了你大師兄。」冷浩問道。

「很有可能。」

「別先忙着下結論,把你們查到的消息都先給我。嘉誠伯府和諸位皇子、各方勢力的交往,你大師兄的交往記錄,繼室夫人娘家的情況,你大師兄夫人的具體情況,還有如今的市面流言,都留心着,我先去看看你們大師兄。」冷碧吩咐道。

兩個弟子並一個兒子,自然陪他去給大師兄上香。

冷碧如今是聞名天下的大儒,連先皇都是讚譽有加的,又是死者的老師,嘉誠伯府自然歡迎。

冷碧給自己的大弟子上了香,對嘉誠伯道:「愛徒不幸,老夫悲痛萬分,只可惜山西路遠,竟未見上最後一面,懇請嘉誠伯能開館,讓我見一見我可憐的徒兒。」

「冷先生節哀,他長大這麼大,卻忽然去了,留下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我也是萬般傷痛。只是這遺容粗陋,還是算了吧。」嘉誠伯兩眼含淚,聲音哽咽。

「自家親人,有何粗陋,嘉誠伯就讓我看一眼吧。這孩子的母親和舅舅把孩子託付給我,我卻沒有照看好,是我的過錯。」沒錯,冷碧手下這個弟子是因為他母親臨終前的託付,和他舅舅是冷碧的同年,他舅舅要外放,也沒有帶走外甥的道理,只有託付給老師,才能假託亡母遺命,送他到璧山。

嘉誠伯和冷碧來回交鋒,最後看冷碧實在堅持,就讓人把棺蓋打開,現在棺材肯定是沒有封死的,很容易就打開了。

冷碧和幾個弟子圍了上去,扶棺痛哭。

見過了弟子遺容,冷碧又向未亡人致哀,只要求能看一眼愛徒的長子。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現在大師兄的母家人還沒有趕到,最親近的就是這個老師了。

自有下人把孩子報過來,冷碧接過,輕聲哄著。看着和愛徒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冷碧不放心的給孩子摸骨,又仔細觀察了孩子的面相。他曾學到過一些秘法,可以確定孩子是否親生。

在嘉誠伯府里致哀之後,冷碧一行冷著臉出來,當然他們是來致哀的,沒有人覺得不對。

剛到了二師兄和三師兄租住院子,冷碧就冷聲道:「你們大師兄是中毒而亡。」

「老師!」

「查!在下葬之前查清楚,既然嘉誠伯不願意給我一個交代,我就自己去討!」冷碧沉聲道,這些多年了,他沒有發威,那些人還以為他是病貓吧。「阿琰,你親自去接你大師兄的舅舅崔申,我這裏有信物和書信,你自帶給他,他會明白的,到時候聽崔申的。彥廷,你來主導查探事宜。浩兒,我列一個名單,你一一去拜訪這些人,具體情況到時再說。現在你們要明白一點,你們的師兄是被人害死的,務必小心。」

「是!」三人齊聲答道。

冷碧多年來用心結交的人脈顯現出了威力,幾輩子的政治素養也還在,他從來沒有忘記關注朝廷大勢,想要教導出優秀的能在朝廷上立足的學生,不了解,又怎麼行?

前後不過十日,冷碧在三個弟子的協助下,動用了早先埋下的暗線,很快就查到的真相。

他的愛徒死於后宅之爭,而後宅之爭是朝堂黨爭、儲位爭奪的投影。

大師兄的娘家是清流一黨,如今追隨着左相,支持安王。繼室夫人的娘家當年不顯,如今因救駕之功,躋身朝堂新貴,支持的是靖王。現在繼室夫人娘家勢大,想要謀求爵位,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殺了原配長子。這個想法作為崔靜的妻子是理所當然應該反對的,可世事無常就在這裏,崔靜的妻子本就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如今被扣在靖王手上,靖王已經等不及一個襁褓嬰兒長大了,他要把爵位爵位傳給繼室之子,以此來掌控老嘉誠侯留下的軍中勢力。

幾方勢力的拉扯下,妻子下毒,繼母推波助瀾,生父冷眼旁觀,冷碧難以忍受自己的愛徒就是在這樣的冷漠下孤獨的走完了人生旅途。

「都是我的錯,我以前只告訴你們女子的無奈和可憐,沒有告訴你們最毒婦人心!」冷碧獃獃的坐在椅子上,他早該想到的,豪門宅斗可以殺人吞骨,可他迷戀一力降十會,忽略了其中艱險。

「老師,不是您的錯。都那些心狠手辣的毒婦,您別傷心。」楊彥廷勸道。

「爹爹……您別自責,要為大師兄報仇啊。」

「是的,給他報仇才是最要緊的事情,現在傷心有什麼用?」冷碧擦乾眼角的淚花,恨恨道。

真相查出來了,證據也有,可如何才能講仇人繩之以法。冷碧要的不是一兩個后宅女人的死亡,而是在這件事情上推波助瀾的嘉誠伯府的垮台,包括敢向他的弟子伸手的靖王,統統該死!是時候敲山震虎,以保護活着的人了。

