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假噶爾丹

第99章 真假噶爾丹

第99章真假噶爾丹

他鞋子也不穿就這樣打着赤腳朝他們走去,我和小桃落後幾步跟了過去。一到近前,那些官員們紛紛迎上來各自報官職并行官禮,廷璐拍拍這個人,又摸摸旁人的頭,嘻嘻哈哈的跟他們客套著,官員們就喜歡隨和的上官,有的主動接過他手中的魚桿,然後引他往大轎上請。後來,我們被請到當地知府的家中赴宴,一頓吃喝下來,大家個個醉得酣暢淋漓,等我扶著廷璐回到宅院,發現前廳桌上多了一堆官員們的見面禮。廷璐只是一個四品京官,他們還以為攀上了什麼了不起的路子,想借我們往上爬呢。

我可不想給廷璐找麻煩,於是派人將那些見面禮如數退回。第二日早早起程上路,一個月後,終於回到了闊別半年之久的京城。

「我還是頭一次離開京城這麼久,早就想家了。」小桃興奮的說道。

「等你跟阿吉去了新疆,再回京城就不容易了。」我拍了拍她的肩,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小桃年紀也不小了。阿吉要回去繼承汗位,臨走前我為他們辦了婚禮,讓阿吉穩定了局勢后就回來接小桃,誰知蕃地的戰爭連年不斷,以至於阿吉的歸期一拖再拖,直到去年聽說阿吉平復內亂當了新蕃王,算著差不多也該履行他的承諾了。小桃自失的苦笑:「都這麼久了,也許他早就忘了我了。沒關係,反正我打算在木蘭府活到老住到老了,一輩子跟你作伴好了。」

馬車停在木蘭府門口,府中所有下人都出來迎接我們來了,唯獨少了福伯一人。在我們離京期間福伯已經過逝了,現任管家一職的是他兒子福順。「福順,我們不在的期間府里一切平安吧?」

「是,托主子的福,一切安好。」福順扶廷璐下了車,「主子,四阿哥聽說你們今兒要回來,一個時辰前就在府中等了。」

「在後園子么?」我問。

「是,小的這就派人過去知會一聲。」

廷璐吩咐下人們把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然後領着我往後院走去,隔着老遠,我們看見身穿皇子服飾的四阿哥正躺在卧椅上閉目小睡,下面靜候着幾個他的侍衛。興許是剛睡着的,身上未曾蓋被,侍衛們見我們來了,正要叫醒四阿哥,我伸手制止:「不忙,讓他睡吧。」我從木屋裏取出薄被蓋在他身上。

一段時間不見,四阿哥的臉龐顯得消瘦了,繁重的差事,複雜的人際關係都夠他費心的了,連睡覺眉頭都是擰著的。小桃小聲道:「四福晉來了。」我抬頭一看,四福晉朝這邊過來了,我和廷璐迎上去行禮。她拉着我的手滿心歡喜的說:「姐姐終於回來了,太好了,爺一直在盼着你們回來呢。你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壓力有多大,半年了沒睡過一次安穩覺,這不,只有在你這裏才睡得着,好久沒見他睡得這麼塌實了。」

我們剛回來,府里有一大堆事等著要處理,廷璐去了前廳。我拉着福晉走上平台,在四阿哥身旁坐下來聊天,從她口中聽說了很多事,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宮裏發生了很多事。就在不久前,十三阿哥跟胤禵為某件事起了衝突,被皇上痛罵一頓勒令閉門自省,後來四阿哥請示皇上,將胤祥接到府上,最近胤祥的情緒剛剛平復下來。

「福晉對胤祥多費點心吧,胤祥把四阿哥當成最親的兄弟,你們不幫他還有誰會真心的幫他,說起來這些阿哥裏面屬十三阿哥最可憐了。四阿哥過得不易,我是知道的,十三阿哥何嘗不是最苦的一個,這兩個人才叫患難見真情的兄弟。」

我注意到福晉總時不時的撫向腹部,掃了一眼,發現她腹部微微隆起,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近來身子有點不便,走一點路腰都疼得不行。」我忽而想起關於胤禛的子嗣的記載,好象前面幾個兒子都早早夭折,第一子弘時出生胤禛已經年紀不小了。那四福晉懷上的這個孩子想來也不長命吧。看四福晉一臉幸福的神情讓我不由生出同情之心。「小桃,你先扶福晉去客房歇息。」

目送福晉離去后,我暗暗嘆了口氣,低道:「福份天定啊……」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四阿哥已經醒了,黑漆漆的眸子象不曾睡過一般清亮的注視着我。「你回來了?」他握着我的手好緊,就象抓到了失而復得的珠寶般。四阿哥不苟言笑,很少把情緒刻畫在臉上,即便此刻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但是從他眼底間我還是捕捉到感動與期待。我溫柔一笑拍了拍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才道:「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所以跟廷璐提前回來了。」

四阿哥淡淡的笑了,什麼話也沒說,復又合眼睡去。我靜靜的倒水喝茶,他突然低聲道:「要是沒有你,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來……」

「四阿哥可讀過出師表,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才剛開始而已,後面的路還長著呢。」我遞給他一杯茶水,他深深的看着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了,你為什麼要幫我?按說大哥認識你在先,交情也最深不是嗎?」

「這個……」我微微一笑:「我喜歡把賭注下在有希望的一邊,我信得過你,幫你也是理所當然呀。」

我的話似乎點燃了他心底從未對任何人說的心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突然閃爍起不敢置信的眸光,「你從沒想過萬一輸了怎麼辦?」我輕笑:「我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四阿哥,為了我的期冀,你無論如何也要振作起來。」他對我的話從來都是抱着深信不疑的態度,這會兒他尋不見的信心又都回來了,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接着,四阿哥跟我提起信上的事,我緩緩說道:「四阿哥,現在皇上的確已經有了廢太子之心,而且遲早會付諸於行動。」

「聽說太子那邊有幾位輔臣暗中與八阿哥他們來往,似乎有意投靠老八。」四阿哥聲音低沉地說道。

「四阿哥,越是這時候你越不能亂了陣腳,就算所有人都投靠了八阿哥,你也決不能表現出放棄太子的舉動,皇上最恨那些搖擺不定的臣子,所以你還要象往常一樣對太子盡忠,塌塌實實辦差。皇上心裏有數着呢。」

「可是一旦太子倒了,那老八那邊的氣勢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幾乎多半大臣都傾向他那邊了……」

聽四阿哥的口氣似乎仍沒有多大信心,我淡笑:「他們一個個整天揣摩皇上的心思,人精著呢,皇上心裏有誰,他們自然會擁護誰。所以你要把眼光放長遠,不要局限於眼前,你要盡忠的對象只有一個人。」

