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的姐弟倆

高雅的姐弟倆

位於東京麻布高崗的T坡,是有名的高級住宅區。明治時代,那一帶密集著政府高官和財界巨豪的公館,到現在也還保留着昔日的傳統風貌。近年來,又駐進掛着各色美麗國旗的外國使館,綠蔭深處,隱現著白牆環繞的館址,映襯出一派異國的情調。

那裏高崗多,連結谿谷的有陡急的坡道。坡道上砌著石階,不明不暗的光線遮掩住階上的石紋。

長牆幾度彎曲著,向道路兩旁伸展開去。如果看見附近使館領着愛犬出來在路上散步的西洋婦女,就會覺得這裏怎麼也不像日本。

街道當然不只一條。在半道上,又分出若干狹窄的小巷。進到巷裏,必定有一幢幢格局漂亮的宅邸排列著。這些寬敞的宅邸中間,既使有些矮小的家屋,也都是絕不能破壞這種高雅景色的上等房屋。

從這裏去市中心的人們,幾乎都乘坐自家用車。偶爾有步行的人到相當遠的市場上去採買,也都是被雇傭的孩子。

如果看見除此以外的人,那就不外是路過這裏的了。這些人經常是一邊走着,一邊環視左右的家屋,露出來羨慕的眼光。

這裏,夏日炙人的時候,強光被綠林吸收而變成陰涼的;到了冬天,陽光又被聚攏來,使人們感到溫暖。

但是,哪裏也都有背陰的地方。美麗的宅邸街的石牆下面,有一塊不顯眼的地段靜靜地卧著,毫無變化。這個地段,在情理上講,也算不上是一條宅邸街,只有小小的家屋好像很謙遜地聚集在那裏。

不過,就是這些人家,也具備着十分優雅的氣派。各自圍着短小的牆垣,整天關着門的人家相當多。

從這個地段,早早晚晚往來於市中心的人們,畢競是無力乘坐自家用車的,住在這裏的人,到別的坡道上去乘東京都運營的電車必須步行。儘管如此,還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大模大樣地走着。

其中,經常走着一個具有引人注目特徵的男人。他細高挑兒,身材像女人般的苗條,看來年近50,而又溜肩膀,是個中性人的體型。

他在路上慢步行走,總是保持着嫻靜的氣度,而且像盯看鞋尖似的總低着頭走路。

那個人的特徵,從側面看更顯著。頭髮稀疏了,但總是留着平整光滑的梳痕;橢圓形臉的正中,長著秀美的前額和高高的鼻粱,眉眼優美,唇型也很好看。

無論誰看見他,都會想像他在年輕時該是一個多麼漂亮的美男子。他的容顏,至今依然充分保留着昔日的風采。

不過,他的容貌已經顯老了。皮膚鬆弛,皺紋增多,秀麗的眉間豎起縱紋,眼皮也垂了下來,雙頰癟陷,下顎肌膚松

垂得出現了深深的皺紋。

總之,眉目輪廓雖還端正,但像被小蟲咬傷了一樣的無數皺紋,纏繞着各個部位,不免加深了那可悲的殘年老態。

經過年輕時代的美男子的悲哀,沒有比這個人顯示得更典型的了。一朝春盡顏色老,那鮮花被風雨吹打而枯萎凋落的形容,並非只限於女性。美男子的衰老也會表現在他的容顏上來的。

他已近50歲了。雖說如此,但看上去只是剛顯老相,這一定是因為他受惠於優越的先天條件吧。

「他是生駒家的才次郎,在附近很有名!」

附近的人們看到他,都這樣議論著。

他是個講究穿戴的人。胸衣里經常半露一塊白手絹,肩上、褲腿上一塵不染,簡直像個宮內府的司禮官。

他總是低頭走路,好像數着發出咯咯吱吱音響的鞋聲似的,慢步走上坡道;傍晚又以同樣的姿勢走下坡道來。

生駒才次郎是他的姓名,這個姓名和他的形姿,果真非常相稱。到附近朋友家來訪的嘴損的男人,知道他的姓名和看見他的形姿之後就嗤笑道:

「年輕的時候,想必像是春宮畫里的公子哥兒吧。」

「他是幹什麼的呀?」

「嗯,據說是在銀行里做事的。」

生駒家住在這裏已經20年了。可是附近的人們,誰也不大清楚生駒才次郎是在哪裏工作的。

但他在銀行里工作是錯不了的,而且靠熬年頭當上了一名科長,掙的工資相當高。

他顯露出凋落的容顏,其實是年輕的才次郎在外國支行工作的時候,受到那些國家女子們非常珍愛的結果。也有人這樣活靈活現地說。

然而,到底是生駒家緊鄰的人們的議論,才是正確的。

生駒家,就在從一條窄路再走進只容兩個人並肩走過的小巷的深處。那條小巷相當長,走到盡頭就是生駒家的正門,家屋相當古舊,門札上用典雅的筆跡寫着「生駒才次郎」的姓名。

但,這不是正在銀行做事的現今戶主筆跡。附近常常看看到一個60歲左右、舉止文雅的老太婆,是她動筆揮毫的。

姐弟倆都有端正的容貌,長得非常相似。老太婆膚色潔白,身材苗條,剪著銀白的垂髮,臉上不斷泛著高雅的微笑。

無怪乎老太婆的五官相貌在女人中是超群的,她在遇到鄰人的時候,總是抿嘴眯眼地說起話來。

無論誰看見這個優雅的老太婆,都會和想像弟弟一樣,想像她在年輕時是多麼美麗俊俏,是多麼撩動眾多男人心胸的了。

她說話也很得體,現在已經稱做高雅的語言了,就是所謂「敬語」體的表達方式。正因如此,這個女人外出的時候,還是值得一看的。

老太婆外出的時候,必定穿上紫色的圓領短和服外衣。現在,這種只能在大正年代風俗雜誌上才能看到的外衣,年輕人一定會覺得眼生而不認識它的本來面目了。其實這是用緞子做的,褪色發黑時,就在胸間繫上一個環形的纓絡垂下來。下面穿的衣服是縐綢的,色調和樣式都遠離現代。裏面是綾子的內衣,也是古舊的深灰色。總之,綾子的內衣配深灰色的縐綢,再套上紫色的圓領短和服外衣,無論如何也像從大正時代走過來的人啊。

