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伍.自盡

陸伍.自盡

86_86776宛妤第二日前來面見皇太后,向她呈上了楊漱玉的口供:「梁王曾經明確表示,倘若楊氏親口招供,他不會為她辯解什麼。」

皇太后將那紙頁放在一邊,並不去看其中的內容,只道:「楊氏供出來的是他母親,他未必不會辯解。」

宛妤默了默,道:「需要提審他嗎?」

皇太后猶豫了一下,道:「還是……不用了罷,逼迫他去指認自己母親的罪行,只怕來日他下到陰曹地府,都良心難安。」

宛妤鬆了口氣,頷首道:「母親宅心仁厚。」

皇太后輕笑一聲:「我手上沾的血還少?」

宛妤道:「只憑楊漱玉一人的證詞,便要廢掉一位已經葬入皇陵的皇后,只怕並不能讓天下人信服。」

皇太后卻道:「先前服侍她的那位高太醫,已經被哀家借梁王妃的手召回來了。」

大殷帝國史上第二位異姓藩王妃,蘇槿容。

宛妤聽到這個名字,仍然止不住心底厭惡痛恨的情緒,於是開口問道:「您見過她?」

皇太后道:「大長秋去梁王府見得她。」

宛妤又問:「她難道不知此舉的用意?梁王身處牢獄,她絲毫沒有過問?」

皇太后沉沉笑了一聲:「你猜白司許諾了她什麼?」

宛妤心直往下沉去,下意識地追問:「什麼?」

皇太后道:「爵位,她替我做了一個許諾,此事畢后,陛下會下旨,封她的胞弟為公士。」

公士,大殷十二等爵位中,最低的一位,不能封妻,也不能蔭子,甚至沒有俸祿,只有一個虛名。

「而她甚至沒有問究竟是何事,便答應下來。」

宛妤怔愣許久,啞然道:「她不知道,此事會讓梁王遭受滅頂之災?」

皇太后道:「大長秋稟報了這件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我要他做的究竟是何事,會有何種後宮,她會不會答應。」

宛妤沉沉嘆了口氣:「阿廣……我是說梁王,他待蘇槿容,倒是真心真意。」

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派人去查了特岩谷的蘇氏,當年這個世家大族因為戰火而毀於一旦,後來依靠駙馬的手令和梁王的手令,如今,又是當地最大的望族了。」

宛妤道:「可她是梁王妃啊,她……應當是要出嫁從夫罷。」

皇太后卻道:「只怕她心中從未將自己當做商家婦。」

宛妤便不再言語,心裏又想起當日她在牢獄中,用蘇槿容威脅梁王時,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表情。

梁王心中選擇維護先皇后,而蘇槿容選了她的母族。

皇太后陪她沉默了一陣,喚人來上茶,打破由此事帶來的悲戚氣氛:「長安事了,你打算何時回去?」

宛妤卻道:「陛下今晨遣人遞了親筆信,要我在長安小住幾年,陪伴母后。」

皇太后愕然:「陛下的親筆信?」

宛妤點了點頭:「我仔細考量過了,橫豎衛國無事,在長安多住些日子也是無妨。」

皇太后愕然的表情卻慢慢轉為笑意,緊接着竟然忍俊不禁,前仰後合起來:「陛下!陛下!這可真是……」

宛妤奇怪道:「怎麼?」

皇太后掩飾不住笑容,道:「昨日我方召見了皇后,要她隨我到衛國住些日子,免得椒房專寵,再被朝臣指責為善妒。」

宛妤明白過來,也跟着笑了起來:「啊呀,阿凌他可真是……」

皇太后又道:「先前我們還在沂國的時候,我教導他習書練武,十分嚴格,可他那陣卻迷上丹青書畫,我思量丹青一途太廢時間,而我們又沒有時間,便不准他去作畫,他着實老實了幾日,又做出一副迷戀兵法的模樣,問我,倘若他提前完成了課業,是否可以將餘下的時間做己用。」

「我以為他是要鑽研兵法,自然就同意了。」

宛妤接話道:「結果他將留出來的時間拿去作畫了,是么?」

皇太后笑着點點頭:「還瞞着我,私下召見了杜道岩。」

宛妤感慨地嘆道:「阿凌想做的事情,總有辦法做到。」

皇太后慢慢斂了笑容,憂慮道:「就是因為太順了,總讓我覺得不踏實。」

宛妤便勸她:「兒女自有兒女福,母后思量太多了,憂思過重可是會讓鳳體違和的。」

皇太后長長地「嗯」了一聲:「算了,你就在長安住上一年罷,眼下良美人剛被打入冷宮,後宮有皇后鎮著也好,教她們老實些日子。」

宛妤點了點頭,又問:「那先皇后的事情……」

皇太后和煦的表情一點點隱去,眼神里透出熟悉的肅殺神采,與她年輕時,在沂國王宮運籌帷幄,為商墨凌謀划皇位時的表情一模一樣:「這是我的事情,你和阿凌都不要過問。」

宛妤從皇宮離開後去了將軍府,商墨凌雖然壓下了這樁事,而楊漱玉卻依然關在牢獄里,不說釋放,卻也不判刑。

商墨凌想讓她親自為楊漱玉判刑,以寬她昔年被她背叛的心結,然而宛妤一想到楊漱玉,便立時想到至今沒有歸府的楊慎,緊接着便從心底生出恐懼來,擔心兩人又像當年一樣生出嫌隙。

