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不再理會跌坐在地上的星霄,星庫爾去外頭喊了幾名一起採礦的漢子,便入內去到關住初音與鄂嬤嬤的房間前。

「女人帶走,那傢伙呢?」其中一人問,他指的是被囚禁在另一間房內的仲孫焚雁。

「這房門上鎖,他手腳也給上了鏈的,一時半刻不怕他作怪,先處理這兩個女人吧。」

撐著氣數將盡的身子,鄂嬤嬤幾乎是被半拖半拉地,在大雪與村民的鼓噪圍觀中帶上了那數十年前曾到過的供屋。她和初音被關進了那無窗的老石板屋裏,便再見不到天日。

聆進外頭的聲響,她知道星庫爾正在做樣子舉行祭祀的儀式,那應該也要耗掉一整日的時間吧,就和當初一樣。

看住那從門邊走至她身畔的初音,鄂嬤嬤說:「三日後,他們會趁著天黑來將我們殺掉。對不住,本來應該只有我的,卻連累了您。」

「我和焚雁選擇上山,便知道會遇到這劫數,隨遇而安,隨運而轉。」她心裏頭有着篤定焚雁必定會來,現在只能等著,能等多久是多久。在鄂嬤嬤身邊盤腿坐下,初音看着鄂嬤嬤仍手捏著那隻錦盒,又說:「多海姑娘她應該已經逢凶化吉。」

從前夜開始,鄂嬤嬤便不敢再打開盒子看裏頭的雪藏花,因為她怕就在自己離開這世上之前的最後一眼,望進的仍是那朵半萎、甚至是凋謝了的花。

當心頭有着懸念之後,便不再堅強,也無法堅強,這是人性哪。

「打開看看。」不過初音卻這麼說。

初音溫煦的臉容讓人望之生暖,那令鄂嬤嬤總算有了些勇氣,於是她慢慢打開錦盒,當見着裏頭那原是半枯著的雪藏花,如今已恢復了生氣,雖然顏色未若以前那般艷紅,可卻活了。

「活了!初音姑娘,多海她沒事了!」揉揉濕潤的老眼,鄂嬤嬤激動地嚷。

初音點點頭,同時將手探入前襟,摸出那一方帕子,遞向鄂嬤嬤。

「這是屬於您的。」她將唐東煥的那朵雪藏花交到鄂嬤嬤手中。

雖然當初唐東煥在向她說完自己那大輩子的故事之後,便說了那花於他已無用,將之交給了對雪藏花秘境極感興趣的她;那時恍若對餘生了無希望的他,大概不會想到自己仍存活的消息可以被帶到他愛過半輩子的女人耳中,還有,能與他倆的骨血有着交集。

初音心頭低吟著那時在邊關的情狀,眼裏卻看着鄂嬤嬤將唐東煥的那朵雪藏花和鄂多海的那朵收在了一起。

「謝謝您。若不是您,我這輩子根本不會有這機會知道……他還活着。」

「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初音與鄂嬤嬤互望着,話雖不多,可彼此心思卻昭然。

「上大鎖!」

這時,屋外突然揚起一道男聲,隨之響起的是厚重木門和金屬捶擊的聲響。在一連串雜聲之後,人聲漸漸遠去,留下咻咻作響的強風聲。

人都走了,留下她們,沒水沒食物,甚且沒留下任何一盞燭火或暖身用的被鋪。

初音和鄂嬤嬤便在那樣的環境下互相攬抱着,依著對方的體溫,抖瑟地熬過了一夜寒冬。

當微弱日光斜斜自牆高處那一小方缺口及屋檐縫隙射進來時,始終縮著身子的初音這才知道天亮了,雪也停了。

夜裏從屋子四下的細縫吹進來的寒氣,讓她縱使和鄂嬤嬤相擁著,卻仍感到刺骨的寒,她年少,還能捱,可嬤嬤……

「嬤嬤!」轉過臉,在望進鄂嬤嬤一臉慘白、頭軟垂向一側、嘴角泌血、氣息微弱的模樣時,她驚著了。

扶正了她的頭,又多喚了幾聲,老人依舊沒有反應,所以她急急地去到門邊,開始拍著門板大叫。

「開門!快開門!」

她不能等了!她沒有時間了!雖然她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搭救,可就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到,希望一切不要太遲,不要!

在她不停地喊了半個時辰、連嗓子都啞了之後,外頭果真來了人;一開始聽起來是白日守門、入夜歸去的村民,但沒一會兒好似又來了更多人。

而且,她的手……那每有異界之物靠近便會發疼的右手又痛了。

因為外面除了來了許多人,同時也來了許多靈。

「讓開!」外頭傳來男子的怒吼聲,一聽是仲孫焚雁的聲音,門裏頭的初音又更急了。

「焚雁!讓他們開門,嬤嬤撐不住了,快呀!」她一邊嚷着,一邊頻頻望向後頭的鄂嬤嬤。

她希望她能夠撐住,真心希望!

