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舞台劇里的“黑無償”

第十一章 舞台劇里的“黑無償”

連着幾天的陰雨綿綿,終於迎來了柳橋中學每一年的文藝匯演,時間定在晚上八點。

在這之前,他們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的,我比他們好不到哪裏去,整個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一樣,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們永遠無法預知下一秒。

不過隨着這一天的到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也被忽略了。

是的,他們忽略了已知的過去,也忽略了未知的恐懼。

這一天,對於柳橋中學來說,是個比較隆重的日子,對於那些參加演出的學生的家長來說,也是如此。

這不,王玲的母親聽說自己的女兒這次要跳舞,拖着還沒完全康復的身體,吃完午飯就帶着王玲的弟弟冒雨趕來學校了,周鎮長更是一早就跑去市裏,買了一台手提攝象機,要把兒子演的舞台劇拍下來。

至於其他學生的父母,在這裏我就不一一說了。

雖然林羽如他們已經把舞台劇排得滾瓜爛熟,可是臨演出近在咫尺之際,依然是又緊張又興奮。

天空本來是在下着淅瀝瀝的小雨的,一到下午突然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時間飛快,不知不覺已經七點五十了。

所有演出的學生都在舞台後面候場,林羽如他們的節目排在第八個。

演出開始了。

首先是校長上台講了一堆的話,然後是學生會主席江濤的詩朗誦……

隨着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吶喊聲,很快就到了第六個節目,是高一(三)班的男聲獨唱,他唱的居然是那首孫楠的《拯救》。

眾所周知,孫楠是什麼嗓子?他的歌豈是人人都能唱的?更何況是《拯救》!

儘管他唱得實在不敢恭維,到後面的高音,他嗓子幾乎全扯破了,仍是贏得了耳鳴般的掌聲。

就在他滿懷激情的唱到第二段的時候,突然一片漆黑,音樂聲嘎然而止。

停電了!

又一片沸騰的尖叫聲、口哨聲,幾乎把電影院都震塌了。

可是外面卻燈火通明,惟獨電影院裏漆黑一片。

有人懷疑是不是保險絲燒了,趕緊找了電工來看,發現保險絲是好的,但外面確實沒停電,怎麼會突然斷電了呢?

找了半天,終於發現外面的電線被人剪斷了。

在斷電的那會兒,林羽如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那些混亂的尖叫聲彷彿離她是如此的遙遠,她只聽得見外面的雷鳴雨驟。

後台點了幾根白色的蠟燭,昏暗的燭光下,那些人彷彿都不是人了,而是一具具的幽靈在她眼前似有若無的晃動。

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郁。

她開始坐立難安了起來。

一隻手猛然拍在她的肩膀上,她禁不住跳了一下,轉過頭去,觸到一張笑盈盈的臉。

「你怎麼了?」周峰問。

「沒,沒事。」

「你有點兒魂不守舍,不舒服嗎?」

她突然一把抓住周峰的胳膊:「周峰,我……我怎麼有點害怕?」

「害怕?你不是很有信心嗎?」

「我說的不是演出。」

「那是什麼?」

「怎麼會突然停電了呢?」

「哦,不是停電,剛剛電工看了,是電線被人剪了,馬上就好了。」

林羽如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陡然放開了緊抓着周峰的手。

為什麼電線會被人剪了?

真的是被人剪了嗎?

沒一會兒,電線就被接好了,演出繼續,大家很快就把剛剛斷電的事拋在了腦後。

馬上就要到林羽如他們的節目時,林羽如突然久久的凝視着周峰,那眼神里包含着不安和留戀,她輕輕的問:「周峰,你會記得我嗎?」

周峰還沒來得及說話,《你怎麼捨得我難過》的音樂已經響了。

讓我們一起回到觀眾席上去。

當林羽如一出場,幾乎所有的人都被她震住了。她穿着一襲白色的長裙,拿着一根盲人棍,捧著一束鮮花。她的臉上化著淡淡的妝,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下來。

她安靜的站在舞台中間,象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子。

這是她第一次披散著長發,化著妝面對大家,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只有那優美而傷感的旋律在走着。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就連周峰的母親,拿攝象機的手也很明顯的抖了一下,她迅速的把鏡頭拉近了林羽如的臉……