四阿哥眼睛一亮,臉上現出豁然明朗的釋然神情,我拍拍他的頭,笑眯眯地說:「明白了吧?」四阿哥不喜歡有人當他當孩子尤其撫摸他的頭,他正要拿開我的手,鬆開的時候反而握得更緊了,聲音低低的嘆道:「……我該怎麼報答你……」

不久四阿哥真的見證了我的話,皇上廢了太子,但不到一年就又扶回正位,為了安撫其它阿哥,皇上再次封王。四阿哥榮升雍親王,其它老九老十和老十四分別封了貝子。受封的第三天,我和廷璐來到雍親王府要為他祝賀,府里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胤禛卻獨坐書房悶悶不樂,廷璐陪我走到門口便止步不前了,他知道我跟胤禛經常私下聊天,談什麼也清楚,所以當我走進書房時他扭頭便要走,我忙拉住他的手,讓他陪着一起進去。

「你們來了。」胤禛唇角輕扯,示意我們坐。我們各自行了禮,廷璐笑道:「四阿哥,都榮升雍親王了,怎麼沒點開心的樣子?」

「何喜之有,不過是擔子更重罷了。」胤禛淡笑。他起身道:「走,早猜到你們會來,我已經讓廚子備了宴席,晚膳一起喝幾杯。」我們一起來到膳廳,外院象過節似的處處掛着大紅燈籠,聽說兩日來前來祝賀的賓客幾乎快踩斷府門檻了,而胤禛待客滴酒未沾,這時候卻突然想喝酒了。席間他想發泄鬱氣似的跟廷璐連喝了好幾杯,四福晉連連勸他少喝,我也勸,不勝酒力的胤禛很快臉頰紅了起來。廷璐跟我對視了一眼,連他也看出胤禛心裏有事,想借酒勁發泄一下。

臨走前,我從袖子裏取出準備好的喜封遞過去,淺笑:「這是我們兩口子的一點心意,請笑納。最好親自拆閱哦。」一般喜封都是交給下人轉去帳房,我卻直接面呈胤禛,他疑惑的接過去,暗自捏了捏厚度,相信他會發現裏面有書信。連廷璐都不曾知道,我在喜封裏面塞了一份胤禛想知道的東西。

胤禛之所以不開心,無非是擔心太子復立讓他失去了機會,我在書信里只寫了一行字:有一就有二,破鏡總難圓,耐心等上三年終會守得雲開見明月。我在暗示他太子依然改變不了再次被廢的命運,相信這句話足可以讓他堅定信念,咬牙挺過去。

「大阿哥那邊還去看看么?」回家的路上,廷璐問道。

我嘆了口氣,「算了,你滿身酒氣過去不讓他們心裏犯膩嗎?說起來大阿哥實在太心急了,真叫走錯一步棋,滿盤皆輸啊……」去年太子被廢的時候,一心想奪嫡繼大統的胤禔誤以為謀取皇儲之位的時機來臨,竟然做下一連串錯事。這會兒他被幽禁在府內,永世不得出府。皇上為防生變,還在府外設置了由貝勒延壽,護軍統領圖爾海帶領的八十餘人的護軍晝夜看守。所有探視胤禔的人都有專人登記定期彙報皇上。那些臣子們避之不及誰還敢前去探望,也只有我和廷璐這些私交較深的幾個朋友逢年過節的過去問候一下。現在胤禔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皇長子了,整日喝酒度日,脾氣陰晴不定。

記得有次我過去看他,他喝醉了,紅着眼睛一把扣着我的手,咬牙道:「你在幫四弟是不是?你眼中只有四弟是不是?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那麼多……」話沒說完,一跤倒到地上。我嚇壞了,奪門而逃的時候沒留神跟福晉撞到一起。從那以後再去看胤禔,他不再提那件事,意志始終很消沉。後來,看望他們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我和廷璐每逢年節雷打不動的過去陪他喝酒,胤禔終於明白我們這個朋友不是白交的。

我多次看望胤禔的事皇上也是知道的,護軍統領早已向皇上做過報告,皇上保持默許態度。

看着皇子們漸漸長大個個生出奪嫡之野心,這讓皇上即煩畏又戒備,除了胤禔受其牽連之外,八阿哥胤禩的勢力日益壯大也讓皇上憂心。當初太子被廢時,皇上曾問眾臣皇子中誰有才能繼位大統,結果以佟國維馬齊為首的朝中重臣聯名保奏胤禩為儲君,令康熙大感意外。為了壓制那些日益高漲的皇子野心,皇上不得不又將太子復立。身處在權力傾軋的漩渦中,多少臣子隨波逐流,連一向中立的張英廷玉等人也被這場風暴席捲的多少受些影響。雖然我人在木蘭府閉門不出,但仍能感覺到這股無形的風暴正肆意洶湧而來——

最近皇上的心情益發的不好,每次進宮向惠妃德妃她們請安,都發現皇上的臉色陰晴不定,每次朝我投來的眼神總讓人感到份外複雜與費解。我不得不承認皇上年事已高,心思重,已經無法揣摩他的心思了。有時當那雙深沉陰鬱的黑眸久久注視我的時候,我心裏竟不安的敲起鼓,畏懼的不敢與其對視。

直到有一天,皇上屏退左右,低沉的緩緩問道:「木蘭,朕知道你聰明,可你怎麼能在關鍵的時候犯糊塗!阿哥們不安份,難道你也想幫着他們攪這渾水?你保護廷璐所以讓他置身事外,這是好的,為什麼對阿哥們就不行這一招呢?你的所作所為朕全在看在眼裏,朕要告訴你,阿哥們說什麼做什麼隨他們去,你不要攪進來!否則朕將來不保你,明白嗎?」

皇上一席話說的很重,驚得我面色蒼白,他的警告我豈會聽不出,心裏隱約覺得皇上在暗中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以致於我外出,總覺得背後有人在盯梢。接下來形勢演變得越來越激烈,太子劣性難改,終於在三年後再度被廢,眾臣們紛紛向康熙諫言早立太子為宜,其中以胤祉、胤禛、胤禩呼聲為高,但康熙均不置可否。此時,胤禛受八爺黨的牽制辦差異常艱難,在一次外出辦差的途中竟有人向他行刺。廷璐從皇上那裏接受聆訓,回來勸我不要再摻和政事,千萬不可無視皇上的警告,但我知道自己已經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了。因為那時,我剛剛被八阿哥的人強行請入王府『面談』,惹來一肚子不快。

