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前傳·樹妖1

23、前傳·樹妖1

我是一隻妖怪,生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浮瓏山顛。

哪一年已經不記得,七百年前?!一千年前?!或許更早。

在我未得成人型的時候,每至隆冬盛夏兩季,總有形色各異年歲參差的人類,懷着各自的心思,或獨來獨往,或攜家帶口,前赴後繼晝夜不分地攀上與天相接的浮瓏山。

虔誠的汗水,盡入我眼;墮崖的尖叫,盡入我耳。

端立山顛,俯瞰著匍匐在腳下的幸運兒,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們的朝拜,任由他們哆嗦著雙手,把一條條五色錦線掛在我的身上。

願望有多少,錦線就有多少。

這些人,視我為神,執拗地以為我可以給予一切他們所渴望的庇佑。千百年來,他們不在乎這是一座沒有路的山峰,無視山腳深谷下的累累白骨,不顧峭壁上遍佈毒荊,甘心以自己的性命,彰現無限的虔誠——對我的虔誠。

但是,我不是神,實現不了他們任何願望。

身上的七色光暈,不過是為了在黑夜裏吸引無知的飛鳥小獸供我果腹而已,卻被以訛傳訛地認作福澤人間的佛光神跡。

天大的誤會,真是罪過。

不過,不是我的罪,是人類的一相情願與偏聽偏信的陋習罷了。

所以,我懶得澄清。身為一個妖怪,卻被當做神一樣的崇拜,這種感覺我並不排斥,還有點喜歡。另外,觀賞完全不同的臉孔,聽着千奇百怪的祈願,比起終日面對不能說話不能動的岩石花草,活生生的人類更有利於打發我無聊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

是的,我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很無聊,我的生活很孤獨。浮瓏山顛就是我全部的世界,除了這裏,我哪裏也不能去,數百年如一日地看着同一片風景,日出日落,風起風止,花開花落,沒有哪一天是特別的。

每當目送著心滿意足的人類離開時,我總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們一樣,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

山下的世界,是我一直以來的渴望。

然而,我不能離開這裏,寸步都不可能。

因為,我是一隻樹妖。

我的生命在堅硬的土石下盤根錯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擴張茁壯,長勢異常地好。我心裏很清楚,離開了土,樹只會有一個下場。

要活着,就不能有自由。

這就是身為樹妖的宿命,有點荒唐,有點殘忍。

不過,我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紋絲不動的日子。比起那些默默無名隱沒在不起眼角落裏的同類,我興許能說得上是幸運了。因為,我背負着「神」的光環,拜它所賜,我總算還能擁有一些虛偽的快樂,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值得慶幸,是吧?!

其實,要改變這種宿命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修成人型,就可以脫離真身自由行動。這辦法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但是,對我而言,這「辦法」等同於幻想。以我的膚淺修為,恐怕撐不到成人的那天便化作一抷沙土,形神俱消了。有生命的東西就不會有永遠,妖精也一樣,千年也罷,萬年也好,總有消亡的一天。跟人類從生到死的道理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短,一個長而已。

