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

午後溫暖的陽光,從兩幢樓房的縫隙間潑到了能源局機關大樓。

此時小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工齡買斷領導小組全體成員的臉色,不是死氣沉沉,就是麻木不仁,或是多雲轉陰。

匯總全局三十六家處級單位買斷摸底情況得出了這樣的數據:有買斷意向的職工約九千人,佔全局職工總人數近六分之一,這其中幹部兩千餘人,大專以上學歷近兩千人,照這個意向人數粗略算一下,能源局將要支付的買斷費用在九個億左右,而能源部當初限定的可操作人數,上限不得突破六千人,啟動資金則不能超過六個億,在這個前提下,部里才會一次性補貼能源局三個億。

大家面對這樣一組數字都有點措手不及,因為前些日子的報表顯示,全局有買斷意向職工人數還不到五千人,當時領導小組全體成員,還都為這組數字發愁呢,琢磨著怎麼去湊夠六千這個數,現在情況突變,從底線上又漲出了三千多人,領導們現在又為超員叫苦不迭了。

徐正剛從哈爾濱回來,雖說此行沒有兩手空空,可那點收穫也就是幾根稻草的份量,離他帶到哈爾濱的理想數字差著不是百八十萬的事,再加上王陽兒子的事纏在心上,回來后臉色綳得一直就沒鬆快過。

今天在這個會上,徐正不怎麼開口不說,別人說話時,他還老是走神,走到王陽那張寡婦氣十足的臉上。

昨天下午四點多鐘,徐正在辦公室里找出那本記錄着他去年春節走訪足跡的影集,翻著翻著,也說不清到底是被怎樣一種情緒驅使著,忽忽悠悠就往王陽單位打電話。還好,這個電話沒有拐彎,直接打到了他要找的人手上。徐正問王陽晚上有沒有事,想請她出去吃飯。

你這麼忙,有空嗎?王陽問,興緻不高。

徐正思忖道,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現在在地礦二所辦事呢,五點半,你打的到市體育館門口,我順路經過那裏。

王陽的聲音,遲遲沒有傳進徐正的耳朵。

徐正捏緊一隻拳頭問,市體育館正門,你知道吧?

我知道……王陽說,聲音顫顫巍巍。

市體育館離市區比較遠,坐落在西南方向的城鄉結合部上。

放下電話,徐正拿起桌上的影集,掂了掂,就放進了鐵皮書櫃里,站在辦公桌前點了一根煙。煙抽到一半時,有電話打進來,接起來一聽,氣就不順了,硬梆梆地說,你這是在上江?還是在香江啊畢總?

嘿嘿,徐局長,我剛回來。畢慶明好聲好氣地說,徐局長,您晚上有安排嗎?沒安排的話,我請徐局長吃個飯,主要還是想把工作彙報一下。

徐正不冷不熱地說,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就放心了,今晚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來。

也好,也好,徐局長,那我就明天上午八點,準時到你辦公室彙報工作。

那天從哈爾濱飛到北京,徐正沒有馬上回上江,而是去了部里探聽東能的風聲。晚上,他拉了幾個有交情的廳局長,還有部紀檢組的一個副處長一猛子扎到喜來登大酒店,連吃帶玩,折騰出去三萬多塊錢。從這些人嘴裏,徐正沒聽到有關東能和畢慶明的什麼麻煩消息,憂心忡忡的心這才穩當了一些,藉著酒勁還唱了一首前蘇聯歌曲《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徐正掐著鐘點邁出了機關大樓,走向停在花壇旁的一輛黑色別克。這輛黑色別克的屬性,一時還很難定位,平時就停在花壇邊上,偶爾徐正開開,有時局辦宋主任也摸摸,至於其他人,就貼不上別克的邊了。

徐正在去哈爾濱前,至少有十幾天沒摸過別克了,但他發現車很乾凈,在夕陽的照耀下,折射出來的亮光分外刺眼。他習慣性地回頭望了大樓一眼,然後拿出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往後靠了靠,駕車的感覺剎那間就被他找到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喘了一口粗氣。

