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陶園鎮,離縣城一百多里地。四圍的高山,似粗糙的搖籃,裝着陶園。一條小河,呈S形,蠻橫地從鎮上劃過。S上半環是學校,下半環是集鎮。河流由北向南,順着山谷流到山外。沿着河谷,一條普通公路艱難延伸到鎮上。這是小鎮與外界聯繫的唯一動脈。八十年代初,每天只有一趟班車往返。如有人要進縣城,得提前幾天買票。鎮上的人,八成沒走出過大山。

曹霞七歲就進過縣城了。她爸爸是鎮上唯一一所小學校長。難得一次上縣城開會,就帶了曹霞。進城見過世面的曹霞,是不一樣。她知道縣城門口有一條長江,江里有大輪船,嘟嘟一叫,就會開向遠方的大城市。縣城裏的冰棍最好吃。其實,她爸爸也只給她買過冰棍。

七歲的曹霞,已長成美人坯子了。加上小嘴叭叭,能說會道,在東宮小學已是小有名氣了。

鎮上難得放一回電影,是《天仙配》。孩子們看后,老爭七仙女和曹霞誰漂亮的問題,居然有半數的孩子,認為曹霞漂亮。一個高年級男生,把曹霞改成朝霞,在學校一下悄悄傳開了。從此,沒人叫她曹霞了。連老師也叫朝霞。聽別人這麼叫,曹霞高高興興地答應着,她很喜歡這個名字。

東宮小學的左側,不到一里地,是鎮上唯一的中學,叫陶園中學。學校很簡陋,只有一排平房做教室。簡易的操場,長滿野草。

朝霞小學畢業了,進入陶園中學讀初中。堂堂一個陶園中學,僅三個教學班。初中三個年級,各一個班。能考進陶園中學讀書,鎮上的人認為,是祖宗積德,那是很榮耀的。

朝霞的初中三年,跟小學一樣,同樣是在同學的羨慕,老師的讚美中度過的。初中畢業了,這屆僅朝霞一人考進了縣重點中學。

朝霞還有個姐姐和弟弟,可是,都不及朝霞那樣聰慧,沒她那樣討人喜歡。她爸爸很滿意這個女兒,他把一切美好的願望,都寄托在朝霞身上了。他好象已經看到了一線曙光。

朝霞考上重點中學的消息傳來那天,她爸爸在鎮上最體面的餐館,大宴賓客。其實,也就是請了朝霞的三位老師和東宮小學的全體教師。朝霞的三位老師可是全才,語文政治一個人,數理化一個人,音體美一個人。可以說,到場的人,就是陶園鎮的文化精英。這麼排場、體面的宴會,在陶園還是第一次。以至不懂內情的陶園人,到處誤傳:曹校長的女兒考上大學了。這樣以來,朝霞的美名就傳遍了陶園。

陶園中學應運時代的要求,也開始招高中了。朝霞去縣城讀高一的時候,學校也招收了一個高中班。這班上大多是朝霞的初三同學。學生是招起來了,可老師的問題就嚴重了。陳校長運作了一個暑假,請回來了一位高才生,擔任高一的數理化。為什麼是請回來呢?因為,這高才生本來就是陶園人。他叫陶自力。改曹霞為朝霞的人,就是他。他比朝霞高三屆,在陶園中學讀完初三后,順利地考上了縣師範學校。他爸爸是陶園鄉的黨委書記,本想走後門讓他留在城裏的。經陳校長苦口婆心一勸,陶書記心一軟,就答應讓兒子回來了。

陶園中學能不能辦高中,就看陶自力的了。因為,人們已經熟悉這樣的順口溜,:「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陳校長堅信自己是伯樂,陶自力應該是一匹千里馬。

就這樣,當朝霞去縣城讀高中的時候,陶自力來到了陶園中學。

陶自力生活在一個特別的家庭。他爸爸是鎮上的能人,為陶園的陶氏家族撐起了門面。那年代的黨委書記,哪有不吃香的。走街竄巷,一路吃香的喝辣的。男人見了,躬著背叫陶書記。女人見了,甜蜜蜜的一聲「陶書記」,叫得人骨頭都酥了。