沒有不死的人,也沒有不死的妖怪。

一隻樹妖,卻渴望自由。

靜如止水的頹廢日子,幻想與絕望並存。

然而,當我抱定在浮瓏山終老至死的無奈想法時,我自欺也欺人的生活,沒有任何預兆地終結於一個炎炎夏日的夜晚……

他剛剛從崖下救回了一對失足的母子,大難不死的人坐在山邊,驚魂未定。然,他們沒有對救命恩人說半個謝字,不是害怕到忘記,而是不知道要對誰說。

他故意隱了身形,凡人看不到。

可是,我能,一清二楚。

他靠在我身上,沐著清亮的月光,耐心地等待着這一批朝拜者的離開。

除了那些人與獵物,再沒有誰如此接近過我,我不欣賞人在乞求時的卑微,以及獵物在被捕時的恐慌。但是,我喜歡他。喜歡他過人不逼人的靈氣,冰涼深邃,卻有柔軟的溫暖……

「從今往後,不得如此。」

人,終於盡數散去,他對我說了第一句話,淡定從容,不笑不怒。

樹妖2

我雖活得孤絕,卻不愚鈍,隱晦的責備與警告令我不快。

七色光華從我的身體裏層層躍出,映得半壁山頭流光溢彩。風動我動,婆娑曼妙,搖曳生姿,引人注目之勢猶勝從前任何時候。

我故意的。

一隻不知名的白色鳥兒沒有任何防備地落進了我的陷阱,站在美麗剔透的枝葉間婉轉鳴唱。

無聲無息,我移動着萬千枝葉中的一枝,接近著今天的獵物。

鳥兒只顧為自己動人的歌聲陶醉,嗅不到半點死亡的味道。

輕輕一揚,迅速套住了脆弱的脖子,只要再用點力氣,這小東西就會永遠告別它引以為傲的歌聲。

獵物撲騰著翅膀,幾片白色的羽毛輕飄飄亂紛紛地散落在枝椏間。

其實,現在並不飢餓,我只想告訴面前的人,若不是無知地貪戀我的魅力,他們不會丟掉性命。我從不曾逼過誰,人類也好,鳥獸也罷,一切一切,都是他們心甘情願,怎能怨我。

但是,我無聲的反駁被他制止了。

一滴透明的水珠從他指間彈出,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我攫住了鳥兒性命的「手」。

酸麻微疼的感覺,傳遍了我身上每一條葉脈。

由不得我說不,我鬆了「手」。

撲啦啦逃向天際的鳥兒,成了第一個有幸活着離開的獵物。

「頑劣的小妖。」他收回望向鳥兒去處的目光,緩步走到我面前,夜風撩動他月白色的袍子,垂在腰間的緞帶隨風而舞,拂過我的臉,竟然痒痒的。

「冤魂不息,一狀告到冥府,拿你是遲早的事。」

撥開一縷被吹到眼前的黝黑長發,他「提醒」我。

拿我?他真以為我孤陋寡聞嗎?!

這麼多年來,我聽過的哭訴不計其數。我深知,天下間,比葬身浮瓏山的「冤魂」冤枉一百倍的枉死鬼何其多,冥府能管得了多少?!

我需要食物,也需要人類的崇拜。

沒有食物,腹空;沒有崇拜,心空。

像他這樣自由來去的逍遙神仙,怎能體會一隻樹妖的心思。

是的,他是個神仙,身不染塵,高高在上。

從他一靠近,我就洞悉了他獨一無二的身份。

因為他是神仙,所以,時刻展露對蒼生的悲憫之心是他天經地義的責任。可是,「蒼生」里從來就不包括妖精,這是上界正道千萬年來定下的規矩。

我為剛才對他的「喜歡」而後悔,盤算着他接下來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一隻「頑劣」的樹妖,毀了我膚淺的道行,還是,立即就地正法?!

畢竟,只要他願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給我滅頂之災,還能憑添一個為民除妖的美名。

今天,遇到他,我會有何後果?

「我在此,由不得你胡來。」

淡淡一句話,涼透我心。

果真被我料中,妖怪沒有資格反駁神仙,一旦觸怒對方,陪上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浮瓏山顛的「神樹」,即將不復存在。

樹妖3

片刻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從殺人跌入被殺,角色轉換如此迅速,超出了我全部的想像。從人類那裏聽來的「殺人償命」、「惡有惡報」之類的詞句一個個幸災樂禍地跳到我心裏。

雖然不滿意我的生活,可是,我依然留戀我的生命,能看能聽能呼吸,好過無知無覺的黑暗死寂。

我沒有「頑劣」到可以對死亡嗤之以鼻,所以,我真心實意地害怕著,夾雜着對他的怨恨。

「別讓我死得太難受,慈悲的神仙。」

是氣話,也是實話,是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我恐懼,但是絕不低頭哀求。

他的眼裏有笑意,深不可測。

清澈靈動的水波從他修長的指間旋繞而出,鱗鱗光點,閃爍其中。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優雅緩慢地匯入他的掌心,開成了一朵無色的蓮花。

山腰處,一片荷塘,翠紅相間,正是盛放之季。可是,沒有一朵堪與他手中的媲美。

人映花,花映人。

儘管處在這般絕境,我還是要承認,這是我此生所見最美麗的一道風景。

神仙就是神仙,即便是斃命的武器,也要盡善盡美。

無怪人類崇拜他們,也無怪那麼多人夢想成為他們的一員。

「去。」

他攤開手來,嘴唇微微一動。

世上最美麗的那朵蓮花,旋轉着,朝我飛來。

他總算動手了。

我知躲不過,索性橫下心來,直視着已然盤旋在我頭頂的「花朵」,等待生命的終結。

聽不懂的咒語從他口中傳至我耳內,反反覆復,亂我心神。

蓮花,忽然停止了轉動,散出數道薄而透明的白光后,筆直地墜了下來,墜進了我的身體。

第一次有了「冷」的感覺。

不由我控制的力量從土下的根基不斷擴散到我全身,一陣強過一陣,似要將我的元神從真身里剝離一般。

此時無風,可每一條枝,每一片葉都在抖動,沙沙作響。

視線仿若被澆了一層水,越來越模糊。

這就是妖怪臨死前的癥狀么?!