「這個衣裳啊……」

當別人問詢的時候,老太婆定要誇耀地回答:

「這些衣服是我年輕的時候,從夫人那裏拜領的;其餘是大人賞給的禮物。可到現在只剩下這幾件了。」

她這樣說明著。

聽說大人這句話,不論對方是誰都會感到驚奇。可是細問下去,那是九州方面的一個諸侯出身的貴族。她年輕時曾在東京的那個府邸中,給那位貴族夫人當過女侍從。

「在府里,我一直服侍了16年。」

她必定還要這樣補充說。

「到40歲那年,我還服侍著哩。夫人故世后,我趁大人從京都的公卿大臣那裏娶了一位小姐的機會,才從府里辭退下來。」

聽到的人,眼前好像浮現出「鏡山」之類歌姬演出的舞台。

這個老太婆名字叫桃世。把桃世和才次郎的名字並列出來,又會浮現出年輕的美男美女的身影。

但是,這個家裏還有一個老太婆,57歲,才次郞叫她「姐蛆」。實際上並非姐弟關係,而是才次郎亡兄的遺孀。5年前,因為丈夫死去,才次郎才把地接到自己家裏來的。

這個老太婆名字叫染,一副普通的老年婦女的面相。額頭寬,眼窩深,頰骨大,下唇長。和挑世站在一起,簡直像是雇來服侍她的老女傭。

挑世和別人談起染的時候,不稱呼她的名字。

對附近的人們,用「家裏的媳婦」這樣的說法來表達。說是「媳婦」,不用說,是意味着親弟弟的媳婦啦。

「家裏的媳婦,言談舉止實在是不高雅的啊!」

這已經是挑世的口頭語了。

桃世的一切言語舉止,都保持着「貴族習慣」。所以染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受到桃世的呵責。

「我這麼大歲數了,也不想學習那一套禮法規矩啦。」

染對鄰居們發牢騷。

可是,染在桃世和才次郎面前絕對抬不起頭來。當然,由於在經濟上受到人家的全面照顧,就不具有那種提意見的身份了。受到桃世的責備,57歲的染總是鞠躬如儀地表示歉意:

「我冒犯了,請原諒吧。」

「家裏的媳婦根性很壞,她只是偽裝向我們賠不是,其實卻在肚子裏譏罵着哩。」

桃世在鄰人面前製造輿論。

那不是扯謊。染不論怎樣賠不是,也不現出悲愁的臉相,倒像日常問候的那樣,現出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

桃世和才次郎之間,平素是情誼甚篤的姐弟。才次郎稱、桃世為「姐姐」,桃世稱50歲的弟弟為「才次郎先生」。

桃世離開女侍從位置以後,就孤身一人投身到才次郎家,一直生活到現在。

「才次郎真可憐,我是總想給他找一個好妻子的啊!」

這也成了桃世的口頭禪。

實際上,才次郎一直是個獨身的男人。

由於年輕時總認為自己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想來提親的一定不會少,但結婚的事實卻一次也沒有。

提親的的確不少,但哪一個也無結果,就這樣讓才次郎孤獨地進入了老衰之年。

「他是很不幸的喲。那個事嘛,是因為沒有遇上好姻緣哪。可幸機緣來了。其中有個姑娘發誓非才次郎不嫁,結果未成反鬧了個自殺未遂事件。那也還是除了本人性格以外,和門第家風都有關係哩。」桃世這樣追述起往事。

附近有一個好管閑事的人,知道才次郎一直獨身未婚,就來提說親事。

那時,才次郎絕對沒有從內心裏拒絕的意思,看了照片,就去相親了。

但相親后,才次郎卻斷然拒絕了。

這是平日所說的一大難題。介紹的對象倒是很不錯的,不過並非初婚的處女。她是一個公司要人的遺孀,要找一個喪妻的高級官吏。就憑這一點,才次郎沒有中意。

拒絕是乾脆的,結果那個好管閑事的人也罷手不提了。

這樣,關於才次郎,自然就出現了某種議論。

「才次郎難道是一個不能者嗎?」有人這樣說。

事實上,憑他那俊美的容貌,溜肩膀的女性身姿,說是功能障礙者或半陰陽人,也似乎沒有什麼不自然的。

首先,才次郎至今一次也沒有結過婚,就是令人奇怪的,何況他又有超人的容貌。現在的地位是在銀行晉陞了科長,收入是其他公司同一位置的人們所望塵莫及的。

說透徹些,對所提親事,他在特意相看之後又挑毛病,採取了拒絕態度。這意味着才次郎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缺陷,而故意做作的行為。

關於他肉體上的缺陷,也許是才次郎青年時代在外國染上重病,留下後遺症才成了不能者的。也有人這樣推測。

但不管怎樣,因為他收入相當高,老了也還持有超人的容貌,所以在別人看來,對他一直過獨身生活而感到奇怪,那也是當然的。

這樣說,才次郎好像也沒有別的女人。他早9時離家,晚6時準時回來。那前屈的姿勢,像對着表一樣地,準時在坡道間上來下去。

在生駒家,所有炊事活兒都由染來承擔。但畢竟是57歲的人了,上街買東西之類的活兒到底不頂用了。最近雇來一個三十七八歲的通勤女幫工。女幫工叫村上光子,是有兩個孩子的寡婦。

