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1

熬到昨天,胡建剛一顆心才算有了點着落,小兒子前往美國讀書的簽證順利地辦下來。這樣一來,小兒子就能去美國和其姐姐、胡建剛的女兒在一起了。至於他自己,胡建剛說,等退休之後,會去美國,和他們在一起,享受晚年的生活。三年前,老伴去世,胡建剛就把正在大學讀碩士的小兒子的前程想好了,到美國讀博士去,他不需要孩子留在身邊,胡建剛有自己的打算,早在十年前,就完成了自己的打算。

今天一早,胡建剛便起床,到戶外鍛煉了一陣,回到家裏,兒子還沒有起床,胡建剛便到兒子的卧室前敲著門。

"好起床了啊。"

兒子在卧室里答應着胡建剛,胡建剛走進廚房裏燒開水,等他從廚房間出來,兒子光着膀子從卧室里走到衛生間里,關上門,接着就聽到淋浴器打開的聲音。胡建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著從樓下帶上來的《延江晚報》,胡建剛的習慣是早晨看晚報,晚上看日報。每天在辦公室里看這看那的,回到家也就懶得再看當天的晚報了。而當天的日報,他是從辦公室裏帶回來的,坐在床上才翻,也就看一個標題,扔了。雖說《延江日報》和《延江晚報》都沒什麼可看,可胡建剛還是養成了習慣,不看,還就覺得少做了一件事情,每天的報紙必看,每天總是延時看報,至於看完報紙,上面說的什麼?一點沒記住,壓根就沒記。

報紙翻完了,兒子也沖了澡出來了。

"爸,你今天又有嚴肅的話題?"兒子一邊擦著潮濕的頭髮,一邊說。

"你哪天走?"胡建剛問兒子。

兒子走過來,坐在胡建剛對面的沙發上,"再過一個星期吧……"

"最遲明天。"胡建剛說話雖是溫和,但不是建議,是決定。

"我還得去看看以前的老師和幾個朋友。"

"到了美國再給你的老師和同學打個電話,道個歉。"胡建剛說,"今天就把機票買了。"

兒子不解地看着胡建剛。

"我給你打電話買機票,就這麼定了,明天走。"

兒子實在不想明天就走,可父親的話兒子向來不能違背的,孩子從小就聽胡建剛的話。胡建剛在外面,被人看起來不怎麼樣,沒脾氣,窩囊。可在家裏,和孩子們在一起時,從來都是一個觀點十分明確的人,甚至帶點家長製作風的人。兒子見父親這麼說,也就不想再辯解了,畢竟父親把自己養這麼大,供應他一直讀到碩士,並且想盡辦法,託了多少關係,辦成了去美國讀自費博士,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好吧。"

"快去把衣服穿上,別受涼了。"胡建剛站起身來,手在兒子的頭上摸摸,用疼愛的口吻關心着兒子。

樓下的小車喇叭響了一下,胡建剛站起身來,走過去換上皮鞋。

"爸,今天這麼早就上班啦?"

"一個老朋友約著喝早茶。"胡建剛催著兒子趕緊穿衣服,"等我把機票訂了之後,給你電話。"

胡建剛下了樓,司機站在車外,把車門拉開,胡建剛上了小車。

"胡書記,去哪?"司機啟動了小車后,問。

"延江大酒店。"胡建剛對待司機,說起話來,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

從胡建剛家到延江大酒店也就十幾分鐘的車程,大酒店門口的保安,示意小車停到地下停車場去,司機沒理會保安人員,把小車就停在了大酒店門口的廣場上。

"你給我開車幾年了?"

司機對胡建剛的問題顯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被問得不知所以然。

"這樣吧。"司機拉開車門后,胡建剛下了車,"下午到了辦公室來一下。"

胡建剛說完,就朝大酒店大門走去,司機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傻傻地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胡建剛的背影,等完全看不到胡建剛的影子了,司機揮手使勁地抽了一下自己麻木的臉,那聲音使得周圍正在路過的人,都回過頭來驚奇地看着他。司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躲進小車裏去了。

等到胡建剛從大酒店出來,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了,上了車,胡建剛對司機說,先去一趟醫院。

胡建剛得去詢問一下醫院對魏大若妻子郝麥的愛滋病感染一事,究竟是怎麼個態度。檢察長唐愷把醫院方面的態度向胡建剛反映了,胡建剛覺得自己有必要找院長嚴肅地談一次話,讓院長清楚,作為延江市市委常委來找他談話,該有怎樣的態度出來。

醫院門口的車很擠,胡建剛讓司機把小車就停在外面的付費停車場上,自己拎着包走了進去,剛進門,就見人擠著,幾十個民工正拉着板車朝里走,板車上裝的是網兜之類的東西。

"胡書記。"

有人在他身後招呼著。胡建剛回過頭去一看,是醫院保衛處處長,胡建剛微笑着朝保衛處長點點頭。保衛處長走了過來。

"又要搞基建啦?"胡建剛指著面前的民工和板車。

"大概是那幢22層的新大樓上面幾層還沒有安裝好窗戶吧,掃尾了。"保衛處長指著醫院後面聳立着的新大樓。

"新大樓投入使用后,醫院的床位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吧?"胡建剛仰起頭看看新大樓。

"還不是一樣,現在啊,說起來看病看不起,可住院的人越來越多。"保衛處長指著掛號處排隊的人群,"每天都這麼擠。對了,胡書記,你來醫院是……"

"找院長有點事。"

"胡書記,這邊請,這邊請。"保衛處長領着胡建剛朝醫院的行政大樓走去。

2

魏大若走進岳母家門,見女兒若麥沉着臉坐在客廳里,書包放在一邊。若麥哭了一個晚上,眼睛紅腫著。魏大若的岳母唉聲嘆氣地坐在一邊。魏大若把門帶上,喊了聲"媽",就走到若麥身邊,坐了下來,兩隻手,十指交叉,居然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話對女兒說。

這樣的情況下,能讓魏大若說什麼呢?

