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第 二 章

曠野雪地上,蹄痕點點,逐漸遠去,遠去……

驀地,那適才崩裂巨石的高高峰頂,響起幾聲輕咳,一聲悲嘆,旋即一個清朗話聲喃喃說道:「夢雪,你這是何苦呢?」

「我沒想到你會舉家搬到了這『梅花溪』左近,芳蹤飄渺無覓處,終於我還是見着了你,我何忍言去……」

「費嘯天當世奇豪英傑,我雖一步遲歸落得情天長恨,但你有如此勝我多多的歸宿,頗也可喜可慰。」

「有夫如此,不應再作他求,願七天七夜后勿再以我為念,指環代我長伴卿側,我諸葛英寄身於江湖之餘。也不算孤單寂寞……」

「霍氏兄妹,鬚眉巾幗,兩位奇英有此佳朋良友,時而小聚,也可得人去之歡,殘病人在此謹祝神仙眷屬,相偕白首……」

又一聲包含了太多的長嘆,話聲隨即寂然。

這「梅花溪」四周剎時又恢復了寂靜……

夜色降臨。

下雪天的夜,顯得特別寒冷。

那刺骨的北風,呼嘯悲嗚,聽起來也較自日為甚。

但夜色並不黑,那是因為粉妝玉琢,琉璃世界,皚皚的白雪一望無垠,雪光一如暗夜的月光。

幾隻乘夜覓食的狐鼠,畏畏縮縮地出現在「梅花溪」的白雪地上,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對這「梅花溪」附近的夜色,始終保持着一份警覺。

突然,鼠竄狐跑,剎時全沒了影兒,雪地上,只留下一行行、一對對的蹄印爪痕。就在這時候,一條無限美好的人影,微帶蹌踉,飛掠而至,就停在「梅花溪」的雪地上。

是大姑娘,她一個人,雲鬢蓬鬆,嬌靨煞白的還微微泛青,一雙失色的香唇輕抖著,看樣子她很冷。

不錯,如今,她沒穿孤裘,只穿一身灰襖褲,這身裝束怎耐得寒夜凍冷,姑娘她看來令人心碎。

她目光凝注「梅花溪」,突然淚如泉湧,喘著,傾聲自語。

「英,我來了,我來陪你了,他們不讓我來,攔我,甚至於把我關在房裏,可是我畢竟還是跑來了,沒人攔得住我,任何人,英,我來了,你的夢雪就站在你眼前,你能看得見么,你為什麼不說話啊……」

「我說,英,你忍心看我受凍么?不,要是在往日,你會脫下你的衣裳加在我身上,而今我知道你也心疼我,可是陰陽相隔,人鬼途殊,你只有淚眼相望,心疼如割,卻不能近我,對么?」

「英,還記得么?那一夜,你我依偎在這『梅花溪』里,等待着那東風裏的第一枝,喝喝私語,情甘如蜜,不冷,也不餓,我心裏只有你,你心裏只有我,此情此景,叫我怎能忘了你,你呢,你忘記了么,絕不舍,對了!」

「英,此情此景猶新,一如在我眼前,不想一別竟成永訣,『梅花溪』中埋俠骨,白雪梅花鑄長恨,從此天人相隔,今生無望再依偎,英,你去了,就這麼去,可是你知道留給我的是什麼,我怎麼受得了……」

「英,你聽見了么,這心碎腸斷的哭泣,這泣血斑斑的低訴,英,你說話呀,說呀,那怕是一個字……」

突然,她撲倒在雪地上,那是以凍僵她的雪地上,埋首柔荑,放聲悲哭,凄楚哀絕,令人不忍卒聽。

一霎里,風雲色變,白雪含悲,梅花有情憐痴心,也灑落幾點傷心淚,哭聲隨着寒風,響澈了每一個角落……

驀地,夜色中人影連閃,「梅花溪」的雪地上,大姑娘身後,相繼射落了十幾條人影。

為首二人,右邊是位穿狐裘,身材瘦削,神色冷峻年約五旬的清癯老者,揚眉睜目,威猛懾人。

左邊是位三十上下青飽漢子,只見他,劍眉星目,身材魁偉,氣宇軒昂一偉丈夫,但膚色略嫌黝黑,這,無損他那超人的氣度,頂天立地的氣概,反之,益增逼人英氣,不怒而威,令人不敢仰視。

