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莫亦缺

自幼，我便沒見過娘，隨着我慢慢長大，偶爾聽家裏的傭人提起，才知道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爹對我從小便很嚴格，許是他只有我一個孩子的緣故。周圍很多人都勸他再娶，他始終沒有。

每逢我的生日，他從不陪我過，甚至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有一次夜裏我起身如廁，便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角落的院子裏，低垂著頭髮呆，一動不動地。那一刻我好害怕，覺得爹好不真實，沒敢喊他便離開了。

第二天，我問乳娘，那邊空置許久的院子是幹嘛的，乳娘說，那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乳娘還說，不要在我爹面前提任何關於我娘的事，免得我爹傷心。

所以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便覺得，感情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可以讓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變得萎靡不振。我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以後一定等事業有成了，再成家。

爹和我之間的交流很少，長大后看着鄰家的小孩都有母親陪自己過生日，我便越發覺得孤單。後來爹開始對我發脾氣，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後他的目光就像是透過我，不知看向了哪裏。然後我便知道，爹又想娘了。

十四歲的時候，我本不想搬出去，無奈我每次製作武器機關，爹都說我不務正業。他總逼着我天天待在軍營，其實我以為自己的武功已經夠好了。終於在我十四歲生日那天，我和爹吵了一架。他喝多了回來，我在做機關，然後他狠狠罵我，說我不像話，害死了我娘，還這麼不爭氣。

我當即忍無可忍，說要搬出去獨自生活，向他證明，即使獨立門戶，我也能自己生存下去。爹當時在氣頭上，再加上喝多了，不假思索就答應了，還說我不出三日，肯定吵著要回家。我氣壞了，賭氣哪怕餓死，也不再回家了。爹給了我一包銀兩，便拿着酒罐，跌跌撞撞地走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離開了，拿着爹給我的錢，買下了近郊一處山莊。那裏原本是一處江湖落魄人家的宅子，後來遭難便搬走了。因地勢不便，位置遙遠，價錢不算貴，我當即和老闆談妥了價格。

正當我開始上街尋找活計，養活自己的時候，剛好在路上見到一位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人。我把他救了下來，卻不想從此改變了我一生的命數。不可否認，他是個奇人，更是我的知己。

我看過太多流民，一直希望天下有一統的那天。待他醒來，我意外發現他不僅有才華，更有思想，並且他懂得欣賞我的手藝。在沒有人能理解我的情況下，能遇上這麼個知己，不得不說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有一天，他說我出門會有牢獄之災，我不信，和他打賭，結果輸了。我們開始搜集流民，靠着我微薄的收入。他說讓我去兵器署賣兵器，便可賺錢，並且爹會理解我，派人來找我回軍營。

我按他說的去做了，果然不必再為收養太多人而擔心錢財問題。我沒想到，宓影就這樣成立了。後來他說要走，還說，不久有個新閣主要來，我說我會照看好一切。

無吟離開了雪國，我覺得分外落寞。其實我一直覺得他並非常人，知道密道，知道占卜，身懷絕技，武功高強，但作為朋友和知己，他不說，我不會問。

當新閣主來的時候，我萬萬沒想到，我的心跳加速了。不知是月色下她的面容，還是她為人處事的方式，慢慢地，她逐漸烙印在我的心裏。我為她做了太多，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她不會知道，我為了她，可以犧牲一切的信念。從前我為宓影做事是為了天下，如今卻是為了她，不過她的願望本就和無吟和宓影的初衷一樣。我終於明白，難怪爹在娘死了之後，寧可始終孤身一人了。遇上她之後，我明白了什麼是感情，也明白了至此非她不娶。

可她的眼裏從來沒有我，甚至正當我準備追逐她的腳步，卻發現她是以太子妃的身份來的雪國。她從沒告訴過我，關於她的一切。可是，我沒辦法做到不理她。甚至無論她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儘力去做，沒有任何怨言和猶豫。

我一路看着她走來，從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女帝，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她身邊。那日在城牆，我本以為站在城牆上被要挾的真的是她，那一刻，看着她墜下城牆，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里飛出來了。幸好那個人不是她，真是太好了！可，為什麼她會那麼難過，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假扮成她的流雲。