一位叫得最甜的黃花閨女,自然被陶書記帶進了黨委大院。從此以後,陶書記就沒有回過家了。陶自力的媽媽,是個裁縫,手靈巧得很,可就是不善言談。陶自力十歲時,就開始過着這種不明不白的日子。他也象媽媽一樣,不喜說笑,時常一個人獃著,既不看書,也不寫字,手在桌子上不停地畫。現在的陶自力,個高一米七五,就是左肩比右肩高,這可能與當時的不良習慣有關吧。陶書記卻很掛記這個兒子,不光是往家裏拿錢,還很是擔心兒子的前程。在這方面沒少動腦筋。陶書記除了貪女人這一杯外,其他的,還真沒說的。在陶自力心裏,還是有這個爸爸的,只是從不叫他。

陶自力從小學、初中、師範一路讀上來,偏就愛數理化。現在,他擔任高中的數理化,就怕是茶壺裏的湯圓,有貨倒不出。

開學了,第一天的課上下來,對陶自力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沒想到,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往講台一站,思路清晰,表述清楚,再加上他的樸實和自然,學生很是歡喜他。看來,這點很象他的爸爸,沉着,冷靜,能幹正經事。由此,陳校長心裏的石頭,也落地了。

這樣一所中學的發展,至少是提前發展,就跟這樣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小夥子密切相關,讓鎮上的孩子,有了過年一樣的盼頭。

朝霞憑成績進了高一年級的重點班。上第一節課就是英語。班上的大多數同學,都是城裏的,初中都學過英語。老師自然以他們的基礎為準,一開學就學高一的教材。這節課,朝霞雲來霧去的,第一次為學習急得哭了。

朝霞生來有一股倔勁,這是爸爸教給她的自信。哭過之後,有了自己的打算。她來上學時,爸爸把一學期的生活費都給她了,讓她自己合理安排。她拿出一個月的生活費,去買了一個微型收錄機。這也是她的同桌出的主意。於是,一有空,就收聽電台上的英語講座。從此以後,女生院,那個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美麗女孩,就是朝霞。

第一學期完,朝霞學完了一至三冊的初中英語,可以勉強聽懂老師的課了。第二學期,她就可以輕鬆自如地上英語課了。在高二上半學期,她已經是班上的英語尖子生了。老師常請她上講台教同學們讀單詞和課文。朝霞的聲音清脆,甜美,吐詞清楚,她原本就是一塊天生的學語言的料。

有一節課,英語老師因故沒來,朝霞因為充分預習過了課文,居然大膽地往講台上一立,有板有眼地給同學們講起課來。那個時代的學生,沒有一個人笑話,有的只是羨慕和敬佩

朝霞覺得手中的教材已經吃不飽了,她象一個飢餓的孩子,四處去覓食。凡是她看得懂的英語書,她都捧在手上讀。在高二的最後一學期,她已經學完了高中教材。她的其他各科,也遙遙領先。看來,考大學對她已不是神話了。可是,人的命運有誰說得准呢?就有人說,聰明漂亮的女孩子,命運是多劫難的。

高中最後一個暑假,為了迎接來年的高考,英語老師義務為同學們補課。朝霞認為自己沒有必要了,就早早地回到家裏。

現在,朝霞倒覺得可以輕鬆一下了。她想起了初中最要好的同學舒欣。舒欣也是鎮上的人,在陶園中學讀高二。朝霞在學校找到了舒欣,她倆一見面,象兩隻喜鵲,嘰嘰咋咋,歡喜得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高興一陣后,舒欣才知道問朝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朝霞說:「別問了,說說你們。」

這時,朝霞的其他同學,都聞訊而來,把朝霞圍了個密不透風。只看見朝霞高出他們半個頭,一張白皙的臉,似一朵盛開的白蓮。

朝霞一問到他們的成績,個個都低下了頭。他們最擔心的是英語。學校沒有英語老師,而明年英語要以滿分記入總成績。朝霞一看同學們焦慮的臉,心也揪成一團。

朝霞本想找這群老夥計好好樂樂,這樣一來,已提不起半點興緻了。

朝霞回到家裏的第一個晚上,很晚才睡着。她在為初中的那幫同學着急。她聽說他們的數理化還可以。那個陶自力教得不比城裏的老師差。可他們缺了一門課程,升學的希望何在?