她的轎子停在楊府側門前,像當年一樣,掌心佈滿了冷汗。

她的侍女等在轎子外,恭候她的命令,然而宛妤卻在軟轎里長久沉默,侍女等了兩盞茶的時間,宛妤仍然殊無動靜,只好開口道:「殿下?要通傳嗎?」

轎內的宛妤竟然像被燙到一樣,渾身都抖了一抖,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不,不要,回公主府。」

侍女有些不甘心,又問了一遍:「殿下,這裏是將軍府。」

宛妤道:「回公主府,現在,立刻。」

侍女不敢違逆她的意思,不甘不願地指揮轎夫調頭,打道回府,然而剛除了楊府所在的街道,卻迎面碰上打馬而來的楊慎,侍女立刻喜上心頭,立刻揚聲喚道:「駙馬!」

楊慎看清公主府的徽記,勒住韁繩,動作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公主在?」

侍女立刻點頭:「殿下特意去尋你。」

楊慎「嗯」了一聲,附身掀開轎簾:「阿妤?」

宛妤手指緊緊叩著轎窗的邊緣,用力對她擠出微笑:「駙馬。」

楊慎對她伸出一隻手:「來。」

宛妤看着那隻手,卻一動不動:「做什麼?」

楊慎將手又向她面前送了送:「你隨我來便是。」

宛妤猶豫着將手放倒他掌心,手掌相接的一剎那,楊慎用食指在她掌心極快地劃了一下:「你在緊張什麼?」

宛妤下意識地想將手抽回來,卻被楊慎用力握住,她沒有說話,他也不以為意:「出來。」

宛妤還想猶豫,而楊慎握着她的手卻猛然發力,直接將她從轎中拽了出來,宛妤直直撲進他懷中,被他順勢扣住腰走了幾步,抱着她躍上馬背。

侍女在轎邊吃吃地笑,楊慎看了她一眼,一扯韁繩:「不必備晚膳了。」

他縱馬去了長安最西側胡肆聚集的義寧坊,熟門熟路在一間酒肆門前勒住馬韁,伸手將宛妤接下來:「先前還在軍中時,偶然回長安述職,總要來這家酒肆飽餐一頓。」

宛妤與他一道進門,看他熟絡地與高鼻深目的異族掌柜寒暄,請掌柜為他們準備清凈的包廂。

她的心又提起來,這樣的陣仗,分明是有話要說。

「我今日去了刑部,見過漱玉了,」他在她對面落座,為她斟上清茶。

宛妤低低「嗯」了一聲。

楊慎又道:「何心隱投敵的事情,她在事後與我提起過,當時告訴我的借口是,何心隱願做卧底,埋伏在敕勒軍中,而在先帝朝與敕勒的最後一戰時,他也確實為我傳遞不少可靠信息。」

宛妤點了點頭。

「我今日……問了她原因,」楊慎苦笑一下,又道:「是我們楊家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浙王。」

宛妤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眼淚衝到眼底,又生生退了回去:「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去向陛下說情。」

楊慎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請陛下裁決罷,我們楊家……不徇私,不枉法。」

宛妤淺淺一笑:「謝謝你。」

楊慎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我希望這件事不會讓我們之間生了嫌隙,但是……我需要時間。」

宛妤對他輕輕點頭:「好。」

楊慎笑了一下:「不會很久。」

宛妤道:「好。」

店小二送來烤肉和溫酒,西疆有名的涼酒,宛妤曾經嘗過它的味道,咽進喉管的時候,好像吞了一團火球。

楊慎為自己滿上一碗,一飲而盡:「她請我代為向你致歉,對你造成的傷害,願來世結草銜環以補之。」

宛妤眉心一動,好像猜到了未來的結果。

楊漱玉在楊慎探視她的當夜於獄中咬舌自盡,留下了更為詳細確鑿證詞。消息傳到甘泉宮的時候,商墨凌正在召見宛妤,與她商議對楊漱玉的判決。

「她畢竟是楊門嫡女,又曾做浙王側妃,倘若判了斬,恐怕對楊氏不利。阿姐若無異議,就賜她落髮出家,為楊氏先祖清掃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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