"我恨他們。"這是若麥對魏大若說的第一句話,接着就是哭,邊哭邊說,"狗屎老師,狗屎同學,狗屎校長,狗屎學校……"若麥不停地哭着,反覆說罵着。在她的眼睛裏,這座城市成了狗屎。使魏大若感到為難的是,此時此刻,他沒法解釋說這都不是狗屎。面對女兒的情緒,魏大若只能聽着看着,遇到這樣的歧視與打擊,難道女兒連這樣的漫罵發泄都不應該嗎?

魏大若沒有阻止女兒。

女兒不再罵了,伏在魏大若的懷裏,單純地哭着。

魏大若摟着女兒的頭,仰起自己的頭,他不想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魏大若的岳母坐在那裏也抹著鼻子。許久,若麥不再哭了。

"爸,我不想念書了。"若麥看着魏大若。

"若麥,聽爸說,咱們不上延江的學校了,咱們換個地方去讀書……"魏大若在對女兒說這些話時,一點底氣都沒有,到現在魏大若都搞不明白,這社會怎麼了?這人與人之間怎麼會變得如此無情?我們的5000年文明呢?我們經常唱在嘴上的美德呢?"若麥得讀書,只有把書讀好了,媽媽才會高興,為了媽媽,為了爸爸,為了你自己,一定要讀書……若麥,你以前不是常表揚爸爸是個堅強的人嗎?爸爸和媽媽也希望我們的若麥同樣是個堅強的人……"

"爸。"若麥抬起頭來,拿過茶几上的面紙擦去眼淚,看着魏大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魏大若點點頭。

若麥的眼睛裏透出兇狠的光,"你一定要把那個害我媽媽的人查出來,我要殺了他。"

"我也想殺了他!"魏大若同樣點了點頭。

魏大若把要安排若麥去揚州上學的事情,跟女兒說了一下,問女兒,若是願意就去,不願意的話,另找地方。若麥忽然間成了一個很懂事的大姑娘了,她一口答應了父親,去揚州,只是希望父親有時間就去看她。聽着女兒說這樣的話,這次,魏大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女兒,潸然淚下,女兒摟着魏大若的頭,把她的小手,插在魏大若的頭髮裏面,慢慢地梳理著,梳理著。

魏大若的手機叫喚起來,魏大若一看,是上海來的電話,這個時候,會是誰?魏大若遲疑的接着電話,"您好……是你?亞洲,你去上海了?……你在哪裏?在機場?……噢,我理解,當然理解……是該去看看他們了……好,好,一路平安,代我問他們好……再見,再見!"

魏大若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沉默不語。

"爸,你怎麼了?"若麥懂事的問。

魏大若笑了笑,"爸有些激動……你於叔叔去美國找他的親人去了,爸為他高心。"

若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魏大若看看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金色的陽光如毯子一般鋪設在天際,若是踏上去,在上面行走,該是無比的柔軟,無限的溫暖……若麥站在魏大若的身邊,魏大若的手按在女兒的頭上。若麥順着父親的目光,好奇的注視着晴朗的天空……

3

再接到章好的電話,章好到了法國了。章好在電話里,向柯逍烽道了歉,柯逍烽表現出一副極其大度的姿態,說沒什麼。自那次發生的事情之後,柯逍烽一直感覺很壓抑。為了把事情搞清楚,柯逍烽着手對章好的背景做了一番調查,本來這件事情還是想委託官冕去做的。想到官冕現在正全力的查找撞魏大若妻子的那輛小車,加上柯逍烽覺得自己與章好發生的那次關係,很格色,不便對官冕提起。楊頃感到柯逍烽忽然的沉默,少了很多生活的情趣,時常發愣發獃。以為柯逍烽前一階段在家裏休息的時間長了,乍一去報社上班,不適應。楊頃也就沒多問什麼。

柯逍烽上班后,基本上對採訪的事情,不聞不問,所有的事情都是讓同事去,他根據自己的回憶,尋找當初的同學,詢問著章好的過去。一些同學知道柯逍烽當初與章好之間比較密切的關係,加上章好現在離婚了,就拿柯逍烽開玩笑,是是否重續前緣?柯逍烽笑而不答。

章好的家庭關係比較複雜,父母沒有離異,但關係一直不是那麼融洽。在那個年代,經濟上相互都是獨立的,父母之間的關係,好到了像客人一樣。章好從來也不說起自己的家庭。高中沒有畢業,章好的母親就去世了,據說長期的抑鬱,是章好母親中年辭世的最根本原因。章好住校,不常回家。有同學也看到過章好的父親到學校來給章好送東西。章好對父親的態度不冷不熱,但父親對章好的態度,十分的和藹,親熱。