她不見了，並且至此遷怒於蕭逸瀾，一方面，我有些高興，她終於不再是那個在戰場上眼裏只有蕭逸瀾的她。另一方面，我發覺她變得很冷漠，對我都愛答不理的，這讓我很悲傷。

從小蝶的死，到無吟，再到流雲，每次我都在她身邊，我多麼希望，將她心底的悲傷都交給我，她只負責微笑就好。然後，她突然消失了，沒有告別，沒有先兆，我和她回宮后便許久不見，直到她徹底消失。

再回來的時候，卻是諸葛銓抱着她回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當我得知消息趕進宮，蕭逸瀾已經去世了。後來諸葛銓告訴我所有事的經過，我着實佩服蕭逸瀾。或許我們每個人起初都覺得，甚至蕭逸瀾自己都覺得，他最愛的是江山吧。但他居然為她捨棄了生命，她也變得神情獃滯，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如此深厚。

我和沈瀟榮扶持她登基，雖然反對聲高漲，但我力排眾議，索性沈瀟榮和諸葛銓也在幫忙。當她清醒過來，我發現她變了，我只覺得自己離她越來越遠。具體哪裏變了，我又說不上來。

或許人生註定無法圓滿，我很愛她。無吟死的時候便將她託付給我，我為了保護好她，悄悄地學習，有空就看《天演》，她卻說我變了。其實，大家都變了吧。

她讓我娶曼舞，我才知道，原來曼舞對我的感情，就像我對她的一樣。曼舞是個好姑娘，我實在不想辜負，誰知她說，那不是辜負，於是我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後來事情會朝着別的方向而去。

曼舞死在我懷裏，到最後，我都捨不得騙她我對她有情，那一刻，感受着曼舞的身體在我懷裏逐漸冰冷，看着她不甘心的雙眼，我真的能感同身受。其實，我和曼舞都是可憐人，為了自己心裏的人，甘願放棄一切，卻又無法得到對方的心。

她又一次很難過，是的，曼舞是她的知己，並且即將擁有自己的幸福。那杯毒酒，原本是為她準備的。她親自調查了許久，當真相浮出水面，我知道對她又是沉重的打擊。我不知道一個小女子，哪裏有那麼多力量，可以滅了黑市，也可以查出兇手。可是到了最後，宓影犧牲了那麼多人，她還是放過了沈瀟榮。

起初我不理解，後來想想，大抵因為沈瀟榮和蕭逸瀾之間的感情吧。

再後來，整整十年，她都在拚命努力，江山被她改革得越來越好。那麼多新人融入朝堂為官，沒本事的都被她罷黜了。她的果敢驚呆了每一個人，我更是不例外。這麼多年了，她一直沒變老，還是那麼漂亮。

我是個大將軍，本是重權在握之人，我不在乎什麼被人非議，只知道要竭盡所能地為她做事。我在她繁忙之際，下了命令，嚴禁所有人種花。我只想為她除去所有危險，畢竟很多時候她都要深夜出宮去宓影的。

直到宓影的通道修好，她開始每晚在宓影和眾人商議事情，開始選賢任能，開始整治朝堂的風氣，整整十年，她從沒閑着，日夜不停地去努力。

不可否認，她和蕭逸瀾，都是好皇帝。他們是打心眼兒里懂得為百姓謀福祉的人，這江山在他們手上，真的無礙。再一次感慨無吟的厲害，對所有事都測算得精準無比。

十年過去，蕭睿寒都長大了，我教了他十年武功，他已儼然變成個文武雙全的能人。她多次和我提及過，要我娶親，還說要讓蕭睿寒繼承皇位，每次我都說她想太多太遠。

直到那一天，她給了我一封信，讓我立誓，晚上回去后再看。我遵守自己的承諾，可當我打開那封信，才知大事不好。她又走了，並且這一次，怕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很疼，眼淚止不住就要往下流了。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你還是要走？我知道這皇宮你很厭惡，但是，至少有我一直在你身邊，可是，你的心裏終究是沒有我，才會不顧一切地再次離開，並且丟下爛攤子給我。雖然我一早知道，你壓根兒不在乎我，可再次面對現實的時候，我的心還是止不住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