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在看守所的日子

出了派出所，上車去看守所時，老喬給我上了手銬，他說這是例行公事，讓我不要見意。我沒說話。

看守所在郊區，離派出所有一段距離，警車開了半個小時，停在看守所門口。老喬帶我走進去，把我交給一個獄警，然後給手銬鑰匙給了那獄警，獄警把我打開了。我仔細看了那手銬一下，估計大部分人都打不開銬在自己手上的手銬。因為鑰匙孔在中間那個鎖鏈介面處，打開鑰匙需要你兩手合併放，把中間那塊突出來才可以。所以沒有別人的幫助，一個人很難打開的。

然後獄警又一次搜了我的身，讓我張開嘴，伸出舌頭，看看嘴裏有沒有什麼東西。接着他帶我去監室。

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

進監室時裏面的人都在睡覺，只有兩個帶紅帽子的值日員在來回巡邏。後來我知道看守所睡覺是晚上10點到早上6點。值班是2個小時一班。

當然我也看過一些小說和電視劇，上面都說監獄里有獄霸和牢頭，喜歡打新人，可是我所在的那幾乎是沒有這種情況的。大概我畢竟幸運吧。

我知道龍明宇肯定也進來了，不過我沒看到他，大概在別的監室吧。

我進去的時候聽到身後當一身，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傻了。

獄警把門關上了。

其實犯人也是人，只不過是一個沒有自由的人。

犯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沒有機會自己去關門。

進去后牢頭對我說了句，睡地上。下面值班的人就給鋪席子，然後在上面放個大概一人寬的被子。然後讓我把鞋子脫了，換上裏面用的黃色的拖鞋。我不敢反抗，只好默默地忍受着，進去的時候地上已經睡了人，我只好在他們被子邊上走過去，當時整個人懵掉了，走路都沒有看，結果小腳趾碰到放在鋪旁的塑料板凳被劃了一個很長的口子，人倒在了鋪上，壓在一個人身上。

被我壓得是牢頭，狠狠地推了我一下，罵罵咧咧地罵了我幾句。值班員說我流血了，牢頭說大男人流點血算啥事啊？睡覺！於是我就趴在了席子上，小心地蜷縮著，怕碰到旁邊的犯人，怕他們脾氣不好揍我，我閉着眼睛想睡覺，可是心情煩躁的很，再加上這個陌生簡陋的環境，我根本睡不着。

監室的南北頂端各放了一個白熾燈，照得非常亮，除了中午你根本感覺不到燈的存在，其它的時候你都會發現那個燈一直在亮。我本來就很亂，這樣就更睡不着了，就趴在那望這個呆的地方，覺得是個夢。其實不是夢，是真實的。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傻望，好不容易熬到凌晨快六點的時候，陸續有人起來了。到了六點時只有幾個牢頭老大之類的還睡在那。然後新來的開始一個鋪上一個鋪下開始打鋪，就是疊被子和席子。

因為我什麼都不懂，我就一直站在廁所旁在那看，樣子很傻、很呆。

大概過了十分鐘，他們都疊好了。接着所有人上鋪，我就跟着他們上鋪。完了之後，一個戴着黃帽子值日員讓我把看守所給的權力義務告知書給他，看完后，黃帽子從盒子裏扔了件背後寫着3264的衣服給我穿。並給了我一個舊毛巾，牙刷牙膏和一個小勺子。

六點半左右的時候，送飯的車輪聲音響起，負責打飯得像打了雞血一樣，立刻奔向廁所旁的洗漱池，拿了桶和一個盤子，另外的人立刻從放被子的枱子下面拿出飯盒在鋪上放好，等那個人分飯。早飯是稀飯，非常厚，非常熱。外加腌菜。我之前已經一天沒吃東西，拿起來就吃，飯還可以，我沒見到裏面有沙子，不過米不是大米，什麼米我不認識。每個人分到大概半盒左右。稀飯是隨你吃的，只要你吃得了。

不過監獄里都有嚴格的規定的，一分一秒束縛着我們自由，所以我們必須要等監室里的廣播響才可以吃飯。吃飯時間也有大概15分鐘左右必須吃完，還不許浪費。吃完飯換了一批人收拾。等他們收拾差不多了其他人立刻又要上鋪，靠着牆坐好。黃帽子值班員過來問我以前進來過沒有，我說沒有，然後他瞪着我，他的眼睛很大，瞪得我心裏有點發憷，他說既然是第一次，那我就教教你這裏的規矩。

於是他就開始教我規矩，而我在一旁仔細聽着，就怕自己不小心漏掉一點。規矩挺多的，也很簡單，就是告訴我們要懂得敬禮，如獄警來了要立正喊幹部好，得到幹部回話要立即大聲說是謝謝幹部之類的東西。大概七點的時候，黃帽子值班員又來了，他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個印有監規，行為規範和刑法八條的紙。

黃帽子咳嗽了一下說，新來的聽好了，監規每天最少4條，行為規範至少6條。晚上號務會檢查。完了所有人開始背，老人們卻不怎麼理他，都在那打瞌睡。到了九點半的時候，黃帽子喊下鋪，所有人立刻穿拖鞋下鋪，在那裏面是不允許穿其他鞋子的。

監室的另一邊一個純鋼板的門，上面是一個大窗戶，靠監室這邊有鐵欄桿，鐵欄桿上面放了個鐘。鐘的旁邊掛着一台電視，窗戶離地面大概2米，正在我看得時候，黃帽子喊了句分兩隊排列，站好一會，獄警從上面窗戶出現了，看了一眼喊了句背監規，完了乓一聲打開了鐵門。