桃世碎嘴多舌,而且神經質,那也是在貴族家養成的習性。盤子也好,茶碗也好,毎天的食器,必得用報紙一個個地包好,再放進食櫥里去。真是費事的家務活兒啊。

「我對幹得邋邋遢遢的事非常生氣。真的,看見那樣的東西,我的神經就發顫呀。」

桃世對女幫工村上光子認真地囑咐著。

但這也是對每日做飯的染的挖苦諷刺。

桃世往往對染不問青紅皂白地加以斥責。窗欞也好,門襤也好,只要用手指摸出一點灰塵,就要大大地訓斥一頓。

這時候,染照例要行禮賠不是。

「真是沒辦法對付的人啊,你的父母幹事也是這樣邋遢嗎?」

57歲的老太婆,像小女傭一樣地被數叨著。

但不管怎樣受訓斥,染一點也不還嘴。特別是想要分辯一下的時候,桃世就橫眉立目地狂喊亂嚷,臉上暴起青筋,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也好像要倒豎起來。正因為是一張漂亮的面孔,所以那閃著凶光的怒相就顯得更可怕。

在這樣的生活中,染似乎感不到什麼樂趣;其實,她卻有一個最大的偷快,那就是桃世和才次郎吵架的時候。

姐弟倆平日感情很好。聽兩人談話,令人聯想到高貴者的儀容。

「才次郎先生,今天給您買來喜歡吃的東西了,請用吧。」

「哈,是什麼呀?」

「是魚。我路過市場,見到非常好吃的比目魚上市了,所以買回來,請您多用一點吧。」

「這時候,不是比目魚上市的季節呀?」

「不,即使不是季節,新鮮魚也是美味啊。今天的午餐,在銀行吃什麼了?」

「啊,是麵包和汊堡牛肉餅。」

「為了您的身體,盡吃肉可不成。同是脂肪,聽說還是魚素淡得多。關於吃飯,您自己可要十分注意喲!」

這樣和睦的氣氛,有時也會演變成一次吵嘴,從而陷入激烈的爭鬥之中。

桃世發出尖銳的聲音亂喊才次郎,並且破口大罵。平日典雅的語言,都從她的語彙中放遂出去了,她以毫不容情的架勢發狂施暴。

才次郎也用激烈的語言回罵。他好像有個什麼短處,不覺間終於向姐蛆屈服了。特別是他考慮祧世有歇斯底里症,所以怕她借故逞現出狂態也未可知。

爭吵的原因,多半是由於她在庭院中馴養蜥蜴的事。到了夏天,青蛙也在那裏增多起來。

這裏原來是個池塘,因為沒有完全填實,所以成了潮濕地帶。蜥蜴從春初就相伴着絡繹出現,五色的筋紋在背上閃著光。

挑世喜愛爬蟲類,經常給它們餵食,所以蜥蜴始終在生駒家聚集不走。

才次郎特別嫌惡爬蟲類。不必說蛇了,就是蜥蜴啊,青眭啊,只要一看見,就要變顏失色。所以看到挑世攏集蜥蜴的時候,臉色立刻蒼白起來。

桃世知道這一點,就總在才次郎外出時給爬蟲類餵食,但才次郎回來卻很不高興。蜥蜴在庭石旁和樹萌下匍伏,他就扭頭直直地望着院內的套廊。

才次郎怒上心頭,向桃世進攻了。

「姐姐,您還給餵食嗎?」

「不,一點兒也沒喂啊。」桃世用清亮的聲音回答說。

「不可能!餵了,蜥蜴才都爬到院子裏來的!」

「那是動物啊,進來就讓它隨便吧!」

「不,那是從您餵食以後才來的!」

「沒喂!」

「不,餵了!」

爭辯的最後,才次郎拿起圓木棒想在院子驅趕。桃世立刻怒目橫眉,緊緊抱住才次郎的腿。

「不是怪可憐的嗎!你要幹什麼?」

「打死它!」『

「你真是個殘忍的傢伙!你在我眼前殺一隻看看,決饒不了你!」

此後,桃世就現出白髮倒豎的樣子,高聲吼叫着。

桃世白天在附近散步常向人請求:

「貴宅沒有蒼蠅嗎?如有,請分給我一點好嗎?」

開始,不知道這為了什麼。反正每家都討厭蒼蠅,既然老太婆特地來請求,就都把捕捉到的蒼蠅用紙包好給她,老太婆就絮絮叨叨地一再道謝。

這樣的事,一周要有幾次。把蒼蠅集中在一起作什麼用呢?不久就明白了她的目的,那是用來餵養蜥蜴和青眭的。不錯,為了餵養它們,磨碎的鳥食不中用,用麵包的碎片做食餌也不行。