胤禩在人前一向是謙謙君子的形象,和顏悅色待人,然而那次,他和老九老十阿哥齊齊出馬,名義是請宴,實則拉籠我投靠他們。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胤禛戶部辦追討欠款的差事進行的十分艱難,欠債名單中也包括他一位好友,這位蔡侍郎為人清廉家無斗金,所借之款項均用於皇上南巡之用。於是很多人都在望風看胤禛會不會拿他開刀。胤禛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替朋友墊上仍不夠,時隔不久,那位朋友突然帶着巨款交到戶部補齊了所有欠款。胤禛大喜,立刻拿出雷厲風行的勁頭揪住幾個硬茬狠狠整冶了一番,硬是逼他們四處拆借將欠款追回,這招令那些個望風的官員們如驚弓之鳥,很快亂了陣腳。八阿哥他們不知從哪裏打聽到蔡侍郎的那二十萬兩銀子是我出的,着實大驚,想不到我在暗中幫胤禛。

老九老十冷嘲熱諷說我不識抬舉,還說我為何不學學馬齊他們通曉事理,少做違背大眾意願的事。言下之意,不讓我在幫走獨路的胤禛。老八胤禩一直在旁邊聽着,很少說話,神情凝重。直到老十言詞過於激烈時他才開口制止,「十弟,不要為難一個婦道人家。木蘭,我們不是讓你跟四弟絕交,你們的交情我清楚,不過世事難料,四哥要走他的獨木橋,隨他走去,你硬要插手進來豈不是給自己家人招惹麻煩。將來誰也不知哪片雲會下雨,大阿哥不是個例子么?」

我點頭稱是,「多謝貝勒爺關心。」胤禩之所以這般提妨我是怕裏面有更深一層的意思。皇上對我眷寵有加,而我又暗中幫着老四胤禛,他懷疑是不是皇上有意用這種方式扶持着四阿哥。最後胤禩送我出門,一再為兩位弟弟向我道歉,勸我不要往心裏去。最後還提到我們共同看上的一處莊子,說是即是我想要就讓給我,錢由他出。他想用一處莊子把我籠絡過去,但還是被我婉言拒絕了。只隔了一日,胤禛託人稍信過來,表示日後不論這個莊子落入誰手最後都會買過來送給我。那天在八阿哥府上的談話十分機密,周圍並無外人在場,不知胤禛如何知道談話內容的,看着那封信,我心裏一陣寒意四起,直到那一刻,我這才意識到,奪嫡之利害絕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麼簡單,過去平靜的京城如今已處處布有耳目,各個阿哥的,各個重臣的,甚至還有皇上的。我的一舉一動想必也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事後,那封信被我燒掉了,我有太多的事都是瞞着廷璐去做的,廷璐還以為我心斂心思不再關心政事了,然而我非但沒有收手反而越陷越深。四阿哥視我為支撐他挺下去的的中流抵柱,除了我,誰還會這樣盡心儘力的幫他?所以越是清楚四阿哥的處境,我越是想盡一切努力去幫他。

「娘,爹又抓住一條魚!」珞瓔站在橋頭開心的沖我招手。

幾年來多少朝中重臣在阿哥奪嫡的風暴席捲下奪去了性命,明珠,索額圖都已長逝,剩下的重臣們仍在風暴中苦苦掙扎,皇上一日不立儲,這股風暴就不會停息,所有人都感到身心俱疲了吧?我站在岸邊的草地上望着廷璐在河中捕魚,女兒則在橋上跳跳蹦蹦快活得不得了。每次看到父女兩人歡樂的樣子,我都會不由自由想起另一個下落不明的孩子。不知噶爾丹跟他過得怎麼樣?現在哪裏……

河的對岸,有一群男孩子在打鬧玩耍,有富家子弟,也有農家孩子,還有身穿異族服飾的孩子。這裏地處通州邊界,經常有京城裏的人過來遊玩,或是通州那邊的游商們過來散心。廷璐每一捉到魚,對面的男孩子們便歡呼跳躍,比他們自己捉到魚還過癮。我在草地上坐下來,手拄著下巴看着珞瓔,女兒已經從哇哇嬰孩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家了。這孩子的婚事最讓我放心不下,京城的姑娘家十四五歲上下就該談婚談嫁了,而她無論我提起哪家的公子哥她都不感興趣,並且常常往雍親王府跑,也許是自小常圍繞在四阿哥胤禛身邊的緣故,她對四阿哥如親人一般,我也注意到胤禛在看向她時流露出來的熱烈眼神絕對超出了一般人的情感。

廷璐曾私下裏問我,女兒要是喜歡上了胤禛,怎麼辦?我早就在提防他們之間產生感情,不想讓女兒生活在高牆內失去自由。我搖頭道:「我寧可讓她嫁給農家子弟,也不能嫁入豪門。」

珞瓔知道我反對她跟四阿哥來往,撲到我懷裏說:「娘娘,我誰也不嫁,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寧願獨身一輩子!」我硬下心腸回道:「那娘就養你一輩子。」後來珞瓔什麼也不提了,精神萎靡不振了好一陣子。那段時間胤禛的情緒也很低落,每次來都默默的一個人站在後園子裏發獃。胤禛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個人感情方面的事,我也裝作不知的樣子,也許他從珞瓔那裏知道我的意思,更不敢冒然開口。有次珞瓔生病了,連日來高燒不退,四阿哥經常深夜趕來陪她到很晚,他每次來都是悄悄的來,悄悄的走,要不是門衛私底里告訴我,我和廷璐仍蒙在鼓裏呢。

後來福晉也知道了此事,好幾次過來替胤禛說親,願意接納珞瓔過門,並好好待她一輩子。我均沒有同意。此後隨着四阿哥的差事越來越重,他從此不再提及此事。雖然兩人嘴上不說,但他們心裏依然相互惦記着對方。只要他們不成親,我並不反對他們繼續來往,四阿哥與福晉若在木蘭府逗留過晚,就順便在府上住下,有好一陣子他們過來的比較頻繁,甚至讓我起了疑心,是不是四福晉有意給胤禛製造機會。由於我的反對,珞瓔過了適婚的黃金年紀,成了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唉,看來真的要養她一輩子了……

珞瓔出落很漂亮,又活潑,引起岸對面小夥子們的注意,有幾個故意很誇張的打鬧吸引她的注意,果然,逗得她咯咯發笑。胤禛只是站在岸邊靜靜的望着她淡笑,眼底藏着不輕易被人發現的情深。珞瓔坐在橋邊的欄桿上,低頭看自己的倒影,隨即注意到四阿哥注視的目光,兩人隔空相望起來。「丫頭,上岸烤魚吃嘍!」廷璐叫了一聲,並把捉到的魚朝對面的男孩子們扔去幾條。