第二天吃午飯時,爸爸告訴朝霞,因為身體的原因,決定退休。家裏可以讓一個子女接班,鎮上的小學、中學可以任意選。可現在家裏沒有合適的人選。姐姐有工作了,弟弟今年考上了技校。但爸爸是絕對不會讓她去接班的,因為,爸爸替她設計好了更好的未來。

爸爸的消息,讓朝霞忘了扒飯。接班?陶園中學不是嚴重缺英語老師嗎?去陶園中學教英語,有可能救活那幫可憐的同學。

想到這裏,她擱下碗筷,拽著爸爸的手臂,很嚴肅地說:「爸爸,我要去陶園中學教書。」爸爸看了看女兒,感覺不象開玩笑。

「你說說理由。」爸爸也擱下了碗筷。

朝霞陳述了三點理由,「第一,早點工作,早點掙錢,可以讓爸爸早點放心。第二,陶園中學正是危難之時,能為之解危救難,功德無量。第三,自己還可以邊工作邊學習,同樣可以圓大學夢,只不過推遲而已。」

朝霞的爸爸是個講民主的人。一輩子飽讀經書,對教育有自己信奉的理論,更有豐富的經驗積累。他骨子裏倒希望有個子女能繼承他的事業。他思考良久,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長長吐了一口氣,重重地說:「你長大了,你自己決定吧。」

朝霞是一個不會掩藏情感的女孩。她跳起來,在爸爸那皺巴巴的臉上,親了一口,飛身跑出去了。

陶園中學是第一次面臨來年的高考,所以,得拚死一搏。朝霞的到來,給學校及時注入了一劑強性針。

十七歲的朝霞,已知道怎樣去展示自己的美了。她特別喜歡日本的當紅明星――三口百惠。平時,她總愛穿幸子服。她一穿上幸子服,同學們都說她很像三口百惠。又有人給她改名了,叫朝霞百惠。說實在的,她的五官,長得真像三口百惠。三口百惠還有兩顆齙牙,而朝霞卻是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三口百惠的劇照,很少看到她笑,也許是因為她有齙牙的緣故。可朝霞愛笑。她的無邪的笑容,讓你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朝霞第一天上課,特別注意了把自己裝扮得成熟一點。她就怕同學們覺得,她不像個老師。她喜歡翠綠色。今天,她脫下了喜歡的幸子服,穿一件翠綠短袖,左胸銹一朵白色的菊花,還有枝枝蔓蔓的裝點,恰到好處。大翻領子,把那張俏麗的臉,襯托得白玉一樣的透亮、潤澤。下配白色的大喇叭褲,站在地上,是看不見她的腳尖的。她還特地剪了個髮型――「包包菜」。這種髮型,適合任何年齡段。

朝霞一走進教室,不用說,掌聲雷動。朝霞雖然是見過世面的,但畢竟是第一次上講台,而且,下面坐的有一半是她的同學,心裏咚咚直跳。但一看同學們那急切的眼神,朝霞很快平靜下來了。

於是,在這樣的教室,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一群特殊的學生面前,朝霞翻開了她教育生涯的扉頁。同學成了同學的老師,這可不是在編故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就是中國這樣一個落後的國家,在八十年代的教育怪事。

下課了,有幾個同學還在跟朝霞學單詞發音。初學外語,舌頭難免有點僵硬,發出的音是很好笑的。朝霞忍住笑,認真糾正。

這時,陶自力走過來了。他難得露出一張笑臉,「好了,讓曹老師去喝口水。」

學生們看看曹老師,又看看陶老師,詭秘地一笑,散開了。

走進簡易的辦公室,陶自力遞過來一杯水,象是早就預備好了。朝霞正渴,接過來,一飲而盡。她抬頭看陶自力,他也正看着自己。陶自力的神色不大自然,象是在接受考官的審視,滿臉通紅,嘴角抽動了兩下,似要說什麼,可又沒有開口。

