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練絕學

十、苦練絕學

散淡老人道:「好!現在,老夫就按你們的天份,分配你們習練的武功……」

望着葛元宏,接道:「你是陳道隆的大弟子。」

葛元宏道:「晚輩早入了師門兩年。」

散淡老人道:「你們的時間寶貴無比,老夫既然決定了傳授你們武功,明天就開始練習,你先把武功演練一遍,給我瞧瞧。」

葛元宏應了一聲,抱元守一,拔出雁翎刀,練了一遍刀法。

散淡老人似是察看得十分用心,背負雙手,全神貫注。

葛元宏傾盡所能,把輕功、內力,都糅合於刀法之中,施展出來,一套刀法練完,頂門上已微見汗水,收刀一禮,道:「晚輩獻醜。」

散淡老人淡淡一笑,未加評論,右手一揮,道:「你站旁邊,哪一位是陳道隆的二弟子?」

譚家麒一欠身,單臂抱刀而出,道:「晚輩二弟子譚家麒。」

散淡老人道:「過來,我看看你的臂傷。」

譚家麒依言行了過去,伸過斷臂。

散淡老人瞧了一眼道:「你用的藥物很好,已有七成痊癒,你也施展一套刀法吧!」

譚家麒欠身應命,獨臂掄刀,也演練了一遍刀法。

散淡老人看完了譚家麒之後,又要陸小珞和郭文章也都練了一趟刀法。

陳道隆以刀法馳名江湖,葛元宏、譚家麒等四人,自然都是學習刀法,陳家刀取了不少別家刀法之長,經過陳道隆演化而自成一家門戶,葛元宏等四人,雖是由一個師父傳授,但因天資和內功,深淺不同,成就也就各異了。

散淡老人看過了四人刀法,未作評論,目光卻轉到陳公子的臉上,道:「你學過武功么?」

這年幼的孩子,雖然經過了長途跋涉,和數番兇險,但他卻毫無倦意,臉上是一片堅毅神色,朗聲應道:「沒有,爹娘都未教過我武功。」

散淡老人徽微頷首,道:「你爹爹傳授過你內功心法么?」

陳公子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爹爹告訴我一種打坐和呼吸之法,要我無事時常常練習。」

散淡老人搖搖頭,道:「嗯!照樣做一遍出來給我瞧瞧?」

陳公子依言施為,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表面上瞧去,這和一般的坐息之法,並無不同,但一代奇士散淡老人卻瞧的臉上閃掠過一抹訝異之色。

那只是一瞬間的驚異,以他深厚的涵養,立刻間,又恢復了平靜的神色。緩緩地說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陳公子道:「我叫陳挽瀾,在家時媽常叫我的小名寶兒。」

散淡老人點點頭,目光又轉到葛元宏的身上,道:「這消氣谷只有一頭靈猿,相伴老夫,素果菜根,生活極為清苦,和陳府中的大魚大肉,僕從如雲有如霄壤之別,這日子,你們過得了么?」

葛元宏道:「谷中花樹繁茂,景物若畫,正是習武佳境,我等自信能夠過得很好,不用老前輩煩心。」

散淡老人笑道:「那就好,谷中無人照顧你們,你們要留在此地,飲食都要自理……」語聲一頓,接道:「我和你們並無師徒之名,留你們在此,只是為了老夫和陳大俠一番交情,至於我傳授你們武功,那也是為了力行老夫和陳大俠的約言。」

