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測不準

第十三章 測不準

第十三章測不準

人的思想真是很奇怪的東西,當露露在身後哭喊,我想到的不是我到底失去了什麼,而是命運本身。

秋天的海看過我的八字,他告訴我,我能娶到一個溫柔漂亮有才華的妻子,可說處處稱心,但對方家境不好。那時我問他,是否見了家境好又漂亮的女孩子就要讓給別人?他說這是混蛋話,算命是一碼事,生活是另一碼事。

是啊,兩碼事。當作娛樂也就罷了,可在信任命理的人心裏,混蛋話依然在行使著混蛋的作用。遇到一個女孩子,跟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位形象不符,愛情在順境中漂流時還不會怎樣,可一旦遭遇逆境,心中免不了嘆息一聲「果然命中注定」,於是逆流而上的勇氣立時便弱了幾分。當未來跌落成為過去,未註定的也就成了註定。

算命算的是生活,而算命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人們在生活中算命,算命又反作用於生活。算出來的命終究是準確的,可卻不知道是命算了人還是人算了命,是人決定了命,還是命決定了人。

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當年莉莉絲對星盤的分析已經給了我一個最大的暗示,暗示了我跟溫雅的神秘緣分,這些年來這句暗示已經深植我心,以至於在溫雅重新出現之後,我的情感開始嚴重失衡。

溫雅的日記無疑又是一個暗示,暗示我們終將結合。她的熾烈情感和重重暗示成為我對露露快刀斬亂麻的直接誘因。

當然,還有秋天的海的暗示。

種種暗示交錯會雜,就變成了我的命運?如果我從來沒有算過命呢,沒算命會怎樣?從未被溫雅誘導過被莉莉絲指引過被秋天的海煽動過,會怎樣?

命運的力量,將會從何處開啟?上帝的手指,又將指向何方?

溫雅說我是她佈下的棋子,站在個人的角度,仰望命運的星辰,的確如此,我的確被操縱了,就像命中注定我會被人牽引,牽引我大步走向命定。

那一瞬間,我頓悟了,與此同時也陷入了迷惘。

露露聲嘶力竭的喊聲劃破了校園的夜空,無數男女驚詫回頭,遠近相望。時間在那一刻停止,夜幕下的校園在那一刻定格,只有我,依然踩着貌似瀟灑的步子,大步離去。

我沒什麼好說的。或許在她拋出這樣的籌碼之前,我還有一絲回頭的可能,但以我高傲的個性,卻不會在金錢和權勢面前低頭。兩億資產,也許是我一輩子都奮鬥不來的東西,但跟我倔強的自尊相比,顯然無足輕重。

完全出乎意料的分手,讓露露一時情緒失控,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能體諒她的心情,心臟也隨着她的痛苦跳動,卻沒辦法停下腳步。

說到底我還是愛她的。你問我一個人是否能同時愛上兩個人,答案是肯定的,最起碼我誰也不想傷害。我知道愛情不只是不想傷害而已,你問我愛情是什麼,我只能說不知道,相信大多數人都不明不白。好像就是在人生路上找個伴兒吧,可以互相關心互相扶持,有人說這是婚姻不是愛情,那愛情到底是什麼我真不知道,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概念,可這個概念能把所有人都繞進去,繞到死。

就像命運。

靠在校園外的圍牆上,我給秋天的海打了一個電話,我說:「你出來,哥們兒很迷茫。」

他懶洋洋地問:「這才幾天不見,你又怎麼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哥們兒失戀了。」

我們仍然在上一次喝酒的小店見面,進門隨隨便便點了幾盤菜,要了幾瓶啤酒。我滿滿倒了一杯,端起來剛要喝,卻被他一把攔住。他說:「喂,這次你先給我說清楚,萬一你醉了讓誰來接你最合適?」

「交代後事是吧?好辦!」我笑了,翻開手機摁了半天,尋找能在醉酒後伺候我的人,盯着溫雅的手機號看了很久,心裏琢磨不定,最後卻一狠心,把沈太太的號碼發給了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很可能我把對命運的記恨轉嫁給了溫雅,我是個不樂意受任何人操縱或掌控的人,卻被一種稱作的命運的東西有規劃地操縱了很久,而第一個操縱者正是溫雅。也是她讓我無情地傷害一個善良的女孩,拋棄了我可能到手的兩億資產。在自尊面前我瞧不起那兩億資產,但作為活在現實中的人,我仍然會掛記着它們。