珞櫻應聲,剛要起身,突然她手撫著額頭象是在眩暈,當我注意到她的異樣時,她的身子已然朝河中墜去——

「珞瓔!」我失聲驚叫。廷璐趟水到了岸邊,突見事情發生嚇了一跳,迅速往河中央奔去,胤禛也是臉色微變,急急向河邊趕。我快步跑到河邊,四福晉焦急的叫:「快點救人!這可怎麼好!佛祖保佑保佑呀!」就在珞瓔墜河的一刻,對岸一個小夥子撲嗵一聲入水象魚兒似的朝珞瓔游去。等胤禛和廷璐過去,那個小夥子已經把珞瓔托出河面,一步步走向岸邊。

珞瓔渾身濕透昏迷不醒,我嚇得心都停跳了,連連叫道:「福海,快過來看看。」一名稍懂醫術的長隨迅速趕來察看病情。我焦急的問:「怎麼回事?她生了什麼病?」

福海看了一眼胤禛,略有吞吐的支應:「夫人,小姐沒有大礙,只是氣血較虛回頭多調養身子便可。」我不信,氣道:「胡說,都昏倒了還說沒有大礙!她究竟是怎麼了?」

長隨硬著頭皮說了實話:「夫人,小姐有身孕了……」聞言,我渾身唰得一涼,大腦登時空白一片。身孕……怎麼可能?她還未曾嫁人呀何來的身孕……我怔怔的看着胤禛,他臉色蒼白,手緊緊的握著珞瓔的手,痛惜的無以復加。福晉的眼神有些躲閃不敢與我對視。見此情形,我明白了,四阿哥經常在府中留宿,想必跟珞瓔有了肌膚之親!

「回府!」我艱難的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看也不看胤禛一眼率先朝馬車走去。回到木蘭府,我在廳里走來走去心裏說不清什麼滋味,珞瓔被送回了後院,身邊有廷璐和小青在旁照看着。門吱牙一聲響,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輕輕朝這邊走來。轉身看去,臉色蒼白的四阿哥緩緩走到我面前,黑眸的顏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深,他默然的撩袍跪下,聲音暗啞地說道:「只要你同意珞瓔過門,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廷璐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情形,他一怔,忙過來扶胤禛起身。胤禛執意不起,非要等我點頭。

我閉了閉眼,轉過頭去,廷璐哪敢受阿哥的大禮,急道:「快起來,阿哥,你是千金之躬豈能給我們跪下!我答應了!如今珞瓔已經懷了你的骨血,我們反對又有什麼用……」廷璐忙扯了扯我衣袖,「你也說句話呀。」就在這時,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四福晉扶著珞瓔走了進來,珞瓔一見胤禛跪在地上,飛撲過來跪在他身邊,滿臉是淚看向我:「娘,我求求你,讓我嫁給他吧,是福是禍我一個人扛,我選擇的路自己會負責!」四福晉也跟着跪下了,跟着掉淚。

我的眼底泛起淺淺水花,幾次深呼吸后,緩緩扶起胤禛,「事到如今,再反對你們就太過無情了。」胤禛轉身扶珞瓔站起來,我低沉的說道:「四阿哥,如果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再反對此事。」胤禛認真的點頭,我抬眼看向四福晉和珞瓔,她們知道我有話要私下說,便識趣的退了出去。我緩緩開口道:「我不想讓外人知道珞瓔未婚先孕的事,待孩子出生之後你在風風光光的迎娶她過門。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孩子。」

胤禛猜到我不想給張家人抹黑,畢竟未婚先孕是極大的醜聞。他想了少頃,心裏有了主意:「海寧陳家有我一個朋友,這個人口風嚴,不會走露消息,不如先讓珞瓔在那裏住到生產再接回來;剛好側福晉一直想要個孩子,她是四品典儀官凌柱的女兒,性情溫良,我會讓她把這個孩子視如已出,將他撫養長大。為了避人耳目我這就安排側福晉去我熱河一處莊子裏,直住到珞瓔回來為止。」

四品典儀官凌柱的女兒……那不是鈕祜祿氏,未來的孝聖憲皇后嗎?我吃驚不已。我記得清清楚楚,這位為雍正生下繼承人的女人真的願意撫養別人的孩子?我有點猶豫,但還是鬆了口:「也好,就照你說的辦吧。」

胤禛見我同意了,心情一下子輕鬆不少,臉上現出隱隱笑意,「太好了,我連名字都起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弘曆,如若是女孩就叫若蘭。」

「弘曆!」我脫口而出,吃驚的瞪着胤禛,整個人都木獃獃的了。那、那不是未來的皇帝嗎?我屏息的說不出話來。胤禛不知哪裏說錯了,試探的問:「我說錯了嗎?」廷璐也奇怪的看着我,我忙搖搖頭,讓自己回神,掩飾的笑:「沒事,一切交你去辦吧。」我長長吁了口氣。原本不讓珞瓔嫁給四阿哥是怕攪亂歷史,四阿哥身邊不該有她存在的。然後再怎麼避免也無法阻止命運的轉輪,他們終究還是在一起了,更讓我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後代竟然成了日後的皇帝……

怪不得在現代無論史學家都在探索弘曆的出身,誰也不知道他的親生母親究竟是誰,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無法證實弘曆的出身由來,原來問題出在這裏!我啞然失笑。珞瓔和胤禛兩人再次向我跪頭,我含淚的扶起了他們。送胤禛出門的時候,正好有個年輕人正要伸手拍門,見我們出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手中拎着幾條濕乎乎的大魚。

「你是?」我奇怪的看着他。

「那個掉河裏的姑娘好些了嗎?我爹讓我把魚送過來!」說話的正是白天救了珞瓔的那個年輕人。他的皮膚被太陽晒成了小麥色,一笑露出整齊的細牙,很招人喜歡。胤禛正要離開,一聽有人找珞瓔不由停下腳步戒備的瞪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夥子。我跟廷璐相互對視一眼,笑着對小夥子說:「她好多了,謝謝你的魚。」

小夥子笑得很明朗,「她要喜歡吃,明兒我再打幾條魚送過來。」說完,沒等我們說話便扭頭跑開了。廷璐好笑的說:「這小子,倒不見外呀。」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出起神來,這小子竟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幾乎天天跑來送魚,我索性邀請他進府,他被府里如畫般的美景深深吸引住,不住的讚歎這裏勝似人間仙境。珞瓔聽說府里來了小夥子,跑出來看,小夥子見了她眼前一亮,馬上從兜里掏出一串類似魚骨項鏈的東西塞給她,「送給你!知道這是拿什麼做的嗎?」珞瓔搖頭,他驕傲地說:「這是用蛇骨一點點打磨出來的。這條項鏈我用了十四條蛇頭才做好的!」