這時候,周峰出場了,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裝,夾着公文包,看起來是那麼挺拔而帥氣。

周峰抬起手看了看錶,正準備走開的時候,他看見了林羽如,他走了過去,輕輕的拍了拍林羽如的肩膀,林羽如慌忙伸出五根手指,再換成一根手指,意思是五塊錢一朵花,周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百塊錢遞給了林羽如,林羽如摘下一朵花給周峰,林羽如很快摸出來了這是一百塊錢,她拿着錢,揮動着手尋找周峰,周峰把花放在鼻尖下聞着,深情的看了林羽如一眼,轉身從另一邊下場了。

接着,一男一女出場了,應該是一對正在吵架的戀人,女孩在前面生氣的跺腳,男孩在後面追着哄,男孩看到了林羽如,買了一朵花單膝跪地的送給了女孩,女孩笑了,挽著男孩的手,高高興興的走了。

兩個流氓叼著煙,拿着酒瓶,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一眼看見了林羽如,其中一個揮了揮手,見林羽如沒反應,他走到林羽如旁邊,伸出手在林羽如的眼前晃了晃,林羽如仍是沒反應,兩個流氓醒悟到她是個瞎子,於是便相對着大笑起來,抽了一口煙,把煙霧噴在她臉上,林羽如很自然的用手捂住嘴咳嗽,手裏的花已經被人搶走了,棍子也被扔到了地上,林羽如嚇壞了,慌忙去摸索她的花,他們把花拋來拋去,也把林羽如推來推去,其中一個一把抱住了林羽如,林羽如用力地推開了他,似乎咬了他一口,他一下就火了,一腳把林羽如踹倒在地,一頓亂踢。

周峰沖了出來,想跟他們理論,他們反手就給了周峰一個耳光,周峰也火了,跟他們打了起來,兩個流氓也許是喝了酒的原因,根本不是周峰的對手,沒兩下就被周峰打趴下了,連滾帶爬的往下跑,指著周峰,意思是讓他等著。

周峰扶起了林羽如,幫她把花跟棍子撿了起來。這時候,音樂突然變成了雷雨聲,跟外面的雷雨聲混合在了一起,不僅是林羽如打了個冷戰,台下的那些人也跟着打了個冷戰,他們完全被這個故事感染了。

林羽如抬頭看了看天,用手遮住頭,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嬌弱。周峰什麼也沒想,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遮在林羽如的頭頂上,林羽如驚慌的躲開了,周峰又追了上去,林羽如還是躲開了,她在矛盾,她在掙扎,她擺脫不了內心的自卑。周峰沒再追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終於,林羽如放下手裏的花跟棍子,慢慢的向周峰摸索過去,抓住了他的手。就這樣,他們相愛了。

隨着一首《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四個女孩穿着白色的長裙,端著蠟燭,從兩邊象仙子一樣跑上了舞台,她們全都飄散著黑色的長發,化著淡妝。

周峰攬著林羽如,在燭光下漫步,林羽如用手摸著周峰的臉,一遍又一遍,她憑着自己的手指,把周峰的樣子刻在了心裏。

正當他們沉醉在幸福當中的時候,兩個流氓又出來了,並且還多了個高陽,四個女孩一看氣氛不對,從兩邊奔跑了下去。高陽一上台,不由分說,走過去就給了周峰一拳,但是沒打兩下,他顯然也不是周峰的對手,情急之下,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在一段緊張的音樂跟打鬥中,那把匕首不知怎的,直直的插進了周峰的心臟,他們尖叫一聲,倉皇的跑下了場,周峰想去追,但因體力不支,雙腿一軟,跪了下去,他用手捂住傷口,慢慢的轉身看林羽如。

林羽如跪在地上,揮動着手臂,她在摸索周峰,可是沒摸到。音箱裏傳出林羽如驚慌失措的聲音:「你在哪裏?周峰?你跟我說話,發生了什麼事?你在哪裏?有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們的手剛剛碰到一起的時候,周峰倒了下去,一陣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跑了上來,她用手放在周峰的鼻尖下試探了一下他的氣息,搖了搖頭,拖着仍然在那裏呼喚周峰的林羽如下場了。