車子出局院大門時,眼裏有數的專職保安挺直身子,敬了一個禮,徐正按了一下喇叭,出門就上了康明路。

現在別克是迎著晚霞飛馳。

別克轉過四季廣場,就背着晚霞前進了,穿過那個城鄉結合處的交通崗,上了北河大街,此後別克無須再拐彎轉向,就能直達體育館門口了,這時別克的半扇車身被晚霞塗成了一道彩虹!

徐正瞥了一眼車窗外,驀然覺得在一道絢爛的彩虹尾部,一個豐滿的女人,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趕着他的別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抖,險些脫落……是啊,在他的記憶深處,一個叫王陽的年輕女人,就是從一片燦爛如虹的晚霞里,含羞走進了他的視野,只是那一片晚霞是在南京的天空上。

2

是你的嗎?王陽手裏舉著一件白色襯衣,揚著頭問四層四零七房間窗台上探出來的一顆腦袋。

徐正痴痴地望着被晚霞染得透明的王陽,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王陽揮動了手裏的襯衣,又問了一聲是你的嗎,他才本能地從乾澀的嗓子眼裏擠出一聲是我的,我這就下去取。

你不用費事了,反正我也要上去,我給你帶上去吧。王陽的身子晃了一下,徐正一陣眼暈,心魂飄蕩。

那謝謝你了!徐正沖王陽揮了一下手,臉上一陣發熱。

離開窗口,徐正身上的血,直往腦袋上涌,那種膨脹的感覺,就像是他剛剛與王陽明確了什麼特殊關係似的,胸口上的嗵嗵聲,讓他把自己都嚇著了。他在屋子裏來回走着,耳朵卻留意著走廊里的動靜。後來他停止了走動,目光落在門口那張空床板上。同屋那個來自江西的小夥子,幾天前因母親去逝提前離開了。他把左手捂在心口上,問自己,這麼衝動,到底想要幹什麼?就要結束取經生活了,難道在這最後幾天裏,自己還要……

徐正開始回想在過去的近六個月時間裏,自己對這個叫王陽的服務員,並沒有產生想這樣或是想那樣的非分感覺,加之平日裏忙忙碌碌,也確實沒閑工夫動這個女人的心思,只是覺得她是一個有點含蓄的女人,不怎麼愛說話,收拾房間按時細心,其他就沒什麼印象了,甚至連她這會兒是姑娘還是媳婦都說不清楚。

然而再硬挺的漢子,又能在沙漠裏獨行幾日?

離家近六個月的徐正,這時在生理上的饑渴,多說少說都到了極限,絕不比一個冒險家在沙漠裏獨行幾日的滋味好受,所以那天王陽一進他的屋,就被他兩條有力的胳膊捕獲了,嚇得王陽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說話的器官就被徐正熱乎乎的舌頭佔領了,接着是她一隻飽滿得幾近失去彈性的乳房被徐正一隻勁頭十足的大手擒獲。

在徐正喘息著變換招數的過程中,王陽的身子試圖與他分開,手腳也做出了幾個連慣的配合動作,但隨着徐正一隻勇往直前的手越過她緊繃繃的小腹,直達她那片像是被春雨滋潤過的處女地,她的兩條胳膊一下子軟了,軟得像兩根藤條,纏繞在他粗壯的脖子上,腳下頓時沒有了實實在在的感覺,像一具稻草做成的女人被一個渾身散發着熱氣的男人,輕而易舉就抱到了床上,在沒有任何語言的引導下,下身那扇緊閉了二十幾年的神秘之門,哐當一聲就被撞開了,一件不明物體,一點也不客氣,直刺進來,在縱深的路上頻頻抽動,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處女綻放,在她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嘰嘰喳喳地嚶叫。

徐正就這樣在一個姑娘的處女地上播種下了疼痛,還有一場苦澀的夢!

