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丹液甘霖生骨肉,魔神斗戰見天鋒

第80章 丹液甘霖生骨肉,魔神斗戰見天鋒

第八十回丹液甘霖生骨肉魔神斗戰見天鋒

羅浮山杜子仁的洞天附近,果然如嵇康所言生長著成片的南天燭,臨央與搖光挑選其中千載以上的成株,毫不客氣摘了個精光。

隨後搖光攜著後土珠回到上清境紫微山的自家洞府,開爐煉丹。萬載造化丹的煉製時間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若放在凡間煉製則需四十九年,且因凡間靈氣稀薄,成功率也極低,因而他們寧可多花點力氣穿越界空。

靜待丹成的日子裏,臨央都在後土珠里打坐修鍊,吸收內中的山川土壤之力,蘊養魂力。搖光見他神色自若,忍不住問:「來得及么?」

臨央道心已經恢復平靜,泰然道:「來得及。別忘了當初在諸毗山頂,我與幽棄聯手對付魔君幽隍,一打就是十二晝夜。幽棄嗜戰,東來神勇,兩人短時間分不出勝負。再說,我們還有望天犼,它既能從現世跑到千年前的古雲夢澤,說明在流溯時光方面有異能,萬一遲了點,也可以靠它彌補。」

搖光這才安心,專註地去守爐火。

四十九日後,爐開丹成,滿室異香撲鼻。紅彤彤的丹氣如芝雲上涌,邊緣鑲著金色靈光,凝結於洞府上空久久不散。

搖光拿白玉瓶裝了一百零八瓶,比預計的成丹量還多了些零頭。臨央又催促道:「快走快走!」

搖光帶着點調侃笑問:「如今怎麼又急了?」

臨央白了他一眼:「財不露白!一看丹雲就知道這裏煉成了萬古級仙丹,到時一群神仙蜂擁而來,討的討、換的換,還有像呂純陽那種擅長坑蒙拐騙的,你一派耿直如何應付?」

搖光想想也是,立時將丹瓶裝進乾坤壺中,以遁法離開洞府,直奔色/界第六重竺落皇笳天的黃海之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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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夕陽久懸不墜,斜暉將天水籠罩在永恆靜謐的蒼黃中,也將海邊一條氣勢磅礴、巨龍形狀的山脈映照得分外冥茫。

搖光落在山體最大的一處澗坑邊。澗坑深不見底,彷彿曾被一柄戮天之劍洞穿,周圍岩層七零八落地斷裂著,石縫間流淌的金色泉液幾近乾涸。

臨央從後土珠中現身,蹲下身來摸了摸斷裂的岩石。魂魄雖觸不到實體,他卻依稀覺得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心底不禁一陣追悔與愴痛。他起身對搖光道:「這裏被天鋒劍刺穿,傷勢最重,好在魔氣已驅逐乾淨,至少要用五十瓶。」

搖光倒出五十瓶萬古造化丹,以法力調劑,融為一股極為粘稠、岩漿似的紅液,傾入澗坑中。葯香蒸騰,此界天地間的靈氣,似乎被丹液散發出的氣息吸引,風起雲湧般聚集過來,向山體澗坑內灌涌。

建木靈根鑄骨骼脈絡、生死肉骨芝育血肉皮毛、南天燭發精氣神,地火膽、象龍角等六味輔材調陰陽、補元氣、消沉痾。山體內部隱隱傳來一股異動,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猶如骨在拔節、肉在被覆。臨央聽到這股生機復萌的響動,面露喜色:「萬古造化丹果然有效!」

「此處龍鱗被剜,用七瓶。」

「此處龍角截斷,用十瓶。」

「此處缺損長筋一根,用十九瓶。」

「此處……」

搖光依照臨央的指點,將丹液分別注入山體,最後還剩餘八瓶,揮手召來一大片雨雲,化丹液為甘霖,灑遍整座山脈。

澗坑與斷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修復,黯淡蒼黃的岩石表面,金光開始流轉,散發出勃勃生機。朦朧煙雨中,山脈劇烈晃動起來,彷彿自經年沉睡中蘇醒,抖落鱗片上的塵埃,隨時要昂首吟嘯、扶搖九霄。雨停之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五爪金鱗、蜿蜒不知幾萬里的巨龍,雙目雖仍閉闔,陣陣龍息卻攪動風雷。