明白了目的,哪家都引起了震動。

生駒家幾乎沒有蒼蠅。那是因為挑世每天早晨都細心地來回扑打。不僅如此,也讓染分擔這個任務。連幫工的村上光子也把捕蠅當作重要的事情之一了。

村上光子在附近轉游著,進入各家去捕蠅。這樣,各家蒼蠅都少了,而且因為不要報酬,又受到感謝,真是一舉兩得啊。這是挑世許可的,通勤的女幫工也無掛慮了。

「捕不到所想的那麼多蒼蠅可怎麼辦呢?」

附近有人好奇地問道。

「那就到市場魚鋪先生那裏去扑打,那裏不論什麼時候都聚集著許多蒼蠅哩。」

「噢!」聽的人愣神無言了。

「那麼說,你的心情不壞呀!」

「開始時心情不好,但因沒有辦法只好死心塌地地幹了。因為這家給的工錢比別的人家多啊。」

37歲的村上光子照例這樣回答。

附近的人們,單把村上光子引來來捕蠅,理由之一,就是懷有打算探聽生駒家內部情況的興趣。

這時候,這個女人臉上泛著微笑,非常謙恭地說出話來。說是非常謙恭,那不過是表面的姿態,其實卻抑制不住自己快嘴快舌的習慣。所以,附近對生駒家的事情已經了如指掌了。

在那個家,桃世獨裁一切,才次郎在姐姐面前退縮畏葸,嫂嫂染像女傭一樣地任人驅使。

「沒有投身之處也沒辦法,那個年輩小的太太可真可憐啊。」村上說。年輩小的太太指的是染。

「太太經常被人嚴厲訓斥,輩數就像變小了,別看她那個樣子,也還有愉快的時候哩。每當姐弟吵架的時候,她的臉上就露出沒有比這再值得一看的快意了。」

這樣說的村上光子,也許就是同一類命運的女人。她丈夫早巳和她死別了,以後就當看護婦和包飯婦。不久又成了家庭臨時女佣人,在各處人家流動,她待人處世有幸災樂禍的毛病。

桃世在附近的路上和人相遇,就說:

「忙得很,實在是沒辦法啊。」

寒暄中必定插進這樣的話。

忙什麼呀?自己也茫然不曉。

在桃世的神經質方面,還有下面的一些故事。

她讓人把食器一一用報紙包好放進食櫥里,已在前面寫過了。但這些都是瓷器,稍有疏失,就會摔碎的。

生駒家裏,有不少成組配套的非常高級的茶具和食器。挑世雖然不是那種揮金如土的人,但是殘留着從前在貴族家服務時養成的癖好,對於買器皿是不惜花錢的。生活由才次郎的工資供給,才次郎掙高薪,並有相當的儲蓄。挑世常常購買器皿,就任意拿出去一筆筆花掉。才次郎卻不肯如此浪費。這種時候,姐弟之間的爭吵也就開始了。

在這種倩況下,高級碗碟增多了,而且都是成組配套的。染並不是那樣細心的女人,有時就把這些成套的食具茶具滑手打碎了。

這時桃世就勃然大怒。不論5個、7個,還是15個,她把殘破的盤碟統統拿到套廊,擺在染的面前,敲著廊上的點景石高聲斥責。她對成套的盤碟缺一個也不能容忍。

不用說,染那時總是身體哆嗦著,跪在地上哀求寬恕。

「你這老婆子發瘋了!用不了幾天,你就要把我家裏的盤喋都給打光了!」

真狼狽呀!在磕頭作揖求饒之後,染對村上光子說起這事時,只有凄涼地冷笑了。

這還是從村上光子口裏散佈出來的傳聞,據說桃世始終是注意吃東西這件事的。唯有這一點,對別的倒不仔細。這個注意,就是擔心自己吃沒吃了帶毒的食物。

所有的炊事,都由染和村上一起來干。但村上光子是通勤的女幫工,有時就休息不來了。每逢這時候,就由染一個人忙活。祧世害怕吃進毒物,也就是在這種場合。

「村上女士,請你務必不要休息。你不在,旁邊就沒有眼目了,不知那個媳婦要給我吃什麼東西呢!」桃世這樣說。

「你說笑話吧,太太,絕不會有那種事。」

「不,是真的。你是外人,怕沒有留心這件事。那個媳婦想害死我,她認為我虐待她,就總是懷恨在心!」

為了這個,不愛養貓的挑世卻養了一隻貓。當染把盛好的飯菜端上來,她就把貓喚到跟前,一定在舉箸之前給貓先吃。此後20分鐘全不舉箸,只看貓的反應。不經過這個實驗,任何好吃的飯菜,她也決不進口。

「那麼,染沒有大怒嗎?」附近的人向村上發問。

「發怒嗎?稍微有點情緒不好,倒要被太太申斥一頓哩!不論怎樣申斥,她也一動不動地縮在一旁。」

受到這樣的待遇,索性還是進養老院的好。有人這樣說。可養老院只收全無依靠的人,在生駒家沒有消亡的限度內,染進養老院是無望的。

「才次郎先生為什麼不娶妻呀?」向村上光子探詢這事的最多。

「喲,這事我也不大知道啊!」村上還是抿嘴微笑地回答。

「一定是獨身慣了,覺得那樣還很愉快吧。」

「是有那樣的傳說。」

也有這樣問的:

「才次郎莫非是個失去功能的人吧?」

「喲,那我可不知道了。」

「話雖這麼說,他總要進浴池吧,你沒偷看過嗎?」

如果像謠傳的那樣是半陰陽,入浴時什麼變徵也會暴露出來,這是想像式的詢問。

不言而喻,這時村上光子的臉上泛出了曖昧的笑容。

然而,有洞察力的人,一定會注意到光子的微笑所含有的那種特別表情。那是什麼都知道的人的特別表情……

然而,關於才次郎肉體上的疑問,最近在附近越發流傳開來。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附近一個女人看見了才次郎進某婦女醫院的身影。