有同學懷疑章好的父親不是章好的親生父親。

柯逍烽對這樣的分析也不好做最後的判斷,他得繼續尋找下去。

這期間,柯逍烽約過魏大若。魏大若在丁光輝的案子上,沒時間。倆人只是電話里說了一會兒,柯逍烽告訴魏大若,劉埕的癱瘓極有可能是假癱瘓。柯逍烽沒說消息的來源。不知道為何,只要一提到章好,柯逍烽的心裏就覺得堵得慌。

柯逍烽繼續尋找著章好以前的蛛絲馬跡。

某天,有人跑報社來找柯逍烽。

是章好的前夫。

這是柯逍烽萬沒有想到的。章好的前夫用類似於警告的口吻,對柯逍烽說,麻煩他不要到處打聽章好的過去,這是很沒意思的事情。即便章好與他離婚了,可他還是要維護章好的榮譽。章好的前夫說,章好是個好女人,是他一生中最珍惜的女人。章好的前夫甚至說,他知道柯逍烽與章好曾經有過親密的關係,那是過去,是未成年時代,是童話,類似於小時候大家在一起玩撒尿和泥的事情。

章好前夫的到來,使柯逍烽倍感意外,也倍感章好肯定有着一些讓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柯逍烽決意要繼續查下去。

章好的電話就來了。

章好對柯逍烽說,別查她。道理很簡單,如果柯逍烽想知道她的話,她可以把她的一切都向柯逍烽傾訴。在她的心目中,柯逍烽是令她感到最大安慰的人,她的心身,早就歸屬於柯逍烽了,只是柯逍烽不願意接受而已。那次在大酒店,章好說她無非是用她的方式,讓柯逍烽拿了他該拿的東西。

別再查了。章好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那就不查吧。柯逍烽在電話里答應了又到智利的章好。不是柯逍烽承受不了章好的哀求,而是覺得為了自己獲得解脫,尋求平衡,那樣的調查章好,確實並非光明磊落之事。柯逍烽不做不光明的事。那就等待吧,希望章好能兌現她所說的,柯逍烽不想知道章好的一切,他只想知道章好那天在大酒店裏,為何那樣做?

4

劉埕的情緒一落千丈,甚至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危機,一天天似乎在做着坂上走丸的遊戲,無法預料何時會摔下去,粉身碎骨。按理說,憑劉埕這樣經歷過時代風雨洗禮過的人,喜歡遊戲法律的人,不會如此的脆弱。

事實也是如此。江士勇存放在銀行保險箱裏的錄音帶,是劉埕的心病之一,然而不足以令劉埕為止沮喪不已;官方一直對他去境外治療的申請,不給予答覆,使他無法成行,離開是非之地,也是劉埕的心病之一,此事能左右劉埕的情緒,但不可能致使他的情緒如此低迷,申請本身,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絕,這在申請最初就是個定數;丁光輝被刑事拘留,算是劉埕最大的心病了,一旦丁光輝扛不住,開口了,那就意味着他癱瘓一事,大白於天下。這一點,劉埕也是早有防備的。僅僅這一點,魏大若還無法把他劉埕再帶進看守所。劉埕能從看守所里出來,主要原因不是因為身體疾病,需要保外就醫。身體原因僅僅是官方的一個幌子,而不是劉埕的幌子。劉埕只是不知道魏大若對丁光輝下手的目的在哪裏?魏大若是很縝密的人,對丁光輝下手,是魏大若既定步驟中的一個小環節。對於魏大若的計劃,劉埕不想猜測,因為他無法猜測。曾經的猜測,幾乎沒有一次是準確的。

若是不藉助於外部的非正常力量,劉埕太清楚自己不是魏大若的對手,不是一個級別上可以較量的。可劉埕不覺得利用非正常手段來對付魏大若是恥辱的。社會的構成,有兩部份組成,正常與非正常。也就是說,非正常是社會不可或缺的部分。

這些因素都不能導致劉埕情緒如此糟糕,那還會有什麼更使劉埕難受的嗎?

當然有。

是章好。

坐在輪椅上的劉埕,苦於無人訴說。他掉過臉去,示意筆直的站在他身後的啞巴男人到他前面來。啞巴男人明白了劉埕的意思,走到劉埕的面前,認真的看着劉埕。劉埕又示意啞巴男人坐在草坪上。啞巴男人順從的領會了劉埕的意思,盤腿坐在了草坪上,舉頭看着劉埕。

劉埕欠了欠被輪椅拘謹著的身子,注視着啞巴男人,開始了他所需要的傾訴。

"其實我早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五年前我就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定居,可我沒走……你知道我為什麼沒走嗎?你當然不知道……我不走的原因就是為了章好……章好是我特殊的親人……我得守在她的身邊,培養她,使她也能夠享受榮華……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啊……並且早在她的母親去世之前,我就這麼做了,只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一直到她的母親去世之後,她考上大學,才認識我,可這並不防礙我關心她……"劉埕說的有些動情,"可她……唉,現在倒好……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人不見了,一點信息也沒有……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為什麼要這樣?上帝真的是要懲罰我嗎?"

劉埕看了一下啞巴男人,啞巴男人像位初進教室的小學一年級學生,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劉埕。

"你是否猜想到了什麼?"劉埕很懷疑的問著啞巴男人,不過劉埕隨即就想起坐在他面前草地上的男人,是個既聾又啞的男人,聽不見,也說不出。劉埕自嘲的笑笑,有些失落的說,"是啊,是啊,你連聽都聽不見,怎麼還能猜想到我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情呢?"