這時候,他臉色木然,悲痛而憐惜地注視着爬伏在雪地上埋首痛哭的大姑娘。

這兩位身後,有霍剛,霍青,小蘭,另外還有四名英氣勃勃,一色黑貂皮襖的中年漢子。

霍青第一個忍不住悲聲叫道:「大姐,老人家跟費大哥來了。」

哭聲倏在,大姑娘翻身躍起,嬌軀略略一晃才站穩,她嬌靨更白,青色更濃,圓睜著一雙赤紅的美目。

身上,衣上,那整個衣身,沾滿了雪。

她顫聲叫了一句:「爹……」

清癯老者怒喝說道:「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這種女兒……」

大姑娘悲聲說道:「爹,您何忍……」

清癯老者道:「你敗我門風英名,使我羞於見人,你還要我怎麼說?」

大姑娘道:「女兒不敢奢求,只求爹顧念我……」

請癯老者道:「顧念你什麼,你忘了你已是訂過婚的姑娘,廢話少說,即刻跟我回去。」

大姑娘悲聲說道:「爹,女兒求您開恩……」

清癯老者道:「你就是舌翻蓮花磨破嘴,也別想我准你留在這兒,除非你不認我這個爹,不承認是我梅家的女兒。」

大姑娘陡然揚眉道:「您既然絕情,請恕女兒不孝,您就是一掌將女兒劈死在『梅花溪』中,女兒也要在這兒為他……」

清癯老者怒聲大喝道:「大膽,住口。」

閃身便要撲過來。

青袍偉丈夫突然伸手一欄,目注大姑娘道:「雪妹,你可願聽我說幾句?」

大姑娘道:「梅夢雪不敢不聽,費大哥請說。」

「雪妹,」青袍偉丈夫淡然強笑道:「無論說哪一樁,你這不敢二字用得不妥……」

大姑娘梅夢雪道:「費大哥原諒。」

青袍偉丈夫道:「雪妹言之過重,你我之間說什麼原諒……」

頓了頓接道:「請雪妹容我一問,雪妹可是一定要在這『梅花溪』中伴那諸葛英七天七夜?」

梅夢雪道:「是的,費大哥,我心意已決,絕無改變。」

清癯老者鬚髮微張,身軀暴顫,道:「好丫頭,你,你……」

青袍偉丈夫抬手一欄,道:「岳父,您訪息怒……」

一頓喝道:「孟中!」

一名中年漢子跨步上前,恭謹躬身:「屬下在,爺請吩咐。」

青袍偉丈夫一擺手,道:「回去多帶幾個弟兄來,我限一個更次,在這『梅花溪』,為梅姑娘蓋一座茅屋,去。」

孟中應聲施利。

梅夢雪美目涌淚,顫聲說道:「費大哥,我感激……」

霍剛,霍青兄妹,還有小蘭,都投以感激敬佩的目光。

清癯老者突然喝道:「且慢,嘯天,你這是……」

青袍偉丈夫一欠身道:「嘯天一點心意,請岳父開恩成全。」

清癯老者一搖頭,冷然說道:「不行,絕不行,你能容,我可不能……」

青袍偉丈夫淡然強笑,道:「岳父,雪妹雖是您的女兒,可也是費家半個人。」

清癯老者臉色一變,道:「嘯天,這事傳揚出去……」

青袍偉丈夫道:「費家不在乎世俗之毀與褒貶。」

清癯老者雙眉一揚,卻默然未語。

青袍偉丈夫五擺手,道:「孟中,快去!」

孟中應聲施禮,偕同另三人飛步而去。

隨即,青袍偉丈夫文轉望清癯表者,道:「岳你,你請帶着霍大哥跟霍小妹先回去吧,讓我在這兒陪陪雪妹,茅屋蓋好后我再回去。」

清癯老者遲疑了一下,瞪了梅夢雪一眼,道:「剛侄,你兄妹倆跟我走。」

轉身徑自行去。

霍青轉步走向梅夢雪道:「大姐,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看你!」

梅夢雪道:「紅妹,你跟剛大哥都別來了,回去請代我安慰安慰娘。」

霍青含淚點頭,道:「我知道,大姐保重。」

一低頭,轉身而去。

小蘭也想走過來說幾句,但被霍剛攔住了。

他兄妹們帶着小蘭踉清癯老者走後,青袍偉丈夫邁步走向海夢雪,脫下那襲青袍便要往海夢雪身上披。

梅夢雪往後一閃,道:「費大哥,謝謝你,我不冷!」

青袍偉大夫目光凝注,道:「雪妹,你何忍?」

梅夢雪微低螓首道:「那……費大哥自己……」

青施偉丈夫道:「雪妹,我不冷,我是個男人家,受點凍又算得了什麼?真要比起來,我把雪妹看得比我自己重要。」

說着,伸手為梅夢雪加上了青袍。

這回梅夢雪沒躲,她低着頭顫聲說道:「我知道費大哥對我好……」

青袍偉丈夫淡然說道:「雪妹,不該么?」

梅夢雪道:「不是……為什麼?」

青袍偉丈夫淡然一笑,搖頭說道:「不為什麼,我也說不出理由。」

梅夢雪道:「是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

青袍偉丈夫道:「也許是吧。」

梅夢雪抬起了頭,仰起嬌靨,遲疑了一下道:「費大哥,你知道,你我兩家這樁親事,是父母之命……」

青袍偉丈夫雙眉微揚,一點頭,「是的,雪妹,我知道……」

梅夢雪道:「我認為爹娘只是為自己選婿……」

青袍偉丈夫吸了一口,道:「我有同感!」

梅夢雪微愕說道:「我對資大哥,僅止於兄妹之情……」

青袍偉丈夫臉上很快地掠過一絲抽搐,道:「我也知道。」

梅夢雪睜大了赤紅的美目,道:「那費大哥當初為什麼點頭……?」

青袍偉丈夫截口說道:「跟雪妹一樣,我也逼於父母之命。」

梅夢雪呆了一呆,迢:「費大哥,據我所知,二位老人家早就過世了。」

青袍偉丈夫微一點頭,道:「是的,雪妹,我提的是遺命。」

梅夢雪臉色微變,道:「費大哥這是自欺欺人。」

青袍偉丈夫道:「何解?雪妹。」

梅夢雪道:「費大哥該說,那皆因意義甚深。」

青袍偉丈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淡淡說道:「雪妹知道就好。」

梅夢雪嬌軀倏額,道:「費大哥,我知道我不該傷你的心,可是我……」

青飽偉大夫道:「不得已,是么,雪妹?」

梅夢雪低下了道,道:「是的,費大哥。」

青袍偉大大淡然一笑,道:「雪妹,世間事十九如此,有幾樁順利而美滿的,與其讓雪妹心碎,不如讓費嘯天斷腸。」

梅夢雪嬌軀暴顫,猛抬螓首,悲聲說道:「費大哥,你這是何苦?」

青飽偉丈夫費嘯天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雪妹知道么?」

梅夢雪道:「我只知道愧對費大哥,負費大哥良多。」

費嘯大搖頭說道:「雪妹,我不這麼想,我認為雪妹對我無愧,也沒負我什麼,只因為我對雪妹的想是一廂……」

梅夢雪悲聲說過:「費大哥,我求你。」

費嘯天搖頭說道:「雪妹,我不怨天,不尤人,也不是自嘲,更無意刺傷你。」

梅夢雪道:「費大哥,你該恨我,卑視我。」

「不,雪妹。」費嘯大搖頭說道:「雪妹乃是人間奇女子,罕見,難得,對雪妹,我除了敬佩之外,絕無半點氣憤,輕視。」

梅夢雪道:「真的,費大哥?」

費嘯天雙眉一揚,道:「雪妹,費嘯天不是人間踐丈夫,我句句由衷,字字流自肺腑。」

梅夢雪嬌軀再顫,道:「費大哥這份超人的胸襟與氣度,讓我敬佩,更讓我羞愧,費大哥,我寧願你氣我恨我,卑視我……」

費嘯天道:「為什麼?雪妹。」

梅夢雪道:「這樣我或許稍微心安些,也多少可以稍減我的愧疚。」

費嘯天微一搖頭,道:「雪妹,恕我直說一句,你對費嘯天一無不安,二無愧疚,反之,你對諸葛英倒應該不安,愧疚。」

梅夢雪道:「費大哥這話……」

費嘯天道:「你跟他既然有當初,就不該跟我有如今。」

梅夢雪凄惋一笑道:「資大哥,你可知道,縱然是我的人嫁給了你,我的這顆心卻永遠是屬於他的。」

費嘯天道:「我明白,但你根本不該成為費家未過門的媳婦,雪妹知道,心固然是永遠屬於諸葛英,但那卻是讓人垂淚的悲劇,一對有情的人,所求的就是長相廝守,除此之外,敢說別無他求。」