葛元宏看他語氣堅決,不敢反駁,欠身應道:「晚輩等恭謹從命。」

散淡老人道:「沿左面而行,二十丈外,有一座天然的山洞,那就是你們的宿居之處,今夜中你等休息一下,以恢復一路跋涉的勞累,明日,就要按老夫訂下的步驟習武。」

葛元宏躬身一禮,帶着幾位師弟,行入左面山洞之中。

那是千尋削壁下一座天然的石洞,洞中陳設,並非葛元宏想像中簡陋,石桌石椅之外,還有十餘張獸皮。

葛元宏帶着幾個師弟一齊動手,鋪好獸皮,打掃洗涮,石洞中十分寬敞,而且分有數室,各有門戶,似是還加了很大的人工修築。

幾人勘查過完洞之後,發覺最後一間石室,門戶緊閉。

郭文章好奇心重,舉手去推石門,卻被葛元宏攔阻,道:「洞中數室,門戶大開,只有這一室門戶緊閉,其中或有原因,四弟不可擅自進去。」

陸小珞道:「如若這室中有什麼隱秘,不準擅入,那散淡老人,應該告訴咱們一聲才是。」

葛元宏道:「君子自重,那散淡老人,不肯收咱們列入門牆,往好處說,是敬重師父的為人,但也可能是要和咱們保持一種距離,需知日下咱們還是客居身份,不可太過隨便了。」

陸小珞欠身應道:「大師兄說的是。」

譚家麒道:「大師兄,小弟想不明白,他肯收留咱們,而且答允傳咱們武功,卻又不準咱們拜師父,要知師父指命咱們來此,早已有着要咱們拜入散淡老人門下的用心,這一點那散淡老人也會想到才是。」

葛元宏沉吟了一陣,道:「這中間或有原因,但咱們不用去想,因為咱們永遠也想不明白,單憑那散淡老人接住小兄投出玉牌的手法,已足證明,是一位身負絕技的奇人,現在,咱們只有一個心意,如何把握住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學成上乘武功,以便日後能重振師門聲威。」

其實,玉虛觀主也有着同樣的懷疑,只是他不便在葛元宏等面前探問,待幾人去后,才望着散淡老人,道:「你既然答允他們留在這裏,為什麼又不肯把他們收入門下呢?」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我原想居此深谷,隔絕人間,永不和江湖中人來往,想不到寂寞難耐,居然會跑到玉虛觀去找你老道士下棋,為此老夫一錯,結識陳道隆,為老夫第二大錯,放你們進入此谷,為老夫第三大錯,我如能任他摔碎玉牌,負氣而走,也就罷了,偏偏又不忍玉牌碎毀,伸手接住,此為第四大錯,允許他們留這裏,答允傳授他們武功,此為第五大錯,如若老夫再告訴你老道士,為什麼不收他們入我門下,那就是第六大錯了,老夫既然知道了,就不想再錯。」

玉虛觀主笑道:「你已經犯了五大錯,再多犯一錯,又有何妨呢?」

散淡老人嘆息—聲,道:「看來,一個人要想遁世獨居,不和人間往還,實是一件不易之事。」

玉虛觀主道:「過去,我只是懷疑你是一位身負絕技的人物,現在,我已經證明了懷疑的不錯,你身犯五大錯,已然造成重行出山之勢,那也用不着再對貧道保密了。」

散淡老人凝目沉思了良久,緩緩說道:「觀主,你的酒量如何?」

玉虛觀主原本認為他有着很重要的話說,卻不料他忽然問起自已的酒量,不禁一呆,道:「玄門中人,雖未嚴例禁酒,但貧道自出家之後,就未再飲過。」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老道士,消氣穀人間絕地,門規王法,都不及此,今宵破例,我要和你老道士痛痛快快喝一杯。」

玉虛觀主道:「你今天給貧道不少面子,就是大破禁例,也要陪你谷主喝一杯。」

散淡老人道:「區區進入此谷之時,立下了三大戒條,第一是不再出山,第二是不收弟子,不傳人武功,第三是滴酒不飲……」

玉虛觀主道:「如今你破壞了幾個戒條。」

散淡老人道:「嚴格說來,我已經犯了一戒半,第一戒,我到玉虛觀和你下棋,那半戒是我答應了傳授了他們的武功,三戒犯了一戒半,還有不飲酒一戒自然也不用保持完整了,所以,老夫也要開了酒戒。」