現在這個叫王陽的女人,就站在體育館的正門口,用她瘦弱的身軀接着上江天空灑下來的晚霞。

徐正眼裏,一點興奮色彩也沒有,因為他感覺站在晚霞里的王陽,就像一株被人割去了果實的向日葵。他緩緩地踩住剎車,斜過身子,替王陽打開了右邊的車門。

徐正一腳油門下去,就把沉默不語的王陽拉到了離上江市三十公里的華桔鎮,進了一家門臉不錯的上海菜館,登上二樓,要了一個小包間。此前徐正沒來過這裏,倒是有幾次路過,他聽人說這兒的本幫菜正宗,廚子是上海來的名廚,再就是這裏離上江遠,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對來說比較低。

徐正讓王陽點菜,王陽就說隨便,吃什麼都可以。

徐正立起手中的菜譜,看了幾行后,目光就越出了菜譜。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的臉現在會如此沒有光澤,眼袋垂得讓人心酸,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得像是木刻作品,醒目的顴骨,越發使她這張臉顯得憔悴了,抑鬱和衰老的氣息,時時從她臉皮下往外浸透,苦難賦予生命的沉重,在她這張臉上表現得真實可信。

徐正後背,嗖地冒出一股涼氣,忙不迭從菜譜上頭把驚訝的目光縮回來。

徐正沒怎麼用心,就把幾道菜點到了桌子上,還有兩盒果汁。

儘管心裏酸楚,也彆扭,可徐正還是能通過布菜之類的小舉動,把真實的心酸感受竭力掩飾起來。

徐正說,新天的事,等上幾天,就差不多了。

王陽咬着筷子頭說,我正想着這一兩天裏打電話跟你說說呢,新天這孩子,實在是不聽話,他現在……又不想上班了,就惦著買斷,唉——

嗯……徐正接話道,我看這樣也不錯,拿上一筆錢,自己去干點什麼,興許比上班有出息呢。年輕就是資本嘛,年輕人,還愁身邊沒有機會?我儘管沒有見過趙新天,可我聽人說他腦子夠機靈。

唉,他的精神頭,要是都用到正地方,我也就不操心了,更……王陽看着徐正,搖了搖頭,沒再把話說下去。

買斷的事,不會再往後拖了,快的話也就這幾天吧。徐正說,拿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根。

就怕到時,人家找他麻煩。王陽軟綿綿地說,再次看了徐正一眼。

徐正會意,笑道,問題不大,真要是卡在了哪裏,到時我會去疏通。

王陽點點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徐正望去,發現王陽的眼圈有點潮濕,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3

趙源見大家的表情都跟挨餓似的,感覺自己身上的勁也不夠使了。但他明白,在這個路上積水的節骨眼上,自己不能像他們這樣,把心裏的嘆息都弄到臉上來,就算骨架被壓出了吱呀聲也要撐住這身肉,因為自己畢竟是買斷領導小組組長,自己的臉色要是敗了相,局面就不好控制了,等到這個會一結束,指不定會傳出什麼小道消息呢!

在眼前遇到的積水邊上,趙源算是領教了老謀深算的涵義,怪不得那會兒徐正非要把這個領導小組組長推過來,敢情他把小組長這副擔子的斤兩,早就在心裏掂量得差不多了。

徐局長,看您半天不吱聲,想必是有了什麼妙招吧?趙源開了口,試着拿徐正找轍,打算把眼前的被動局面往他身上過渡一下。

徐正現在已經把王陽放到後腦勺去了,他接上一支煙,屁股在椅子上蹭了一下,把大家看了一遍,抻一下襯衣領子道,我說趙書記,難得你現在還有心情開我的玩笑,我要是有本事把九千人變成六千人,那我就不在地球上混了。