梅夢雪失色的香唇邊閃過一絲抽搐,道:「費大哥所責極是……」

費嘯天道:「雪妹,我不敢言責,直言而已。」

梅夢雪遲疑了一下,道:「費大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么?」

費嘯天臉色一變,旋即淡淡說道:「雪妹先說……」

梅夢雪道:「我預備在這兒陪他七天七夜,然後我要為他守節,今生不再言嫁,這就是我心中的打算。」

「那麼梅、費兩家的婚約……」

梅夢雪道:「那全在費大哥一言。」

費嘯天道:「雪妹決定這樣做么?」

梅夢雪道:「是的,費大哥,要不然我不會作請求。」

費嘯天一襲龍袍無風自動,道:「怎麼請求,雪妹言之大重,既然雪妹已決定這麼做,我沒有異議,等我回去后,立即向岳父……」

梅夢雪忙道:「費大哥,這是你我兩人的事,或廝守,或分離,也是你我兩人,跟任何一個第三者無關。」

費嘯天道:「雪妹怕老人家過於氣怒,過於傷心?」

梅夢雪低下了頭,道:「是的,費大哥。」

費嘯天淡然一笑,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雪妹,在你我之外任何一個人的眼中,雪妹永遠是我費嘯天的未婚妻。」

梅夢雪顫聲說道:「費大哥,我感激,我今生無福,願許來生……」

費嘯天倏然而笑,道:「謝謝雪妹,有此一句,費嘯天知足了。」

只聽蹄聲響動,夜色中遠處來了一輛車馬,步行數十人,向著「梅花溪」如飛平治而來。

費嘯天道:「雪妹,他們來了……」

梅夢雪道:「煩勞弟兄們,我很不安。」

費嘯天笑了笑道:「雪妹跟他們還客氣,能為雪妹盡點力,該是他們的榮耀。」

梅夢雪道:「費大哥,我慚愧……」

說話間,人車已到,那是一輛拉着木料,乾草跟應用物品的馬車,孟中跟另三個在前,車后還跟着十幾個,全是健壯的黑衣漢子。

孟中近前一禮,道:「爺,您清指示個地點。」

車后十幾名漢子一起躬身,道:「見過梅姑娘。」

梅夢雪強笑答禮,道:「弟兄們辛苦了,勞累諸位,我很不安。」

費嘯天攬過話來,道:「雪妹,你看蓋在哪兒合適。」

梅夢雪道:「各位,隨便哪兒都行。」

費嘯天搶手一指,道:「就在這條小溪邊吧。」

孟中應聲施禮,轉身招呼大夥兒動車動手。

人多好辦事,加以材料齊全,一個更次不到,一座玲瓏小巧的小茅屋已矗立在谷口小溪之畔。

費嘯天指著茅屋道:「雪妹請看看合意不?」

梅夢雪美目含淚,連連點頭沒說話,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面對這位胸襟氣度兩邊人,頂天立地的蓋世奇豪,她能說什麼,又有什麼好說的?

孟中走過來了一躬身道:「稟爺,應用的東西都在裏頭,全擺好了。」

梅夢雪忙道:「辛苦大家了,我謝謝,也感……」

資嘯天沒讓她說下去,一擺手道:「叫他們押車先回去,你們四個人留下來,待會兒再跟我一塊兒走。」

孟中應聲走過去傳了話。

告辭聲中,那十幾個健兒跟着車走了,孟中跟另三個則垂手站立在遠處,神態恭謹異常。

費嘯天向著茅屋一招手,道:「雪妹,請進去看看。」

一頓喝道:「孟中,把燈點上。」

孟中應聲先進茅屋,隨即茅屋中燈光外射,孟中跨步而出,垂手侍立在茅屋門口。

梅夢雪當先舉步走向茅屋。

進屋看,茅屋一明一睹,明的一間算廳堂,雖然狹小,但桌椅俱全,桌上擺着一盞銀絲光亮的風燈。

費嘯天陪着梅夢雪過了暗的一間,這一間是卧室,也點着燈,床雖然是幾塊木板釘的,但錦褥緞被,全是新的,應有盡有,周全異常,只不見一點紅色。

由此可見費嘯天手下這些弟兄們,是多麼地會辦事。

梅夢雪沒說一句話,但珠淚卻垂下了兩行。

出卧室又來到廳堂,費嘯天開口問道:「雪妹隻身在此,我放心不下,床頭褥子下壓着一把劍,以防萬一,最好是備而不用。」

梅夢雪道:「謝謝費大哥,天色不早,費大哥請回吧。」

費嘯天沒說話,告辭出門,帶着孟中四人走了。

梅夢雪站在門口,一句:「費大哥跟四位弟兄走好,恕我不送了,」之後,便獃獃地望着,一直望着五條身影不見,突然,她哭了,爬在門框上哭了……

費嘯天帶着孟中四人出出百丈,突然停下步來。

孟中立即躬下身軀:「爺請吩咐。」

費嘯天道:「你四個折回去,日夜輪流守護,我回去就派人送衣物來。」

孟中忙道:「是,您放心。」

費嘯天道:「絕不許讓梅姑娘發覺。」

孟中道:「是,爺。」

費嘯天道:「梅姑娘倘有毫髮之傷,我唯你四人是問。」

孟中道:「梅姑娘倘有差池,屬下四人提頭來見。」

費嘯天感慰一嘆,擺手一說道:「去吧。」

四個應聲躬身,旋即狸貓一般地輕捷,回撲「梅花溪」而去。

他四人身影不見,費嘯天像突然脫了力,臉色發白,魁偉身軀一晃,他連忙伸手扶住身旁一株壓雪老樹。

適時,一聲輕嘆隨風飄到:「一個情字害煞人,何苦……」

費嘯天神情一震,收手站穩,瞪目輕喝:「什麼人?」

只聽一個清朗話聲說道:「久仰『金鞭銀駒』英雄蓋世,當代奇來,今夜一見,果然不虛,甚至令人有傳聞難及一見十一之感……」

費嘯天轉眼通視發話處,目中威稜暴射,投向八九丈遠近的一株合抱大樹,喝問道:

「閣下是哪位?請現身容費某人一見。」

那清朗話聲道:「費大俠,相逢何必非相見……」

費嘯天截口說道:「閣下是嫌費某人不夠恭敬,抑或是……」

那清朗話聲一聲輕嘆道:「費大俠這話令人不得不現身容我拜見……」

隨着話聲,那株大樹後轉出一個身材頎行的黑衣人,他,長眉細目,一張臉慘白得沒一點血色。

他像隨風飄行,跨步而至,舉手就是一揖。

費嘯天看得清楚,黑衣人那雙手白皙修長,十指根根似玉,他目光一凝,答禮發話說道:「費某人請教……」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費大俠,我武林末流,藉藉無名……」

費嘯天道:「閣下何一吝若此,是不是費某人不配問?」

黑衣客搖頭說道:「二者都不是,實在是羞於出口。」

費嘯天道:「閣下既知費某人的性情為人。」

黑衣客道:「費大俠鐵膽傲骨,柔腸,豪邁,灑脫,胸襟氣度兩超人,英雄蓋世,當代奇豪,武林翹楚……」

費嘯天道:「誇獎了,那麼費某人再請教。」

黑衣客道:「不敢不說,費大俠,我姓司馬,單名一個傑字。」

費嘯天眉鋒微皺,目光深注道:「原來是司馬閣下,閣下有何見教。」

黑衣客司馬傑道:「我有件大事急欲奉知,改不端冒昧費嘯天截了說道:」閣下別客氣,請說,費某人洗耳恭聽。「

司馬傑道:「容我先請教,霍氏兄妹跟費大俠是……」

費嘯天道:「良朋益友,多年知交,情逾手足,閣下問這……」

司馬傑道:「既非泛泛之交那就好,費大俠絕不會不伸手救他兄妹……」

費嘯天道:「閣下,救字何解。」

司馬傑道:「費大俠,他兄妹危在旦夕,難活過三天……」

費嘯天臉色一變道:「閣下請速直說。」

司馬傑道:「我尊命,日間,霍瑤紅姑娘在路上被人以絕高手法虛空擲物把一張紙條射進背後皮裘之中,紙條上淬有劇毒,且寫着八個字……」

費嘯天道:「八個什麼字?」

司馬傑道:「插標賣首,三日斷魂。」

費嘯天雙眉一揚,道:「好大的口氣,這人是誰……」

司馬傑道:「我不知道,但以這高絕手法推測,可知此人身手絕非等閑。」

費嘯天微一點頭,道:「不錯,為什麼沒聽他二位說起……」

司馬傑道:「假如費大俠聽他二位說了,我就不必跑這一趟了。」

費嘯天道:「閣下的意思是……」

司馬傑道:「他二位知道此事,但一連串的變故,使他二位忘卻了,所以我不得不前來奉知費大俠一聲……」

費嘯天道:「閣下為何不直接找崔氏兄妹。」

司馬傑道:「我聽說他二位在這兒,等趕到卻沒會著,反倒碰上了費大俠,奉知費大俠不也一樣么?」

費嘯天道:「是一樣,我請教,閣下怎麼知道這件事……」

司馬傑道:「我在路上無意中看見霍姑娘身後身後有張紙條,及至我要告訴他一二位時,他二位已經發覺了……」

費嘯天道:「那麼閣下又怎知他二人把這件事忘卻了?」

司馬傑道:「費大俠是怪我多事。」

「不敢,費嘯天道:」我感謝尚且唯恐來不及,怎會不知好歹怪閣下多事?「司馬傑道:「那麼費大俠是……」

費嘯天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司馬傑淡然一笑道:「費大俠,我是眼見一連串的變故伯他二位忘卻了這件事,當然,他二位沒忘那更好。」

費嘯天道:「閣下眼見一連串的變故?」

司馬傑道:「我來尋他二位,無意中碰上,費大俠原諒。」

費嘯天道:「好說,我感謝……」

司馬傑忙道:「費大俠不妨隨時照顧他二位,最好別再提醒他二位。」

資嘯天凝目說道:「閣下,這又是為什麼?」

司馬傑道:「不瞞費大俠說,我怕他二位誤會我……」

費嘯天道:「有我為證,閣下何懼之有?」

司馬傑搖頭笑道:「費大俠,只怕連你心裏也有點懷疑我。」

費嘯天臉一紅道:「那怎麼會,閣下好意相告……」

司馬傑道:「據我所知,費大俠生平不擅謊言。」

費嘯天臉又一紅,毅然點頭說道:「不錯,我承認,我是有點懷疑閣下。」

司馬傑笑道:「這就是噗,連費大俠都懷疑我,何況當事人的崔氏兄妹!所以我請費大快最好是從中照顧……」

費嘯天道:「閣下恕我直言先問一句……」

司馬傑截口說道:「費大俠想知道對我的懷疑對是不對,是么?」

費嘯天雙眉一揚,道:「閣下高明,我不願否認。」

司馬傑道:「那麼我告訴費大俠,費大俠不該有這種懷疑,假如要向二位下手的是我,我不會跑來告訴費大俠……」

費嘯天道:「假如閣下也有意於費嘯天,那就該另當別論。」

司馬傑笑了笑道:「他二位忘了,費大俠莫名其妙地著了道兒,豈不更好。」

費嘯天猛一點頭,道:「誠然,費某人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羞愧歉疚之餘,僅此賠罪,望閣下恕我。」