玉虛觀主道:「你既有這戒律,這谷中自然不會存有佳釀,深谷絕地,距離市鎮甚遠,就算咱們想飲酒,也得出谷去買了。」

散談老人微微一笑,道:「那倒不用,老夫雖有戒酒,但消氣谷中,卻存有幾壇美酒。」

玉虛觀主心中暗道:「你既立有酒戒,為什麼卻又在谷中存了幾壇美酒。」

心中雖然疑慮重重,但卻未再多問。

散淡老人轉身帶路,行入絕壁下一座茅舍之中。

這是一座半由人力天然的地方,說它是一宅茅舍,後面卻通往一座山洞之中。

這時,天色已黑了下來,散淡老人取過火摺子,燃起一盞松油火炬。

熊熊的火焰,照得滿室通明。

散淡老人把玉虛觀主,讓到一張木桌旁坐了下來,笑道:「道長請稍坐片刻,老夫去取酒來。」

片刻之後,散淡老人左手端了一大盤野味,右手提了一壇美酒,行了回來。

玉虛觀主目光轉動,只見那酒罈上仍然沾著泥上,似是剛從土中取出。

散淡老人打開酒罈,一股撲鼻的酒香,沁入心肺。

玉虛觀主道:「好香的酒味。」

散淡老人望着酒罈,目中是一片奇光,長長嘆息一聲,道:「這壇酒是老夫親手把它封入泥土之中,已經整整的三十年了。三十年來,老夫滴酒未進,今晚上既然要開戒了,要好好痛飲一番。」

玉虛觀主道:「好,好,貧道奉陪。」

山洞中沒有酒杯,兩人面前各放了一個大碗。

玉虛觀主心中明白,這壇酒喝下去,散淡老人很可能借酒一消心中的塊壘,自己也將瞭然這位散淡老人的真正來歷,以目下所知,散淡老人不但是一位身負武功的奇人,而且還能伏虎馴蟒,役使黃蜂。

像這樣一位才智絕世的人物,為什麼竟然自甘埋守於這深山絕壑之中。

散淡老人端起了酒碗,木然的臉上,現出一縷凄涼的笑意,一飲而盡。

那是芳香濃郁的老酒,入口的香甜,正和那強烈醉人的酒力相等。

玉虛觀主只喝了一口,已感覺到自己的酒力無法承受這一碗之量。

但那散淡老人,卻一口氣,喝下了三大碗酒,才放下酒碗,緩緩說道:「觀主,這壇佳釀的味道如何?」

玉虛觀主道:「入口香甜,后力驚人,該是世間第一等好酒。」

散淡老人道:「嗯,不錯,這是世間第一等好酒。」邊取過酒罐,又斟滿一碗,喝了下去。

玉虛觀主也端起酒碗,大大的喝了一口,道:「谷主好酒量,貧道自知難當這一碗酒力。」

散淡老人道:「你自己隨意喝吧!照自己的酒量,適可而止!酒可以亂性,當年如非我多飲了幾杯,如何會有今日的結局呢?」

他自言自語,說的十分簡略,玉虛觀主雖然全神貫注,仍然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忍不住問道:「谷主息隱於此,自甘埋沒這一身絕學,難道和酒有關係么?」