臨央長舒一口氣,「成了。龍身已復原,只是缺少魂魄不能化形,難以移動。幸好有後土珠,唯大地的載物之功,才能容納龍神肉身。」

搖光擔心道:「主上用後土珠來裝載龍神肉身,魂魄如何自處?」

臨央不以為意道:「我的魂魄再弱,也不至於晒晒太陽就化了,暫時曝露一下有什麼關係。閑話少敘,趕緊去八部浮屠將龍身交還東來,才是正事。」說罷拋出後土珠,將龍身攝入,又從搖光袖中掏出一隻灰毛肥兔子,撓了撓它的肚皮:「我少只坐騎,你來馱我可好?」

兔子被他撓得舒服極了,咕嚕嚕直叫,跳到地面迎風而漲,眨眼間變做天馬大小。只見其雙耳直豎如劍、瞳光灼灼如電,口角隱現利齒,如此看來,又渾然不像兔子了。

「果然是先天靈種望天犼。」搖光道,「我之前竟沒看出來。」

「不知與慈航道人那頭龍頭獅身足如麒麟、踏水奔騰蹄下不波的金毛犼比起來,哪個更厲害些。」臨央飄上犼背,在茸毛間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走,我們回祖龍埋骨之地。」望天犼輕喚一聲,無翼而飛,穿雲破空時周身騰起透明焰光,如雲幔拱繞御座,剎那間掠過千里山河。

搖光忙閃身追上。臨央魂魄在犼背上被透明焰光籠罩,毫無烈陽暴晒、罡風侵襲之苦,高興地摸了摸它的耳根:「難怪神佛們明明能御風駕雲,卻總愛找個坐騎,威風倒是其次,主要是稱心啊。」

望天犼被新主人稱讚,十分得意地扭動麻團似的短尾巴。

接連穿越五重界空,到達凡間的桐吾江水道,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望天犼站在岸邊,朝江面發出一聲長長的、帶顫音的鳴叫。奔流不息的江水產生了瞬間的停滯,頃刻后竟緩緩倒流起來,滿江碧波相互碰撞,盪起萬千漣漪,其中一個漣漪愈來愈大,彷彿矇著霧氣的鏡面影影綽綽地晃動。望天犼騰空而起,攜著臨央魂魄與搖光,如一道流光投入這圈漣漪中。

跋涉時光河逆溯千年,即使金仙施法為之也極吃力,因為牽扯到天道與因果,一不小心還會在時光河中迷失。而對望天犼這種先天靈種來說,穿梭時光卻要容易得多,也算是造物對其不能化形的補償。

如同做了場極短的夢,睜眼便是古雲夢澤那浩淼的湖泊丘壑,臨央與搖光輕車熟路地從祖龍法陣的入口進入秘境,重新回到被漆黑險峰包圍的龜裂盆地。

高聳入雲的八部浮屠依舊矗立在盆地中央,卻在內部兩股磅礴力量的激斗下震顫,忽而黑氣瀰漫,忽而又金光漫射,掛在各層檐角的蓮花形梵鐘不停搖晃、鏗然作響。

臨央仰頭望去,蹙眉思忖:「金光此刻雖壓制住了黑氣,卻絲絲縷縷地在減少,只怕東來魂力消耗太甚,即使破釜沉舟斗贏了幽棄,也會對龍魂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我們得儘快上去,可如果按規則去爬塔,又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如何是好?」

搖光建議:「我帶後土珠飛到頂層,從外面硬闖試試看?」

臨央搖頭:「八部浮屠乃先天靈寶,威力尤勝極品仙器,我不能讓你冒險,重蹈諸毗山天柱的覆轍。得另想一個法子。」他沉吟片刻,忽然眼中一亮:「東來曾經說過,龍族遇先祖墓穴必進,取遺骨佩戴以示尊敬。祖龍既然將八部浮屠歸葬埋骨之地,會不會有意為龍族傳承所設?如果真是如此,塔身對龍族的禁制應該較為薄弱。我要進入金龍肉身,試試能否從外部直接進入頂層!」

「主上如今是凡人魂魄,這麼做太危險了!」搖光立刻反對。

「不比一層層爬塔危險。」臨央逐條分析給他聽:「第一,龍神肉身強悍無比,即使被塔身禁制反彈,我也受不了多大傷。第二,我在第七層求不得的幻境中,曾入龍身生活百年,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第三……哎我一時也想不出第三來,反正不論暄兒還是東來,此刻都處於兇險境況中,你同意我要去,你不同意我也要去!就這麼定了!如何?」

搖光無奈:「都定了我還能說什麼。主上非要去就去吧,我為你掠陣。」

臨央笑道:「好搖光,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依我。」說着從後土珠內放出金龍肉身,魂魄飄到雙角之間的某塊鱗片處,謹慎地探入。

方才探入一魂一魄,他便感覺泰山壓頂,凡魂在浩瀚的龍威前,如一顆隨時會裂為齏粉的土塊。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估算失誤了。在塔世界中有規則之力的加持,所以才能那麼容易地操縱龍身,而現實世界,憑區區一介凡人魂魄,如何能駕馭?只怕如星火如汪洋,來不及眨眼便要徹底熄滅!