啞巴男人朝着劉埕善良的微笑着。

啞巴男人的微笑,使劉埕獲得了不少的安慰,也更加激發出劉埕傾訴的慾望。

"我也沒有想到,我會一下子就愛上了那個女人。"劉埕揶揄的笑了笑,"一見鍾情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這個學工科的人的身上的……可我真的是一見鍾情了,愛得那麼痴迷……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傷害了她,是愛她,真誠的愛……我怎麼會知道,愛也是傷害的一種呢?"劉埕感嘆一聲,看看天空漂浮的雲彩,接着說,"就像是上帝讓她在那裏地方等候我一樣,那種巧合,太自然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愛……"

啞巴男人像是聽明白了劉埕的訴說,沉浸在對故事的等待之中。

"後來她嫁了別人。"劉埕陷入一種無法言表的感傷之中,"我答應了要和她結婚的……我正考慮著離婚,可她還是和別人結婚了……我一直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她也是很愛我的啊……"

劉埕搖搖頭,無力的搖搖頭,哀傷的說着,"她懷了我們的孩子了……"劉埕說這話時的聲音,低到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流露出的無奈,令人同情。

接下來,就是啞巴男人長時間的等待。

劉埕一言不發的愣坐在輪椅上,沉浸於某種深遠的、疼痛的記憶里。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失望寫滿劉埕的臉上,抑制不了的從他的眼睛裏流淌出來。

陽光使劉埕臉頰上的淚水,晶瑩剔透。此時,劉埕給人的感覺,那就是他的某個精神支撐,正頹廢著。

5

魏大若徑直去了檢察長唐愷的辦公室。

"有收穫?"唐愷從魏大若一臉的疲憊中,窺視到了什麼。

魏大若坐下,轉過身,超唐愷點點頭,"說不清收穫的是喜悅,還是悲哀。"

唐愷給魏大若泡著茶,"剛才胡書記去了趟醫院,你妻子的事情,要醫院給個明確的態度,醫院方面總算承認了自己的責任,可以出一份書面的材料,但希望不要向外面公開,擔心醫院以後的生意蕭條了……"

魏大若坐了下來,喝了口茶,無奈的說了聲,"他們看着辦吧。"

"刑警大隊那邊的消息,對那天參加救治你妻子的所有人員,排了個隊,暫且沒有發現嫌疑人員,但目前正在逐個調查。"唐愷想了想,說,"他們的重點放在一個叫做周曉紅的護士身上……"

"周曉紅?"魏大若一驚,他的驚,是表示自己對刑警大隊的懷疑對象,不信任。

"還是等刑警大隊調查完了之後再說吧。"唐愷安慰著魏大若,在屋子裏來回地走了了幾步,走到魏大若身邊坐了下來,"你那邊呢?"

"差不多全說了。"魏大若把丁光輝所提到的幾個重點人物向唐愷作了簡單彙報。魏大若越往下說,唐愷的眉頭鎖得越緊。

"需要……我做點什麼?"唐愷問。

"需要你簽發逮捕令……至於現在,我只希望唐檢就像對這些事情,依舊保持着一概不知的姿態,即便延江市傳遍了,也不是從你和我的嘴裏說出去的。"

唐愷微微地點點頭,"你……承受得了嗎?"

"還行。"魏大若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唐愷把手伸出去,握著魏大若的手。

"我還有些事情去處理一下。"兩人的手鬆開之後,魏大若站起身來,和唐愷道了別,走出檢察長辦公室,下了樓,進了小車,開出了檢察院大院,朝市中心方向開去。

他得去找官冕。官冕已經好多天沒跟他聯繫了。

官冕彷彿知道魏大若今天上午會來找他,幾次想出去,站起來了,又坐了。等他下定決心想出去時,魏大若從小車裏下來,走進了官冕的調查公司。

「是你?魏先生。」魏大若的到來,官冕還是表現了驚訝。

「今天有空,抽一個小時來看看你。」魏大若環視了官冕的調查公司一眼,規模不大,五張辦公桌,官冕單獨佔了一間經理室,外面的廳里,有一男一女坐着,女的年輕,二十多歲;男的年長,差不多有六十開外了。魏大若看過去時,坐在外面的男人正好站起身來,也朝魏大若這邊看,目光剛一接觸,魏大若便迴避了那男人,職業的敏感使魏大若相信那男人肯定是一位退休警官。

見官冕張羅著給魏大若泡茶,魏大若擺擺手,「別泡茶了。」

官冕還是給魏大若泡了茶,然後順手把他的辦公室門給帶上了。魏大若的餘光發覺,就在官冕帶上門,轉身走回他的座位的同時,坐在外面的男人,習慣地用目光透過用來隔離的玻璃,掃視了一下官冕的辦公室。魏大若的腦子迅捷地轉動着,怎麼就想不起來,這位退休的老警察是誰呢?若是一直在一線工作的警察,魏大若不可能不認識,除非長年坐在局辦公室里。

「比較麻煩。」官冕的話把魏大若的思緒拉了回來。

魏大若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葉,沒吭聲。

拉開抽屜,官冕從裏面拿出一張身份證的複印件,「這就是那天駕車的司機,叫單俊,28歲,四川都江堰人;我先去了車主那裏,是一家紡織製造的私營企業,在開發區,企業的名稱叫大發紡織廠。老闆說自那天出事之後,就辭退了單俊,至於單俊目前在那裏工作,老闆也不清楚,不過他還是提供了單俊租住地址。我到單俊租住的地方,房東說單俊一個多月前就搬走,還欠房東兩個月的房租呢;於是我就打電話去都江堰單俊的長住地址,對方派出所說他們那裏是有個單俊,28歲,聽他家裏人說,單俊是到延江來打工了,有好幾年了,至於會不會開車,就不清楚了,如今是人是鬼,口袋裏都會揣著個駕照,對方派出所的警察答應,只要一看到單俊回去,就立即通知我。」