一陣又一陣的恐怖聲接踵而來,周峰緩緩的睜開眼睛,爬了起來,他異常寒冷的摸摸手臂,環顧著四周,他問:「我這是在哪裏?為什麼這麼冷啊?我在哪裏?」

幕後響起了一個充滿迴音的詭異聲音:「你這是在地獄!你已經死了!死了!」

「不!那羽如怎麼辦?她什麼都看不見,我答應過她要照顧她一輩子的,一生一世也不離開她的,我求你,你給我三分鐘的時間,讓我去見他最後一面,我求你!求求你了……」

「好吧,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我就給你最後三分鐘的時間,你快去快回,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恐怖聲消失了,隨着一首阿杜的《離別》,林羽如在滿世界的尋找周峰,她抓住一個一個路人,用手去摸他們的臉,路人都把她當神經病,把她推倒了一次又一次,如此幾番折騰,路人也已完全散盡,她圈住手臂,慢慢蹲下身子,眼淚順着她消瘦的臉頰凄然而落。

周峰跑上了台,當他看到林羽如的時候,他剋制不住的叫了聲:「羽如!」

林羽如怔住了,她不敢相信的凝神聽着,她懷疑是自己的幻覺。

周峰又輕喚了一遍,聲音哽咽著:「羽如!」

林羽如猛地站了起來,不確定、而又驚喜的顫聲問:「周峰?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周峰站得遠遠的看着她:「是,是我回來了。」

「你在哪?周峰?」林羽如一邊說,一邊四處摸索。

周峰不說話了,他慢慢的向林羽如走去,他剛想用手去觸碰林羽如,可是他又退縮了,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照顧這個女孩,他一步一步的後退著。

林羽如仍在那兒摸索著、輕喚著:「你在哪裏?周峰?告訴我,你在哪……」

周峰咬咬牙,轉身準備走。

林羽如驟然哭喊了一聲:「你在哪裏呀?周峰——!」

周峰再也控制不住了,猛然轉身,一把從後面抱住了林羽如。

與此同時,《人鬼情未了》的音樂響了起來——oh,mylove,mydarling.i'vehungered……

不知道是誰帶頭鼓了一下掌,頓時,全場掌聲如雷,有許多人都在跟着抹眼淚。

林羽如完全怔住了,她慢慢的轉過身子,用手指摸索周峰的臉,她的淚水不可控制的奔涌而出,緊接着,她圈住了周峰的腰,他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一會兒,周峰鬆開了她:「羽如,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能回來了。」

「那你帶我去好嗎?不管你去哪,我都跟你去,你說過的,這一輩子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

「那個地方你不能去。」

「我為什麼不能去?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呀?」

「因為……因為那裏是地獄啊!」

轟然一聲雷響震動了世界,出來了三個穿着黑白長風衣、披頭散髮的「鬼」,拖着鐵鏈,抓住了周峰。

他們還想做最後的掙扎,但是沒有用,周峰被三個「鬼」強行着拖了下去,他嘴裏還在嘶喊:「羽如!羽如……」

林羽如趴在地上,更是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周峰!周峰!周峰——!」

台下的那些師生和家長哪裏見過這般生離死別的真人表演,早已淚如雨下,有些女生甚至泣不成聲。

林羽如慢慢的掙扎了起來,她從地上摸到一把匕首,跪在地上,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匕首往腹部刺去。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周峰喊著林羽如的名字沖了上來,他剛準備按照劇情去擁抱林羽如的時候,他的眼睛停在林羽如的臉上不動了。

林羽如正冷冷的瞪視着他,臉上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怪異表情,她的眼神瞬間凝成了一塊冰,讓周峰冷到了骨髓。

這一刻,周峰完全不認識她了。

她慢慢站了起來,面向觀眾……

坐在台下的張洪亮看到這裏,他的心臟突然猛抽了一下。

張洪亮是初三(三)班的學生,我在前面說過,希望你記住他的名字,你記住了嗎?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台上的林羽如,這幅畫面,對於他來說,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恐懼。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想把眼睛從林羽如的身上移開,可是他做不到,林羽如的身上有一塊看不見的磁石,把他的眼睛死死的吸住了。

林羽如把手從腹部移開,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在她的腹部,有一團鮮紅的液體正在迅速的擴散……

她就那樣站着,象一具被風乾的屍體。

張洪亮感覺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林羽如的臉突然變得模糊不清,無法辨認。

張洪亮睜大了眼睛去看林羽如的臉……

剎時,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直直地射向了張洪亮!

