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設計稿
周一一早，我就早早等在了廠車的停靠點，我還從來沒有那麼期盼過這上班的第一天快點到來呢。John要是知道我這個周末沒有在學校乖乖待着，他會怎麼樣呢，我想着就偷偷地樂。
這個周末讓我吃了定心丸一樣，李經理幫我審核了設計稿，他也信心滿滿，雖不敢說十層，也有九層的把握去避免掉那個缺陷。這些天與他一起探討真讓我受益匪淺。我問起他離職的原因，他說因為管理模式的問題感覺發展太受局限了。而且外語不好，在外企有些混不開。他現在的企業是家私企，雖然老闆充分相信他的能力，委以重任，但卻沒有體現在物質上，他也很無奈。
我很感謝李經理無償的指導，他很坦然一笑：「我也很想有機會去解決這個遺留問題。」真正的技術人，的確令我很敬佩。
到了公司后，設計部的經理果真出現在我面前，他說裴經理上周找過他，和他商定讓我看一看核心設計圖的事情，他也認可了。我看出他十萬個不情願寫在臉上，但還是帶我到了保密室，打開電腦，讓我查看數模。我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結構，發現他們的確設計精巧，比起原來我們的設計更高一籌。但看完之後，我輕舒了一口氣，心裏一笑，雖然已經改進，可那個硬傷還存在，這類結構的死角並沒有被發現，一旦試生產出來，他們就會知道軟件上的一個重要功能在這類結構中無法去實現。我們曾經經歷過慘敗，他們又重蹈覆轍了。這，真是個完美的錯誤！我就要他們錯，不錯才真的沒得救！
我關上電腦，鎮定地對設計部經理說：「能請你召開個會議嗎？不要讓你們懷疑的同事參與，我有些事想要和各位探討。」
設計部經理十分不解地看着我，但他同John商定后，還是牽頭開了個為數不多的高層會議。我看着John走進會議室，在我對面坐下，有一絲壓抑不住的心跳，John，今天我總算也能幫你做一點點事情了。
其他領導對我卻很不買賬，不滿的情緒溢於言表。我沒理會，打開電腦，用設計部經理的特權連上公司的內網，打開數模投影到大屏幕上為他們講解這個設計結構存在的隱患。從表面上看目前的結構緊湊又美觀，但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後期這類結構在功能實現上一個致命的缺陷，我看得出設計部經理和項目經理都越聽越入神。
我最後說：「泄密出去的圖紙是無法實現客戶希望達到的產品功能的，這個缺陷在產品試製后就會被發現，所以泄密的圖紙基本等同於一紙廢文。只要和客戶好好溝通，他們應該不會要求我們那麼多的賠償。」
「就算是客戶不追究賠償，這個訂單我們肯定是承接不了，時間節點是一周后，我們目前連個解決方案都還沒有。」副總抱怨地看着設計部經理，那意思好像是埋怨他在方案審核之初為什麼沒有及早發現這個錯誤。
我看了看John，他眼裏含着感激的微笑看着我，向我微微一含額，在他看來這已經足夠。我一轉身，從我的包里取出一個U盤，插入電腦，邊打開，邊說：「我們或許還來得及，不是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嗎，如果大家願意搏一搏，我這有一套全新的設計方案，只是還沒有來得及細化……」
等我打開了數模，給他們講解時，設計部經理和項目經理全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走到PPT投影的大屏幕旁，仔細研究和詢問，最終他們也認可了這套方案。
「這是你做的嗎？」設計部經理很疑惑地看着我。
我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設計的產品結構上有問題？」他簡直都傻了。
「我在今天以前並不知道，今天看了設計才知道的。」
「那你為什麼獨自設計了這樣一套圖紙？」
「我沒資格參與核心設計，可我也不想錯過裴經理提供給我的寶貴學習機會，所以我自己按照客戶的產品需求，做了一套方案。」我故意賣了關子不告訴他們。
但一轉臉，我對着John悄無聲息地一笑，其實John的驚訝並不比他們少，但他很鎮定，靜靜看着我，我也第一次靜靜迎着他的目光，我覺得這一刻的對視，我們好似走過了千山萬水，等待了無數春去秋來的歲月。我們誰也沒有在意設計部經理和項目經理的暗自臉紅，只聽他承諾道：「我馬上安排加班，全力以赴，在一周的時間內完成所有零件設計圖。」
他這個承諾讓我們在年底前迎來了最辛苦的工作，重組的設計人員在我這套圖紙的基礎上建模，並不斷完善細節。我們一天需要十幾個小時的連續工作。在保密室關禁閉的日子讓我一整天都見不到John，但我無比亢奮，想着這是為John在挽回損失，幫他實現他辛苦工作爭取來的項目時，內心就無比充實。
每天加班后，我都有了專車送到學校門口。我剛一到車站，John的車就到了，而且開好了空調。2007年年末的冬天格外寒冷，宿舍的陽台上毛巾都會結冰，可我的心裏暖如人間的四月天一樣，我想着天堂的滋味也就是大抵如此吧。
連續一周的加班快進尾聲的那天，從公司出來比平時還晚了一個多鐘頭，因為我們在做最後圖紙審核工作。John在送我回學校的時候，我在車裏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車早到了校門口的停車場了，John的大衣蓋在我身上，他卻不知所蹤。這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睡得最香甜的一次，我將臉埋進他的衣領里，深深感受着John的味道。車門被拉開的一瞬，一股凌冽的寒風竄了進來，我從衣領里露出一雙發澀的眼睛，看着John提着KFC的外賣袋鑽了進來，迅速帶上了車門。