還是朝霞爽快,「你就是陶老師吧,我們同是一個地方的人,很遺憾,我卻不認識你。」

陶自力眼睛看着別處說道:「我可是很早就熟知你了。」

接下來是沉默。

上課鈴響了,朝霞抱着講義,咯噔咯噔,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陶園中學有英語老師了,這應該載入史冊。全校三個初中班,三個高中班,一共三十節英語課。不過,她只需寫一個教案,因為,全校的起步是一樣的,內容自然是一樣的了。這也是一件怪事了。你得明白,這是在八十年代偏僻的山村,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如果是現在,朝霞可正好撈錢了,每個月多上課的補貼,比工資高。可那時,人就這麼犯傻,不知道撈錢,只知道傻干。要說,這才叫無私奉獻。

朝霞上完正課,還急猴猴地要搶佔早晚自習。也就是說,從早到晚,她都泡在教室里。她的工作重心是在高三。其實,就是佔了陶自力的輔導時間。陶自力是不會和她計較的,無論從哪個角度想,他都得讓步。

朝霞在教室里上課,陶自力就在外面偷聽。他聽不懂英語,只想聽聽朝霞的聲音。小學時候,給朝霞改名,那是他醞釀了好久的事。那時,對朝霞,有一種莫名的欲求,究竟是什麼,他也弄不清楚。現在,那種欲求似乎清晰起來。朝霞,就是他心中最美麗的一片雲彩。他希望,這片雲彩,永遠漂浮在他的心海,永遠升掛在他的天空。他很感謝陳校長,如果沒有陳校長請他回來,他哪有機會聽這樣的滋肝潤肺的天籟之音?

晚自習下了,朝霞回家需走一條幽黑的小路。陶自力說也要回家,提出和她一起走。朝霞當然高興。朝霞走在前面,陶自力拿着手電筒緊跟在後。小路是順着河堤延伸的,夜晚,須小心才是,一不留神,就會下河洗澡。朝霞腳穿高跟鞋,腰身一紐一擺,婀娜飄逸,在陶自力看來,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舞姿。但他又怕朝霞摔跟斗,他才不喜歡殘缺美呢。維納斯沒有了手臂,那就不美了,幹嗎還說是最美呢?這是人類在欺騙自己。他真想伸出一隻手去護著朝霞的腰。但是,他沒那個色膽。朝霞走在前面,機關槍似的述說課堂上的趣事,陶自力只是嘿嘿地笑。他一直只重複一句話,「小心點!」

朝霞到家了。陶自力覺得這段路,是世上最短的路。

陶自力還得回學校去,他根本就沒有住在家裏。進陶園中學以來,他一直住在學校簡陋的宿舍里。只是星期天回去看看媽媽。

這條路雖然是短,但重複的次數多了,就是一條幽長的路了。

每天晚上,同一個時間,同樣的人,同樣的話題,陶自力也只講同一句話,「小心點。」不同的是,朝霞衣服的顏色變了,款式變了。就在這樣無數個朦朧又清晰的夜晚,朝霞為陶自力展示的是繽紛的世界,是浪漫而又回味無窮的體驗。陶自力只有在這個時候,離朝霞最近。他甚至可以聽到朝霞的呼吸,那是芊芊女子的呼吸,均勻,和緩。還有她體內溢出了香味,獨特。獨特得讓他想入非非。陶自力的心裏,溢滿了幸福。他不求佔有,只求伴隨。近來,老師們見他笑容多了,都意味深長地問他,「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只是開心地一笑。

可朝霞只把這一切,看成是順理成章,沒什麼特別。她僅以為是和陶自力同路而已。

朝霞的爸爸退下來了,但還是沒有完全離崗,仍留在學校做調研。新上任的校長,姓毛,是本校的原教導主任,跟隨曹校長多年.。他的提升,當然是老校長的力薦。他一上任,燒的第一把火,就是優化教師隊伍。他還真有兩刷子,居然向教育局要來了兩位應屆師範畢業生。一個叫李權升,一個叫王自富。

兩位老師,一來就擔任六年級課程,明顯是挑大樑。

剛開學幾個星期,曹校長時不時地聽他倆上課,聽完之後,兩人自然要請曹校長提寶貴意見。一次,兩人跟隨到曹校長家裏來。曹校長對人一慣平和,就和他倆推心置腹地談開了。自然就談到自己的教育理念。他一貫主張愛心教育。他說,唯有愛心,才能打開教育的僵局;唯有愛心,才能推動教育;也唯有愛心,才能使中國的教育在國際上產生一定影響;唯有愛心,作為老師,也才能在繁瑣的工作中,體會到快樂。