趙源樂呵呵說,徐局長,您越是謙虛,我這心裏,就越是有底。

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人聽出趙源跟徐正打哈哈了,就都本能地精神起來,目光在趙源和徐正臉上,尋寶似的來回晃動。

徐正抹了一把額頭道,元宵是白的,這是眼睛裏的事實,咱們就是再犯愁,也不能拿舌頭從這九千人里刪除三千人吧?趙書記,要叫我說,還是以咱們買斷工作領導小組的名義去部里彙報一下,這樣比較妥當,聽聽部領導的看法,也許九千這個數,部里能接受呢。

趙源注意到了,雖說徐正剛才一直在溜號,但他的魂沒散,一張嘴,便把堆積在會議桌上的問題,呼呼幾下就吹到了自己身上,連一粒碴兒都不剩。趙源想,以買斷工作領導小組的名義是什麼意思?還不就是讓自己獨自抱着麻煩去部里找不痛快?九千人,這個數字擱到部領導耳邊,部領導還能給自己好臉色看?人家去部里彙報工作,都是扛着碩果,背着成果,閃亮進京,誰會主動送去一枚又苦又澀的青果?那不是缺心眼是啥?好啊徐正,你這就跟我玩心眼了,咱倆以代理的身份這才合作了幾天呀,你就耐不住性子了,拿着能源局的麻煩,罰我趙源一個人撲點球,你這一腳,比當初黃處長在背後絆我的那一下,從內容說也少不到哪去!

徐正望着趙源,似笑非笑,慢吞吞說,趙書記,你看今天的會……

趙源揚起臉,意識到會開到這個份上,也就沒理由再把大家按在這裏活受罪了,就走過場問了其他人還有沒有話要說,見沒有人應聲,他宣佈散會。

4

夜幕徐徐降臨,開發區里的夜生活,在閃爍的霓虹燈中旋轉起來,空氣中混合著果樹和燒烤的氣息,亮着空車指示牌的計程車,見到行走的人就打喇叭招攬生意,一聲接一聲。

路燈下,可見閑人揚著脖子,饒有興趣地看着貼在水泥電線桿上的小廣告。

在南區通京路北段上,古香古色的龍人會館門前懸掛着六盞大紅燈籠,兩尊漢白玉石獅子,在紅色光暈里平添了幾分威猛,不大的停車場內,擠滿了各種小轎車,從牌照上看,除了本地本省外,還有來自北京和天津等地的,可見這個龍人會館還是蠻有磁性的地方。

在會館的醉仙居內,趙源陪着寧妮、鮑克勤,還有鮑克勤的一男一女兩個同鄉,圍坐在一張木方桌前,慢悠悠喝着威士忌,說着英語和漢語。

下午,那個讓趙源心悶的買斷會散場后,趙源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寧妮打來的電話,邀請他晚上到龍人會館相聚,說是來了兩個鮑克勤的老鄉。

趙源沒心思應酬寧妮的這個場子,一來是今天的會開得鬧心,二來唯恐再惹出什麼緋聞段子來。不過當下就拒絕寧妮,也是件不大禮貌的事,於是他就找借口搪塞了一下,讓寧妮稍後再打電話來。

趙源今晚有意去金宜家,於是就給金宜發了一條短訊息。

有事回我電可是趙源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金宜回信息,急得他幾次想打金宜的手機直接跟她對話,然而就在他三心二意的時候,寧妮又把電話打進來了,情緒起伏的趙源,這一次有點像跟誰賭氣似的,一開口就應下了寧妮的邀請。

後來在去開發區的路上,趙源收到了金宜發來的短訊息,金宜說剛才在處理一個心肌梗塞病人,剛看到信息,問他有什麼事?