話落,雙手抱了抱拳。司馬傑急忙回答一禮,道:「費大俠言之過重,折煞人,實是令我誠惶誠恐……」

費嘯天道:「閣下,不必客氣,相告之情,永銘五內,敢請移駕蝸居,容我略備水酒粗餚,以表心意,稍盡地主之誼。」

司馬傑忙道:「費大俠盛情美意心領,我另有要事在身……」

費嘯天道:「那麼我不敢強邀,恕我急友難,就此別……」

司馬傑一抬手,忙道:「費大俠且慢言別,我還有幾句話進陳……」

費嘯天道:「不敢,閣下請說,費嘯天洗耳恭聽。」

「好說,」司馬傑遲疑了一下,道:「費大俠,梅姑娘可敬,可愛,可憐……」

費嘯天臉色一變,道:「不錯,如何?」

司馬傑道:「費大俠,梅姑娘風華絕代,清麗若仙,乃當代之奇女,難得罕見,舉世也找不出第二位。」

費嘯天道:「也不錯,如何?」

司馬傑輕咳了兩聲,猶豫了一下,方始含笑說道:「費大俠似乎不該讓梅姑娘那麼傷心。」

費嘯天道:「閣下弄錯了,使她傷心悲痛的,並不是費某人。」

司馬傑訝然說道:「哦,那是誰?」

費嘯天道:「這純屬梅姑娘的私事,我不便說。」

司馬傑微微一笑道:「費大俠既不便說,我也不敢再問,不過站在費大俠的立場上,在這時候不但要給她安慰,而且應該給她愛憐……」

費嘯天雙眉一揚,道:「閣下,你我緣僅今夜一面。」

司馬傑道:「費大俠是怪我交淺言深。」

費嘯天道:「事實如此,費某人不願否認。」

司馬傑搖頭說道:「我這個人天生這種愛管閑事的脾氣,不管交淺也好,交深也好,我是骨鰻在喉,不吐不快,同時我也不忍坐視費大俠情天鑄恨,落個終生……」

費嘯天目閃寒芒,淡然說:「閣下,你這管閑事的態度令人動疑。」

司馬傑微微一笑道:「既然費大俠見疑,司馬傑就此請辭。」

一拱手,轉身要走。費嘯天突然輕喝說道:「閣下,請留一步。」

司馬傑回身說道:「費大俠還有什麼教言?」

資嘯天道:「賠罪之餘,要就教於閣下……」

司馬傑笑道:「好說,賠罪,就教我兩不敢當,費大快不恥下問,這是我的榮幸,請只管垂問,我當和無不言。」

費嘯天道:「閣下大客氣了,以閣下高見,我該怎麼做?」

司馬傑眉鋒微皺道:「這……容我先弄清楚,以我看,梅姑娘是為他當年一位鬚眉知己戴孝守節,而且失志不嫁,可是?」

費嘯天動容喝道:「閣下怎麼……」

司馬傑忙道:「我有后話,請費大俠答我此問。」

費嘯天目中威稜逼視,一點頭,道:「不錯。」

司馬傑搖頭說道:「這就不對了,據我所知,她是費大俠的未婚夫人。」

費嘯天道:「也不錯。」

司馬傑道:「她既然是資大俠的未婚夫人,就不該為他人守節,她既然難忘舊情,就不該成為資大俠的未婚夫人,這點費大俠何以教我?」

費嘯天道:「我這麼說閣下就不難明白了,梅姑娘跟費某人的婚約,乃是梅姑娘的父親做的主,不是……」

司馬傑「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梅姑娘是逼於父命。」

費嘯天道:「固然父命逼迫,然而梅姑娘始終未點頭,她一直以她那位心上人的未婚妻子自居,在她的心目中,只有他才是她的夫婿,她的終生伴侶。」

司馬傑道:「這麼說,梅姑娘並沒有變心。」

費嘯天道:「閣下,她是位令人敬佩的奇女子。」

司馬傑點頭自語,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是這麼回……」

抬眼接過:「費大俠,無論怎麼說,梅姑娘如今已是費家的人了,費家又怎能容忍她這麼做,難道說……」

費嘯天裁口說道:「費某人可以容得。」

司馬傑哦地一聲道:「費大俠超人之氣度與胸襟,令人敬佩,那麼我請教,費大俠今後有什麼打算?」

費嘯天道:「閣下何指?」

司馬傑道:「我聽說梅姑娘已矢志不他嫁……」

費嘯天雙眉陡揚道:「閣下那聽說二字何解?」

司馬傑窘迫一笑道:「費大俠請原諒,我來此尋霍氏兄妹不著,無意中聽見費大俠跟梅姑娘的談話。」

費嘯天臉色微變道:「費某人當時會尋遍梅花溪附近,百丈內並無人跡。」

司馬傑搖頭說道:「費大俠,我是通龜息大法。」

費嘯天淡然說道:「那就難怪了,既然閣下聽見費某人跟梅姑娘的談話,就不該再問費某人今後有什麼打算。」

司馬傑道:「費大俠莫非指已同意了解除婚約之事?」

費嘯天臉色又自一變,點頭說道:「不錯!」

司馬傑道:「費大俠當真同意解除婚約了?」

費嘯天雙目一睜,道:「閣下把費某人當成了什麼人?」

司馬傑忙搖頭說道:「費大俠千萬別誤會,我並不是說費大俠口是心非表裏不一,而是說費大俠絕不該答應解除婚約!」

費嘯天哦地一聲道:「閣下,有話么?」

司馬傑道:「自然有,費大俠是位睿智的奇高的人,應該知道梅姑娘在這時候特別需要安慰,今後在她一生中,也更需要有個人陪伴,有個人愛護。」

費嘯天道:「是的,我知道,但她已有人陪伴,有人愛護。」

司馬傑道:「誰?」

費嘯天道:「她那位知己的在天英靈。」

司馬傑突然笑了,帶笑問道:「那麼費大俠呢?」

費嘯天道:「費某人將把她視為手足胞妹,時刻加以照顧。」

司為傑微笑搖頭,道:「費大俠,你我都明白,所謂在天英靈陪伴,愛護,那只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而在實質上,費大快這種兄長對胞妹的時刻照顧是不夠的。」