應該是吧。還好,並不如我想像般的痛苦。

一地月光,花草怪石,還有,站在面前微笑的白衣神仙,是我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最後光景。

混沌之中,不辨生死。

只覺做了個夢,夢到自己修成了人型,又笑又跳,興奮地奔跑在硌腳的土地上……

什麼東西,硌得我全身很不舒服!

噯?!不對。

樹妖怎會有被「硌」的感覺?!

飄到九天雲外的意識重新聚攏到了一起,一點一點催促着我睜開了眼睛——

打從有記憶開始,我從來不曾以如此親近的角度看過腳下的土地。

泛黃的砂土,托著大大小小的黒褐石頭,擋在眼前;我的每一寸肌膚,真實地感受着從土地里傳來的粗糙與溫熱。\n好奇特的感覺,從未體會過的。

可是,片刻的疑惑與興奮瞬時便被無比的訝異所替代。

撐起身體,我坐了起來。

壓在手掌下的幾塊石子硌得我生疼。

趕緊收回手來,輕輕地揉着。

啊?!

手?!

當意識到眼前的不是我細長柔美的樹枝,而是兩隻活生生的人類的手時,我方寸大亂。

再低頭,白凈的肌膚,豐滿的乳房,修長的四肢,女人專屬的婀娜曲線在我身體的每一處延伸;微卷而濃密的墨綠長發,披散著,凌亂地拖曳在地上。

天哪,我修成人型了?

不可能!一定是臨死時產生的幻覺!

猛然站起身來,我手足無措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只是虛幻的景象。

月色如水,山風陣陣,一切如故。

依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浮瓏山,並無半分異樣。

「此山頗有靈氣,我有意在此長留修行。」

身後的聲音淡定如昔,對我,不啻驚雷。

回頭,卻被一片淡綠蒙了眼睛——一件好看的綠紗衣從天而降,溫柔地包裹住我赤裸的身體。

「賜你人型,一來不忍再見冤魂徒生,二來不想你不得善終。從此之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做個侍女罷。」他的微笑,由始至終,一成不變。

他就在我面前,不到一步的距離,額前的頭髮被他的氣息輕輕拂動。

錯愕中,我仰臉看着高過我一頭的他,啞巴一樣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你的真身,凡人再也無法看到,浮瓏山上再不會有庇佑蒼生的神樹。往後,每一年的今天,你都要回到你的真身里去,十二個時辰方能離開。切記!」轉過臉,他看着我的「真身」——一棵已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樹,慎重地告誡。

我信了,我並非身在幻境。

「你……是誰?」終於問出了第一句話,以全新的身份。

「你有名字嗎?」他不回答,反問我。

名字?我搖頭。這個東西我從不需要。

「沒有?!」他雙眉微憷,似在沉思。

很快,他舒展眉頭,看定我:「以後就叫你裟欏吧。」

裟欏……裟欏……

我在心裏重複著這兩個字,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聽來真覺得奇怪。

不過,我喜歡。

他圓了我的夢想,還給了我名字。

一夜之間,我竟收穫了如此大的奇迹。

「你是誰?」在我還能壓下心頭狂喜的時候,我又問了一次。

「天帝座前,四方水君,子淼。」

四方水君?是個怎樣的神仙?普通小仙還是位高權重?可惜,我對天界之事知之甚少。他如此簡單明了的回答,給我憑添了不少疑問。

「呵呵,別發楞了。隨我來吧,以後同我一道修行,爭取早日在天界長生錄註上名號得成正果,別枉費了一身靈氣。」他如長者般和藹地摸了摸我的頭,起步往山顛的另一端走去。

修行?長生錄?

我不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只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一點——他是對我好的。

於是,我當心翼翼地抬起了腳,邁出了我夢寐以求的第一步,帶着滿心的歡欣與憧憬,隨他而去。

從今而後,浮瓏山上少了一棵惑人的妖樹,多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神仙,還有一個跟在他身邊懵懵懂懂的小侍女。

寂靜短暫的夏夜,不可參透的命數,已在悄悄變化……

貳.見世

「一、二、三、……十九、二十……三十。」

我蹲在岩洞外頭,認真地數着岩壁上整齊的划痕。

划痕之下,一株尺來高的植物,一枝七葉,碧綠通透,愜意地生長在嶙峋怪石之間。

他說,這花叫「無色」,一年一開,花期一日,之後每六十天少一個花瓣,循環往複,是從薄命岩上百花仙子處討來的小玩意兒。那夜,他將花種播下,囑我花開之時,回到真身裏頭去,萬萬耽誤不得。