他們的談話,一直延續到吃晚飯。朝霞正好回來了。朝霞一進門,看見家裏有客人,就隨口問候了一聲,連人是男是女,都沒看清,就鑽進廚房,大聲叫餓。朝霞的媽媽也是一位退休教師,飯菜做得是一流的香。朝霞跌跌撞撞地幫媽媽把菜端上來,擺滿了一桌子。李老師、王老師趕快起身要走,曹校長執意留他們一起吃。朝霞也隨聲說了一句,「別客氣嘛。」倆人就不好再推辭了。

這頓飯,對朝霞來說,沒什麼兩樣。她照常狼吞虎咽。兩個小夥子,看得有些不解,這麼苗條、貌美的姑娘,怎麼是這個吃象?曹校長在一旁會心地笑了。他最了解自己的女兒。女兒實在是太累、太餓了。唯有在家裏吃飯的時候,女兒才象個十七歲的孩子。

這頓飯,李老師和王老師吃得很不自在。他們剛到學校,就聽說曹校長有個女兒,在陶園中學教書,人長得十分漂亮。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今天看到的,是一個自然、真實,當然更是美麗的朝霞。他們倆個是從縣城裏來,多少也見識了幾個美女。可在他們的記憶中,卻沒有能象朝霞這樣美得讓人心服口服的。如果要用詞語來形容他們眼中的朝霞,任何詞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從此以後,李老師和王老師,就多了一件心事――思念。

王自富和李全升是同班同學,平時的關係沒說的。兩人一起從縣城分到陶園,都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但是,自從在朝霞家吃了那頓晚飯後,兩人都覺察到了對方的微妙的變化。一起談論的時候少了,就是談到一個話題,也不象以前那樣坦誠,彼此總有些遮掩。最關鍵的是,他們都很關注朝霞的行蹤。只要朝霞在家,他倆總會出現在她家門口。王自富天生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一見了朝霞,總有講不完的奇聞怪事。而李全升一句也插不上。他也不是隨便認輸的人。他記得媽媽說過一句話:「男孩子找媳婦,只要仗母娘喜歡,就有希望了。」於是,他另闢蹊徑,有事沒事,圍着朝霞的媽媽轉。她媽媽姓楊,於是,他就楊阿姨楊阿姨的叫開了。

王自富正對朝霞吹得天花亂墜的時候,朝霞的媽媽提着一大桶衣服,從屋裏走出來,準備下河去洗。站在旁邊的李全升快步上前,一手搶過桶,說:「楊阿姨,我幫你。」不容楊阿姨推辭,李全升已經提着桶跑遠了。

從此以後,只要楊阿姨有什麼重活要干,譬如買米、打油什麼的,李全升總是固執地攬過來。有時,連朝霞的媽媽都不好意思。看着李全升一副好身體,還有麻利的手腳,朝霞的媽媽真還有點喜歡他了。她覺得像李全升這樣的,要知識有知識,要身體有身體,基本具備了佳婿的條件了。

王自富見李全升忙碌的身影,常出現在朝霞家裏,他也加緊了對朝霞的攻勢。他不但嘴上生煙,而且筆下也生花。他隔三叉五的,總要為朝霞創作幾首小詩,親自交到朝霞的手中。可這些詩,朝霞卻讀不出一點詩意來,她反而覺得好笑。特別是那首《致朝霞》,讓她忍俊不禁。很明顯,那是模仿有個詩人的詩寫的。朝霞讀了一遍,還能記得其中的一句:「我如果愛你/決不做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只是得到你的同情和憐憫/我如果愛你/我要做那高枝上的黃鸝/為你唱出動聽的歌謠。」

朝霞讀完詩,找不到一點感覺。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缺少欣賞能力。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天,朝霞想好好輕鬆一下。她還不習慣把弦綳得太緊。緊緊張張地上一周課,她真的覺得好累。她沒別的要求,只想好好睡個懶覺。平時,早上天不亮,就要往學校趕,風風火火的,就是一整天,連午睡都沒有。