散淡老人點點頭道:「酒醉誤我。回首百年,在那一天開始,我的心就死了。」

哀莫大於心死,一個人如是心死了,任何事物都不會引起他的興趣。

玉虛觀主輕輕嘆息一聲,道:「那定然是一段很凄惋哀艷的往事,谷主如肯見告,貧道洗耳恭聽了。」

散淡老人點點頭,道:「這件事存在我心裏幾十年了,從來未告訴過第二個人,自那天起,我開始隱息於此地,我棄去了自己的姓名,在這人跡罕至的幽谷中,思索了三夜……」

玉虛觀主道:「谷主在想些什麼呢?」

散淡老人道:「我在想自己是否應該自絕一死,但想到還有很多事要做,就苟延殘喘的繼續活下去……」

玉虛觀主接道:「你有着一身絕世武功,死去了可惜得很,自然是應該活下去的對。」

散淡老人苦笑一下,道:「是的,我初到此谷之時,死意甚決,但做完了一些事情之後,堅決一死意志,也開始動搖了,唉!『千古艱難唯一死』,古人是誠不我欺。」

玉虛觀主道:「也幸好你沒有死,當年你如是真的死了,這些孩子們,投奔何處呢?」

散淡老人苦笑一下,道:「我活得寂寞得很,也平靜得很。想不到,竟被我進入了武學最難達到的無我之境,我原本具有一身武功,但那算不上武林中第一流的身手,幾十年枯寂忘我的生活,使我不知不覺間靈智洞開,悟出了很多上乘的道理,我開始產生接觸到生機,也感覺受寂寞的威脅,為了排遣去寂寞的歲月,我翻閱了造成終身大恨的一本秘笈,那是一本武學上難得的奇書,以我的才慧而論,那本書足夠消磨去一生的光陰,也無法研究透澈,可怕的是,我的悟星,因淡漠人間一切事物,進入了空靈之境,不足三年,我領悟全部奇書上的武功,這一來,忽然間使我平靜的心情,開始了波動……」

玉虛觀主人感驚奇的接道:「為什麼?」

散淡老人道:「我仔細研究之下,那一部武學奇書,可能只是一部上冊,還有不知所終下冊,但更可怕的是,我在那部武功秘本之上,發覺了一點不同的硃砂顏色。」

玉虛觀主沉吟了一陣,道:「那一點硃砂顏色不同,又有什麼關係?」

散淡老人道:「一本武學奇書,自然是保管得極為珍貴,發現了兩種不同顏色,那說明了,這本書可能已被人抄襲了仿本,能有一個仿本,就可能有上十個仿本,唉!這仿書如落入了為惡之人的手中,仗以為非,江湖之上,豈有不亂之理。」

玉虛觀主忽然端起面前的大半碗酒,咕咕嘟嘟,一口氣喝了下去,道:「谷主,如是江湖上發生了這等大事,你管是不管?」

散淡老人道:「什麼事?」

玉虛觀主道:「有人學會了那奇書上的武功,仗以為害江湖。」

散淡老人道:「那又和我何關?」

玉虛觀主道:「你身懷正本,卻為抄了仿本而去,怎麼能說無關?」

散淡老人道:「這本書又不是在我手中被人抄去了仿本。」

玉虛觀主道:「可是此書為你所有,樹由根起,水由源發,你怎能脫得了干係。」

散淡老人嗯了一聲,接道:「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的對武林中事,倒是關心得很。」

玉虛觀主道:「玄門中人,也講究因果報應,為善最樂,如果是你有能挽救大劫,貧道自然要全力勸你出山。」

散淡老人道:「這些事,日下咱們都還未得到什麼證明,言之過早。」

玉虛觀主道:「你雖然已數十年跳出江湖是非之外,但事實上因為一身絕世武功,實無法和江湖絕緣,今宵你既然開了酒戒,世間已無約束你的規戒……」語聲微微一頓,神色肅然的接道:「有一種人,生死只是他個人的事,無助於人,也無害於人,但有聲一種人,他的生死,對人間,對蒼生,會有着莫大的影響,所以,他的生死,已不是他個人的事了。」

散淡老人道:「這個,你可以放心了,我一天之中,破去了立願三戒的兩戒半,又犯了五大錯,早已不再存自絕之心了。」

玉虛觀主聽他口氣,雖未直接的說出過問江湖中事,事實上已有了介入的準備,心中大感快慰,一則知交之子,不但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且可有高人傳授武功,日後,必然會練成絕藝,重振陳家的聲譽,二則多難江湖,有了這絕世奇人的介入,很可能使得大劫消失於無形之中,至少,可使這場大劫減去不少,不覺間臉上泛現出微微的笑意。