原來,此花為我而種。我沒來由的高興。

也因為有了「無色」,我對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有了準確的概念。每到花開之期,我就在岩壁上劃下一橫,月月年年,不覺間,上頭已經有了整整三十道。

這三十年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我過得有滋有味。

至於他,我名義上的主人,大部分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都留在琈瓏山上,其間只離開過三次。

每次他離開,都是大雨滂沱、山洪肆虐的日子。我躲在岩洞裏,穿過密實的雨水,目送他遠去。朝夕相處的日子,我慢慢知道了」四方水君」就是天界裏的水神,掌司天下所有江河湖海。選擇這樣的日子離開,想必是職責所在。

但是,這第三次離開卻是個例外。

那時,剛剛入秋,滿山都是金綠繞疊的風景,陽光不溫不火,山風不輕不重,天跟地都是爽朗而乾淨的。

他沒有駕雲,只牽了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浮瓏山,來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奇妙的建築,喧囂的市集,往來的人潮,猛然展開在我眼前,衝擊着我幾近退化的視覺。

原來人類的世界如此五光十色!

掙開他的手,我興奮地穿梭在路旁各個小攤與店鋪間,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當大半個城池都留下了我的足印之後,天邊只剩下了一抹淡紅。

他叫住了我,帶我走進了城外一處掛着牌匾的小樓里。

樓里,全是清一色的桌子椅子,擺得整整齊齊。不少人圍坐在內,面前杯碗交疊。

他說,這裏是吃飯的地方,這個是八寶粥,這個是糯米軟糕,這個是千層百花酥。指著這些我從沒看過聽過的東西,他一樣一樣地給我介紹。末了還說,都說天界的瓊漿仙果是極品,可是,最最可口的,始終還是人間的食物。

「裟欏。」岩洞裏傳來他的聲音。

我一驚,這才從許久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趕緊帶着采來的野果走了進去。

一鋪石台,兩方石桌,幾張石凳,就是岩室里的全部陳設,簡單到空蕩。

「呵呵,小樹妖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一盤棋都快下完了你才回來。」剛踏了一隻腳進去,就聽到了那個總是讓我氣惱的聲音。

石桌上,擺着光滑的棋盤,上頭黑白分眀。他手執一枚白子,卻不急於落下,回頭看看我,又看看正與之對弈的男子,搖搖頭,只笑不語。

剛才的好心情被那個人戲謔的口吻折去了大半,我沉着臉,慢呑吞地走到他們身旁。攤開手中的荷葉,把一整包野果朝那個討厭鬼懷裏一塞,硬邦邦地說:「拿去!看你吃得了多少!」

「哈哈,脾氣見長啊。」他朗聲大笑,絲毫不介意我的粗魯,旋即又轉過頭對他說道:「子淼,你教女無方哦。」

「呵呵,你還是注意一下你的棋子吧。」他狡黠地瞟了對方一眼,穩穩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咦?啊!這個……能讓我悔一步么?」馬上就有人雙眼一瞪,拱手相求。

坐在他對面的男子,是他很好的朋友。這麼些年來,只有他一人會三不五時地過來拜訪,每次都停留一天半日。二人煮酒對弈,談笑風生,親密之態溢於言表。

我並不清楚這傢伙是什麼來歷,只知道他有一個比我還要奇怪的名字——九厥。初見他時,我曾一度為他那一頭少見的湖藍色長發而着迷,驚訝這世界上竟然有人這般動人。

子淼,九厥,坐在我面前的兩個仙家男子,不相伯仲地好看。然,在我眼裏,始終是前者更顯出色。

「裟欏,去把燈撥亮些。」他一粒一粒揀著盤上的棋子,嘴角掛着勝利者的淺淺微笑。

「小樹妖,撥到最亮哦,我們老了,眼睛不好使啦。」九厥故作老邁地咳嗽兩聲。

「我有名字,我叫裟欏!」

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討厭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卻老是「小樹妖小樹妖」叫個不停。

在我心裏,「樹妖」是過去,「裟欏」是現在。

我愛「現在」遠勝「過去」。

撅著嘴走到另一方石桌前,彎下腰當心地撥弄著那盞狀若半開蓮花的油燈。這燈是他親手做的,用山澗里的一塊小青石細細雕琢而成,裏頭的燈芯還有燈油,都是取自山上一種沒有名字的紫色野花,燃燒時總帶着一點清甜的香。