「吵醒你了？」他摸摸我的額頭，從外賣袋裏拿出一個大杯子小心地遞過來，「喝吧，熱牛奶。」
我坐直身子，接過紙杯捧在手中，手心立刻暖得發燙，John自己也拿出一杯，輕輕喝了一口，「還有些燙呢，你慢點，別燙著了。」
John如此細心，嘉琪難道沒發現嗎，就算是當初結婚是為了留在德國，可日後也應該會生出情愫才對，她竟然捨得離開John。我實在是想不通，難道她也在心底深愛着什麼人，這個人不會是阿志哥哥吧……不論是不是，我已經決定從此隱瞞下去了，阿志已經有了陶然，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不能再讓他平靜的心又泛起漣漪。
「韜蓄……」John輕輕喚我，「你想什麼呢，那麼出神？」
我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騰騰的牛奶。
「韜蓄，你知道嗎？你這樣走神的樣子，老是讓我，隱隱不安……」
「為什麼？」我笑着問。
John輕輕一搖頭，自嘲地一絲淺笑掛在嘴角，輕嘆道：「覺得我不知道的你好像太多太多……」
我呵呵笑起來，「John，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會懷疑這次的設計會出紕漏吧？」
John一驚，「是的，這也是其中之一。」
我笑着說：「我可不是神仙會掐指一算的。這次只是湊巧罷了，……誒，對了，我想先問問你，為什麼你會想到讓我參與這個項目呢？」
「哦……，這次去美國競標的公司也有你之前的那家德企，他們可成了我們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因為他們提出過以前有家相似的企業招標類似的產品時，他們有過參與，所以我一下就想到了你，你曾經是那兒的設計人員，或許會對這個項目有所了解。」
「John，看起來你的直覺還是很正確的。我以前的那家德企的確承接過一個相似的產品，那是兩年多前的事了，而且我當時就參與了那個項目的設計。」我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John，還把我最後找到了項目經理的事也一併說出來，有了他的參與和最後的敲定，我才敢拿出我的設計圖，「現在你不用覺得我不可捉摸了吧，我只是儘力去彌補之前工作上的失誤而已。」
「這個失誤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失誤，你看，這次我們的設計人員不也是重蹈覆轍了嘛。」John急着為我開脫。
「所以我比之前的同事幸運，」我一笑，「因為有你，給了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的，謝謝你。」我真誠地看着他。
「韜蓄，這話真不該由你說，」John瞧着我的眼睛心疼地說：「眼睛都紅紅的了。小丫頭，這周末好好休息，可不許東跑西跑的了……」
「John，說起那個李經理，我覺得你可以去試一試挖他來公司，現在是年底了，是人最有想法的時候。他能力很強，為人處事也很有原則。我們那個項目失敗后，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堅持研究，他曾經說做人做事是一樣的，不要以為這個事已經無法彌補了，就輕易放過去，就算今天你放過去了，將來總有一天你還是會栽在同樣的事上面。你看，他說的多對啊，我真就又一次遇見了同樣的問題。只是有一點，他脾氣倔強，外語弱些，所以可能與總部溝通起來會有困難。但是今後如果你再遇到這樣有難度的新訂單，他的經驗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他可以成為為你所用的人。」
John震驚地看着我：「韜蓄，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你就是不說我也想要去請他來公司。」John親昵地撫摸下我的發頂，目光似水地望着我，「我的小丫頭，我也曾犯了錯誤，什麼時候我才能有機會好好地彌補……」
我手捧著溫熱的牛奶，可那如秋水的目光全化在我惆悵的眸子裏，我們之間如果沒有那些覺得虧欠的人該多好。
「韜蓄，……畢業后……搬來和我一起住吧……」John猶豫了一刻，輕聲請求道。
我一驚，忙收回我的目光，看樣子他完全會錯了我眼神的含義，我可絕對沒有迷糊到要去John的收容所。
「John，其實我覺得很對不起嘉琪——」
「是我對不起她——，但也許這對大家未免不是件好事——」John忙打斷我。
我也忙搶著說：「我畢業后想搬去和陶然同住，我和她因為阿志哥有了些誤會，從國慶到現在有兩個多月都沒有好好說上幾句話了。」
「韜蓄，你的阿志……」John頓了頓，「我很妒忌！」他將杯中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
「那你犯了《七宗罪》了。」我偏著頭頑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