「曄,你真了不起!」珞瓔戴在頸項間擺弄著。見此情形,廷璐小聲問我:「他是不是看上我們家珞瓔了?」

「可能吧,我倒挺喜歡這個小夥子的。」說話間,那個小夥子見樹上掛着一隻風箏,二話不說,展開手腳動作麻利的攀上樹頂,沒幾下便摸到風箏,他縱身一躍騰空穩穩落地,原來還是個功夫好手呢。我碰了碰廷璐,笑道:「怎麼樣?身手不凡吧!」

廷璐嘖嘖的點頭,「我當年也有這身手,信不信?」小夥子要拉着珞瓔一起放風箏,沒等我叫停,有人比我更快的叫出聲:「珞瓔,不許跑!」身後突然傳來胤禛的叫聲,一道身影如疾風般奔了過去,拉住珞瓔。自從我答應了他們的婚事,胤禛天天都過來逗留一會兒才走。小夥子用不解的目光打量著這位身穿親王服飾的男子,我走過去介紹道:「這位是當今聖上的皇四子雍親王。」

「我叫阿曼。」小夥子沖胤禛禮貌的點了下頭,豁然一笑,他不卑不亢,竟然一點也沒有百姓初見皇子時那種又激動又敬畏的表情。胤禛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護著珞瓔走去另一邊,小夥子正要跟去,我一把拉住他,「來,我們去前廳喝茶,別打擾他們。」

「你是哪裏人,你的漢話說的不錯啊。」廷璐稱讚道。

他自豪的笑:「我就是京城人不過我在新疆長大!真奇怪,我好象來過這裏似的,總覺得一切都很熟悉!」他好奇的東張西望,「西頭是不是有排大水缸?」說着,他興沖沖的朝西邊跑去看,一會兒他哈哈笑道:「哎,這裏真有水缸!!」聽了這話,我突然心一動,屏息的直看着他。這孩子……會不會就是……

小夥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挨着水缸細細察看,最後在第四個水缸前蹲了下來。這個缸壁上有幾處破皮的地方,是小時候張敬丹讓下人用磚頭砸的小坑。突然,他不說話了,細細的回想着什麼。我的心止不住的哆嗦,慢慢走上前,輕問:「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他不敢相信的站起身,看看我又看看廷璐,似乎有些混亂了。「……我不知道,象我夢裏的情景……我要去問問爹,先走了!」見他要走,我一把拉住他,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跟珞瓔一模一樣的手鏈,那是當年噶爾丹送給雙胞胎的東西。

天哪,怪不得一看這孩子就打心眼裏喜歡,原來是我的孩子!我心一抖,登時激動起來,急問:「你爹有沒有告訴你,你有個漢人名字。」

「有呀,我叫張敬丹。我先走了!」他抽出手,突然朝外跑去。廷璐叫着他追了上去,廷璐的身手夠敏捷的了,想不到敬丹動作更快,幾步就溜沒了影。連門外隨阿哥來的侍衛都沒能攔住。侍衛們還以為小夥子犯了事要上馬追,被廷璐制止,他拉着我跳上馬車飛奔出去。追了一路竟然總被甩開一段距離,廷璐忍不住自語:「這小傢伙的馬術不錯呀!有能耐了!」

「會不會是噶爾丹有意讓他過來的?他也在這兒!」

「肯定是的。他沒準想試探我們什麼時候能認出他來。」廷璐說。「老狐狸,跟我們來這招!」

一個時辰后,我們追到靠近通州的某個村子裏,張敬丹一個閃身消失不見了,只見那匹白馬正停在一處民舍外,喘著粗氣。原來他們住在這裏!廷璐跳下馬車轉身扶我下來,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要找的噶爾丹!一看到是他,我的心倏的提到嗓子眼,胸口象漲滿空氣似的喘不過氣,心也狂跳個不停。我停下腳步,目不錯珠的望着他。十多年不見,他也老了,兩鬢多了許多白髮,但散發出來的不凡氣勢依然沒變,不愧是天生的英勇戰將,縱使歲月匆匆也催不垮他的精神與氣勢。我望着他,鼻酸里一波酸意頓起,眼底迅速泛起淚花,視線中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逐漸變成一團虛影。

噶爾丹深深的注視着我,臉上緩緩露出久違了的微笑,經過歲月的洗鍊,深沉的黑眸里沉甸下來的依然是不變的厚重情感。廷璐走過去,兄弟般的給了他肩頭一下,「太不夠意思了,還說敬丹成年就還給我們,結果一別就是十幾年。」

兩人抱在一起拍了拍。噶爾丹笑着抬頭看向我,動情的問候:「你沒變,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我笑着點了點頭,連我也不知為什麼,眼看着周圍的女人一個個長大變老,我的容貌卻始終停留在二十歲的樣子,連皺紋都不曾有。以致於後宮的妃子們皇子的福晉們誤以為我有什麼保持青春的秘方紛紛向我討要。我想,這大概與穿越有關,興許時空轉換導致體質隨之發生改變的緣故吧。

「敬丹,過來見過你爹娘!」噶爾丹朝裏屋叫了一聲。

敬丹規規矩矩的跪地叩頭,我激動的無以復加,上前抱住他。敬丹好象很不習慣被人抱,末了回到噶爾丹身邊小聲低問:「她真是我娘么,這麼年輕……」

噶爾丹聽了哈哈大笑,廷璐也笑。晚上我們在院子裏燃起篝火,吃烤肉喝烈酒,他的一幫鐵衛們從村子四面八方湧進院,圍在我們周圍,過去的熟面孔少了半數之多。敬丹親自過來為我和廷璐倒酒,抬眼打量過我們,回到噶爾丹身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噶爾丹笑道:「有什麼彆扭的,跪父母天經地義,你爹這一輩子除了父母和皇上,只給一個人跪過。」

敬丹好奇的問:「誰呀?」

我臉一紅,噶爾丹抬頭朝我看來,神情坦然的笑道:「就是你娘呀。」敬丹看看我們幾人,象是猜到了什麼似的突然閉口不問了。廷璐拿壺給噶爾丹倒酒,將話題岔開:「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來,喝酒!」

趁他們喝酒我則細細打量敬丹,他被我看的有點不自然了,下意識的避開我的視線。我開口笑問:「敬丹年紀不小了,可有對象?」噶爾丹略有歉意的道:「實不相瞞,這些年這孩子隨我走南闖北的,很少把心思放在姑娘身上,不過對他有意的姑娘倒不少,是他不想成家,所以也就耽擱下來了。現在敬丹是我們準噶爾部出了名的勇士,論身手無人能及,比當年的我還強!」