跳躍的燈火越來越亮,整個石室比先前光亮了許多。

我抬起頭,有些出神地看着被燈光投在石壁上剪影一樣的輪廓,他的輪廓。

「過來坐下吧。」他沖我招招手,指了指他身旁的石凳。

「哦……」我回過神來,趕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撫著微微發燙的臉孔,走過去挨着他坐了下來。

他收拾著棋盤,光滑的棋子一一落進藤編的棋盒,叮噹作響。

「你的事怎麼樣了?」他頭也不抬地問。

九厥一愣:「我?!」

「是啊。」最後一粒白子落進了棋盒,他蓋上盒蓋,「找到他們了嗎?」

「呵呵,談何容易。」九厥苦笑,左手一揮,不知從哪裏變出兩壺酒來,放到棋盤上,「新釀的,嘗嘗。」

拿過一壺,放到嘴邊,未飲便已嗅到熏人慾醉的芬芳。

我吸著鼻子,情不自禁地添了添嘴巴。

「裟欏!」他輕輕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即將倒酒入口的行為,「你修行尚淺,不可沾酒。」

「哦。」我失望地應了一聲,戀戀不捨地把酒壺放回了原位。

「哈哈,小樹妖,嘴饞了吧?!你得再過百來年才能有幸品嘗我的手藝哦!」九厥伸過手颳了一下我的鼻子,一臉壞笑。

「好了九厥,別再逗裟欏了。」大概見我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他終於開口為我解圍,隨即又笑道:「不過,光是聞這味道,就知道你的本事又精進不少。」

「那是自然!」九厥毫不謙虛地接受他的稱讚,可是片刻的得意之後,他拿起另一壺酒,怔怔地看着,一抹不易覺察的落寞從他的眸子裏一閃而逝,「可惜,酒在知音無……」

他一笑,提起酒壺作碰杯狀:「我勉為其難地做一次知音吧。放心,你終會找到你要找的人。」

「哈哈,承你貴言。我想我肯定能找到他們。」九厥瞬間恢復了常態,順勢將手裏的酒壺往前一推。

一聲清脆的響動之後,二人各自將手中瓊漿一飲而盡。

飲畢,九厥滿意得打了個酒嗝,意猶未盡地擦擦嘴,問道:「麓山幽泉歸你管吧?」

「不錯。」他放下酒壺,點點頭。

「那就好!」九厥高興地一拍手,「把泉底那塊萬年冰敲一塊下來送給我吧,我有大用處。」

他眉頭一皺:「你要那個做什麼。」

「釀酒啊,前些日子我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新方法。可惜我進不了幽泉,只能找你幫忙啦。」九厥有些興奮地比劃着。

「好吧,待我哪日路過該處,就幫你取那萬年冰。」他不忍掃他的興,點頭應允。

「果然是我的知音啊!不過要儘快!我有些迫不及待了。」九厥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話題一轉:「哦,對了,我今天路過玳洲城的時候,發現那裏暴雨連綿,百姓苦不堪言。還有城郊那片湖泊,妖氣衝天,不知道是不是有妖怪作祟。你是不是該出面看看?」

「你怎麼不早說?!」

「下棋下得太專註了,忘了。」

「……」

他們說的話,我大多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但是我喜歡聽他們的聲音,哪怕是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也是清脆如流水,動人心弦。

我不時看看他,不時看看九厥,認真捕捉着他們臉上每一個獨特的表情,從少數能聽懂的隻言片語里揣測着他們的一切。

淡淡的酒香一直在鼻子裏迴旋不去,竟有了點暈暈的感覺,眼皮也越來越重。

終於,我堅持不住,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幾縷細細的陽光從頭頂上的岩縫裏透進來,剛剛灑在我的身上。

我緩緩睜開眼,卻赫然發現我的睡姿大有問題——明明是趴在桌上,卻不知怎麼地滑到了地下,整個人全依靠在他身上,很舒服地用他的大腿作了枕頭,還有我的兩隻手,到現在還緊緊地抱住他的小腿。

我就這樣香香地睡了一夜?!

騰一下跳了起來,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

「呵呵,昨夜睡得可好?」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沒想到那傢伙的新酒如此厲害,一點酒香就讓你不省人事。」

「你就這樣坐了一夜?」我盯着他袍子上被我壓出的條條褶皺,怯怯地問。

「啊,你睡得那麼香,不想弄醒你。」他輕鬆地捶了捶自己的腿,站起身,看了看外頭,正色說道:「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不早了,我們要馬上動身。」

「動身?去哪裏?」我心下一驚,準確地說,應該是驚喜。

「玳洲城。」

說罷,他照例拉了我的手,快步出了岩洞。

呼嘯而過的風,吹散了我的頭髮。

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閉緊了眼不敢往下看。

以雲代步的滋味,並非我想像的那麼安逸。

腳下那團白氣,看來是又厚又軟,可踩在上頭才知是空無一物,帶着這種不塌實的虛無感飛馳於萬里高空,我怎不心驚膽跳?!