但就此退出,他又於心不甘,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將龍身交到東來手上。臨央咬牙,又擠進一魂三魄,彷彿聽見自己魂魄碎裂的聲響……

搖光神識有所感應,面色大變,衝過去要將他魂魄強行抽出——此刻臨央拼盡全力,魂魄馭使金龍喉舌,張口發出一聲磅礴浩遠的龍吟!

一道粲然金光自塔頂射出,直墜地面,投入金龍肉身的同時,將臨央的二魂四魄小心翼翼地包裹、送出體外。

臨央的魂魄在地面顯了形,竟虛幻到幾近消失的地步。搖光心痛地扶住他,將星力源源不斷地送入他魂魄中修補損傷,心底既萬分慶幸又悔懼不已:主上關心則亂,自己怎麼能由着他胡來!若不是東來聽到龍吟,魂魄及時脫離八部浮屠,進入龍身將主上送出,再遲幾息,只怕他就要魂消魄散,湮滅於天地之間!

龍吟聲遏,金龍肉身猛地睜開雙目,射出湛然神光!神魂歸位,龍神東來終於身魂合一,完完整整地蘇醒!

臨央扯出一抹虛弱的淺笑:「很好……去把幽棄解決了,再來見我……」

五爪金龍帶動獵獵風雷,騰空飛起,萬丈身軀盤旋於雲霄,張口朝塔頂噴吐出一大口龍息烈焰。一顆本命內丹從烈焰中浮現,懸掛在八部浮屠的尖頂,散發出的五色炫目光芒,開始一層層浸染塔身。他這是催動了全部神威,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煉化八部浮屠,直接結束這場爭鬥。

「……好一招釜底抽薪!」幽棄喝道,不得不脫塔而出。

杜子仁想要緊隨他出塔,卻被一道赤色靈光纏住。

嵇康經過數十日打坐療傷,破裂的丹田雖仍未癒合,元氣已恢復了不少,此刻臉色蒼白、神情堅毅地起身:「留下五道輪迴門!」

杜子仁持黃金間碧笛一揮,斬斷了赤色光索:「殺了我,你自去我屍身上找!」

嵇康五指一攥,月輪「殘血」飛回身畔。內中器靈掙脫了杜子仁設下的禁制,帶動「殘血」急速飛旋,在半空形成一輪猩紅滿月。「我不殺你,我要帶你去見北陰帝君,由他來處置。」

杜子仁笑得尖銳而凄冷:「你不殺我,那就只能我殺了你!」

兩人一個元神削弱、一個神體重傷,又彼此知曉法術門路,縱使拼力相搏也一時難分軒輊。

幽棄在團團黑霧的包裹下懸浮於高空,軀體隨即暴漲至山巒大小,傲視着塔頂上方的金龍,聲如滾雷:「片刻間便將八部浮屠煉化了五成,不愧是萬龍之主。不過,你以為這樣就算分出勝負了?」他邊說,邊伸手到後頸,利爪□□皮肉,從頸椎處緩緩抽出一根染血的漆黑長骨……

臨央定睛看去,那不是椎骨,而是一柄染血的長劍,銀鍔烏鋒、煞氣充溢,彷彿匯天地間的凌厲與肅殺於一刃!

「——天鋒!」他失聲道,同時發現劍身同樣魔氣繚繞,散發着毀天滅地的戮世氣息,比之前更加鋒銳暴戾。

上一次與天鋒見面,是在顥國邊境霧州的懷朔軍鎮,白衣黑褲的童子仰頭劍指城牆上的臨央與搖光,猶帶童音怨恨地怒喝:「……等我真正修成劍魔,就是你們的死期!」

沒想他不僅逃去魔界,還落在幽棄手上,成為了他用自身血肉蘊養的本命魔器。

幽棄轉頭望向臨央:「沒錯,這是你的佩劍。你曾用他,與我聯手擊敗了幽隍,可還記得?天鋒一劍,弒三界生靈、絕萬千生機,當時我就中意這柄劍,但不想奪人所愛,就沒有開口。誰料他自己逃來魔界,被我發現后擒獲,又耗費大力祭煉成本命魔器,如今就算你想要回去,我也決計不會給你了!」