但見散淡老人又斟了一杯酒,皺皺眉頭,道:「老道士,你不要得意忘形,我雖然沒有問明他們到此經過,但可從五人負傷、斷臂中,瞧出一點內情,他們沿途之上,定然遇上了不少伏擊,截殺,經過了重重險阻,才找到你玉虛觀去。」

玉虛觀主道:「不錯,他們容易改扮而來。」

散淡老人道:「所以,你要小心一些,回觀之後你要嚴命弟子,不許泄漏風聲,如是我推想的不錯,三五日內,就會有武林人追查到玉虛觀中。」

玉虛觀主啊了一聲,道:「貧道應該如何應付?」

散淡老人道:「以不變應萬變,好在,玉虛觀很少和江湖中來往,大部分弟子,又不會武功,只要你能沉得住氣,那就不難應付過去。」

玉虛觀主道:「好!貧道遵命行事。」

散淡老人道:「記着,不論他們對你如何懷疑,不論他用什麼方法向你試探,都要沉着應變,若無其事,千萬不可流現出驚慌之色。」

玉虛觀點點頭,道:「貧道都記下了。」

散淡老人望着那熊熊火炬,道:「老夫本想留你老道士在這裏秉燭夜談,一吐數十年胸中積鬱,但你卻不能在此多留……」

玉虛觀主接道:「好,我明天一早離開。」

散淡老人搖搖頭,道:「一碗酒,給了你三分酒意,並可抵拒谷中寒氣,今夜中你就得離開這裏才成。」

玉虛觀道:「要我摸黑走。」

散淡老人道:「不錯,你必得在天亮之前,趕回玉虛觀中。」

玉虛觀主道:「這谷中的黃蜂、毒蟒……」

散淡老人接道:「不要緊,我送你離谷。」

玉虛觀主道:「我心中有很多疑問,我還未來得及問你?」

散淡老人道:「我要說的,用不着你問,不說的你問也問不出來,來日方長,敘談正多。」

玉虛觀主哈哈一笑,道:「怎麼,非要攆我離開不可?」

散淡老人道:「為了你老道士,和觀中上百位的弟子性命,你回去的越早越好。」

這幾句話,似乎是發生了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玉虛觀主霍然站起身子,道:「這等嚴重么?」

散淡老人道:「關鍵在你會不會泄漏出陳挽瀾幾個師兄弟的行蹤。」

玉虛觀主輕輕嘆息一聲,道:「就算他們殺了我,我也不會說出內情這一點,谷主可以放心。」

散淡老人道:「只要你能使他們相信,你真的不知道陳挽瀾等的下落,觀主就可以安全無恙,咱們可以去了。」

當先舉步而出。

玉虛觀主緊追身後,道:「谷主,谷中成群的黃蜂,可是你養的?」

散淡老人點點頭道:「不錯。」

玉虛觀主道:「那巨虎、毒蟒呢?」

散淡老人笑道:「自然也是。」

兩人一面舉步而行,玉虛觀主一面問道:「馴蟒、伏虎,雖然不易,但以谷主的武功,自可勝任,那群黃蜂……」

散淡老人道:「只要你能通蜂語,就不難役使它們了。」

玉虛觀主道:「通曉嗡嗡蜂語,當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了。」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在攘攘人間,要想學會蜂語,自是困難萬分,但如對一個數十年困居深谷的寂寞之人而言,那又算不得什麼困難的事了。」