「呵呵,不要害怕。慢慢就習慣了。」他覺察到我的緊張,拍拍我的手寬慰道,「還好九厥一早便離開了,否則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又少不了一番取笑。」

後面的那句話到是提醒了我,我睜開眼,只敢仰頭不敢低頭,理直卻不氣壯地反駁:「他敢說他第一次駕雲的時候一點都不害怕嗎?恐怕連我都不如呢!哼,只會取笑別人不會檢討自己的無聊傢伙。」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好了,看來以後你們最好少碰面,免得擾我清修。」

氣呼呼地住了口,心想昨夜我酒醉之後,不知這傢伙又說了多少風涼話。

這麼一氣,開先的恐慌竟被抵消了大半。

「還要多久才到玳洲城呢?」我鼓起勇氣低頭看了看腳下,雲霧繚繞山巒疊嶂,寬大綿長的河流縮成了一指不到的細繩子,統統以極快的速度向後退去。我一陣眩暈,趕緊收回自己不該投出的目光。

他看向遠處,眉頭微微一皺:「馬上就到。」

那麼快?!

我的嘀咕聲尚未落下,一股不明來路的猛烈颶風悍然而至。

席捲其中的砂土毫不留情地擊在我的臉上,撞進我的眼裏。

驚叫一聲,我本能地鬆開一直抓住他的手,去捂住發疼的眼睛,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危險。

一個趔趄,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若非他及時攬住了我的腰,恐怕我登時就從雲上被吹翻下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他一手護着我,一手捏訣,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剎那間,肆虐的狂風被驅散地無影無蹤,仿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驚魂未定的我這才發現此刻身處的天空,比方才黯淡了許多,雲朵灰黑摻雜,深深淺淺,沉重得很,似乎一碰就會從天上落下去。

他睜開眼,看了看面前的景象,對我說:「這烏雲下頭,就是玳洲城。」

話音剛落,他按下了雲頭。

只覺身子一墜,不消片刻,我們已經穩當地站在了一片濕軟的泥地上,四周一片稀疏的樹林。

還未及喘上一口氣,馬上就感覺有東西淅瀝嘩啦地砸在自己的頭上,一抬眼,啊,好大的雨啊。

可是,為什麼自己沒有被淋濕呢?

我看到豆大的雨點在我們頭上飛濺開去,卻始終碰不到我們分毫。

是他施的法術么?!

「走吧。」

他拉了我,轉身朝林子前面的城池走去。

這個地方不知被大雨侵襲了多久,本該鮮艷醒目的紅色城門已經沒有了本來的模樣,顏色深得如潑了墨一般,難看至極;渾濁的雨水沿着城牆上條條的磚縫嘩嘩地往下趟,彙集到牆根,形成了一條淺淺的河流,順着低洼的地勢一直流到我們腳下。

他不說話,細緻而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雖然有好些問題想問他,可這會兒我不想打擾他,只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隨時聽他的吩咐。

掐指一算,沉思片刻,他喃喃自語:「果然是妖孽作祟。」

這裏真的有妖怪?!

那麼多年來,除了極少數偶爾路過浮瓏山的獸精蝶妖,我沒有見過其他任何「本家」。玳洲城裏的妖怪,會是個什麼樣子?!

我很好奇。

「進城之後,切記不要亂跑,老實跟在我身邊。」啟步入玳洲城之前,他以手指點了點我的頭,很嚴肅地警告我。

「嗯,知道了。」我吐了吐舌頭,猜想定是上回的活蹦亂跳滿城亂竄讓他印象深刻。

「進去吧。」

他左手輕輕一動,被風吹得半掩的城門緩緩打開,發出一陣沉悶又厚重的聲音,迎接兩位不速之客。

城裏的情況糟糕得超出我的想像。

水,到處都是水。

除了天上的傾盆大雨,還有地上蜿蜒成河的積水,深深淺淺,污濁不堪。兩旁的樓宇房舍,竟沒有幾處是完好無損的,有的沒了房頂,有的坍了半邊牆壁,還有的根本就只剩一片殘垣斷瓦,孤零零地立在暴雨冷風之中。

如此慘淡光景,都是因為這場雨水所致?