費嘯天道:「那麼閣下以為我該怎麼做?」

司馬傑道:「我奉贈費大俠八個字,精誠所致,金石為開,只要費大俠有真摯而專一的深情,就是像石人兒也會點頭,何況梅姑娘是位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費嘯天道:「閣下是要我以情去感動她?」

司馬傑道:「正是此意。」

費嘯天道:「難…」『「

司馬傑道:「費大俠,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費嘯天道:「那要多久……」

司馬傑道:「費大俠,只要你愛梅姑娘,何惜十年,二十年,便是花落紅顏老,華髮滿頭兩鬢斑又何妨?」

費嘯天笑說道:「看來閣下也是性情中人。」

司馬傑臉上微生異樣表情,談笑搖頭,道:「費大俠,我今生與這個情字無緣。」

費嘯天道:「閣下是自欺抑或是欺人?」

司馬傑凄然一笑道:「費大俠,目力如神,令人無從隱瞞,實告費大俠,我本情海碎心斷腸人,所以我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費嘯天道:「閣下推己及人,令人敬佩。」

司馬傑搖頭說道:「費大俠,司馬傑的傷心恨事莫再提……」

費嘯天截口說道:「費某人尊命,閣下教我鍥而不捨,只怕也……」

一頓接道:「這麼說吧,便是女媧從生,難補費某人的已缺情天,縱總精衛銜石,也難填費某人已成的恨海。」

司馬傑訝然說道:「費大俠這話?……」

費嘯天道:「閣下應該知道,梅姑娘是人間奇女子!」

司馬傑點頭說道:「我明白了,費大俠是說梅姑娘她有一顆難動的心?」

費嘯天道:「不錯!」

司馬傑搖頭一嘆說道:「費大俠失意得可憐而冤,梅姑娘情痴得叮笑而傻!」

資嘯天雙眉微楊,道:「閣下這話……」

司馬傑微緩說道:「費大俠可知道,梅姑娘那位知己不配有梅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己,更不配讓梅姑娘他悲慟,為他戴孝守節,矢志不嫁!」

費嘯天詫聲說道:「閣下這話何解,你知道梅姑娘的知己是誰?」

司馬傑道:「我自然知道,就是在當世武林中稱奇稱最的那個『玉書生』諸葛英!」

費嘯天神情猛震,道:「閣下怎麼知道?」

司馬傑道:「他姐姐說有梅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己。」

費嘯天道:「閣下認識他?」

司馬傑冷笑說道:「何止認識?」

費嘯天詫異地道:「知交?」

司馬傑道:「我不屑,他不配!」

費嘯天揚眉說道:「閣下不屑跟當世稱奇稱最的『玉書生』相知,當世稱奇稱最的『玉書生』,不配跟閣下為友?」

司馬傑道:「費大俠請勿動氣,也算為諸葛英打抱不平,我有后話。」

費嘯天道:「費茶人洗耳恭聽。」

司馬傑沉然了一下,緩緩說道:「容我先奉知費大俠我跟諸葛英的關係……」

頓了頓,介面說道:「論起來,他該是我的妹夫。」

資嘯天一怔,道:「怎麼,『玉書生』是閣下的妹夫,這話……」

司馬傑道:「費大俠,請客我從頭說起……」

資嘯天忙道:「閣下請說。」

司馬傑道:「費大俠當知諸葛英與梅姑娘邂逅於梅花溪,訂情於『梅花溪』,楊雪梅為證,嚙臂為盟,訂白首之約這件事!」

資嘯天遲疑了一下,道:「梅姑娘從未瞞我。」

司馬傑道:「那麼費大俠當然也知諸葛英跟梅姑娘分離也在這『梅花溪』?」

費嘯天點頭說道:「不錯,這我也知道。」

司馬傑道:「有情人不畏地老天荒,但願長相廝守,相偕自首,費大俠可知道諸葛英為何忍見紅顏落淚,碎心斷腸,忍見心上人黯然魂銷,花容憔悴備嘗相思苦,備受情折磨而與梅姑娘分離么?」

費嘯天道:「這,除了諸葛英跟梅姑娘之外,只有我跟會妹知道。」

費嘯天輕「哦」,了一聲。「

司馬傑接着說道:「不過,諸葛英與舍妹以及我三人所知道的原因,跟海姑娘所知道的原因絕然不同,也可是說諸葛英,舍妹及我三人知道的原因是真,梅姑娘知道的原因是假……」

費嘯天道:「閣下的意思是說,諸葛英沒對海姑娘說真話,也就是說諸葛英他騙了梅姑娘,可是不是?」

司馬傑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這意思,諸葛英由如至終,從跟梅姑娘邂逅,到跟梅姑娘分離,其間只說過二了句真話……」

費嘯天忙道:「那是句什麼話?」

司馬傑道:「應該是那句我要走了,事實上他真走了!」

費嘯天雙眉微揚道:「閣下,請說下去,諸葛英跟梅姑娘分離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司馬傑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對梅姑娘是怎麼說的,可是我敢斷言他一定沒有也不敢對梅姑娘說真話,因為他跟梅姑娘分離的真正原因,是被舍妹召回去的。」

費嘯天愕然說道:「是被令妹召回去的,這話……」

司馬傑道:「費大俠,多年前諸葛英遠赴『六詔』邂逅了舍妹……,,費嘯天目光一凝,道:」閣下來自『六詔「

司馬傑點頭說道:「不錯,寒家世巨『六詔』。」

費嘯天道:「請說下去。」

司馬傑道:「寒家原本也是中原人氏,後漢時遷往『六詔』,當時跟寒家一起遷往『六詔』的,尚有寒家世交端木氏,兩家互相婚配,等於是一家人,到了先父那一代,端木氏一家遷返中原,先慈也即跟着去世,那時候我尚在襁褓之中,先父無餘,遂通婚異族,擇一夷女續弦,生一女,那就是舍妹……」

費嘯天道:「這麼說閣下良今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司馬傑點頭說道:「是的,費大俠,由於舍妹一身兼具兩種血統,所以她生來美艷絕世,敢成舉世難覓其二……」