說完,官冕把手裏的那張單俊的身份證複印件遞給了魏大若。

魏大若接過那張複印件,瞥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了,目光還是滯留在茶杯里,茶杯里的茶葉還有三分之一浮在上面,那是水溫不高的緣故,而這些上浮的茶葉,只有靠在水裏浸泡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沉下去了。魏大若的腦子裏還在搜索著坐在外面的那位年長的男人。警察,這一點魏大若十分肯定,從他的目光中,魏大若覺得還有另外的東西藏在裏面,那是什麼呢?

官冕又在說着什麼,魏大若沒聽進去,不過魏大若很快把自己調整好,繼續聽着官冕說着。

「……我說服了大發紡織廠的老闆,讓他出面在《延江晚報》上做個啟事,通知單俊回原來的單位。意思是還有一筆該給他的獎金要發給單俊,老闆起先不同意,我跟他解釋清楚了,刊登啟事所花的錢,有我承擔,這則啟事刊登之後,對提升大發在市場上的信譽度有好處,老闆被我說服了……只是不能保證單俊現在依舊沒有離開延江……」

官冕所使用的方法應該說沒有不當的,並且每次都能跟上線索,只是每次的線索總是斷了。當然,這不能說是官冕的無能,若是這個事件確實是被策劃好的,那麼人家早在官冕調查之前,就把所有能排查出來的線索給掐斷了,官冕只能在貌似主動中被動地調查著。

「這件事情既然委託了,我當然相信你有辦法。」魏大若只能這樣說,「我最近一階段也比較忙,等我手頭的事情少一些之後,你我再坐下來商量著辦。」

「你手裏的案子怎麼樣了?」官冕剛問完這話,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了,連忙打招呼,「對不起,對不起,魏先生。」

魏大若笑笑,站起身來,「我該走了。」

「也好。」官冕也站起身來,「一有進展,我就打電話給你,向你彙報。」

官冕拉開辦公室的玻璃門,魏大若出去了,隱約中,魏大若能感覺到那位年長的男人正注視着他。魏大若緩慢地走着,腦子裏急速的搜尋着——那個人是誰?

柯逍烽意外得知章好的父親,居住在市郊的一家老年公寓裏。去,還是不去?柯逍烽心裏矛盾着。章好的前夫來找過他,以及章好在電話里承諾,到時候她會把她的秘密全部告訴他的。柯逍烽雖說沒有保證自己不再調查章好,可腦子裏還是那麼想的,算了,不調查她了。可現在章好的父親出現,對柯逍烽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即便誘惑再大,也要想辦法抗拒之。

然而也就在抗拒的同時,失去了知道真相的一次機會。真相也會因此永遠成了謎,再也解不開。被誘惑,柯逍烽不願意;讓機會逃遁,柯逍烽也不願意。柯逍烽再尋找著兩全其美的辦法。

讓楊頃去。柯逍烽的腦子裏蹦出了這麼個念頭。

簡直太絕了。柯逍烽為自己「急中生智」而自豪。但自豪沒有維繫多久,就破滅了。楊頃沒答應。

楊頃不願意去。

就在柯逍烽要求她去郊外老年公寓探訪章好父親的同時,楊頃明白過來,柯逍烽最近魂不守舍,原因還是在章好身上,心繫章好了。楊頃對柯逍烽的建議,嗤之以鼻,也在情理之中。

柯逍烽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也找不着說話的地方。

坐在報社大樓的辦公室里,柯逍烽抽著香煙,正好被副總編看到,提醒柯逍烽到大樓吸煙處去抽香煙,辦公室里是禁止抽煙的。柯逍烽把手裏的煙蒂掐滅,隨即又拿出一支香煙點燃。辦公室里幾十個記者編輯注視着這一幕。

副總編見柯逍烽故意和他作對,挑戰他的權威,臉面上很過不去,要狠狠的教訓一下柯逍烽。但一見柯逍烽若無其事的模樣,副總編還是忍住了。自己已經沒有臉面了,若是與柯逍烽爭執下去,最有可能的是連一點臉面都沒有,在場的幾十名記者編輯,絕對沒有一個會向著他。因為他父親的緣故,副總編才有今天的位置。對於這樣的副總編,在柯逍烽的眼睛裏,絕對沒有尊重的必要。

副總編悻悻的離開了,身後還殘留着一長串哂笑。

小小的得意,使柯逍烽暫時忘卻了被妻子的拒絕,楊頃卻一直佇立在柯逍烽與副總編這場遊戲的旁邊,觀看着。當柯逍烽那點得意的笑,掛在臉上時,楊頃卻讓柯逍烽的笑,僵硬了。楊頃伸手把柯逍烽叼在嘴上的香煙拿掉了。這使柯逍烽覺得很沒面子,當着幾十個哥們姐們的面,自己被老婆收拾了。不過柯逍烽沒有發作,前面有副總編墊底呢。