越往前走,積水越深,流動得越迅速。

儘管他的法術把所有骯髒的積水隔絕在我們身外半步之距,但我還是看到最深處的積水已經到了沒過我腰肢的高度。不時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器皿衣衫從身邊漂過,偶爾還有被淹死的家畜的屍體,發出難聞的惡臭。

「這座城……被大雨毀成了這個樣子?!」我轉頭問他。

這樣的情景讓我不舒服,我想起那個秋日去到的小城,那麼漂亮,那麼生意盎然。同樣是供人居住的城池,為什麼兩者的境遇能相差到這種地步?!

這座玳洲城,到處都是……死亡的味道。

很少見到他皺眉皺這麼長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從進城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舒開過。

「僅僅一場狂風暴雨,還不足以把整座城池毀到這般地步……」

他看着眼前殘缺不全一片混亂的街道,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

我的問題剛剛出口,便被他打斷。

「噓!」他將手指覆在唇上,示意我安靜。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啊……」

狐疑間,一陣不知來向的呼救聲傳入我耳里。

聲音不大,聽來已經精疲力竭,裏頭好像還夾雜着哇哇的哭聲。

他警覺地循聲望去,旋即加快步速走向左前方一座已經瀕臨徹底坍塌的院落。

待我們趕到這座已經不能被稱之為院落的廢墟前時,我不由吃了一驚。

一個年逾半百的老婦不知何故癱坐在水裏,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外頭,倒塌的瓦礫磚塊遍佈四周,一根粗重的房梁被兩旁的殘牆一擋,剛好壓在她頭上不過半尺的地方。

哇……哇……哇……

褐色的木盆里裝了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孩,晃悠悠地漂在水上,老婦人雙手死死拽住盆沿,生怕它被水沖走。

可是,水流越來越大,濺起的水浪衝到老婦人臉上,嗆得她咳嗽不止,抓住木盆的手也越來越松。

情況很危險。

我掙脫他的手正要上前把那老婦拉起來,卻被他制止了。

「我來。」

他伸出手指往水中一點,輕喝一句:「開!」

餘音未消,我們眼前登時便出現了一條半米見寬的道路。方才還洶湧瀰漫的水流像受了令的小兵一般,乖乖分到了兩旁,再不敢造次。

水流退開之後,我才發現有一塊粗大的類似門框一樣的木條剛剛好壓在老婦人的腿上,難怪她站不起動不了。

他快步上前,一邊囑咐我把木盆里的孩子抱起來,一邊蹲下身把那木條從老婦人腿上挪開,再把她從搖搖欲墜的房梁下移了出來。

死裏逃生的老婦驚恐不已,在確定了自己跟孩子確實安然無恙之後,她才忙不迭地向我們叩頭:「多謝壯士搭救!多謝恩公搭救!不不,多謝神仙搭救!多謝神仙搭救。」

從老婦的語無倫次里,我知道了她只是把我們當成了擁有異術的普通人。儘管所有凡人都喜歡整天把神仙兩個字掛在嘴邊,可是一旦真的有神仙出現在面前,又有幾人相信呢?

「這位大娘不必言謝。」他把老婦當心攙扶起來,問道:「玳洲城的連綿暴雨是從何日開始的?」

老婦千恩萬謝地從我手中接過啼哭不止的嬰孩后,苦着臉回答:「我們玳洲城一貫風調雨順,這回不知道是老天爺不開眼還是招了什麼妖魔鬼怪,從上個月初八開始,城裏天降暴雨,城外狂風大作。才不過十天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整座城幾乎被毀個精光,造孽啊!」

「城裏其他人呢?」我忍不住插嘴。想方才一路行來,除了這一老一少,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

「腿腳好的,年輕的,拖家帶口,能走的都走嘍。還有好多人平白丟了性命,淹死的,砸死的……咳……」老婦搖頭嘆氣,繼而又號啕大哭:「我那可憐的兒子跟兒媳喲……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遭災之前他們去了城外採藥,到現在都沒有音訊,就留下我老太婆一個人,還要照看小孫子……我怕他們回來找不到我,一直不敢離開家……今天多虧神仙相救,否則老太婆早見閻羅王去了……嗚嗚嗚……」

「可惡……」他的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詞句。

短短兩個字,我知道他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了。

老婦止住哭泣,抹了抹眼睛又道:「我聽別人說,城外有妖怪。還有人說看到那隻妖怪在半夜的時候飛到城裏來作怪,好多房舍就是被它撞塌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有妖怪,求神仙一定要把它降服,這天殺的,害死多少人啊。」