「我明白了,諸葛英一見令妹就……」

司馬傑道:「費大俠,人好好色,惡惡臭,這是一定的道理,諸葛英的確一見舍妹便鍾情傾心,費大俠知道,諸葛英有『玉書生』之稱,也是當代第一美男……」

「不錯,諸葛英風神秀絕,俊美元侍,灑脫,飄逸,倜儻不群,確可稱之為當世第一美男子而無愧。」

司馬傑道:「所以,舍妹一見了他,便也傾心鍾情,不能自拔……」

費嘯天道:「應是天設一對,地造一雙,珠聯壁合,相得益彰。」

司馬傑道:「這話不只費大俠現在說,當時六詔一帶莫不傳為美談……於是他二人擇吉成婚,行的雖是漢禮,但因為夷人助興,敢說盛況空前,一直熱鬧了近一個月,可是三個月後,諸葛英以返中原探親為籍口,離開了新婚嬌妻,獨自一人回到中原……」

費嘯天道:「探親似應攜新婚嬌妻同行?」

司馬傑道:「費大俠,當時舍妹懷有身孕,不便遠行!」

費嘯天道:「原來如此,這麼說諸葛英是在有妻之後方……」

司馬傑道:「事實如此,費大俠,他返回中原之後就結識了梅姑娘。」

費嘯天道:「這件事被令妹知道了?」

司馬傑搖頭說道:「舍妹遠在『六詔』,諸葛英身在中原,兩地相距千里之遙,舍妹怎會知道他在中原另給了新歡!」

費嘯天訝然說道:「那閣下怎麼說諸葛英是被令妹召回去的?」

司馬傑道:「我一句話費大俠就明白了,舍妹的生母是夷族女,那一帶的女兒家,幾乎都精擅蠱術……」

費嘯天神情一震。輕呼說道:「我明白了,令妹是在諸葛英身上下了蠱!」

司馬傑點頭說道:「費大俠,這是必然的,漢家郎倘若負心一去不返,遠在『六詔』的妻子該怎麼辦?這,任何人都不忍相責。」

費嘯天點頭道:「我明白了,諸葛美髮現自己中蠱之後,就再顧不得別的,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六詔』……」

司馬傑道:「他回到『六詔』之後,爬伏在舍妹腳下,痛哭懺悔,說出了在中原的一切,結果他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費嘯天道:「這麼說令妹是原諒了他?」

司馬傑苦笑說道:「費大俠,人都是諸葛英的了,而且懷了諸葛英一點骨血,舍妹她能怎麼樣,又忍心怎麼樣?」

費嘯天雙眉軒動,道:「好個稱奇稱最的『玉書生』,閣下,那麼他二次又到中原來……」

司馬東道:「自那次事後,諸葛英確實在『六詔』伴着舍妹,很安份地過了一段日子,溫柔,體貼,也確實像個愛妻情摯的好丈夫,浪子回頭金不換,懸崖勒馬,苦海回頭也很難得,誰知他們難忘記遠在中原的梅姑娘,日子一久,竟又故態復萌,遂瞞着舍妹,隻身偷偷地離開了『六詔』,回到了中原……」

費嘯天道:「難道他不怕那蠱毒奪命了?」

司馬傑道:「費大使有所不知,他臨離六詔時,趁舍妹熟睡之際,偷了一瓶自以為是解藥的解藥服下……」

費嘯天道:「自以為是解藥的解藥?」

司馬傑道:「費大俠,他忙中有錯,拿了一瓶跟裝解藥瓷瓶形式大小一樣的藥粉!」

費嘯天神情一震,道:「這麼說他不是病……」

司馬傑忙道:「費大俠是說他……」

費嘯天道:「聽說他是帶着病來到『梅花溪』的。」

司馬傑搖頭說道:「費大俠,那不是病,那是蠱毒發作!」

費嘯天道:「現在我明白了,梅姑娘還以為他是相思成病呢!」

司馬傑道:「梅姑娘她未免太痴了!」

費嘯天目光一凝,道:「那麼閣下來到中原是……」

司馬傑道:「本是為他送解藥來的!」

費嘯天一怔,道:「怎麼,閣下是為他送解藥來的?」

司馬傑道:「是的,費大俠,是舍妹叫我來的,舍妹臨盆在節,不能遠行,再加上心碎腸斷,清灰意冷,也不願再見到他,所以叫我帶着解藥追了來,費大俠請看,這才是真正的解藥!」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個玲現小巧的白瓷瓶,托在掌心之上。

費嘯天看了一眼,道:「他負心薄情,兩次出走,棄令妹於不顧而完結新歡,為什麼令妹還要閣下子裏迢迢,追來送解藥救他性命?」

司馬傑嘆道:「費大俠,舍妹也是個多情痴心的女兒家,雖然諸葛英負心薄情,兩次出走,雖然舍妹心碎腸斷,意冷心灰,可是卻不忍坐視他身受益每發作之苦,最後暴死路上,所謂一日夫妻百年思,這大概就是了……」

費嘯天動容說道:「閣下,令妹可敬!」

司馬傑道:「應該說她跟梅姑娘一樣地可憐,一樣地可笑,唯一不同的是舍妹不幸,被他騙去了人,騙去了心,梅姑娘雖然被他騙去了心,尚未被他騙去人,應是不幸中之大幸……」

費嘯天雙眉一場,道:「然則閣下為什麼不把解藥交給諸葛英呢?」

司馬傑嘆道:「費大俠,我遲到一步,正感難以回去見舍妹。」

費嘯天臉色好不難看,道:「原來『玉書生』諸葛英是這麼個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欺世盜名,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

