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小女孩
我陪John逛著商場里的男裝部，看着他試衣服，發現他挺喜歡英倫風格的服飾，不知道是不是與他早年在英國求學的經歷有關，他還挺懷舊。John很討女營業員喜歡，無論走到哪個櫃枱試，都有人殷勤地幫他脫外套，我完全被晾在了一旁。幾次后我也學乖了，乾脆找個沙發一坐，看着她們去忙。早先我陪陶然買衣服時也是這個待遇，今天到John這兒，又是這樣了，怎麼你們一眼就看出來我不是個買東西的主呢……我，唉，還就真不是這主。
John試了件中長款的毛呢風衣，走到我跟前，問我怎麼樣，我湊到他近前小聲說：「你今天可成了員工福利了，」我一呶嘴，「你瞧瞧她們……嘖，嘖，嘖……男裝部就應該用男營業員服務才好。」
John一笑，用手輕點了一下我腦門，「你說反了，男裝部就應該配女營業員，女裝部應該配男營業員，異性的眼光更獨到。剛才要給你買，你看都不看，等會我們再去找找看女裝櫃枱有沒有男營業員，好不好？」
「才不要呢，哪有男營業員的女裝部。」
我剛想把自己扔回沙發上，John卻一把拉住我，湊到我耳邊小聲道：「等會去挑你喜歡的衣服，我給你服務，可好？」
John那親昵動作，讓我忽覺窘迫，一嘟嘴推開他，「不好。」
那女營業員隔着個大盆栽和兩組小沙發，只聽見了我這句『不好』，有些心急了，用南京話叨嘮，「哪個講不好，我們待這塊那麼多年了，什麼衣服配什麼人最知道滴，這衣服穿你老公身上最帥氣了，真是沒有比這個再合適滴，衣服面料又好，就拿這件，比剛才那件還好呢，那件穿着太正式了。真滴。」
「好，就要這件『不好』的。」John乾乾脆脆就去買單了，也沒問我的意見。
呃……，這人竟然很迎合。
喜得那女營業員一邊開票一邊還忍不住誇他，「小夥子眼光不錯，這衣服一個碼子就一件，穿出去不會有重樣滴。」
John去刷卡時，我窩在沙發上想着嘉琪那天對我的諷刺出神，如果今日她還這樣厭惡地罵我，我再不敢理直氣壯地回嘴了。『老公』這兩個字聽得我心驚肉跳，John？……我怎麼都不敢把這兩個字和John聯繫到一塊，但這誤會卻沒讓我有絲毫抗拒，這才真的可怕！看樣子無論我怎麼告誡自己遠離，最終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心。
John回來時，我見他手上又拎了個袋子，也沒在意，只一笑說：「你付個錢也去了這麼久啊。」
他嘿嘿一笑，攬過我的肩，「接下來我們幹什麼去呢？要不去看電影吧。」
「你今天是怎麼了，哪裏來那麼好的興緻呢？」
「我就只想和你待在一起……」John悄悄在我耳邊說道。
氣息弄得我耳廓痒痒的，我心裏一熱，是的，大連一別後，一晃就是兩年半的時間，我們再沒有過這樣閑散平和的日子，從來沒有逛過一次街，看過一場電影。我們的時間好像都在思念，等待中度過，從不敢輕易地彼此靠近。今天我也只想和John在一起，就這樣單純地待在一起，什麼都拋開不想，就好像這個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一樣。
說是看電影，John卻選了最後排角落的位置，我看着前面一排排的空座位，傾向他肩窩妒忌地小聲說：「你以前帶女孩子看電影也是專挑這種座位的吧？」
John將我的手圈在他手心裏，微側過頭小聲說：「我以前啊，最瞧不起坐在這種位置看電影的男女了。」
「那你怎麼今天偏就撿這兒坐了呢？」
John把玩着我的手，細細摩搓，輕輕捻捏，「不經歷就不能笑別人幼稚……」
「少裝純情，如果你今年十七、八歲，我還能相信相信，可你都過而立之年了，這話說出來多矯情！」我一笑。
「十七、八歲……」John喃喃重複道，「十七歲那年暑假我就出國了……我在國內除了勇峰，再沒有什麼朋友還有聯繫了……」
我忽然就想起與John去吳縣的那天，勇峰酒醉曾提了一嘴的小女孩，好像是John一直惦記的什麼人，當時問他他不肯說，但我一直存了這份好奇在心裏，今天卻很想知道，就問了出來，「John，我記得勇峰曾說起你好像在找一個小女孩的事，她是誰啊，是你的朋友嗎？」
John手一停，扭過頭透過屏幕忽明忽暗的光亮望着我，「小丫頭，怎麼你還記得這事呢？」
「好奇唄，」這恐怕是John心裏的一個小鼠窩，我也好想要掏一掏，看看裏面的究竟，我故意撒了嬌，搖了搖他的手臂，「好哥哥，你就說給我聽聽嘛……」
John無奈地一笑，「你啊，真拿你沒辦法……你可不許笑話我，我才說。」
我很用力地點點頭。
「十七歲我臨走之前的那個夏天，和勇峰去了杭州的靈隱寺，我們聽人家說靈隱寺的菩薩很靈驗，因為當時不想分開，所以相約去許願。」