他不作聲,隨手從身邊一株折斷的大樹前摘下一片樹葉,吹口氣放在地上。

墨綠的葉子打着旋兒,轉眼便便作一葉小舟。

「這支小船能把你們祖孫倆安全送出玳洲城。」他上前把目瞪口呆的老婦攙到舟上坐穩,「等到雨停之後,你們再回城來。」

老婦說不出話來,只拚命地點頭。

「噢,對了。」送祖孫倆離開之前,他問道:「城郊某處是否有個湖泊?」

「是是,就在東門外頭不到一里的地方,名叫斷湖。」老婦指著前方道。

他點點頭,伸手往船幫上一推:「你們一路當心!」

彷佛有東西牽引一般,小船避開沿途所有可能阻礙它前行的障礙物,又穩又快地朝城外駛去。

他點點頭,伸手往船幫上一推:「你們一路當心!」

彷佛有東西牽引一般,小船避開沿途所有可能阻礙它前行的障礙物,又穩又快地朝城外駛去。

我抬頭看看天,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烏雲已經在頂上連成了一片,更加肆無忌憚地朝城池裏潑下瓢潑大雨。

「我們去斷湖。」

不容我有所回應,他穩穩拉住我的手,往空中一帶,我的身體立即輕飄飄地離了地,連帶我的心,也驚顫顫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實在是不適應騰雲駕霧,起碼現在還不行。

「別害怕,這回不必駕雲。」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們二人已在離地不到三尺的地方以極快的速度朝前飛行了。所過之處,水流竟紛紛自行斷開,極恭謹地為我們讓出一條條暢通大道。

我偷偷鬆了一口氣,這樣的高度我能接受。

他帶來的無形保護圈隔斷了所有逆風飛行所帶來的強大氣流,令我可以穩穩噹噹睜大眼睛跟在他身後體會飛翔的感覺,再不必擔心被大風吹翻下去。

原來,不用腳來行動是這麼有趣,像陣煙一樣,被看不見的力量牽着吹着,不勞自己出半分力,就可萬般輕鬆地朝目的地進發,真是愜意無比。

不否認,直到現在,在看過了玳洲城裏的種種之後,我遊山玩水的心態依然沒有減低分毫,我仍舊新奇又有樂趣地看待身旁的一切,哪怕這是一座已經沒有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的「死」城。

我把投向四周的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

一片長及腰下的黑髮在我眼前微微搖動,封住了所有能看見他臉龐的角度。

為什麼他剛才會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我暗自忖度著。

同他在一起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不算短,其間我也曾犯下不少讓他頭痛的錯誤,但不管我的過失有多嚴重,他臉上寬和的笑容總是多過任何一種表情。久而久之,我認為他就是一個永遠不會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的神仙,仁厚到可以無條件地包容一切。

但是,來到玳洲城以後的他,卻讓我有一點點意外。

還沒等我猜出半點端倪,我們已經飛出了北城門。

越往北,雨水越猛。

等到我們停在面前這一大片湖泊前時,雨水已經密實到妨礙我們的視線。

站離湖岸數尺的地方,他凝神地打量著四周模糊不清的朦朧景色,目光如炬,似能洞穿一切玄機。

身旁無事可做的我,也學着他的樣子睜大眼睛朝四處猛看。

可惜,除了交織在一起的灰黑白綠,我沒能看到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

「裟欏。」他喚了我一聲,「站到我身後去。」

「哦。」

他嚴肅的神態令我立即從他身邊一步跨到了背後,然後又不安分地伸出半個腦袋當心地問:「嗯……出什麼事了么?」

他反手把我的腦袋摁了回去:「不可離開我身後半步!」

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我不敢再多言,規規矩矩地藏在了他身後。

長長的,我從來沒聽過的咒語從他口中魚貫而出,低沉而緊湊。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比刀鋒還凌厲的氣流,從兩側擦過,未沾我身,但輕易就能感受到它的銳利。

他的雙臂朝兩旁伸直,氣流的來源,正是他平攤開來的手掌。

我悄悄抬眼一看,張大了嘴,不由驚嘆——

原本四散降落的雨水竟被糾集在了一起,像被擰成股的麻繩一樣,飛快扭動着,從天空中一左一右準確地落入他掌中。

天上的雲朵似乎也受了影響,紛紛聚集到我們上方,轉動着,狀如漩渦;一直不曾停息的颶風,來自天地四方,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所謂風起雲湧,大概就是指現在這個狀況吧,委實壯觀。

我看得呆了,竟忘記了要怎樣閉上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當他手中那兩條「雨繩」從「繩」變成了「線」,又從「線」變成無之後,濃重的烏雲不知何時蹤影全無,晦暗已久的天色漸漸有了亮度。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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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前傳·樹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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