「來慰問我啊?」柯逍烽恬著臉,湊近妻子的耳朵說。

楊頃卻板着臉,教訓著柯逍烽,「你把我當慰安婦啊?」

「豈敢豈敢。」柯逍烽心想,有戲,妻子只要對他態度不好,那證明就有好事情在後面呢。

「走。」楊頃吩咐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柯逍烽趕緊把抽屜關上,跟着楊頃朝外走。

辦公室的記者編輯們跟着起鬨,說柯逍烽上班時間和妻子去親熱。柯逍烽才不理會他們那一套呢。

走出辦公室,柯逍烽把妻子帶到辦公樓的一間小會議室。

「章好不是章好父親的親生女兒。」楊頃告訴柯逍烽,「是章好的父親說的……就是住在老年公寓裏的老人……身體不好……他說章好很少去看他……但經濟上從來不少他的。」

「果然不是親生的……」柯逍烽想了想,抬起頭,注視着妻子,「那你說章好會是誰的女兒?」

「我怎麼知道。」

「會不會是劉埕的女兒。」柯逍烽猜想着,「私生女?」

「可能嗎?」楊頃警告柯逍烽,「以後別讓我攪合到你和你的老情人的事情里去啊。」

柯逍烽根本沒在意妻子說什麼,他的腦子飛速的轉動在章好與劉埕之間,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

8

胡建剛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進來。」胡建剛低聲吩咐道。

門推開,是胡建剛的司機站在那裏,點頭哈腰,「胡書記。」

「有事?」胡建剛一臉微笑。

「胡書記,您說的……是您來讓我來找您的啊……」

在司機的提醒下,胡建剛才想起跟司機說過的事。

「噢,我想起來了,你去辦公室,我已經關照過了。」

「謝謝胡書記,謝謝胡書記。」司機又點頭哈腰地退出了胡建剛的辦公室。

胡建剛看看牆上的電子鐘,伸手把電話拿過來,撥著號碼,「喂,兒子啊,我是爸爸,機票訂好了,明天你到了上海,帶着身份證去取,對了,還需要簽證……反正這些證明你都帶在身上……噢,等我回家再說吧。」

放下電話,胡建剛站起身來來,在辦公室里緩慢地來回走着,當他聽到門外的有腳步聲音時,趕緊回到座位上,舒了口氣。此時,敲門的聲音正好傳過來,胡建剛依舊保持着熱情的聲音,說了聲,「請進。」魏大若便推門進來了。

魏大若坐下之後,就拿着筆記本,朝胡書記做着彙報。

胡建剛是越聽眉頭鎖得越緊。

「就這些情況。」魏大若做完彙報,把筆記本合上,放進包里。

胡建剛搖搖頭,「沒想到丁光輝的嘴這麼緊……」

「或許他背後真的沒人。」魏大若疑惑著,「不可能啊,丁光輝他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啊。」

魏大若斜著腦袋,像是在想着什麼,眼睛卻看着胡建剛。

胡建剛的腦袋一直搖個不停,並且是一臉的失望。

「加大力度,必須加大力度。丁光輝背後肯定能牽扯出許多人來,而且會是延江市的一些重要的頭面人物,你只要想想,近幾年,從看守所到監獄,保外就醫的罪犯,都是些什麼人?他丁光輝不受人支使,自己會主動去辦理這些事情?」胡建剛站起身來,手指敲著桌子,「當然,不排除丁光輝是為了蠅頭小利,利益熏心,為了錢。可錢又從哪裏來?這可不是一般的費用就能應付的,是大錢,那麼這些大錢又是誰出的呢?保外就醫的那些角色里,確實有大部分是有錢的主,可也有幾個好象沒有錢吧,你們不管遇到怎樣的難度,要想盡辦法,讓丁光輝開口,把丁光輝背後的人給我挖出來。」

「我們一定想辦法,胡書記。」魏大若實在不明白,這胡建剛今天是怎麼了?這不像以前魏大若認識的胡建剛啊。胡建剛擔任政法委書記十多年了,沒有放過一個響屁,沒有屙過一截硬屎,沒有說過一句有原則的話,沒有辦過一件讓人欽佩的事。

若是說上次在胡建剛的辦公室里,胡建剛向他交代去調查劉埕事件,魏大若就覺得奇怪,表面上也可以歸結為胡建剛受到了刺激,一時的衝動,可案件一直延伸到了丁光輝身上,並且可以這樣認識,那就是胡建剛即便不清楚丁光輝的身後具體究竟有些什麼人,可按照胡建剛在延江政法委書記位置上呆了這麼多年,加上如今還在市委常委里獃著,身兼市委副書記和市委紀檢書記職務,他對延江市的腐敗所掌握的情況,應該遠比魏大若清楚,更應該知道丁光輝對延江時局的重要性。

為何胡建剛在丁光輝的案子上對魏大若採取步步緊逼之態度呢?