「快讓開!再不讓開,就別怪我動刀了!」

「不讓!祭祀山神的聖地哪是你一個外人可以打擾的,快滾!」

供屋外,仲孫焚雁身後領着數名獵戶,直直往供屋大門前沖,只是前頭擋着三名村民,加上視線溜了一圏,見那供屋不僅僅石牆逾一尺厚,連門上都還落了個連鐵鎚都難斷的特製大鎖。若沒有鑰匙,怕是難以開啟,那令抓着應削鐵如泥鬱壘刀的他極度想直接抽刀斷鎖,若非聽到初音的叫聲,知道她目前無恙,否則現下那刀可能已出鞘。

「你最好不要搗亂,這裏是祭祀供屋,觸犯山神可是會遭天譴的。還有你們,平白村民跟個外人起鬨,是想招災嗎?」

後頭,星庫爾領着更多村民到了供屋前,對着仲孫焚雁和一干獵戶怒喊。

大清早,他便在市集聽到一些村民說,那外地男子似乎領了幾名獵戶往山上供屋而去,待他去了後進囚禁仲孫焚雁的廂房,打開房門鎖,卻驚見鐵鏈散置在地,人不知何時已經逃脫,他就知道一定是他家老頭搞的鬼了。

也許在昨日他離開藥鋪之後,他就將人給放了。

「我聽你在放屁!」焚雁啐道。「你那些鬼話去說給鬼聽吧!你們一家子乾的歹事,他們全都知道了!」

他們?星庫爾看向那和仲孫焚雁站在一起的獵戶,有些來自崁兒村,有些則來自夏水及壯圍村,他們正一臉怒氣地望向他,好似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兩邊人馬對峙的同時,一些村民也陸續上到山頭來,那令星庫爾不禁有些心慌。

鏗!在一名村婦將一件他們淘洗麩金的用具扔擲在他跟前時,他愕愣住。

「看看這什麼!你們星家瞞着村人在供屋後頭採金,還下毒謀害村人,說是山神發怒什麼的。我家漢子打獵時發現山上有異,肯定也是讓你們給害了的!我們被你們星家騙了這麼久,若有不信的統統往山上去!去!去看那個礦坑有多大多深,他們挖走的金和害死的人命有多少!」那村婦即是丈夫被陷阱困死的區大嬸,她垂淚並憤恨地說。

昨日,當三個村落的村民聚睛於祭山儀式的同時,這名叫仲孫焚雁的男子來尋她。他跟她說了詳細始末,她本來還半信半疑,但想着連年不去的夢境,知道她家漢子一定有冤,所以這才偷偷跟着他上了山,到了當時沒人守的礦坑。

爾後,震驚於星家這瞞天大謊的她,便下山去找了其它人一同去勘探,大夥這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來,他們皆信錯了人,成了愚中之愚啊!

「可笑!你這婦人居然也跟着外人在那裏胡說八道了,真是……」這時不知哪裏飛來一顆石頭,就這麼砸在沒有預警的星庫爾頭上,他吃痛往頭上一摸,流了血。「誰丟的?!」

不問還好,他一問,就有更多石頭往他飛來,那讓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全部閃避了開去,連那些和他一起挖礦的人也都跑開,讓他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打死他!他害死好多人!打死他!」

一時間,眾怒沸騰,也不管一旁仲孫焚雁已經到了供屋前,屢以內力擊鎖,嘗試想開門;就見那原分成兩邊的村民,現在全都集結成一團,棍棒石子齊飛,將星庫爾逼到了山邊,讓他退無可退。

「別打!你們別打了!」這時,從人群中奔出了條人影,就往星庫爾身前一擋。等見那人挨了好幾棍,都見血軟癱坐地了,這才收手。

「是星老爺!別打!」一人喊,眾人收棍。

「請你們別打,星家的罪孽,我一人來擔,請放了我兒庫爾吧。」星霄氣息奄奄地說。

「星老爺多年來醫治咱們村民,沒有罪。下藥毒死人的是星庫爾,有罪的是他!」大夥兒又將矛頭指向星庫爾,棍頭又揮了去,將他逼至崖邊,僅消一步就會落崖。

「拜託,別打了,我就這獨子,可否看在我一張老臉上,放了他,拜託你們了……」

「不要你管!」見星霄又欲跑來護在自己身前,星庫爾反而將他用力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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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之雪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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