冷碧下定決定,給楊琰去信,讓他和崔靜母家舅舅崔申商量好,到時候唱一出大戲,給他親愛的弟子送葬。

最後,楊琰從一個被救起的藥店學徒開始,牽扯出了伯府密案、皇子結黨,靖王一系灰飛煙滅。

這不是冷碧一個人能造成的後果,只是符合了皇帝的心意罷了,可是別人會不會這樣想,就不在冷碧的關心範圍之內了。

冷碧抱走了那個孩子,他的母親在身後聲嘶力竭的喊:「你有什麼資格撫養他,你殺死了他的母親。你讓那麼多無辜的人為你的徒兒陪葬,都說你慈悲,不,不,你是個劊子手,劊子手!」

冷碧輕輕捂住那個孩子的耳朵,即使他還什麼都不懂。當然,讓這麼多人牽扯進來不是冷碧的本意,但他絕不後悔。這些是關乎立場,與對錯無關。

冷浩發現自從大師兄死後,他爹爹就更奇怪了,行事更加縹緲讓人捉摸不透。大師兄的兒子,被爹爹當成孫兒養育,他們家裏對他的稱呼都是「大爺」,完全是長子嫡孫的待遇。

冷浩漸漸長大,遊歷四方、娶妻生子、接手書院。

冷浩一輩子沒有參加科舉,依舊是聞名天下的大儒。

「我本想讓你們大師兄接手書院,他為人中正平和,寬厚穩重,既然你想接手書院,那就不要放棄,再艱難,也不要。」這是冷浩決定接手書院時,他父親對他的叮囑。

「璧山七子,首途最佳,奈何天不佑我兒,唏噓奈何。」這是冷碧面對眾人的他弟子的稱讚時,對大弟子的惋惜。也讓天下人驚奇是什麼樣驚才絕艷的人擔得起大弟子的名號,比如今高居相位的兩位弟子、比名震海外的七弟子、比傳承衣缽的親兒子,更讓冷碧大師看重、遺憾、留念。

冷浩在父親去后,兢兢業業的經營著璧山書院,最後在他臨終的時候,把書院交給了他大師兄的兒子,他的大弟子,並留下遺命:「昔年大師兄長兄如父,而今吾養育長兄之子,因果循環,不外如是。先父人生大憾,未傳衣缽於兄,今歸矣。」

如此更把璧山七子之首的崔靜的名聲推向了□□,是什麼樣的人死了幾十年仍讓人不能忘懷,蔭蔽子孫?

冷浩一生在野,繼承發揚了璧山學院,最後把璧山學院交到了非冷姓人的手上,讓書院開了「山長推選」的先河,璧山書院已經不再是一家一姓的產業,而是所有在其中出力的人,都能留下姓名。

冷浩幼年受愛好書畫的母親影響,娶的也是當代著名畫家之女,而他的母親也是青史留名的大畫家,教導出了眾多畫壇高手。書法界的衛夫人與畫壇上的萬夫人並稱,留下了女子在文藝史上光輝燦爛的一筆。

冷浩去世的時候,他的妻子、他的師兄弟、他的兒孫、他的弟子都圍在身邊,冷浩微笑着拉着已經致仕的楊彥廷道:「三師兄,你還記得劉舟嗎?」

「誰?」楊彥廷不停的在腦海中巴拉,能重要到在冷浩臨終前出現在他嘴裏的名字,他不可能沒有印象啊?

「那個我十歲時被爹爹逐出書院的……」

楊彥廷黑線,都這個時候了,提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做什麼。楊彥廷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人考試作弊、侮辱同窗、指示家僕差點打死了一位貧家子弟。當年冷碧知道這個消息,直接逐他出了璧山,即使他爹再是山西巡撫也沒用,這樣的人,璧山不歡迎!讓劉家人當場賠禮道歉,賠了受害學生一大筆錢,冷浩護短的名聲,就是這樣被傳出去的。

「他當時怨毒的說,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死的時候,肯定凄涼無比,只有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兒子;萬一我哪天死了,爹爹連上香的人都沒有,他錯了。我的兒子孝順明理,心中只有不舍,沒有怨恨,我沒有血脈相連的兄弟,卻有你們,你們讓我不曾勢單力薄,師兄……」

「多大的人了,還這般胡思亂想,讓老師知道了,肯定又要罰你抄書!」楊彥廷哽咽道,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個小人的話,這樣深刻的影響了他的師弟。

「還抄《論語》嗎,好長啊……」

「嗯,師兄會幫你求情的,只抄三遍……」

「嗯,師兄最好了,大師兄給我帶的桂花糕呢?」

「在呢,就在桌子上,等你做完功課,就能吃了。」

「嗯。」冷浩最後留下一個字,就去了,身邊圍繞着親人,不留遺憾。

璧山書院全院縞素,懷念他們的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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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賈家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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