許多事情真的讓人不明白,這就是一件讓魏大若一時間弄不明白的事。

「魏局,我想你應該清楚,拿下丁光輝會引起怎樣的連鎖反應。而我,所需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胡建剛坐了下來,又恢復了常態,「我僅僅是希望在我退下來之前,能為延江官場風氣的轉變,做點事。」

魏大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我不限定你時間,但得儘快拿下丁光輝。」

「請胡書記放心。」

「現在是關鍵時刻。」胡建剛皺着眉頭,「表面上,那些人似乎誰也不關心劉埕的事情,暗底下,波濤洶湧啊。」胡建剛依稀有着無限的感嘆。

魏大若看看胡建剛,沒說話。

「你準備對劉埕怎麼處理?」胡建剛突然問道。

「等等吧。」魏大若向胡建剛解釋著。

「劉埕不能死。」胡建剛想了想。

「劉埕自己也不想死,若是他想死的話,就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血,假扮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胡建剛點點頭,閉上眼睛,「你會如願地把那些長久以來隱藏着的人物,揪出來的。」

「那也是胡書記領導有方。」魏大若也很恰當的來了句恭維話,

「這話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來,我聽了還可能覺得舒服;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怎麼就那麼地彆扭?不像是恭維,倒像是扇耳光啊。」胡建剛笑了起來。

「那是胡書記不習慣聽我這麼說。」魏大若今天像是故意要恭維胡建剛,「也說明以前我說的少,多說了,我也習慣,胡書記你也習慣。」

「既然從來都不說,那就不要說了……不說好啊,不說好啊。」胡建剛睜開眼睛,「只怕啊,到時候,你對今天說的話不認帳了。」

「也許。」

胡建剛聽魏大若說這話,笑了起來,魏大若放開聲音,笑着。魏大若還真的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怎麼自己也覺得是那麼的彆扭呢?

「其實,你在懷疑我,是不是?」

胡建剛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確實讓魏大若一大驚訝。好在魏大若是沉得住氣的人,尤其面對延江官場。不過胡建剛這句話,是擊中了魏大若的要害處,魏大若是在懷疑胡建剛這次對待劉埕和丁光輝案子上的積極動因,若是一般的人,魏大若可以揣摩,而胡建剛已經不是一般的人了。過去的十年中,胡建剛被人覺得是太一般的人。若是胡建剛這次是有準備的一種出擊,那胡建剛在過去的十年中,根本不是太一般的人,而應該是太不一般的人。

「我小兒子明天就飛美國了。」胡建剛含而不露地微笑着,「這樣一來,我兩個孩子都不在國內了。一般情況下,小兒子也會在美國生活下去,可惜我老伴早逝,看不到孩子們一個個成才啊……話再說回來,我有這個壽又如何呢?……唉,有些話啊,到時候我不在這個位置上了,再跟你說,有的是機會,現在我還在這個位置上,我就對你有要求,那就是儘快讓丁光輝開口說話,說有用的話。」

魏大若低着腦袋,沒有了反應。

9

本來就有許多事情讓魏大若弄不明白,如今有多了一件,那就是胡建剛的態度。若是現在魏大若對檢察院的任何人說是胡建剛催促他辦劉埕、辦丁光輝的案子,沒有人會相信,只會懷疑魏大若是拉虎皮做大旗,虛張聲勢。

既然大家不相信的事情讓魏大若遇上了,魏大若當然不會去張揚,可他在努力找了多少原因之後,決定放棄找原因了,他實在找不出胡建剛為何如此積極的原因。

於亞洲到了美國后,給魏大若來了個電話。於亞洲開心地告訴魏大若,妻子和孩子到機場接他了。魏大若也告訴於亞洲,他看看於亞洲留給他的材料,可能某一天,真的需要於亞洲回到延江來。於亞洲說他當初的承諾,對魏大若而言,沒有無效期,只是希望魏大若自己多注意安全,多關心郝麥。於亞洲說他在美國那邊,會關注愛滋病治療的新技術和手段的……未了,於亞洲感謝魏大若對他的信任……

魏大若確實看了於亞洲留下的材料。於亞洲留下了一大堆骯髒的材料。其中不乏於亞洲自己的骯髒。可不管怎麼說,於亞洲還是積極地為自己的靈魂尋找到了一條出路。在於亞洲第二次來電話時,就跟魏大若談到,他要在美國住上一陣,賺點錢,然後回自己的山村老家,辦一所希望小學,他可能就會在那裏擔任校長,讓山村的孩子一個個走出大山,健康的走出大山……在於亞洲留下的材料中,沒有發覺關於胡建剛的蛛絲馬跡……說明什麼呢?說明胡建剛這個人,不夠分量?不能引起當時的於亞洲的足夠的重視?還是胡建剛隱匿的深刻,從不顯山露水?魏大若說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胡建剛的不自在,而胡建剛的不自在,早在第一次找魏大若去商量如何處置劉埕時,魏大若就感受到了。

在拐彎口,魏大若一恍惚,小車正好碰上一個走過來的男人,差點撞在車上,那男人嚇得縮在一邊,摔倒在地上,肩膀上扛的東西掉在了地上,魏大若停下車,搖下車窗玻璃,一看,面熟,仔細一想,是周曉紅的父親周百金。魏大若趕緊下車,把周百金攙扶起來。魏大若看着地上撒落的建築用的工具,問道,「周師傅,你這是幹什麼去?」

臉色蒼白的周百金眯着眼睛,仔細打量著魏大若,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從小車上下來的穿着制服的人是誰?