那個醫院離這條街相當遠。那個婦女因到醫院附近辦事路過,看見了正在前面走着的才次郎。

從那有特徵的形態和獨特的走相,是不會看錯的。那時恰值傍晚,見到才次郎在那不尋常的地方走着,但考慮並不是什麼可以打招呼的親近關係,就隱在行人中跟隨着去看了。

這樣,才次郎在那個婦女醫院前面站住,就左右環視起來。

所幸,他沒能發現這邊有人,就安心地急忙走進醫院的門裏去。

以後,那個婦女才邁步走去,她通過醫院門前時,確實看見才次郎在大門裏面的鋪石路上走着。

不用說,男人去看婦科是沒有緣由的。

從這以後,在早有流言的才次郎的肉體缺陷問題上,就拴住了人們的想像。

「才次郎先生莫非想變成女人嗎?」有人這樣認為。

人們於是津津樂道了。不,是為了完全成為男人去做手術的。也有人斷然這樣說。因為變成女人,就不得不辭去職務,收入也斷絕了。

那天,也就是出事的12月20日。生駒才次郎5時半就從坐落在丸之內的職所——XX銀行下班了。

「今天,不從這兒去登戶可不行了。」他對部下這樣說。

登戶在東京西郊,接近多摩川。正確地說,屬於神奈川縣川峙市。從丸之內乘電車去需要一個鐘頭。

「嚯,真稀奇,有什麼貴幹嗎?」部下問道。

「沒有什麼。最近,有一個請我看畫的友人住在那裏,我是為看畫去的。」才次郎這樣說。

他到登戶大約6時半,在友人家坐了40分鐘。

才次郎看的東西,是一幅狩野永德畫的色彩絢麗的掛軸,這個桃山時代的濃塗重染的圖案,對於像才次郎這樣的鑒賞者來說正合適。事實上,才次郎也很讚美。

他向這家告辭后又到郵電局,向家裏發了電報。從登戶到東京,當時還沒有直通電話。

電文是發給姐姐桃世的。

「今夜迎接橋村君10時回去才。」這是電文的內容。

橋村是才次郎的朋友,兩三天前通知從名古屋進京,那時曾寫了信來。

才次郎在晚上外出不告訴家裏的時候,必定用電話聯繫。這時還沒有直通電話,所以才打丁電報。

才次郎乘午後9時40分到達的快車,在新橋站的月台上迎接橋村。

橋村是才次郎高中時代的朋友。現在,在名古屋開了一個雜貨鋪,這次是為觀光久別的東京而來的。

「啊,久違了!」

「久違!」

兩個人拍著肩膀,走出站外。

「今晚請來家裏過宿吧!」才次郎說。

「啊,那是在給您的信中就告知要打擾您了。」

「那麼,謝謝了。」

「家裏人都好嗎?」

以前,橋村有時來往,與桃世和染都見過面,所說的家人,就是指的這兩個人。

「啊,都好。」才次郎微微露出羞赧的表情。

「姐姐們平日都是很健康的吶。」

「好極了。一家骨肉一起生活,不論多久都會和睦的啊。」

「可是,你吃飯了嗎?」才次郎問。

「在汽車上已經用過了。」

「是嗎?我幹了粗心的事啦,你今天來,我無意中忘掉了,所以急忙在途中給家裏打了電報,什麼準備也沒做。」

「好,好,那沒關係。」

「明天,我有一個熟識的地方,到那裏請您的客吧。」

兩個人到站前,坐上了出租小汽車。

從新橋站到麻布丁坡的才次郎家,乘出租汽車需要20分鐘,所以這時正是10時。

「打了電報,想必姐姐正在等著呢。」

事實上,入口的前門靜悄悄地開着,才次郎進了大門。

「奇怪呀,誰也沒出來,是睡著了嗎?」

客人已經解開了鞋帶。

才次郎不放心了。

只有3疊的房間和走廊的電燈開着,後面一片漆黑。

才次郎首先進了屋。

「睡了嗎?」

他一面嘀咕著,一面停立在8疊的裏間門外。那是挑世專用的房間,裏面全黑著。

「姐姐,姐姐!」

才次郎喊著,側耳靜聽,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

「姐姐,橋村先生來了!」

聲音稍大了一些,還是沒人應聲。

「姐姐,請起來呀!有客人來,快開門啊!」

他用手打開了拉門,進去開了電燈,見被褥鋪着,可是投有桃世的身影。

「上廁所去了嗎?」才次郎又這樣嘟嚷着。

這時,客人正在走廊上等著。

才次郎回到橋村身旁。

「失敬了,請到這邊來。」

他打開了旁邊的門,唯有這間是西式設備,用6疊的寬度做為客廳。開了電燈,兩人在椅子上對面坐下。

「姐姐就要來了吧?」

才次郎一邊說,一面抽起一支煙,聽不到走廊上有腳步聲。

「真是沒法子啊!」才次郎姑起身來。

「好了,請您休息吧,已經很晚了,明天早晨再見她不也可以嗎?」

「不,沒有那樣的道理!」

才次郎走到走廊,再進到裏間的8疊房間去。

可是,蛆姐還沒有回來。

他打開了下一個房門,那是一個6疊寬的房間,裏面放着櫃櫥之類的東西。開了電燈,才次郎的表情變了。

他走出房子,在離開不遠的地方,「嘩啦」一聲打開了一個4疊半的房間。

「姐姐!」

不用說,這個姐姐是他的嫂嫂染。那裏也很黑,才次郎打開了電燈。

染張著嘴巴睡熟了。電燈無意識地閃著耀眼的光,她卻背着臉。

「姐姐,了不得了!」

他手伸到被上搖晃着。

「什麼?」

染睜開眼,她睡意未消,眼睛發紅。

「進來賊了,快點來吧!」

染還沒有弄清楚事態,怔住了。

「姐姐上哪裏去了?沒看見嗎?」

「怎麼?沒有那樣的事理!我們兩個人都因昨夜睡得很晚,疲乏了,今天8時就都睡下了。」

染剛剛清醒過來,臉色變了。