司馬傑臉上再現異樣表情,道:「費大俠猜想,梅姑娘這般多情痴心,不但在這『梅花溪』內欲伴他七天七夜,還要為他守節不嫁,這豈不是太冤了么?」

費嘯天冷然說道:「誠然,閣下。」

司馬傑道:「費大俠應該把這件事對梅姑娘談談……」

費嘯天臉色一變,道:「閣下把費嘯天當成了什麼人,費嘯天豈是這種以損人而利己的小人么,何況諸葛英已死,死骨永理『梅花溪』,對梅姑娘已不能再有所傷害……」

司馬傑道:「誠然,費大俠,但是梅姑娘可以為諸葛英已死。」

費嘯天眉倏一皺,道:「閣下這話說得夢雪她要是不以為諸葛英已死,怎會在這梅花溪搭蓋草棚守他七天七夜……」

司馬傑搖頭說道:「費大俠誤會了,我是說諸葛英他永遠活在梅姑娘的心裏。」

費嘯天道:「這是人之常情,對痴心的梅姑娘來說,更是必然的道理,任何人也無法從她心裏把諸葛英驅走。」

司馬傑搖頭說道:「不,費大俠能。」

費嘯天道:「我怎麼能,閣下能。」

司馬傑道:「我能,假如費大俠願意的話,費大俠也能。」

費嘯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閣下指教。」

「好說,」司馬傑道:「我怎敢當費大快這指教二字……」

話鋒微微一收,緩緩說道:「假如費大俠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梅姑娘的話……」

費嘯天冷然說道:「原來仍是教費嘯天去損人利己,閣下為什麼不去?」

司馬傑道:「我誠然想去,但卻不敢。」

費嘯天道:「閣下怕什麼?」

司馬傑道:「費大俠請想,我跟梅姑娘素昧平生,無一面之緣。她會相信我么,既然不相信我,那會任為我惡意中傷,在諸葛英死了之後還敢敗壞他的名聲,費大俠猜想,梅姑娘在這悲痛欲絕的時候,怕不拔劍而起,以武相向……」

費嘯天一點頭道:「閣下猜得不錯,她一定會這樣。」

司馬傑道:「所以我說由費大俠告訴她,最為恰當不過。」

費嘯天搖頭說道:「可是費嘯天不願作這等損人利己的勾當。」

司馬傑點頭說道:「固然這是費大俠光明磊落,胸襟遠大,令人敬佩,可是資大俠要明白,這是為梅姑娘好。」

費嘯天道:「我明白,可是諸葛英已死……」

「費大俠。」司馬傑道:「他仍活在海姑娘的心裏。」

費嘯天道:「這對梅姑娘有什麼傷害?」

司馬傑道:「費大俠睿智,應該知道,這遠比諸葛英活在世上對梅姑娘的傷害為大。」

費嘯天搖頭說道:「事實上費嘯天愚鈍,想不出這對梅姑娘有什麼傷害。」

司馬傑道:「費大俠是真想不出,還是……」

費嘯天道:「費某人生平,不慣作虛言。」

司馬傑道:「那麼我不該有此一問……。」

頓了頓道:「費大俠,諸葛英假如還清在世上,只要是俠義之士,任何人都能讓他當着海姑娘的面俯首認罪,他對梅姑娘縱然有所傷害,也只是傷害了梅姑娘的人,日子一久,梅姑娘自然有看出他那兇惡猙獰的本來面目的一天,費大俠以為然否?」

費嘯天道:「閣下說得有理。」

司馬傑道:「謝謝費大俠,那麼如今諸葛英已不在人世,落個死無對證,無論誰怎麼說,說的怎麼千真萬確,梅姑娘也不會輕易相信,因之他完全佔有了梅姑娘的心,使梅姑娘為他守節,。為他而不嫁,這卻是一輩子的事,請問費大俠,這傷害,是不是遠較他活着的時候重大。」

費嘯天沉默半晌始道:「閣下會說話,費嘯天不能不承認閣下說的句句是理。」

司馬傑道:「謝謝費大俠。」

費嘯天微一搖頭。道:「無如費嘯天仍不願去把這件事告訴梅姑娘。」

司馬傑訝然說道:「怎麼費大俠仍不願……難道費大俠不愛梅姑娘。」

費嘯天道:「不,費嘯天深愛梅姑娘。」

司馬傑道:「那費大俠怎麼會眼看着她受人傷害……」

費嘯天苦笑說道:「只怕閣下忽略了一點?」

司馬傑道:「我忽略了那一點?」

資嘯天道:「梅姑娘是否會相信費嘯天。」

司馬傑微微一怔道:「費大俠以為梅姑娘……」

費嘯天道:「只怕在這世上她只相信一個人。」

司馬傑搖頭嘆道:「梅姑娘也未免太痴了……」

目光一凝道:「費大俠何妨試一試。」

費嘯天道:「我明知道她不會相信我,何必再試,我更不願讓她誤以為我在損人利己,誹謗諸葛英。」

司馬傑道:「那太麻煩了,說不得只能任他傷害梅姑娘了。」

費嘯天沉默了一下,忽道:「人死一了百了,何妨讓諸葛英在她心中永遠留着一個……」

司馬傑道:「費大俠的意思我懂,無如梅姑娘太冤了,難道費大俠不以為梅姑娘太冤了么。」

費嘯天道:「我跟閣下雖有同感,但我卻沒有辦法。」

司馬傑道:「費大俠有辦法,卻棄之不用……」

費嘯天微微一搖頭道:「此事已成定局,閣下不必再提了。」

司馬傑呆了一呆,旋即點頭道:「費大俠令人敬佩,我尊命,然而諸葛英害我司馬一家非淺,始亂終棄,舍妹斷腸,甚至不要自己的親骨肉。此何能忍,司馬傑當另覓途徑,但有一口氣在,非讓梅姑娘認清他不可,告辭。」

一拱手,轉身要走。

費嘯天忙道:「閣下且慢,請留一步。」

司馬傑回身說道:「費大俠還有什麼措教?」

費嘯天道:「不敢,閣下將另覓何途徑?」

司馬傑道:「目前便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同時這是我的事,費大俠也不必過問了。」

費嘯天輕嘆一聲搖頭說道:「我是不該問,閣下請吧。」

司馬傑沒有再說話,閃身飄起,霎眼不見。

費嘯天獃獃地站在雪地上,好一會兒,他方始再度輕嘆搖頭,轉身黯然而去……

費嘯天走了,但是他手下四個得力的健兒安置在梅花溪附近,暗中護衛海姑娘的安全。

這,表現他對梅夢雪的情。

這,表現了他那超人的胸襟與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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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梅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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