周峰下了台好一會兒,他還處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中回不過神。

他想着林羽如的樣子,她當時完全變了一個人。

為什麼會這樣?排練了幾十次,結局不是這樣的。

他聽見旁邊有人在說話,好象是張海英她們的聲音。

「哇!林羽如演得太好了!把我都看哭了!」

「是啊,是啊,我也哭了,她不僅演得好,還演得象,最後她身上那些血是怎麼弄的?跟真的一樣……」

血?周峰驚跳了一下,他抬起頭四處看着,他這才想起來,舞台劇一演完,林羽如就不見了。

他拉住了王玲:「你看見林羽如了嗎?」

「沒有啊。」

「張海英,你看見林羽如了嗎?」

「沒。」

周峰又問了其他幾個人,都說沒看見。

周峰立刻感覺到一種不安,他突然懷疑林羽如身的那些血是真的!

他拿起外套剛準備離開,他聽見曹敏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剛剛演出的時候多了一個人?」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看着曹敏。

張海英問:「有嗎?多了誰?」

「多了一個鬼。」

周峰哆嗦了一下。

「切!胡說八道!」

曹敏說:「你們真的沒注意嗎?本來不是萬莉跟劉雪紅演黑白無常嗎?可是剛剛演出的時候,好象出去了三個鬼。」

曹敏的話音剛落,那個演白無常的女孩就叫了起來:「是真的!是真的!我跟萬莉一起出去的時候,後面還跟了一個人,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是誰呀?」

胡英一下子躲到了王玲的後面,怯怯的說:「不是真的吧?你們不要嚇我啊。」

「把人點一下,看看是不是誰在跟我們開玩笑?」

其他人聽曹敏這麼一說,都圍了過來,除了林羽如不在,剛剛好,並沒有多出一個人。

但他們誰也不確定,剛剛是不是出去了三個鬼。

正好一個女孩唱完歌下來,他們叫住了她:「你剛剛看了我們的舞台劇嗎?」

女孩忙不迭的點頭:「看了,看了,演得真好,我都哭得半死。」說完,她深深的看了周峰一眼。

「那你知道鬼出去的那一段嗎?」

「知道啊,就是那裏最感人了。」

「你有沒有看清楚,出去的是幾個鬼?」

女孩奇怪的看着他們:「三個啊,怎麼了?」

他們面面相覲,誰也不說話了。

周峰猛然間醒悟到了什麼,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去摸外套的口袋。

他摸到了一串鑰匙。

他顫抖著把它拿了出來。

他看到了張雲的照片,正在對着他詭異的笑着。

那笑容,象要滲出血來。

林羽如失蹤了。

從舞台劇一演完,她就不見了,就好象突然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

周峰當晚就去醫院找了,根本沒有,他幾乎問了所有的人,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林羽如的去向。

王利生說:「我勸你還是別想她了,我早跟你說過的,也許她本來就不是人,現在事情做完了,她就去她該去的地方了,她註定只是一個神話。」

「神話?」

「你不覺得她是神話嗎?我沒見過象她那樣的女孩,尤其是演完舞台劇,全校都轟動了,我一直相信她不是人。」

但是周峰相信,林羽如是人,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於是,他去找班主任,但他發現,班主任不正常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盡說些沒頭沒腦,周峰根本聽不懂的話,周峰放棄了,他知道班主任現在這個樣子,他是問不到林羽如的下落的,也許,班主任也不知道林羽如在哪裏。

林羽如就象一陣風,來得突然,也去得突然,再也沒有消息,留給周峰的,是一些事是而非的悵然。

周峰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窗外,天空很暗,外面的雨在慢慢加大,一陣風來,掀起了淺紫色的窗帘,帶進了一股寒意,也帶進了一屋子的寥落。