快九點了,朝霞還在蒙頭大睡。媽媽擔心她餓了,做好了早餐,叫了她幾次。朝霞很不情願地起來了,蹲在大門口漱口。

王自富很快冒了出來,好象早等在一旁似的。他無聲無息地站在朝霞的前面,默默地專註地看着朝霞。

朝霞洗完,站起身來,朝他笑一笑,轉身進屋裏了。王自富跟了進來,笑着向屋裏的人招呼,然後,很隨和地坐下了。

朝霞吃媽媽準備好的早餐,不去看王自富。王自富和朝霞的爸爸曹校長聊了起來。

朝霞要的輕鬆不是這樣的,她覺得王自富在,有些彆扭。正好,媽媽要下河洗衣服。朝霞搶過媽媽手中的大桶,高興地說:「媽媽,我去。」

「這麼多,你不行。」媽媽很不放心。

這時,該想到的人來了。是李全升。他總是來得很巧。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能顯示他的優勢。他從朝霞手中搶過桶,一聲不吭地下河去了。

朝霞沒趣地回到屋裏,見王自富和她爸爸聊得還投入,就又回到卧室,重新躺下。這個星期天沒勁。

「朝霞,來客人了。倒茶。」朝霞聽見爸爸在叫她。

朝霞走出來,爸爸指著坐在王自富身邊的人,介紹道:「這是鍾亮。我的學生。現在有出息了。快去倒茶來。」

朝霞遞過茶,順便看了那人,穿黑色的西裝,打着鮮紅的領帶。朝霞想笑。那人也沖着朝霞不轉眼地看。

「你怎麼這樣客氣,還拿東西。來玩就是了。」朝霞爸爸客氣地說。

朝霞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大堆東西,估計是鍾亮提來的。

「好久都該來看您了。可我一直很忙。」鍾亮亮開喉嚨說,生怕別人聽不見。

「你行呀,房子修得那麼漂亮。」曹校長看着鍾亮,很高興地說。

「房子是修好了。主要是這幾年開車好掙錢。這要謝謝您。」鍾亮的眼睛一直看着朝霞。

王自富這時候插不上話,他覺得該走了。他站起來告辭:「曹校長,你們慢慢聊。」朝霞沒事也跟了出來。王自富心裏一熱,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他似乎感覺到了朝霞的偏心。走出大門,王自富急着問:「我給你看的詩怎麼樣?」

「我讀不懂詩。」朝霞很隨意地答道。

「那都是我的心裏話。」王自富語氣沉重。

「我知道。我還不大懂這些,你就別費這個勁了。」朝霞認真地說完,轉身回到屋裏去了。

王自富有些掃興,剛才的那點高興勁,隨風散盡。但是,他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朝霞一走進屋裏,鍾亮的眼光像磁鐵一樣,粘着她。她什麼也沒說,回到自己的卧室。甚至是躲進卧室的。她覺得家裏,已經不清凈了。

吃晚飯的時候,她把自己的新打算給爸爸講了。

「我想住在學校去。家裏現在很煩人的」朝霞邊吃邊說。

爸爸知道女兒的意思,「也好。這樣你就可以安心上課了。」

媽媽卻很擔心朝霞,「行嗎?學校什麼都不方便。」

「沒事。只要清凈就行。」朝霞下定了決心。

星期一,下了早自習,朝霞找到陳校長,說明了自己的打算。陳校長一聽,臉上顯出為難的神情,想了一想,才說:「你別急,我來給你想辦法。房子倒是有一間,但不適合你住。」

「為什麼?我能的。」朝霞住校心情太急切了。

陳校長搖搖頭,說:「你等著。行不行,我中午給你回信。」

朝霞點頭答應了。

原來學校僅有一間空房,已經有兩年沒人住了。那間寢室,正好是教師寢室最邊上的那間,右側靠着圍牆。除了朝霞,學校的老師都知道,那間屋子,是死去的廖老師住過的。廖老師就死在屋裏,而且死得驚心動魄。他是為情所困,最後那個晚上,吸了整夜的煙,丟下滿地的煙頭,然後高聲叫着愛人的名字,嘴裏含着雷管,奮力地一拉,轟隆一聲巨響,血肉橫飛,沾滿了牆壁和天花板。