「該成家了,回頭我替你踅摸一個合適的如何?」我問。

「象我那個妹妹一樣漂亮就行。」他咧嘴笑。噶爾丹哈哈大笑,廷璐問:「老兄,你這次來是專程送他回來的么?以後有什麼打算?」噶爾丹眼底流露出幾分不舍,他拍拍敬丹的肩,「孩子,想跟爹娘走嗎?」

敬丹看看我們有些猶豫不決,他扭頭問噶爾丹:「你不是說男兒志在四方么,我要跟爹一起行走江湖,看遍名山大川!」他的目光落在噶爾丹發白的兩鬢上,語氣變得柔和起來:「爹也年紀大了,兒子還要陪在你身邊為你養老送忠呢。」噶爾丹眸內盈滿喜悅的淚水,連連稱好,抱着他感動得不得了。「那我們就走遍天下,等爹走不動了,我們就回準噶爾安定下來。」

廷璐一聽,忙問:「敬丹,你不想跟我們一起生活嗎?」

「你們身邊有妹妹陪着,我爹只有我一個人,沒有我他會寂莫的。」敬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們說道。聽他的口氣似乎不想離開噶爾丹。那天晚上,噶爾丹興緻很高,拉着廷璐喝了不少酒,最後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被敬丹扶進屋裏休息。我來到敬丹屋裏敘話,一直聊到很晚,等他睡熟后,我仍靜靜的坐在旁邊,留戀的看着他的睡容捨不得離去。門簾動了一下,有人來到身後站定,我不由嘆了口氣,「生兒不如養兒親啊。」

噶爾丹輕步移到敬丹床畔坐下,寵愛的摸著孩子的頭,「這孩子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很孝順,又招人喜歡,那裏的住民誰都知道他是我噶爾丹的兒子,以後天下就是他的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女僕們正在忙着做早膳,廷璐他們早早起來帶着敬丹出去跑馬了。我和噶爾丹則坐在院子裏的桌几上喝開胃湯,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廷璐的朗笑聲,很快,敬丹騎馬衝進院子飛身躍下,興沖沖的奔向噶爾丹,「爹,我們回來了!」那股親熱勁頭看得我好生羨慕。為了帶兒子回京,我們特意多住了幾日,幾番鼓動遊說敬丹希望他隨我們回去,但都沒什麼進展。最後無奈,我只好隨了他的心愿。噶爾丹顯得很開心,時不時的拉起他的手,喚兒子喚得那叫一個親呀。看到這情形,我知道這次註定是無果而歸了。

我親自下廚為他們做飯,老少三個爺們吃喝得十分痛快。興許是對我有點熟了,敬丹叫我也叫得親切許多,然後陪我在附近散步,聽我講過去的事情。多半時間他總愛拉着廷璐一起試箭跑馬,大概男人們在一起更好說話吧。看他們盡興的身影,噶爾丹欣慰的對我笑:「謝謝你送給我一個兒子。」我沒轍的笑了一下:「孩子大了總要尊重他們的意見,他即然選擇了你,就由得他去吧。不過,你要答應我,要常帶他回來看看我們。」敬丹隔着老遠,興沖沖的朝這邊高喊著爹和娘,噶爾丹長笑,我則揮手示意。

在這個小村落逗留了幾日,我和廷璐終於要回京了,敬丹拉着我的手期待的說:「娘,你們保重身體,過幾年我和爹回來,別忘了介紹京城姑娘給我啊!」

廷璐好笑的拍了他頭一記,「臭小子,動春心了是不是,想娶媳婦的話就跟我們回去!」

「說說而已,我還要跟爹回去呢。」敬丹調皮的笑,看到他笑容的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他小時候的影子,眼一紅,淚水差點落下來。我和廷璐坐上馬車,回頭張望,噶爾丹父子兩人一老一少竟然一模一樣的叉著腰沖我們揮手。與噶爾丹會面是極隱密的事,沒有跟任何人說道。回府不見,胤禛那邊的事也安排妥了,沒過幾日珞瓔便在他的安排下秘密去了海寧陳家,同時側福晉鈕祜祿氏也由護軍保護大張旗鼓的出發,前往熱河皇莊。珞瓔一走,府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了,我不禁又想起敬丹,於是拉上廷璐又走了一趟那個村莊,誰知撲了個空,噶爾丹他們早在幾天前就走了。

那天送走鈕祜祿氏后,胤禛經過木蘭府時跟我們聊了幾句便帶着長隨離去。京城形勢複雜又動蕩,胤禛為了不給我添麻煩,刻意避著頻繁見面的機會,免得落人話柄。但是送胤禛出府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八阿哥的馬車就停在前方不遠處的拐角處,望過去的時候恰好窗帘動了一下,我不動聲色的拉着廷璐進來,低聲說道:「八阿哥好象在監視我們。」

「豈有此理,八阿哥這是在防着我們呢。」廷璐正要探頭去看,我忙拉住他,就在這時,外面進來一人,小順子笑嘻嘻的沖我們行禮。「張大人,張夫人,小順子給兩位請安了!」

「喲,好一陣子沒有見你了,最近氣色不錯,又發福了呀!」廷璐笑着打趣道。小順陪笑道:「小順子過得好全托兩位的福嘛。張大人,皇上請你們進宮呢。」

「都快晌午了,什麼事呀?」「是,這會兒就走。今兒是德妃娘娘的壽辰,萬歲爺準備在御花園為娘娘祝壽,娘娘說喜歡木蘭在場,這不萬歲爺趕緊讓奴才過來知會兩位了。」

我插嘴問:「四阿哥也會去吧?」小順子點頭稱是,「小順子出來的時候四阿哥剛剛進宮。」

自從大阿哥被圈禁后,惠妃受其牽連被康熙帝冷落了好一陣子,惠妃為了挽救大阿哥的前途動員一切關係向皇上求情,明珠就是被此事累及鬱郁而死,結果惠妃的努力非旦沒有結果,反而引起皇上的不悅,數落她一介後宮女人不安份守已,總事事插手朝政之事,說大阿哥有今日的下場有一半是她造成的。自打大阿哥出事後,惠妃沒了往日光彩,終日鬱鬱寡歡。跟她相比,與世無爭的德妃就顯得頗具后妃的溫良德行,皇上關照德妃的次數增多起來,加上惠妃的收斂與消極,德妃在後宮的地位無形中提高不少。皇上之所以大肆為德妃慶生,也正是趁此機會向其它后妃立榜,讓妃子們有個學習的目標。