黃帽子奔過去把門打開，我跟着他們後面把監規拖了過去。大家隨即報數出門。

這時我才知道，這是電視劇里通常所謂的放風時間。

進了放風場大家開始繞着這個不足四十平方的小院子轉，等排頭排尾都進入后就休息了，我抬頭望了望上面天空還是那麼藍，只是和我隔了一道鐵柵欄。我貪婪的望着天，望着白雲，連看太陽都不覺得刺眼。到了那個時候你才發現人最要得是什麼，是自由，是生命，是那種無拘無束掌握著自己生命的感覺。

過了一會獄警扔了一包紅梅煙下來。所有抽煙的人立刻面對着牆蹲了下去，牢頭從上面獄警吊下來的打火機點了只煙，走到監控器下面把煙給其他人點，我本來也抽煙的但剛來沒敢過去，後來才知道那是國家給的，你可以過去要，前提是你不要和牢頭起矛盾。

這時，我肩膀被人拍了一巴掌，我條件反射地嚇了一跳，我立馬轉頭看去，是龍明宇。

他和我穿着一樣的囚服，他的長頭髮沒了，他剃著一個寸頭，不過依舊還是很帥，他齜著滿嘴白牙看着我笑。

他道，旭子，昨晚過得怎麼樣啊？在裏面有沒有人欺負你？欺負了就說一聲，你哥我現在就去把他放倒。

按照平常的時候，我肯定會笑着調侃他，說你這麼牛逼啊？我搖了搖頭說沒有。

龍明宇站起身來，對我笑道，沒有就好，剛開始確實不適應，慢慢就好了。

我看了一下天上那刺眼的陽光，我又看着龍明宇，我問道，我們還在這待多久？

龍明宇彎腰抓了地上一個石子，扔向了遠處，然後又抬頭看着天上那刺眼的陽光，他嘆了口氣說不知道，不過放心，咱媽一定會救我們的。

我說我是殺人的，能行嗎？

龍明宇說你是正當防衛，沒事的，別擔心。

沒一會兒，鈴聲響了，放風的時間也結束了。

我和龍明宇告別，各自回各自的監室里。

進了監室依舊是上鋪，不過這次大家排成一個隊，字聽口令上鋪，上了鋪依舊是背監規，我知道我只要想背20分鐘肯定背完，但我實在沒有心思背，依舊在那發獃，這時黃帽子走到我旁邊，問我不背監規在想什麼？我頓時嚇了一跳，立馬慌張地拿着監規說我正在背。黃帽子問我什麼事進來的阿，我如實告訴了他，他嗯了一聲然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知道，他不相信我這麼懦弱膽小，身子骨也不算強壯的人也敢殺人。

下午兩點大家起來，收完鋪后老規矩按號頭坐那，等三點到了和上午一樣，大家獲得了30分鐘所謂的自由。

然後我又和龍明宇聊了一會兒。

傍晚的時候就是洗澡換衣了，一間房子，十幾個男人，一起脫光洗澡，而且是冷水澡，旁邊還有獄警看着。就這樣半個小時又過去了，繼續回到那個令人絕望的地方。這次再發我監規，我沒敢胡思亂想，因為吃完晚飯就要檢查背誦情況了，我胡亂的背着，一百多個字背了一個小時依舊什麼都不記得，之前他們可是警告過我的，背不出來晚上不睡覺也要背出來。我使勁掐自己告訴自己要接受，強迫自己背，這裏要說明的是這和在學校背書是兩個概念，這裏說到哪條就要立刻背出來，否則就變着法整你。終於在吃完飯前我背出了監規前四條。晚飯時豆腐米飯，那個豆腐上面都是洞，做菜得就把他放在醬油里過了下就給犯人吃了。

吃完飯就真的開始檢查了，裏面沒有背不出的。坑剛何亡。

因為我們都知道背不出來的下場很慘。

然後我們可以看電視，但必須只能看CCTV-1，犯人不許換台，如果遇到什麼足球比賽，籃球比賽的，犯人可以求獄警，有好心的獄警就會放出來給我們看。7點的時候一般都開始看新聞聯播，我們能一直看到兩集電視劇結束才回去睡覺。

然後十點鐘就必須躺在床上睡覺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單調無味，沒有自由。

但我必須忍受着。

到了第二天，獄警通知我，我家人來給我送東西了，然後安排我們見面，後面隔着鐵欄看着我，她哭着說旭子，你瘦了。我爸說才進去一天，怎麼可能瘦呢？然後我爸后媽給我送了衣服，還有一點吃着，他們也給我錢，讓我在裏面想吃什麼就買什麼。

雖然我不太想拿父母的錢，但我還是拿了，因為裏面的東西真得很貴，比外面貴3、4倍。

到了第十天的時候，獄警通知我，又有人來看我了。我以為是我爸后媽不然就是親媽了，沒想到進去隔着欄桿一看，是小倩。

我緊緊地盯着小倩，小倩也看着我。

我倆誰也沒說話。

最後還是我打破了平靜，我說，你回來啦？

小倩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然後又陷入了平靜。

小倩看着我，我看見她眼睛裏流淌著淚水，她說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這樣。

我笑了，是苦笑，我說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錯。

然後小倩哭了。

我也哭了。

我和小倩聊了什麼，我不記得了，她走了，我又進去了。

沒進去得人永遠無法想像今天就可以看到明天，明年的每個時間段都在做什麼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那種無盡的恐懼，以及對即將到來的審判的盼望和畏懼感。那種矛盾的心理時時刻刻折磨着你。那種心底溢出的荒涼感佔據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想我如果在裏面過半年我可能真的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