廖老師的死,給學校蒙上了一層陰影。那個年代,一個老師,為了女人而輕生,實在是不光彩。學校決定薄葬。

他的屍體,是幾個民工,收拾了一個上午,才裝進一隻草袋裏。就由他們順手抬到操場邊,在實驗地里,挖了坑,悄悄地埋下了。沒有墓碑,就連一個土堆都沒有。從此,那實驗地里的禾苗不長,草卻風長。

那間屋子,學校派人重新粉刷了幾次,可還是能隱隱看得出,牆壁上大塊小塊殷紅的血跡。在那以後,別說住人了,就連隔壁的老師都不敢一人住。

這房子的事情,實在是讓陳校長為難。但也不能拒絕朝霞這個救星的這點小小要求吧。陳校長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找到了陶自力。

陳校長走進陶自力的寢室,正好楊青老師也在。陳校長在屋裏轉了一圈,才開口說:「兩位都在,正好有件事情要同你們商量。朝霞老師要住進學校來,可是沒有合適的房子,我想請你們兩位想想辦法。」

楊青是個很爽直的人,正好也是朝霞初中的音體美老師。年齡比陶自力大兩歲。他笑着說:「這好辦,我和陶老師一起住吧。」

陶自力伸手撓撓頭髮,慢條斯里地說:「這不好吧。楊老師要談戀愛。」

楊青馬上跳起來,指著陶自力,笑着說:「你說的是你吧?我哪有呀?」

看來,兩人住一間屋子,是行不通的。陳校長只有執行第二個方案了。

「我們還有一間空房,難道永遠空着?你們都是唯物論者,誰敢去住?」陳校長的眼裏,儘是期待。

兩位年輕老師,你看我,我看你。這也真是很為難。

「我去住空房。」陶自力反而很高興地說道。他覺得,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他決定,為了朝霞,連鬼都不怕,朝霞說不定感動得一塌糊塗。

「不,我去。我在這裏呆的時間久些。而且廖老師在生時,我們關係不錯。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說不定還會保佑我找個媳婦。」楊青說完,還哈哈大笑起來。

「不,我去。」陶自力毫不讓步。

這下又給陳校長擺出新的難題了。先是怕沒有人住,這下又爭着住。這可怎麼辦?

陳校長在陶自力的桌子上,隨手拿了一樣小東西,在背後雙手搗來搗去,然後伸出來,神秘地說:「我們來玩個遊戲,你們兩猜,我的哪邊有。猜到有的就去住空房。」

陶自力猜中了。這也許是天意。

中午,陶自力就搬進去了。聽說陶自力要住進鬼屋,全校的老師都圍攏來了。有人提議,放掛鞭炮沖沖邪。陳校長高興地派人立馬買來了。噼噼啪啪,惹來了全校的學生,一個個邊跑邊叫:「陶老師結婚了。」

陶自力聽到學生這樣一喊,心裏真有些喜氣洋洋的感覺。老師們也高興地附和著,「陶自力結婚了。吃喜糖了。」

楊青也跟着起鬨:「陶自力,你真得去買喜糖呢。」

「好。」陶自力掏出一張十元大鈔,遞給楊青,「你去幫我操辦。」

楊青就在小買部,買回來一大包東西。正在散糖的時候,朝霞來了。楊青趕快給朝霞發了糖,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陶自力的喜糖。」

朝霞扒了一顆糖,塞進嘴裏,卻急着問:「新娘呢?」大夥一陣鬨笑。

陶自力看着朝霞喜形於色,心裏灌滿了蜜糖,美滋滋的。

陳校長從人群里叫出朝霞,高興地說:「你可以住到學校來了。房子是陶自力讓出來的。」

「陶自力?他不是住在家裏的嗎?」朝霞有些疑慮。

「是的。真是他。他一直住在學校的。」陳校長再次證實道。

「陶自力住進去的房子,已經有幾年沒有人住了。那屋裏死過人的」陳校長順便補充道。

「什麼?他怎麼敢去住?」朝霞滿腦的問題。

「你看陶老師真是不錯呀!」陳校長看着朝霞,意味深長地說。陳校長的內心,真想朝霞在陶園中學,找到一個栓馬樁,長此安家落戶。他的陶園需要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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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女老師的愛情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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