我和廷璐趕到御花園時,十幾張大桌已經坐滿了八成,除大阿哥外,其它阿哥都有攜福晉到場,除了阿哥福晉外,還有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親貴臣子們也都個個攜帶家眷來了,氣氛很是熱鬧。我掃了一眼全場,很快看見惠妃他們了,她正陪着德妃和皇上坐在涼亭里嗑瓜子。中央的戲枱子已經佈置一新,戲子們在抓緊時間上妝準備着登台。

「臣廷璐叩見皇上。」

「木蘭恭祝德妃娘娘壽體安康,福如東福。」我和廷璐齊上前請安。

「你們兩個活寶終於來了,剛剛德妃還提起你們兩位呢,快坐吧,一會兒朕要聽你們的笑話呢!」皇上笑呵呵的招呼我們在臨桌落座。這次宴席很有家庭氛圍,夫妻間不再按男女分席而坐,都是兩口子相互挨着。我們照舊跟納蘭揆方他們同桌,且老八老九老十阿哥與福晉他們也在同一桌,我一落座,立刻注意到這桌的氣氛很不對頭,八阿哥微笑的眼底透出著幾分敵意,老九的眼神一向陰沉,老十就明顯許多,挑着左眼斜愣着我們,很不樂意與我們同桌似的。

納蘭揆方小聲跟我耳語:「你怎麼得罪他們了,看他們臉不是臉的,留心他們給你下排頭!」我不動聲色的淺笑,心道,莫不是我跟胤禛有來往被八阿哥撞見,犯了他的忌諱不成?果然,挑刺的十阿哥拎着酒壺繞過來了,把手往我肩頭一放,壞笑道:「張夫人,上次我們的酒還沒喝盡興呢,今兒這機會可不能錯過了!來,我先敬你一杯禍水!」

「不敢當,十阿哥,木蘭哪有您酒量深呀,再說即是禍水那木蘭更不敢沾了。」

十阿哥奪過我的酒杯滿上,「不成,我敬酒還沒人不給賞臉的,怎麼,嫌我沒資格是不是?」廷璐看出他們有意要為難我,正接過酒杯替我喝,十阿哥一把奪過來,「別介,沒你什麼事,該誰喝就誰喝!」我扭頭朝八阿哥看去,老八端著一張淡淡笑容的臉,不置可否,低垂着眼皮看也不看我一眼,老九則皮笑肉不笑的觀望。

好嘛,敢情是串通好的,打算整我啊!我接過酒杯,輕笑:「好呀,十阿哥的誠意木蘭哪敢不從,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端杯之時故意動作很大晃出半杯酒,一飲而盡,沖他們亮了亮底,然後施施然坐下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十阿哥的酒真的跟尋常酒不一樣啊,木蘭謝過了。」十阿哥想不到我真會喝完,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末了,抬頭沖九阿哥道:「九哥,你贏了,木蘭的酒量不淺哪!」廷璐暗中扯了扯我,小聲問:「你怎麼全喝了?」

我沖他遞個了安心的眼神過去,讓他放心。他們哪裏知道,整杯酒進我肚子裏的不到一成,多半被我吐到帕子上。應付酒場上的鬼伎倆我聽得多了,他們敬的沒誠意,我當然不能悉數全喝。席間,老九老十沒邊沒沿的嘮著閑話,實際上在含沙射影的映射我。廷璐臉色很難看,幾次差點離席而去,我怕攪了皇上盛宴時時拉着他的手,不讓他意氣用事。

德妃娘娘的壽宴上,身為親生兒子的胤禛和老十四胤禵都要陪同,於是各自攜了福晉與皇上同席,老十三胤祥從小跟着德妃娘娘身邊長大,又與胤禛交情頗深,他也被安排到同一桌上。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東張西望的胤祥瞧了這邊一會兒,悄悄扯了扯胤禛的衣袖,兩人齊扭頭朝這邊望來。胤禛見我被十阿哥東一句西一句的奚落,臉色拉了下來。

「……張夫人,這一年年的瞧您真是青春不老啊,象吃了靈丹妙藥似的,看周圍的女人哪個也沒您漂亮,那真是萬花叢中一枝獨秀呀。您說,您光自個美了,也不給張大人捯飭捯飭,不描眉畫眼的也得弄個帽子呀,不然跟你多不協調呀。對了,綠帽子最合適!」十阿哥壞笑的碰碰老九,「是不是,你府上不是養著幾隻綠頭烏龜嗎?可真稀罕人呀。」

我也氣壞了,這不明擺着罵人么!我忍着氣道:「十阿哥,我看您真是喝多了。上次的事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提醒你呀,您若不嫌丟人不妨給大夥講講,那可比什麼都風光呀!」

老十壞笑的臉迅速一拉,不屑道:「男人醉酒算什麼,好象你家廷璐沒醉過似的?這只是小事一樁。跟你木蘭鬧的那些個事比起來那是小巫見大巫,你哪件事不是驚天動地的,都可以轟動整個京城了!」

我緩緩放下酒杯,直視着不懷好意的十阿哥,「我木蘭行得正坐在端,什麼事能轟動整個京城,我倒聽聽。」就在這時,小順子過來在我耳旁低道:「張夫人,德妃娘娘有請。」被十阿哥一攪和,我已經沒了陪別人逗笑的心情,依然冷著臉坐在原地。小順子又催了一聲,我這才站起身,十阿哥不依不饒地說:「別走呀,彩頭還在後頭呢!你的光彩事迹等咱一一道出來呀。」

聞言,我停下腳步扭頭朝十阿哥瞪去,廷璐已經忍得臉色鐵青了,按著酒杯的手指泛起嚇人的青白色。

「好呀,要是有趣,不妨請皇上娘娘一起來聽呀。」

我故意抬出皇上的名頭嚇嚇他,孰不知十阿哥幾杯酒下了肚,嘴上越發沒邊兒沒沿兒了。「喲,這可是你說的,八哥九哥,瞧瞧,張夫人這定力不同凡想呀,居然還說得面不改色……」他眯著醉眼斜睨着我,「你以為抬出皇阿瑪我就怕你了?」

「行了,十弟,人家張夫人仗着有後台硬著呢,你哪裏是她對手!」九阿哥慢悠悠的來了句火上澆油的話。小順子在旁邊急得真搓手,我已經顧不上他了,眼中只有囂張之極的十阿哥。這個十阿哥是個沒腦子的人,一向被八阿哥胤禩拿來當槍使,今天這番鬧劇一定是他故意讓老十在這裏起膩。廷璐壓着怒火低沉的問:「三位阿哥要是嫌棄與我們同桌,我們換座就是,何必在這裡冷嘲熱諷?」