「櫃櫥里亂七八糟,抽屜全打開來,衣服也是一團亂!」

「啊?」

「姐姐您沒注意嗎?」

「因為我睡著了。」

染慌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惶惶走進6疊的房間,染站在隔扇旁竦縮著。

櫃櫥的抽屜全被打開,桃世一份一份仔細包着的報紙散亂不堪,衣服被翻出來,拋得滿處都是。

「啊!」

染臉色蒼白了。

「還是看不見姐姐的影子,我馬上給110號掛電話,請您在那邊巡望!」

警車到了,家內外旳狀況由兩名警官着手調査。

結果,一位警官用手電筒照出庭院一處土地的異狀。

那塊土地,明顯地呈現出被人挖開、然後又用土覆蓋上的痕迹。

「這是什麼時候成了這個樣子的?」警官招喚才次郎。

「不,看見這個,還是頭一次,今天早晨我從家裏出去的時候,還沒有變成這個樣子!」

警官點着頭,一人立刻去打電話,一人在生駒家門前攔上了粗繩。

把桃世的屍體從土裏挖出來,是在警視庁來支援的捜査員和本署署長一行人到來以後。那時是午夜1時。

驗屍要等待天明。結果判明是被勒死的,漂亮的老太婆現出痛苦的表情。繩子殘忍地緊勒著脖頸,被土埋過的高雅的容顏,挖出時已經全黑了。警官仔細地從土坑裏把屍體抱出來,然後「啊」地一聲拋出坑外。老太婆的懷裏有數只晰蜴爬出來,檢驗的一行人不禁非常驚異。晰蜴好像撕纏着土中死人的肌體。

桃世照舊穿着睡衣。大體上推定死亡時間在前夜20日9時前後。以後的解剖所見,也大體相同。

但在這裏,對於推定桃世的死亡時間,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那就是:午後9時10分,是當地A郵政局電話通知生駒桃世電報的時間。作為線索人物的郵政員,做了如下的證言:

「電報是7時20分從登戶局接受的,這裏有電文的副本。」

郵政員看到的是:

「今夜迎接橋村君10時回去才。」

他這樣說着,警官又問道,

「電話是誰接的?」

「是個沙啞的聲音。我問是生駒挑世先生嗎?回答說她就是桃世。這樣,我就把電報的接受號碼、發報時間和發報場所通知給地,並讀了電文。此後,那個沙啞的聲音回答說,是,謝謝了,隨手就放下了電話。」

副本上,也確實有「午後9時10分聯絡完」的記載。

而且,又發現了能夠證實郵政員所說證詞的證據。那就是從桃世鋪席上發現了電文的記錄條子。

桃世用有自家風格的那優美的筆體,鉛筆抄錄了局員所說的電文。不是錄的假名,而是用漢字和假名改過了的。記錄就寫在信箋的背面。

「這個電報是你打的嗎?」捜查員問才次郎。

「是,我在7時20分左右,從登戶局給姐姐打了電報。」

為了慎重起見,又向登戶局核對,確實是7時20分接受了才次郎所寫的電報稿紙,現還保存着。

這就確認被害者桃世9時10分前還活着。特別是從那聲音,從那如實錄寫的電文,首先就斷定是錯不了的。

再說,才次郎對自己當夜的行動,做了如下的陳述:

5時30分離開工作地點,6時半到登戶的友人家,到7時過了還在那裏看畫,這時想起友人橋村今夜乘9時40分的快車進京,就去登戶局打了普通電報。因為登戶沒有直通東京市區的電話,所以才這樣辦理的。此後立刻去新宿,乘車時間約30分鐘,8時到達新宿站,就到街上去了。

散了一會兒步,肚子餓了,又在武藏館附近的大眾食堂吃了咖喱飯。此後乘地鐵到新橋站是9時30分,立刻買了站台票,去接9時40分到的火車。

警官的質問,轉向了睡在同一個家裏的、被害者的弟媳染。桃世的房間和染的房間雖有相當距離,但在那樣的騷動中競會熟睡!毫無察覺,警官就這一點,加緊了嚴厲的訊問。

「我和姐姐8時就都睡下了。所以睡得這樣早,是因為這附近的人都睡得比較早,而且昨夜我和姐姐、才次郎先生三個人淡話談得很晚。我好久沒看電影了,看完電影回來,就吃了我買的風味食品,三個人直到午夜1點還在說話。昨夜,姐姐的心情確實很好。由於這個原因,今夜躺下我就很快入睡了。直到才次郎先生叫我起來,我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這個案件卻帶有如下的特徵:

從櫃櫥里拋出來的衣服,幾乎都露在包着的扯破的報紙外邊,其中有幾件亂扔在庭院裏。

挖土,用的是自家庫房的鐵鍬。鍬把也好,櫃櫥也好,都沒査出兇手的指紋。大概兇手是帶着手套的吧。

首先考慮的是偷盜問題。但沒拿衣服,又扔在院子裏,並且把被害者埋起來,從這些方面看,出於仇恨關係的可能性增強了。如果是偷東西,就不會特意費時費事地再把人埋起來。

當夜,因為才次郎沒回來,所以留着大門。但仔細觀察,房子的木板套窗也開着,而且把在房間里勒死的被害者屍體拖出來,從走廊到庭院都留有痕迹。然後再關上窗戶,在內側上好插栓。

結論很簡單。染的陳述是不可信的。

搜査員們到處探聽附近的議論。了解到桃世和染平日不和,更嚴重的是桃世經常虐待染。於是推斷染為此對桃世懷有深怨重恨。

把桃世用報紙仔細包好的衣服統統扔出來,而且還不解恨,又把其中三四件衣服拋到庭院裏,必是一個含怨銜恨的人於的。染57歲,還是一個能勞動的人,也很有力氣。強有力的,是通勤的村上光子的證言:

被害者桃世身體弱,體重輕。染把桃世勒死,從走廊抱到庭院,不是不可能的。

村上光子那夜已回到自己家去,證實和這個案件沒有關係。

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染,競對這個兇案全然不知,不管她怎麼說睡熟了,也是不合情理的。這種意見在捜查會議上佔多數。特別是兇手不是從外部進來的,「內部說」就成了絕對的了。桃世生前曾經害怕被染毒殺,染對桃世由怨恨而起了殺心,現在根據村上光子和附近人們的證言,也弄清楚了。當夜,才次郎不到10時不回來,染也知道;她雖否認,恐怕一定是聽到桃世接的電話了。桃世從郵政局聽到電報內容是9時10分,推定就是在這之後作的案。

但是,另一方面,關於才次郞的陳述,也進行了研究。才次郎當日午後5時半,離開丸之內的銀行去登戶,在友人家坐到7時10分,這有證人,是不錯的。7時20分在登戶局打電報,也沒有疑問。問題是在這以後。他馬上走出新宿站,在暫時散步和進食之後,就去接新橋站9時40分到達的快車了。

在9時40分遇見舊友橋村,從他同路回家到發現兇殺事件,這也沒有問題,因為有橋村這個第三者在。這樣,空隙就在從7時20分在登戶局打電報、到9時40分在新橋接到舊友的這一段時間內。

這一段時間,約有2小時20分。但從登戶站到新宿站約40分鐘,從新宿乘地鐵到新橋約20分鐘,大體上一共需要1個小時。

這麼說,他在新宿進食和散步的時間,就是這剩餘的1小時20分鐘。

調査了武械館附近的大眾食堂。但因來客非常雜亂,才次郎到底吃飯了沒有?取不到證據。在新宿站附近散步,才次郎也沒有遇見相識的人。

但是,挑世聽到電報內容是9時10分,從這時到9時40分,才次郎在新橋接到友人,還有30分鐘的空閑。

也就是說,在挑世聽到電報內容之後,才次郎回家勒死挑世,然後立刻乘出租小汽車,趕接9時40分鐘到達新橋站的火車。這樣的推斷,怎麼樣?

這是絕對不能成立的。從麻布的丁坡到新橋站,驅車急趕,也需15分鐘左右。

而且,勒死桃世把屍體埋入土中,打開櫃櫥把衣服掏出來,再把仔細包好的報紙一張張地扯開,就是連續動作也需1個鐘頭。無論如何,在9時10分以後到9時40分鐘之間,是沒有作案時間的。

然而,搜査當局無論怎樣研究才次郎的行動,而挑世9時10分聽了電報內容並寫在記錄本上,卻是個不可動搖的事實。也就是說,桃世在9時10分還活着,在這以前的時間,一切都成不了問題。如說有問題,只能是在9時10分到9時40分之間。但這像前面說過的一樣,對於才次郎的行跡,沒有插進任何疑問的餘地。

染對警官的追問,只承認對挑世懷有怨恨之心,卻絕對否認罪行。追問的警官從染的表現來判斷,對她的懷疑淡化了。憑經驗定出了大致的目標。這樣,剩下的還是才次郎。

才次郎雖有時和姐姐吵架,但首先還是情誼深厚的蛆弟。這裉據附近的傳說,根據村上光子的證言,都披證實了。才次郎殺害親姐的動機,怎麼也找不出來。

這期間,刑警忽然提出來一個疑點。

那就是染在出事的前一天,即19日夜晚到電影院去的問題,

「19日晚上,才次郎給了我一些零用錢,說讓我看看很久沒有看的電影。我7時左右離開家,去了麻布十號的電影院,10時半左右才回到家來。」

她這樣陳述著。

為什麼才次郎在出事的前一天,讓染到電影院去呢?染說那天晚上,三個人始終沒睡,等到睡下已是午夜1點了。為了這個緣故,才又說當晚沒辦法睡,只好等第二天晚上早睡了。因為睡熟而不知道案件的發生——她一直堅持這樣說。刑警又向才次郎訊問。

「嫂嫂總受姐姐的虐待,太可憐啦,所以那天晚上才讓她看電影去,一年也就是那麼兩三回。」他這樣申述道。

另方面,訊問從名古屋進京的才次郎的舊友橋村,他回答說,進京是數天前決定的,那時也把到京的時間告知了才次郎,那是為了讓他接站。

才次郎說,因粗心大意把這事忘掉了,直到出了登戶的友家才想起來,實在是值得懷疑的。前些天就發信做了預告,並請求主人把在家裏過宿的事放在心上,可是主人卻「忘掉了」,這的確是不可理解的。

為什麼前天即19日,才次郎讓染看電影去呢?那個刑警立刻把這件事聯繫起來。

根據對才次郎19日行動的調査,他午後8時才回到家裏。因為當日他少有的留在銀行里加班,所以時間晚了。這樣,在生駒家,從19日夜7時到8時的一個鐘頭內,就只有桃世一個人了。

刑警拚命地思考着,好不容易才識破了才次郎的詭計。

桃世在午後9時10分聽到電報內容的所謂唯一證據,僅有局員從電話中聽到的沙啞聲音,是不足為據的。事實上,還因有她記錄下的電報內容的筆跡。那用秀美的假名文字和漢字書寫的字體筆鋒,像是在顯示挑世半生輝煌經歷似的。這是別人想要模仿也是偽筆難描的筆跡,它純粹是本人書寫的東西。