對命運的不解和小小的失意使我有理由對溫雅產生了幾分怨怒,這怨怒很可能在一覺醒來后便煙消雲散,但它現在卻壓在我心頭上。在看到沈太太號碼的時候,這種怨怒便轉化成了一种放任的情緒。

我們開始推杯換盞。邊喝酒秋天的海邊問:「上次還說有好幾個女人挑得眼花繚亂,怎麼今兒就失戀了?」

「命中注定唄!」我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喝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滿一杯,板着臉問他:「人這輩子真是註定的,一點都不能改?」

「扯淡!哪個算命瞎子說的?」秋天的海一副很不屑的樣子,慢悠悠地說:「命運走向大體是註定的,往細了說那可不一定。我問你,拉普拉斯的科學宿命論你知道吧?」

我搖了搖頭:「你說。」

「科學宿命論主張,宇宙是完全被決定的。拉普拉斯老先生認為,存在一組科學定律,只要我們完全知道宇宙在某一時刻的狀態,就能依此預言宇宙中將會發生的任一事件。這是十九世紀流行的觀點,如果這個觀點正確,那不言而喻,你說的那種宿命論也是正確的。」

「這顯然是不正確的。」我接過來說道。就算是再不學無術,中學時學過的物理知識我還是記得很清楚,單是海森堡提出的「測不準原理」,就已經否定了宇宙的完全決定論。

「對!宇宙是測不準的,至少是非完全決定的,人的命運憑什麼就完全決定了呢?人不是宇宙的一部分嗎?」

我無言以對,停下酒杯苦苦思索。

命理,不管是東方的八字、紫微,還是西方的星相學、印度的吠陀占星,說到底都是研究人的生命活動規律的學問,之所以長期跟科學有分歧,最大的原因還是它宣揚的命定論主張。而這種學問的本質實際跟科學並無二致,科學界提出的某些理論對命理也有一定啟發。

命運是測不準的,我想這就是真相。在「測不準原理」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量子力學,引進了未來的非預見性和偶然性,將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用概率來描述,並發展成為所有現代科學的基礎。命運大概也必須用概率來描述,沒有一定會發生的事件,我們只擁有概率。

但是命理的指引無疑把這種概率確定化了。它告訴我們:就是如此。我們的顯意識或潛意識就會接受這種指引,最終把概率變為可能。

溫雅就是接受這種指引獲得了重生,我也是接受這種指引成了她的戀人和未婚夫。

我想這就是真相,十七歲的溫雅苦苦求索未能揭露的真相。我們都被命理愚弄了,直接或者間接。我們把上帝的骰子翻出一個我們認定的點數,再一廂情願打上宿命的標籤,自怨自艾,僅此而已。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原以為想明白這一節會很快意,沒成想更加鬱悶。這一晚我又喝了很多酒,等到桌上的空瓶子堆滿十幾個的時候,我晃晃悠悠地跑出去狂吐了一番。

秋天的海說:「你又不行了,叫人來吧。」

我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沒事,繼續!」

墮落都是一種慣性,是道德與行為的自由落體,酗酒也是其中的一種。我沒有抽煙的習慣,沒有賭博的習慣,也沒有其它一切惡習,但我發現自己愛上了在心情煩悶時喝酒。

「喝酒喝酒,幹了!去TMD命運!」

我仰起臉將滿滿一杯酒再一次淋漓飲盡,試圖用它來沖洗內心的苦悶。秋天的海卻沒動杯子,眼睛直勾勾盯向我的身後。我背對着店門,猜測是有什麼稀罕人物進了小店,轉頭順着他的目光去瞧,卻見模模糊糊的視野中似乎現出沈太太的影子。我懷疑自己看錯了,放下酒杯擦了擦眼睛,果然看見風姿綽約的沈太太正向我走來。

顯然是趁我不注意,秋天的海做了手腳。

我的酒勁兒立刻醒了兩分,從椅子上霍然起身,磕磕巴巴地說道:「瑩姐,你怎麼來了?」

「來帶你回家,怎麼,喝成這樣怕見我了?」她說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像大姐姐來捉不聽話的小孩子,「走吧,別喝了,跟我回家。」

我恍恍惚惚,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她出了門,接着被她一把推進汽車。她細心地給我系好了安全帶,一聲不吭地開動了汽車。

我說:「送我回學校吧,麻煩你了瑩姐。」

她看也沒看我一眼,淡淡地說:「我家近,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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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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