他擎劍在手,朝正在煉化八部浮屠的金龍衝去。

臨央對搖光低聲道:「快攔住他!無論如何,也要拖到東來煉化完成!」

搖光猶豫:「主上魂魄尚未穩固……」

臨央推開他輸送星力的手掌,意態決絕:「事有緩急,快去!」

搖光咬牙,鬆手化作星雲長鞭向幽棄捲去。

幽棄揮劍一擋。高天之上兩大極品仙器相互碰撞,劍鋒與鞭身格出的火花,如同九霄紫電一般耀人眼目。

臨央心想,幽棄性情雖暴烈卻不失率直,也不知百年過後變沒變,且拿話套套他,拖延一點時間也好。便揚聲道:「幽棄,你把天鋒還我吧!他並非真心入魔,是殺幽隍時被魔氣侵染所致。怪我當時心神都被重塑搖光鞭佔據,沒有及時發現他的異常,如今我只想當面對他說一句『天鋒,回來吧,以後我會陪你洗鍊煞氣,陪你戰勝心魔,天天將你帶在身邊,再不會只把你鎖在劍匣里了事。』」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再不會威脅要把你回爐煉成王八殼子了。以後我怎麼對搖光,就怎麼對你——臨央願發天道誓言。』」

天鋒劍煞氣陡增,道道劍芒離體數丈,在刺向金龍的半途中生生拐了個彎,直朝臨央所在的地面射去,裂響中激起漫天黃塵,將本就皸裂的盆地割得更加狼藉不堪。幽棄哈哈笑道:「聽見了嗎,他說討厭我沒錯,但更討厭你,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他握住劍柄,用力一震,又冷笑着對劍身說道:「你敢違逆我?果然只是個半成品,等我將你完全祭煉成魔器,你就唯命是從,再生不出半點異心了!」

臨央聽得心疼:「你這是要抹殺他的神智?天鋒雖暴躁頑劣,卻是星魂自生的意識,與人無異,抹去神智豈不成了行屍走肉!」

幽棄嗤之以鼻:「武器只需執行主人的命令,要多餘的意識做什麼!」

「你只當天鋒是武器,我卻當他是家中的一個幼輩。誠然,他戾氣重、愛使性子、脾氣又壞,總是惹是生非,但畢竟是從我手上誕生。我以嚴父之心待他,恨鐵不成鋼地罵也好、罰也罷,但絕不能讓他被外人欺負了去!」臨央放聲喚道:「天鋒,我知道你並非自願被祭煉,我一定會救你,要堅持住!」

幽棄不願再與他車軲轆話扯來扯去,加強了魔氣控制,繼續操縱天鋒劍襲向金龍。搖光鞭又散作漫天星河,交織成天羅地網籠罩下來,星力游弋一觸即走,不與他正面交鋒只是纏鬥不休。幽棄攻勢屢屢被他阻撓,躁怒之下暴喝一聲,渾身皮膚上的魔紋飛快流動,如蜿蜒流動的黑色岩漿在體表燃燒,徹底化成三頭六臂、面目猙獰的天魔之體。

天鋒劍身魔氣暴漲,將星網撕裂成漫天微光碎屑,幽棄的天魔相橫眉忿目,六臂持兵握拳直朝金龍轟然砸去!

東來就在此刻煉化完畢,八部浮屠浩然放出萬丈佛光,將此界所有妖氛魔氣滌盪一清。幽棄也因這佛光,周身流動的魔紋驟然黯淡,三頭六臂的天魔相被打回原形。

八部浮屠在佛光中逐漸縮小,最後被金龍張口吸入。金龍昂首擺尾,回身朝幽棄發出一聲怒意勃發的龍吟!

鏖戰未盡,勝負已分,八部浮屠被煉化,除非其主身亡或自願轉讓,萬難得手。幽棄雖覺憾恨,但也只是計劃落空,己方並無多大損失,不如把力氣留待下一個目標。他將天鋒劍重新插回後頸,臨央聽見劍鋒輕微而不住的顫鳴聲,目光深切:「幽棄,我會取回我的天鋒!」

幽棄身後淵洞渦旋、玄門漸開。他緊緊盯着臨央,說了句:「那就重登仙位,來魔界與我一決雌雄!如果你能勝我,天鋒劍拱手奉上!」言罷,身影消失於無盡黑暗之中。

連通魔界的玄門徹底關閉。埋骨之地的秘境缺乏八部浮屠支撐,開始寸寸崩塌,祖龍遺願將傳承賦予了選中的後裔,打算將墓穴永遠埋葬在時光河中。

東來化為人身落地,一把抱起臨央魂魄:「走吧,回現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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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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