那麼,桃世書寫下來的電報內容的箋紙,是20日午後9時的東西,還是前天19日7時到8時之間的東西呢?一看寫着電報內容的箋紙,日期、接受時間、發信局的名稱,都沒有寫,只是寫了電報的本文。由於人們在普通箋紙上往往不大錄寫這類內容,一般地說,誰也不會留心注意的。

這麼說,前天她就聽說這個同文的電報內容,並把它抄錄下來了。人們很容易誤認為是20日9時10分的東西,這是極有可能的。

總而言之,才次郎上班之前,曾給了染一些錢,囑咐她今晚看電影去,在7時到8時之間的回家途中,又向自宅打了電話。由於家裏只有桃世一個人,他就這樣說:

「這邊是電報局,現有你家的電報,請錄寫下來:「今夜迎接橋村君,10時回家,才。」

桃世把純假名的電文改用漢字和平假名錄寫下來。

才次郎佯裝不知地回家了。

桃世對打算10時回家的才次郎惑到驚訝。緊接着,他又欺騙桃世說,名古屋方面還有聯絡,要耽誤一天。桃世把聽錄下來的箋紙,悄悄放在自己身邊。

那麼,才次郎殺掉桃世是在什麼時間?

刑警在這裏提出了詳細的時間計算。

5時30分從丸之內銀行下班——6時30分到登戶。7時10分離開朋友家。7時20分打電報——7時40分到下北澤站。在站前乘出租汽車到丁坡需要30分鐘。8時10分回到自宅。立刻勒死挑世,挖開庭土,把屍體從走廊拖出來,埋入坑中,在上面蓋上土。然後,打開櫃櫥把衣服扔出,把包着的報紙一一撕破,並把其中三四件衣服拋在庭院裏,再回身關上走廊的門。這些行動所需的時間約一個鐘頭——9時10分電話響了。才次郎特意裝出沙啞聲,自稱桃世,並裝出聽錄電文的樣子。如果晚7時20分在登戶局打了電報,那一定是當地郵政局按規定復査這份普通電報是否送到受報者的家裏。然後才次郎把前天桃世抄寫的電文放在現場。從自宅走出的時間推定是9時15分至20分——9時35分到新撟站。9時40分接到了到達新橋的橋村,隨後兩人同路回家。

根據這個推定,刑警準備進一步落實證據。

這時,附近的一個議論,傳到刑警的耳中。那就是生駒才次郎曾到某婦女醫院去過。

刑警很快走訪那個醫院,會見醫生,於是完全掌握了證據。

才次郎終於坦白了。

案情正如刑警所推定的那樣絲絲入扣了。至於其他疑問,他做了下面的供述:

「最近,我找到了一個愛人。因為她有了孕,立刻領她到醫院做了人工流產。我很擔心,常在下班回家的時侯,順便到醫院去探望她。」

「姐姐活着,我和那個女人結婚是不可能的。迄今為止,妨礙我的親事的就是姐姐。只要姐姐在家,我的婚事只好陷入絕望之中。」

「那個女人給了我非同一般的愛,我也很快年過50了,很想在這時候抓住自己人生的機緣。但和姐姐商量,她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姐姐非常討厭我結婚,親事就這樣受到了嚴厲的反對。如果我要強行把那個女人領到家裏來,也絕不會和睦相處的,而且也不知道姐姐還會活幾年。可是我也不能這樣默默地等待呀!如果姐姐不在的話,我就能得到最後的幸福了。」

「名古屋的舊友進京,給我提供了一個機會,我把他作為第三者,置於目擊者的地位,殺掉姐姐,既利用了他,又謀求了自身的安全。總之,知道橋村進京的時侯,我的計劃就開始了。」

「像您調査的那樣,19日晚,讓嫂嫂外出,我在途中給家裏掛電話,姐姐照例做了記錄。那是調査了從登戶局打電報到家裏需要多長時間之後乾的。一切時間,我都詳細地掌握了。」

「那天晚上,我在嫂嫂沒回來之前回到家。對姐姐說,橋村君打來電報,說因某種理由進京要延至明天。姐姐寫下的記錄,我就做為廢紙拿過放起來。我又囑附姐姐不要把電報的事告訴嫂嫂。平日姐姐就把嫂嫂當做蠢人對待,所以嫂嫂回來也沒有吿訴她。」

「我保存起來的姐姐的記錄,在20日晚上行兇之後,放在姐姐的床鋪上了。由於姐姐的筆體自成一派,誰也模仿不了,所以警方一直認為她當夜9時還活着。」

「拋掉報紙包着的衣服,勒死姐姐,把她埋在土中,也讓人看出不用一個鐘頭是完成不了的徵象。」

「總之,姐姐聽錄電文在9時10分,一定能讓人相信她那時還在活着。那麼,我立刻回家殺了姐姐又跑回新撟站這種推論,也會因我偽裝的手腳而又不能成立。僅僅勒住脖頸,充其量5分鐘、10分鐘足夠用了,但卻使人惑到完成這個暴行至少需要一個鐘頭,還想趁機陷害嫂嫂染,因為嫂嫂對姐姐抱有殺心一般的怨恨。」

「還有,嫂嫂有每到傍晚就頭疼的毛病,服用鎮靜葯已經成了習慣。我在20日早晨,偷偷打開她的葯袋換上了安眠藥。嫂嫂像我預想的那樣,晚上吃了它,就進入酣睡的夢鄉里去了。」

桃世為什麼要不斷破壞才次郎的親事?調查的警官這樣發問。才次郎沉默不語了。但是,警官聽過村上光子的反映,估計這對貌美的姐弟之間,從年輕時候就有一種親密的肉體關係。

但是,關於這個問題,才次郎卻臉紅紅地緘口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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