等專車停在了龍人會館門口,趙源下了車,囑咐司機不要來接他了。

趙源見自己的專車走遠了,望一眼龍人會館的牌匾,打通了金宜的手機。

他先告訴她,自己本打算今晚去她那裏,可現在卻是在開發區,接着說了為什麼來到這裏,語氣里流露出不情願的味道。

金宜勸他瀟灑一些,別老是想着以前那檔子事,多接觸一些外國人,也是件開闊視野的好事,臨了說,應酬完了,你要是不嫌累,就過來。

趙源放下酒杯,聽寧妮繼續高談闊論。

寧妮的臉色,已經摻進了威士忌的度數,眼睛裏亮晶晶,比劃着說,趙,你們國家企業的管理體制、用人機制,還有市場開發手段,都遠遠比不上佳德集團,他們這次與威加斯公司簽訂的遠程可視會議傳輸控制系統合作意向是不是大手筆?夠不夠氣派?

趙源點頭說,四百二十萬美元,我相信是物有所值,寧妮女士。

其實今天到場沒一會兒,趙源就明白了,寧妮擺的是鴻門宴。這個精明的女人,拿着佳德當跳板,伸手夠自己手中的權力,拐彎抹角靠近能源局,幫桌上這兩個美國經銷商推銷高科技電子產品,扮演了一個國際掮客的角色。

趙源心裏感慨陣陣,看來寧妮對當下中國的官場和商場已不再是個邊緣看客了,她已經悟出了官人和商家使用怎樣的握手技巧,才能把一宗甚至是幾宗互利的交易完成,並試着抓住眼前的機遇,把她對官商兩家的悟道,用於實踐操作中來。從這一點上說,這個加拿大女人,在生意上的悟性,遠比她在男女問題上的感覺要高,否則的話,那場胎兒鬧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憑心而論,寧妮今天推銷的這種高科技電子產品,趙源前年陪同吳孚去德國考察時,聽一家跨國投資公司介紹過這種產品,明白企業要是都配備上這種先進的高科技產品,尤其是像能源局這樣的企業,下屬單位遍佈全國各地,如果上馬一套可視會議傳輸控制系統,那就省事了,管理手段也上台階了,再開全局性會議時,局基地以外的與會人員,就不必辛辛苦苦往上江跑了,守在一個大屏幕前就能把主會場的氣勢和會議精神看在眼裏,裝進腦子裏,時效性強不說,光是差旅費這一塊,就能節省出一大筆來。

趙源來到能源局后,在一次能源科技進步專題會議上動過辦公現代化的腦子,怎奈自己是書記,不管這一路事,亂插手不合適。再從錢上說,往現代化自動辦公上投幾千萬,這對能源局來說,雖不是件傷筋動骨的事,可要是動用外匯,能源局就沒有多少自主權了,得到部里去申請,到時出東門進西門,手續就夠你跑一陣子,在這一點上,能源局確實沒法與民營企業相比。

寧妮一笑說,美元不是關鍵問題,關鍵問題是你們國家企業領導人的觀念陳舊,這裏不開竅,趙書記——說到這,用手指頭點着太陽穴,兩個肩頭往上聳了一下,內力製造出來的慣性,引發了她胸前一片顫動。

等我有了美元,我首先考慮買你推銷的產品。趙源攤開兩手說。

鮑克勤使用英語插話,能源局,威加斯公司,友好合作!把兩個大拇指輕輕對接到一起,藍眼球嘰里咕嚕地轉着。

另一個中年美國男人,趁機也用流利的英語,把合作的實惠內容說到了桌面上,趙先生,我們可以邀請您太太,去美國訪問,紐約、華盛頓、芝加哥、三藩市,都可以去的。

趙源噘著嘴,笑而不語,意識到經濟全球化時代,不管是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經銷商們原始意味濃郁的營銷手段,諸如拉攏腐蝕,行賄受賄,美女纏身等看來是大同小異,版本接近,很難說誰的特色鮮明。

寧妮沖趙源擠一下眼睛,趙,到時你的傭金,他們支付美元。

那個一直沒開口的胖女人,這時舉起酒杯,用生硬的漢語說,合作,乾杯!

