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項目組

十月下旬一個工作日，我正上著班。設計部的領導毫無徵兆地走到我座位旁說：「韜蓄，你和我們一起去參加個項目介紹會吧。」

「我嗎？」我有點不敢相信，我是個實習生，怎麼能去參加項目介紹會呢。

領導頭微微一點頭地肯定。他邊走邊告訴我，按常理實習生是不能直接參與項目設計的，但商貿部的裴經理認為我之前有過相關的工作經驗，而且這個項目是公司第一次設計，周期很短，希望我的加入能對項目的進度有所幫助。我心情忽然就好了許多，雖然John表面上冷落着，但心裏還是想着我的。

我跟隨領導進了四樓一間高層領導開會的會議室，看見John坐在投影儀旁，正在打開電腦里的文件，看起來他是要親自講解。長條會議桌邊已經坐滿了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后一圈也坐滿了參與項目的同事。我們一行五人快速加入進去。

John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員，開始介紹這個剛拿下投標的項目。許久沒聽到他說話了，我覺得聲音久違的親和，也就聽得格外認真。他中間停頓時不經意掃了一眼我落座的方向，我想他可能認為我又在三心二意地畫我的頁角插圖。不會的，現在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sunshine，我一定會被深深吸引。

項目介紹過半后，我發現這個項目竟然與我原來那家公司承接過的一個項目驚人的相似。只是這次招標的公司比原來那個客戶實力強很多，是世界百強企業之一。但是John一定不知道我原來所在的公司沒能拿下這個訂單，因為設計中出現了一個失誤，導致產品存在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缺陷，後來不得不放棄，那個招標的企業最終也沒能成功地推出這款新的產品。這是我們設計史上最慘痛的一次教訓，浪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還不得不以賠償告終。這個項目正是我離職前參與的最後一個設計任務。沒想到時隔兩年多，我又一次看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產品設計。

會議結束后，我們與會人員全部簽署了一份保密協議。我和其他三名機械設計人員被分派到五樓的保密室工作。那裏的電腦不能上外網，沒有USB插口和光碟機，無法COPY。進入保密室后我們不能攜帶手機，也不能帶走任何資料。保密室門口的兩個攝像頭24小時全程監控。這樣一來我上班的8小時基本算是關了禁閉。

這個設計方案需要在兩個月內完成並試製，時間周期相當緊迫。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單子對公司意味着什麼，但我看得出John是相當重視，他親自率隊到美國參與競標，親自做了項目介紹，甚至連我以前的公司做過這個類似的產品設計都有了解，可見真是做足了功課。我很想盡一份力去幫助John，所有進入項目組后我熱情高漲，積極投入，哪怕設計部的領導只分派給我了少量的非核心設計任務，我也跟隨同事們一起加班加點趕進度。

在我的論文三次修改後，導師沒有再提出什麼大的改進要求，所以十月底的最後一個周末，我去了學校印刷室將我的論文打印並裝訂成冊。學校的事我算是暫告了一個段落。這一個月累得我回到宿舍連和室友聊天的力氣都沒有，一洗漱完畢立刻上床，閉上眼睛，腦海里剛浮現一些John的身影就已經模糊不清，沉沉睡去了。

十一月，我主動申請上全五天的班，只想着和同事一起儘早完成這個項目。John在周四的一個下午撞見在樓梯間休息的我，很意外，他已經走了過去，卻又一遲疑，轉過身，忍不住問：「你怎麼今天也來上班了？」

我笑笑說：「我不想浪費你給我的那麼好的學習機會。」見他臉上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又補充道：「我已經申請提前答辯了，這樣可以提早半年畢業。」

John微微一愣，「你那麼着急幹什麼？」

我沒解釋，回眸一笑，上了五樓的保密室。或許我們又恢復了之前的平衡，不近不遠的距離。

我的任務其實不多，在我這段時間的加班加點后已經基本完成了。我心裏明白設計部的領導並不相信我的能力，他可能只是礙於裴經理的面子，也弄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很節制地分給我一些無傷大雅的外圍設計，核心結構部分完全不讓我參與。但實際上我了解那些部分，我們曾經在這個環節上採用了一個錯誤的結構，導致後期PLC的一個功能無法實現，形成了產品的死角。雖然是個很好構想的產品卻沒能成功地推向市場。

當年因為這個項目的失敗，公司高層領導不止一次開會探討。我記得就在我離職前不久的一次產品設計問題總結會上，負責項目的經理曾提出過一個可能的改進方案的構想。只是當時為時已晚，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我現在努力在腦海里回憶著那個方案，卻只剩一丁點模糊的印象，因為當時的我心思全都分攤給了學費、貸款、裝修和John的離去。

我不知道如今這批設計人員會不會走上那條錯誤的老路，我不能打聽，這已經超出了我的工作範圍。我曾不止一次想和John說說這件事的，但是John異常的寡淡，讓我也不好拿這個我猜測的事去打擾他，就好像我找借口去接近他一樣。

深秋的一天傍晚，我因為加班沒坐上廠車，在車站等公交時，John的車從我身邊決然地開過去，很快消失在了路盡頭，我強壓住想追上去的衝動，孤零零地站在秋風蕭瑟的大路邊，看着他車尾帶起的幾片枯黃的香樟葉在半空中無聲無息地飄落。John，你為什麼忽然不再理會我了呢，絕不僅僅是因為我的謊讓你還生著氣吧？也許你是已經想明白了，終究還是拋不開骨肉親情。我想哭卻無淚，忍不住用雙手緊緊壓住了胸口，那裏才是洪流泛濫的源頭。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和你就只剩下這一個項目的牽連。心底忽生出一股衝動，我自己去完成設計，就為你！算是我最後的告別，好嗎？

回到宿舍，我憑着印象開始自己着手設計核心部分的結構，我一點一點絞盡腦汁地回憶，每天都在想着那個改進的方案。周末我去諮詢了導師和其他的教授，他們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是卻提出了不少合理的建議，給了我很多啟迪，讓我獲益良多。我甚至聯繫了原來的老同事，想通過他們知道當年項目經理的聯繫方式，但是發現他早已離職了。我附帶得到了一個消息，小梅已經被送到總部去培訓了。我淡淡一笑，這是她多年來一直在爭取的東西，總算是得償所願，其實那丫頭也有一股堅持的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