玉虛觀主微微一笑,道:「還有一點,谷主忘記說了。」

散淡老人道:「什麼事?」

玉虛觀主道:「最重要的是,那人還得具有無與倫比的才智。」

散淡老人微微一笑,道:「我助你老道士一臂之力,咱們走快一些。」

玉虛觀主還未來及答話,右臂已被人一把抓住。

感覺中,似乎是離地而走。

夜色中,但覺寒氣撲面,疾風掠耳,迅快地向前奔去。

玉虛觀主無法看清楚前面景物,也無法分辨出行徑何處,只覺兩耳風生,速度愈來愈快。

突然間風住,身停,人已到了一片懸崖之下。

散淡老人抬頭望着懸崖,道:「上去這片懸崖,就是你們的來路。記着,玉虛觀中上百號人的生死,都要靠你沉着應付才行,千萬不要寄望我會去救你們。」

玉虛觀主點點頭,道:「貧道記下了。」

手足並用,攀上懸崖。

散淡老人背着雙手,站在懸崖下面,看着那玉虛觀主爬上了峭壁,才轉身回谷。

一夜匆匆,第二天天已亮,葛元宏就帶着幾個師弟下廚,生火,炒菜,足足忙了快一個時辰,才做好一頓午飯。

這幾人都是從未下過廚房的人,五個人九隻手,每隻手都在忙,都忙得出了一身大汗。

葛元宏把飯菜端入那搭在小洞外面的茅舍,散淡老人早已高居首位而坐。

他的臉色雖然不像初見時那般冷漠,但也不見一點笑容,望了望五人一眼。

吃完了早飯,散淡老人才掃掠了五人一眼,道:「你們跟我進來。」

五個人魚貫相隨,進入一個寬敞的石室中。

室中間高燒着一個火炬,卻是別無陳設,乃是專以用作練武的地方。

散淡老人道:「你們由壁上的掛圖中選一種武功學,要記着,只能選一種,而且要用點心去看,你自己感覺你適合哪一種,須知這和成就有關,不可輕率選擇。」

葛元宏等抬頭看去,只見壁間正好掛了五幅畫,並排而列。

第一幅畫,是一條雲中盤龍。

第二幅是一頭下山猛虎。

第三幅是一隻展翼飛鷹。

第四幅是一件赤練毒蛇。

第五幅是一隻縮頭烏龜。

五幅圖部畫得各具神態,栩栩如生。

葛元宏道:「幾位師弟先選吧!」

譚家麒道:「長幼有序,還是大師兄先選。」

葛元宏回頭望去,只見散淡老人神色肅然,負手而立,瞧不出他心中之意,只好指著第一幅圖畫,道:「晚輩選龍。」

散淡老人嗯了一聲,未道可否。

譚家麒道:「晚輩選虎。」

陸小珞道:「晚輩選鷹。」

郭文章望望蛇,又望望龜,低聲道:「小師弟,你選什麼?」

陳挽瀾道:「師兄先選。」

郭文章道:「我選蛇。」

陳挽瀾道:「小弟選烏龜了。」

散淡老人道:「你們雖都是陳道隆的弟子,但天賦卻各自不同,為了你們能專心學藝,我要把你們居處分開,各居一室,才能集中心志。」

葛元宏欠身應道:「弟子等悉憑吩咐。」

散淡老人一皺眉,道:「記住,老夫並沒有把你們收列門牆,你們也不能稱我師父。」

葛元宏道:「老前輩教訓的是。」

散淡老人把五人分別安置在五間石室之中,分別傳授武功,而且,很嚴厲地告訴他們,不許彼此研商。

山中無甲子,歲月逐水流,不知不覺間,過了五年整。

五年的日子,是那樣平靜,像谷中小溪,平靜得沒有一點波浪。

陳道隆沒有來過,玉虛觀主也沒有來過,似乎這地方已被世人遺忘。

葛元宏等幾位兄弟,雖然日久相居,近在咫尺,但除了吃飯時見面之外,似乎是都很忙碌,忙得幾位師兄弟連談話的時間都不多。

顯然,散淡老人把他們每人的功課,都排得十分緊密。

這日,中午時分,葛元宏等五人,都分別得到了散淡老人的吩咐,會集於埋名廬中。

只見木桌上,擺了一盤水果,散淡老人端坐在首位之上,下面並排了五張竹椅。

葛元宏一進門,已瞧出今日的情形有些異常,欠身一禮,垂手肅立。

散淡老人臉上沉現出難得一見的笑容,緩緩說道:「你們都坐下。」

葛元宏等依序坐了下去。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你們到此,已足足有五年,五年來,你們修習的武功,雖未進到令老夫滿意之境,但你們都已盡了心力……」