趙源舉起酒杯道,來日方長,乾杯!

酒桌上的推銷話題擱淺以後,為了刺激一下都不大興奮的神經,他們離開了木桌,去那邊玩沙狐球。

趙源在九點二十分左右,獨自從龍人會館走出來,揮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5

淺灰色鐵皮防盜門,在短促而輕微的咿呀聲中合攏。

趙源顧不上換拖鞋,就一把將穿着荷葉綠色浴衣,散著頭髮,目光含情,性感氣息逼人的金宜攬進懷裏。

金宜用柔軟的舌尖,把他那條貪婪的舌頭頂回他酒氣熏人的口腔,一隻手在他飽滿的屁股上捏著,說,威士忌,好難聞,今晚在寧妮面前,你沒怯場吧?

差一點。趙源的嘴,往前一拱,還惦著把舌頭插進她嘴裏。

好了,別鬧了,趕快換鞋,正給你泡我下午才配製出來的保健茶。金宜閃開他的嘴說,要說也是,你剛三十幾歲,就操起了十幾萬人的心,你這身體狀況跑得了亞健康才怪呢?

趙源鬆開手,扳住她的肩頭,盯着她眼睛問,怎麼就斷定,我今晚准來?

那你又有什麼理由不來呢?唔,要是那樣的話,你倒是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被寧妮小姐,拿下了,把過去那一場假戲里的內容,真幹了。金宜用一根手指在他濕潤的唇上沾了一下。

趙源兩眼使勁瞪着,一臉笑很怪異。趙源換鞋時,就感覺周圍除了有金宜的身體氣息,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味道。他吸了幾下鼻子,認為自己對這種味道並不陌生,可一時又說不準確,就懷疑地看了一眼剛剛脫下來的皮鞋,意識到那個氣味並不是從自己鞋子裏出來的。

金宜把趙源的西服掛到衣架上,趙源則一扭身,躺到沙發上,哼哼嘰嘰說,金大夫,能不能先給咱,捏幾個,渾身發酸呀。

金宜走過來,坐到沙發邊上說,我說趙書記,你還沒交公糧呢,怎麼就疲軟成了這樣?

趙源閉上眼睛說,液體公糧是沒交,可是這精神公糧,已經交出去了。金大夫,今天能不能也讓咱享受一下你的五十三式保健按摩呀?

從第一次走進金宜家到現在,趙源還沒有享受過金宜的五十三式保健按摩。上一次來,趙源有心讓她露一手,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覺得金宜不主動獻藝,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不便的說法?

趙源此時要求享受五十三式保健按摩,跟他今晚的酒量有關係,他現在被威士忌搞得挺興奮。而剛才在龍人會館里,他還不是這樣呢,看來這洋酒,確實是在後勁上拿人。

金宜慢條斯理地說,我的五十三式,必須先葯浴,才能做,懂不,小夥子?

趙源睜開眼睛,一臉失望地說,原來如此——

金宜站起來,抓住他的一條胳膊,拽著說,起來吧,趙書記,小女子今晚有別樣愛心奉獻。

慾望受到打擊的趙源,情緒有所下降,可經金宜這一番調情,身上的血又快速涌動起來,夾在兩條腿中間的那個物件,也隨之在暗處施展威風。

金宜拉着身子彎曲的趙源,一臉故弄玄虛,把他拉到衛生間門口,推開了那扇緊關的磨砂玻璃門。

一股中草藥的澀香味,伴着熱氣翻騰著撲過來,把趙源的嗅覺神經衝擊得都有點招架不住了。他打了一個噴嚏,心說怪不得剛才在門口,聞到了一股熟悉但又說不出來的味道呢,原來是水泡中草藥散發出來的特殊氣味。

他扶住門框,盯着長條浴盆,猜想幾十種中草藥的藥性,想必這會兒已經入水了,不然眼下這多半池浴水不會呈現出現如此的銹紅色。他回過頭,望着兩眼裏迷霧重重的金宜,再次把她攬進懷裏,讓她那兩個已經沒有能力再像少女那樣堅挺的乳房,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下巴頦使勁抵住她的后脖梗。