奇怪,在認識林羽如之前,他幾乎不知道什麼叫寥落,更不知道什麼叫寂寞,他很忙,忙着玩,忙着打架鬧事,忙着上網玩遊戲,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寂寞。

而現在,他整個人都是空的。

母親推門進來,摸摸他的額頭,柔聲的問:「小峰,你怎麼了?」

周峰搖搖頭,什麼也不想說,眼睛仍看着窗外。

母親凝神片刻,突然問:「那個女孩……她叫林羽如嗎?」

「嗯。」

「我怎麼以前從沒聽說過她?」

「她是轉學過來的。」

「從哪裏轉來的?」

「我不知道。」

母親看着他:「你是因為林羽如?」

周峰的心臟忽然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痛了一下。他到現在,仍然不明白自己對林羽如的感情,似乎並不是那種喜歡,但卻又象是喜歡到了極處。所以,他不知道該說是,還是該說不是,他自己也很迷糊。

他說:「媽,你那天拍了我們的演出吧?」

「拍了。」

「給我看一下。」

「好,我去拿。」

母親把攝象機拿給周峰就出去了。

母親拍得很清晰,尤其是林羽如剛出場的時候,給她的臉部拍了一個特寫,也許是拍得太近了,周峰覺得林羽如的臉有些扭曲,鏡頭在林羽如的臉上停了很久,然後往下移,停在了林羽如的胸部,因為林羽如當時捧了一束花,所以整屏幕都是花,鏡頭往左邊移了一下,拉得更近,變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在拍些什麼,很久才把鏡頭拉開,等看清整個舞台時,已經演到他跟流氓打架那一段。

也難怪,攝象機是那天剛買的,也許是母親操作還不熟悉。

周峰完整的看了一遍,他心裏的那種落寞,就更加濃郁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關掉攝象機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曹敏當時說多了一個人的事,他又重新看了一遍。

當看到「鬼」出場,他屏住了呼吸,他發現真的是有三個「鬼」,其中一個穿着黑色的長風衣,披散著長發的「鬼」特別顯眼,比其他兩個高出了一個頭。

周峰按了一下暫停鍵,仔細的看着,因為距離太遠,而且她把頭髮梳到了前面,所以看不到她的臉。

看着看着,周峰突然覺得她的樣子很怪,她在風衣里的身體,看起來很魁梧。

在這之前,周峰一直以為,那天多出了一個「鬼」,肯定是張雲在作怪。

但現在,周峰的腦子裏迅速的閃出一個答案。

她不是張雲!「她」是一個男人!

周峰把攝象機放在床頭,兩隻手枕着後腦勺。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現在沒有心思去關心那天突然多出來的一個男人是誰,他只想知道林羽如在哪裏。

他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這樣不見了?

他想着林羽如那天臨上台之前跟他說的那句話——周峰,你會記得我嗎?

現在想想,她的話里似乎是帶着告別的。

可是,為什麼呢?她為什麼要走?既然註定要走,為什麼當初又要來?

耳邊響起王利生的話——也許她本來就不是人,現在事情做完了,她就去她該去的地方了。

曾幾何時,林羽如也曾在月光下對他說——當風箏斷線了以後,它就會飛到天上去,或者掉到海里,它終究是要去它該去的地方的。

周峰從床上跳了起來,光着腳站在窗戶邊,他抬頭仰望着雨夜的蒼穹,那裏一片漆黑。

風箏?海?

然後,他奔進母親的屋裏,大聲的叫着:「媽!媽!」

母親正站在床邊發獃,顯然被周峰的樣子嚇了一跳,一串東西從她手中悄然滑落。

周峰撿起來看,那是一條用紅線串起的項鏈,周峰只隱約看到了好象是半個月亮的形狀,就被母親拿走了:「怎麼了?小峰?」

「媽,你知道風箏嗎?」

「什麼風箏?」母親一臉茫然的看着他。

周峰急切的問:「如果風箏斷線了,會怎樣?」

「怎麼了啊你?」

「你先告訴我啊,媽!」

母親想了想,說:「如果有風的話,它會繼續飛,沒有的話,它就會掉在地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小峰?怎麼了?」