John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見我一本正經的表情，又接着說：「當時，在靈隱寺的大殿外，勇峰急着去找衛生間，我一個人留在大路邊等他，我在附近隨處轉悠時就看見了一個小妹妹，她也是一個人坐在花壇邊，正揉着眼睛，我以為她迷路了，在哭……」
John又看了我一眼，我正聚精會神地望着他，迫不及待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走過去問她為什麼哭，是不是迷路了。結果那個小女孩一抬頭看我了一眼說，『誰哭了，眼睛被風吹進了沙子。』我又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她手一指大殿裏面說，『我媽媽在裏面呢。』」John故意用細細的聲音模仿那個小姑娘，我忍不住輕笑起來。
「我就問她『為什麼你不進去呢？』——韜蓄，你一定猜不到她說了什麼，她是那麼的小，看起來稚嫩得完全不諳世事。」
「她說了什麼啊？」我愈發好奇。
「她說『我才不信佛呢。』我問她那你相信什麼呢，她想了一下說『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世間的事皆因緣起，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就是那孩子當時說過的話。我真是被她驚呆了。」John如今說起這話竟然沒一絲卡殼，可見這話在他心裏的分量。
我也很詫異，「那個小妹妹當時有多大啊？」
「我不知道，她站起來時好像只有這麼高，可能還沒有這麼高呢……」John用手一比給我示意，「反正不到我的胸口。後來我們又隨便聊起了些別的話題，總之我很開心。因為天熱，她將隨身帶的小香瓜拿出來與我分食，還親切地叫我大哥哥。你剛才說我裝純情，但那年的我真的被她吸引了，如果不出國我一定會去找她。她是我這一生中第一個不經意錯過的女孩……」
John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黑幽幽的眸子凝視着我，在我眉心上深情一吻：「韜蓄，我不能再錯過你了。」
我心裏忽生眷戀，輕輕靠在了John的肩頭，想着他為我講述的這個小故事，呢喃道：「她算是你的初戀吧，她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所以很遺憾。我出國后在和勇峰的通信中多次提到過她，勇峰總是笑話我，所以上次他喝多了，不知道怎麼就想起這事來打趣我。韜蓄，我有一張她的舊照片……」
「真的嗎？」我仰起頭望着John。
他一笑說：「只是遠遠拍的，當時勇峰從衛生間出來，找了一大圈才看見我，所以有些不耐煩地催我快走，我走出一段才想起來，應該給她拍個照片的，可惜只拍到她一個小小的身影，距離遠，臉都看不清楚了。」
「那也要帶給我看看。」我心底不知何時已經生出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妒忌。
「好，改天一定帶給你看看。」
我又輕輕靠回John的肩頭，原來John的心底藏着這樣的秘密，這個如今看起了成熟又穩重的他也曾是從那純真的年代一路走過來的。
電影散場后，我們倆聽着別人在談論演得如何如何，茫然地相視一笑，John竟也不知道電影的情節，甚至連影片的名字也忘記了。
他開車送我回學校時，天早已經黑透。他將車停在了校門口的停車場，執意要送我進去，我看見他順手拎出個大紙袋，有點納悶：「你把它放車裏好了，幹嘛還提來提去的。」
「這是給你的，就當是遲到的生日禮物吧。」
「不用，不用……」我忙推脫，心裏極其不安。
John沒理會，拉着我的手，一路送我到宿舍門口。他靠到近前，想再抱我一下，卻被我輕輕推開了，我示意他看看周圍，他四下一掃就看見好幾對在車棚下相擁學生，也一笑。
「拿着吧。」他將手裏拎的紙袋硬掛在我的手上。
「是什麼？」
「回去再看吧……，韜蓄，我明天要去加班，你乖乖在學校獃著，好好休息。」
「John，以後發短訊或是打電話給我，別再撲空了……」
「我喜歡這樣來找你，感覺自己是滿懷希望在靠近你的路上，」John拉着我的手輕捏了捏，「如果打電話給你被你拒絕了，我還怎麼來見你，這樣來找你，就算被你拒絕了，至少我還見了你一面，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