「我是魏大若,周師傅,你給我妻子輸過血的。」魏大若解釋說。

「噢,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周百金滿臉通紅,顯得有點激動,「對不起,對不起啊。」

「應該我說對不起。」魏大若幫着周百金把撒落在地上的建築小工具揀起來,打開小車的後備箱,放了進去,「周師傅,把東西放這裏面,我送你一下。」

周百金聽到魏大若的話,沒有任何反應,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魏大若笑笑,一會兒把地上的東西全揀好,放在小車後備箱裏,然後請周百金上車。

「周師傅,工地在哪裏?」

「醫院。」

「醫院?」

「我閨女上班的那裏。」

「噢。」魏大若點點頭,「你晚上不去上班啦?」

「上。」周百金含羞地笑着說,「反正白天也是睡睡覺,多干點活,也能多掙點,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也要找媳婦了。」

魏大若一路上和周百金說着話,轉眼間,小車就來到了醫院門口。保安人員自上次與魏大若發生了一點小爭執之後,記住了魏大若的車號,今天見這輛車又進來了,也沒有阻攔。魏大若把小車一直開到周百金指定的地方,醫院後面的那幢22層大樓前,停了下來。下了車,魏大若幫着周百金從小車的後備箱裏把東西搬出來。

工地上有人發現一個穿着檢察官制服的人在幫周百金搬東西,希奇地喊了一聲,那些正在幹活的人,一個個停下手裏的活,看着。

「謝謝你,魏檢察長。」周百金終於想起了魏大若的官銜了,在魏大若幫他搬完東西之後,連聲道謝。

魏大若從口袋裏拿出香煙,五元錢一盒的南京牌,遞給周百金一支,又分散給周圍站着的其它民工,周百金把香煙接過去了,而圍觀的人,面面相覷,沒伸手。

「他是好人,抽啊,抽啊。」周百金正在點香煙,見大家沒接魏大若的香煙,便大聲地說着,「抽啊,抽啊。」

圍觀的人這才伸過手來,從魏大若的手裏接過一支支香煙,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香煙,周百金把打着的打火機湊到魏大若的面前,魏大若把香煙點着,站在小車旁邊抽著。

大樓的四周用簡易的安全網兜,防止從上面掉下來什麼東西,把下面的人給砸傷。

魏大若和大家說了幾句話,抽完香煙,和大家寒暄一下,上了小車,離開了工地,開出去很遠了,從後視鏡里,還能看見那幾個民工站在那裏,朝他看着。魏大若的心裏並不愉快,自己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記得那個時候的農民就是這個樣子,二十多年過去了,農民的精神面貌,還是沒有得到改觀。前些年,就有專家學者呼籲,要給農民以國民待遇。可想而知,農民在這個社會中的生活,是怎樣一種境遇。他們連起碼的生存保障都得不到,整天還掙扎在吃飽穿暖,有地方住的這種一種困境之中。

魏大若忽然把小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雙手按在方向盤上,想着什麼,噢,對了,打算去丁光輝家看一看丁光輝的老母親的。魏大若看了看手錶,還有時間,於是又發動了汽車,朝丁光輝家所住的新村裏駛去。

10

負責郝麥感染愛滋病事件調查的刑警,看到魏大若開着小車離開了醫院,兩名刑警相互看看,苦澀地笑笑。到目前為止,根本找不到一點線索,來排查問題究竟在哪個環節發生的。

當初在手術的兩名醫生和三名護士,都經過了詳細的調查,幾乎把人家祖宗裏外三代都翻了個遍,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唯一不能走出去外調的,就是博士副院長何魁在美國讀博士和在美國醫療機構工作的八年時間。刑警大隊意識到市裏的領導對這件事情抓得很緊,以官方出面,向何魁曾經讀書和工作的地方發出了調查信件,很快,對方就有了迴音。何魁在美國的信譽道德記錄都是良好的,加上何魁回延江工作五年來,沒有一點不良記錄,何魁在人道主義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每年他為病人墊付的治療費用,就近三萬元;被送往醫院的一些在突發事故中受傷的人員,別的醫院見不到預付的錢不肯搶救,而何魁從來都是積極搶救。為此,醫院的一些管理者,對何魁這樣的做法頗有微詞,說何魁慷醫院之慨,撈個人的名利是實。何魁總是一笑了之。在美國做一名外科大夫,何魁的年收穫最少也在五十萬美元,到了延江醫院,當了副院長,何魁的全部收入加在一起,也就是十萬人民幣。何魁在面對院方不理解時,真的想過,還是回美國去,在那裏,大夫就是給患者服務,除此之外,絕對沒有在國內如此複雜的人際關係。想來想去,何魁還是堅持下來了,拒絕了美國同行的邀請。

警察有理由把何魁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內的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若不是何魁主刀,郝麥的手術不會那麼順利,恢復得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快。

警察當然不可能不懷疑人,於是,周曉紅就成了懷疑對象。

讓警察為難的在於,周曉紅是個很單純的姑娘,說家庭,沒有一點複雜的關係,說她個人,除了在衛校讀書,就是來醫院工作。在上學期間,談過一次戀愛,沒成,後來就一直沒再談過戀愛。警察懷疑周曉紅的出發點,不是懷疑她的故意,而是她的過失。

即便是過失,警察同樣遇到沒法先說服自己的一個理由:周曉紅的愛滋病病毒,從哪裏來?若是周曉紅這裏不存在愛滋病病毒,那麼,她再過失,也不可能有郝麥被感染的最終結果。唯一的懷疑對象,警察暫時不想失去,這樣一來,就證明這個案子還沒有終結,還在偵查之中。沒有結案,也就意味着會有結果。既然可能有結果,也就可以讓這個案子一直處於偵查之中,刑警隊的領導,也就可以在向局領導彙報時,有話可說。處理到最後,就成了毫無結果,而當事人早已經被事情給拖得忘記了,或許再也不願意為此耗費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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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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