她把胳膊繞到前面,解開他的褲帶,丈藍色西褲刷一下就退到了他腳面上。

趙源入池。他這是第一次泡中草藥浴,心情又激動又惶惑,因為眼前總有一條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動。他明白這個影子是誰的,儘管此時此刻他不情願承認,可他還是在心裏叫出了吳孚的名字。

為了從心慌的感覺里逃出來,趙源找了工作上一個話題跟金宜聊起來。

趙源問,不知你們醫院裏的人,對這次買斷工齡都有什麼看法?

金宜把茶杯放到浴盆邊上,攏了一下眼前的頭髮道,反映平淡。醫院這種地方,人們的心態,歷來比其他單位的人平穩,能源局再怎麼着,也得有人生病,有人住院,現在吃專業飯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心態,不談錢,誰身上都沒勁。

趙源翹著腿說,也是,從匯總報表上看,你們醫院只有六個人想買斷。

聽說,買斷的人超額了,局裏正為此犯愁呢?金宜問。

你聽誰說的?趙源挺當回事地扭過頭,看着金宜。

如今你們官場上,還有保密的事嗎?金宜說,笑了一下。

趙源嘆口氣說,擔子,壓到我身上了,一想這事我就愁,怎麼去北京說呢?

金宜說,那你不會先給老爺子打個電話,通通氣什麼的?

一開始,金宜在趙源面前稱呼吳孚老爺子,趙源聽着彆扭,後來慢慢就聽習慣了,偶爾也跟着叫老爺子。

對啊。趙源猛地坐起來,把一池子水弄得嘩嘩啦啦,我幹嘛非得跑到北京去呢?先聽一聽老爺子怎麼說,然後再說嘛。

他抓過金宜的手,捏著說,看來常在領導身邊,是能學到真東西。

金宜突然抽出手,板着臉說,你什麼意思嗎?我怎麼聽着那個勁呢?趙書記,你不會把我這麼一個弱女子,當成你的官場資源來開發吧?要是那樣的話,你可就傷了我的心。

趙源並沒有意識到剛才說的話有什麼所指,無非就是話到嘴邊,隨便往外一送的事,哪曾想金宜會因此不高興,這讓他臉上有些難堪。他在心裏問自己,她對自己那句並不複雜的話,怎麼就如此敏感呢?

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兩個人粗細不均的喘息聲,真切地交錯在空氣里。

他心裏一顫,禁不住在他們並沒走出多遠的情路上東張西望,漸漸感覺到與她膩在一起的那些夜晚,彼此間表現出來的不是激情,就是溫存,雙方都拿出最光潔,最多情,最體貼的一面融入到對方的渴望里,似乎沒有時間去面對現實,面對讓人頭疼的具體問題,就更不可能在銷魂的纏綿中,提醒對方去考慮今天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給明天的生活造成什麼收拾不清的局面,就那麼今朝有酒今朝醉,縱容人生偷機,超越理智防線,盡情掠奪婚姻法禁止的人生情樂!尤其是自己,為了迴避一些終歸要面對的事實,還把在她身上找到的美妙感覺,假模假式引入到官場上去,為自己的越軌行為找轍。享受婚外情,卻不願面對婚外情這個事實,用懦弱的虛偽,包裝潛在著危機的真實。

怎麼,生我氣了?她歪著頭問。

哦,是太舒服了。他應答,張開嘴,試圖展示了一下舒服的感覺。

她俯下身子,臉貼到他臉上,右手伸進浴盆,手掌做了一個小勺,舀起一捧藥水,舉到他頭頂上,然後讓藥水從指縫裏細線一樣往下滴落。

他被她的這個慢動作,刺激得一動不動,露出水面的皮膚,眨眼間就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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