「張夫人!」小順子暗中拉了拉我,我順着小順子的視線望去,只見皇上那桌的人個個朝這邊翹頭望着,皇上臉色有點難看,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正氳氤著漸濃的怒火;德妃柳眉微蹙,一臉不悅的表情;惠妃緊緊揪著帕子生怕鬧出事似的不時的瞄著皇上,有點坐立不安似的。胤禛和胤祥跟我們交情不錯,個個眉頭緊豎,唯有老十四胤禵一邊喝着酒,一邊饒有興趣的望着這邊,擺明了等著看熱鬧。

縱然有再大的委屈也不能攪了德妃的壽宴呀,我按下心頭的不快,正打算過去。老十又壞壞的飄來一句:「八哥,人家木蘭自以為行得正坐得端呢,這本事咱可學不了呀。」

我走了幾步,實在忍不住了,返身回到老八旁邊,客氣的說道:「八阿哥,這裏你最長,九十阿哥胡扯白咧的你要是不管,那我可就請皇上定奪了,我們來這裏可不是沖你們面子來的,要讓十阿哥這麼攪局下去,可對誰都不好!」

八阿哥的佛祖式微笑終於有了動靜,側頭轉向十阿哥道:「老十,沒有根據的話要少說,別毀了人家張夫人的清譽。」這句話明勸暗捧的言語讓十阿哥的氣焰越發囂張了。十阿哥得意地說:「行了,張夫人,誰不知道皇阿瑪喜歡你,以為這是秘密嗎,京城早就鬧得人盡皆知了,還裝什麼裝?」

廷璐的手一落,酒杯重重墩在桌發出清脆的一響,十阿哥的話一出口,我的頭嗡的一聲什麼也聽不見了,眼前陣陣發黑,渾身抖得厲害不說整個人如墜冰窖般只覺得漫無邊際的寒意快將自己淹沒了,一口氣噎在心口話都說不出來了。此刻我的臉色一定難看的嚇人,手抖的厲害。

御席那邊傳來砰的一聲響,德妃和惠妃在驚叫:「萬歲爺!」

「皇阿瑪!」胤禛的聲音也在叫。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道明潢色身影風似的衝到我身前,手掌高揚,只聽啪的一聲響,十阿哥臉上重重挨了一耳光,打得十阿哥一個跟頭栽倒在地,臉上迅速現出一道鮮明的五指印。皇上這一巴掌打得十阿哥分不清東南西北,愣神了好一陣,當他看清是皇上打得他,慌了神的跪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皇上臉發白,手指顫抖的指着他咬牙罵道:「你這個逆子,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都餵了狗!朕白養了你二十多年,早知如此,應該把你扔去街頭,就是溺死河中也比坐在這裏強!你是什麼東西!還知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皇上的臉色比我好不到哪兒去,蒼白如紙,從未見過他氣成這般模樣。德妃和惠妃急急趕來一左一右扶住皇上,疊聲勸著話。胤禛趕過來,生氣的瞪着八阿哥數落道:「十阿哥滿口胡話你也不管着點,這是什麼場合,你就由得他胡來!」

八阿哥也意識到事情鬧大了,忙起身向皇上陪罪,「皇阿瑪息怒,十弟酒喝多了……」沒等把話說完,皇上端起酒杯一下子潑過去,八阿哥臉上沾滿酒水,傾刻間惶惶的跪在地上,九阿哥見事不妙也撩袍跪下,皇上見他們三人齊齊跪倒在地,已然明白是他們聯手胡鬧,手指顫抖的指著為首的老八,大罵:「還有你!今兒這事你難辭其咎!領着老九老十見事就攪,攪混水看熱鬧是不是?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想當儲君,你也配!」

這句話對有奪嫡之心的八阿哥來說不亞於被判了死刑,受到如此的重創的胤禩臉色唰得慘白一片,垂頭跪地一言不發。八阿哥他們的行為把皇上氣得夠嗆,由於情緒過於激動,他手指著八阿哥嘴唇哆嗦了半天突然身形一歪,身子軟軟的癱在地上,皇上雙目緊閉,整個人已經不省人事了。「萬歲爺!你醒醒呀!」

眾人見皇上昏厥過去,紛紛圍了過來。皇上一出事,周圍的阿哥們被驚嚇過度,頓時沒了方寸,四阿哥也心慌的不行,卻能穩住大家做了一連串吩咐:「娘娘,叫宴席散了吧,十三弟,宣太醫去養心殿!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否則我請王命將其冶罪!」說着一把背起皇上,急步離去。此番驚變我又氣又驚,完全沒了反應,眼怔怔看着四阿哥背着面色灰白的皇上從面前經過,腦子裏空白一片。宴席散了,賓客們走動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頭暈,只記得無數道神色各異的目光朝我射來。

八阿哥和九十阿哥依然跪在地上,此刻誰也顧不上他們了。八阿哥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十阿哥早被皇上一巴掌打得沒了魂,怔獃獃的如木雕般,九阿哥也是一言不發,臉色極差。直到有人扶住我,我終於找回了魂魄,緩緩扭頭看向廷璐,眼底已盈滿淚花,他什麼話也沒說,將我擁入懷中。待情緒平復,我用帕子點點眼角的淚直起身。抬眼看向跪在旁邊八阿哥一伙人,我簡直恨之入骨,慢慢踱過去,八阿哥抬起頭,看到我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孔和滿眼陰鶩。

我蹲下身,平視着他的眼睛低聲冷道:「你說對了,我就是要幫四阿哥!我告訴你,別再妄想什麼天子之位,有我在你休想得逞,順便再告訴你,你命里沒有這個福份!最終的結局就是以阿其那之名圈禁至死,不信就走着瞧!」

我的聲音壓得很低,沒有讓廷璐聽到,相信旁邊的阿哥能隱隱約約聽見一言半語,他們半驚半疑的朝我看來。八阿哥身子輕顫,鼻息異常粗重,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緊緊摳進了土裏。見我一番話達到了報複目的我這才起身。

晚上,胤禛安排好了皇上的事,沒有回府直接到了木蘭府上。我心情很差,身上蓋着薄被躺在後花園的卧椅上默默發獃,廷璐端來的安神葯擱在旁邊的桌几上已經放涼了。聽到腳步聲響,抬眼看去,廷璐陪胤禛過來了。「木蘭,四阿哥來了。」我正要起身,胤禛忙按我躺回去,「不用起,躺着就好。」廷璐見桌上的葯沒動,勸我將葯喝了,一邊問胤禛:「皇上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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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夢繞回大清:浪漫一生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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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真假噶爾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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