語音一頓,接着道:「一則,老夫有事要離開此地,再者你們數年下來,已有小成,日後,只要加緊苦學,不難到達極峰,此間雖然安靜,但並非你們久居之地,你們出山去見識一下了。」

葛元宏道:「老前輩準備攆我們離開這裏?」

散淡老人道:「不錯,要你們離開此地。」

葛元宏道:「晚輩幾時動身?」

散淡老人道:「日落之前,你們就要離開這座消氣谷。」

葛元宏道:「老前輩,我等武功未大成,而且老前輩授藝恩深……」

散淡老人介面道:「這些我都明白,不用再說下去了。」

葛元宏垂下頭去,不敢再言。

散淡老人道:「就習武過程而言,你們已到了一個階段,以後能否再突破目下成就,那要靠你們的毅力和機運了……」

沉吟了一陣,接道:「你們進入江湖之後,不許提起老夫,也不許談起這裏練武功的事,離開這裏一步,就把此地人人事事忘去。」

葛元宏啊了一聲,道:「老前輩,我們可否再來看你?」

散淡老人搖搖頭,道:「不用了,咱們既無師徒名份,見與不見,何關緊要?再說,我隨時都可能離開這裏。」

指著桌上的水果,道:「這地方,老夫無法為你們餞行,水果代酒,你們各自取一個食用吧!」

葛元宏等伸出手去,那是五枚又大又白的桃子,各自取了一個食用。

散淡老人很耐心地看幾人吃完桃子,才揮手說道:「帶上你們來這裏的兵刃、衣服,可以動身了。」

五年來,他們對散淡老人了解不少,他平平淡淡地說一句話,都已經過思慮,出了口,就不再更改。

葛元宏等互相望了一眼,齊齊跪了下去,拜伏於地,道:「晚輩等拜別谷主。」

拜罷起身,坐位上哪裏還有散淡老人的影子。

葛元宏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該動身了。」

幾人整理衣物兵刃,見來時帶的珠寶、金銀,仍然是原封未動。

收拾好行裝,離開了消氣谷。

來此時通過的一段水谷,仍是昔年模樣。山色依舊青,水色依舊綠,水面之上,依舊放着那隻來時的盆形之舟。

但五人此刻的武功,已和來時大不相同,各自提氣,躍上盆舟,葛元宏雙手撥水,盆舟向前行去。

谷中景物,仍和來時一般,只是那黃蜂、巨蟒,未再出現。

穿過沒人的荒草,攀上峭壁,譚家麒才長長吁一口氣,道:「大師兄!咱們先到哪裏去呢?」

郭文章道:「咱們應該先問問谷主,求他指明一個去處。」

葛元宏道:「谷主要說的,不用咱們問,不願說的,咱們問亦無益。」

陸小珞道:「小弟之意,咱們先找一個市鎮,給小師弟做件衣服再說。」

原來,陳挽瀾已經長大很多,來時的衣服,早已不能穿用,穿的都是幾個師兄的舊衣服,大小極不合身。

葛元宏沉吟了一陣,道:「咱們能得那散淡老人,收留於埋名廬傳授武功,全是那玉虛觀主推介之力。此番重入江湖,訪查師父、師母的下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入此山,小兄之意,咱們在離山之前,先到玉虛觀中一行,拜見那玉虛觀主一次,再行下山。」

譚家麒道:「對!為人之道,理當如是。」

陳挽瀾雖然長大了很多,但他一直沉默寡言,極少說話。

葛元宏道:「咱們要去,但不能明目張膽地去。」

陸小珞道:「咱們這身衣着,有如山中的樵夫獵人,決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葛元宏道:「但咱們的氣度不像。」

郭文章道:「尤其是挽瀾師弟,有如土中藏珠,這衣着和他的人,完全是格格不入。久走江湖的行家,一眼就可以瞧了出來。」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所以,咱們要晚上去。」

幾人在玉虛觀附近,找了一處隱秘所在,打坐到天色入夜,才進入觀中。

葛元宏心思比較縝密,五年前來過一次的方丈室,仍然記憶得十分清楚,越牆入觀,直奔玉虛觀主的宿住之室。

五年苦學,幾人的輕功,都已達上乘境界。夜色中,有淡煙輕雲呈現。

玉虛觀中,雖然有值夜弟子,但幾人卻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摸到了玉虛觀主居住的跨院之中。

葛元宏中指輕彈窗楹,低聲說道:「觀主,安歇了么?」

室中傳出玉虛觀主的聲音,道:「什麼人?」

葛元宏道:「晚輩葛元宏,晉謁觀主。」

室中響起了輕微的步履之聲,丹室木門呀然而開。

玉虛觀主緩步行了出來,道:「諸位請進來吧!」

葛元宏忙一抱拳,道:「深夜驚擾,晚輩等甚感不安。」

玉虛觀主笑道:「五年多了吧!這位陳老弟長得這樣高了。」

牽着陳挽瀾行入室中,燃起了杉油火燭。

燭光之下望去,只見那玉虛觀主左頰上一道傷痕,右手缺了兩個指頭。

葛元宏怔了一怔,道:「觀主的右手左頰……」

玉虛觀主嘆息一聲,道:「已是五年前了,為人所傷!」

葛元宏道:「可是和晚輩等有關么?」

玉虛觀主淡淡一笑,道:「往事如夢,貧道早已淡忘了。」

一直很少開口的陳挽瀾,突然說道:「觀主能否把斷指一事的經過,告訴晚輩。」

玉虛觀主微微一笑,道:「過去的事,不說也罷!」

話鋒一轉,道:「消氣谷主,肯要你們出山,想是諸位都已練得絕技。」

葛元宏道:「谷主武功深博,浩瀚如海,五年時光,我等得百分之一二,當年多蒙觀主推介,我等才蒙谷主收留。」

玉虛觀主一皺眉頭,道:「你們一口一個谷主,難道五年相處,他還沒有把你們收列門牆么?」

葛元宏道:「弟子等天賦,自知也不足以擔當埋名廬的衣缽傳人。」

玉虛觀主嘆息一聲,道:「散淡老人,外面冷漠,其實他的內心,實具仁俠之心,他不收你們做他弟子,或是不願掠人之美,或是別有原因,這一點你們不要誤會才好。」

葛元宏道:「谷主和晚輩雖無師徒名份,但早有師徒之實,晚輩等內心對他老人家的崇敬,何亞師長,怎敢有誤會之心。」

玉虛觀主微微一笑,道:「這就對了……」

略一沉吟接道:「就貧道的看法,散淡老人早已和令師陳大俠有所約定,貧道只不過是其間一個轉圜之人。這件事,你們不用放在心上,而且貧道雖然會一點防身武功,但不能算武林中人,觀中弟子,大部都未習過武功。所以,貧道雖和陳大陝交相莫逆,但陳府之變,卻無能為助。」

葛元宏道:「道長對我們已然恩盡義至,晚輩等更無把貴觀牽入江湖恩怨之心,所以,晚輩等才選擇深夜入觀,拜辭觀主。」

玉虛觀主道:「好!貧道一人的生死,不算什麼,但不能把觀中近百名的弟子,牽入江湖仇殺之中,我也不便留你們了。」話雖說得婉轉,但卻無疑是逐客之念。

葛元宏站起身子,帶着四個師弟,齊齊抱拳一揖,道:「我等告別了。」

玉虛觀主道:「貧道有一語送別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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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飛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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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苦練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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