周峰的眼睛瞬間就濕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脆弱,他咬了咬牙,輕聲的說:「林羽如以前跟我說,她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她現在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她不見了?」

「是的,那天演出完她就不見了。」

母親的心痛了一下,她沉思了片刻,拉着周峰的手說:「小峰,你想過嗎?也許她在醫院呢?」

「我去過了,沒有。」

「市裏的呢?」

周峰的眼睛陡然一亮:「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說完,周峰轉身跑回了自己房間。

母親追出去:「你要去幹嘛?你不會現在去吧?沒車啊。」

周峰一邊穿襪子,一邊說:「我騎車去。」

「天!你瘋了嗎?外面還在下雨,天這麼黑!」

周峰已經穿好了鞋,拿着摩托車鑰匙就往外面跑。

「小峰!你別發神經!你回來!回來啊!小峰!」

周峰不耐煩的說:「哎呀!沒事的,沒事的。」

等母親追到樓下,周峰已經跨上了摩托車,啟動馬達,象閃電一樣穿越在雨夜的街頭。

周峰騎車到市裏是九點多,也許是老天動了惻隱之心,他剛離開家一會兒,雨就變小了,儘管如此,他還是被淋得不成樣子,他感覺全身都快失去知覺了。

到了市區以後,雨完全停了,可是他再也騎不動了,於是把車放在停車場,開始一間一間醫院的找,一直找到快一點,幾乎所有的大醫院都找遍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蹲在路邊點了一根煙,那種剛從家裏出來的喜悅,漸漸被孤獨吞噬殆盡,林羽如真的在醫院嗎?

他不知道,他完全失去了主意,也失去了信心。

他就那樣蹲在昏暗的路燈下,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感覺四周圍全是冷冷的風,直往他的骨髓里鑽。

許久,他深抽了一口氣,剛準備站起身繼續找下一間醫院的時候,他一眼看見從斜對面的超市走出來一個女孩,他頓時兩眼發直,險些暈厥。

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個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披散著長發的女孩不是張雲又是誰?

她是人還是鬼?

有那麼一刻,周峰以為是自己出現的幻覺,他死死的盯着張雲,一動也不敢動。

正巧有一個男人從周峰身邊經過,周峰一把拉住了他,小聲而緊張的問:「麻煩你幫我看一下,那邊是不是站了一個穿黑衣服的女孩子?」

「是啊。」

張雲兩邊張望了一下,然後慢慢往這邊走了過來。

她離周峰越來越近了。

周峰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低沉而急促。

他們之間隔了一條馬路,張雲完全沒注意到周峰,她低着頭,好象在想什麼。

就在張雲快要走過周峰的時候,周峰象箭一樣向張雲衝去。

張雲立刻看到了周峰,驚愕過度之後,她拔起腿想跑,可是來不及了,她的手已經被周峰緊緊地抓住了。

她看着周峰,腦子一片空白,她忘了掙扎,忘了說話,忘了一切。

她的手是熱的。

她是活着的!

(其實,我覺得自己蠻努力的,真的哦,每天都在更新的。你不知道,我都是手寫的,對着電腦,我沒有靈感,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的,手寫完了再打上來,所以,大大們體諒一下下偶的辛苦哈。呃……還有一個關於性別的問題,貌似我是男的?暈了哦……)

「你身上有錢嗎?」

周峰楞了一下,點點頭:「有,你要多少?」

「我不要,你去超市買幾罐酒出來吧。」

「你要喝酒?」周峰有些驚訝的看她:「為什麼?」

她低下頭:「如果不喝酒,我怕自己沒有勇氣跟你說那些。」

「那我們一起去買吧。」

「你怕我跑掉嗎?既然已經被你拆穿了,我也沒有理由再跑了,而且,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周峰抬頭看她,昏暗的路燈下,她臉上的傷疤依稀可見,周峰的心裏湧出一絲內疚,轉瞬代替了怨恨,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去吧,多買幾罐,我真的想喝酒了。」

周峰在那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了十二罐啤酒,要了兩個膠袋。

他們把膠袋鋪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街道上一片安靜,路燈在雨後呈朦朦朧朧狀態。

他們沉默的喝着酒,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任微風從他們身旁掠過。

周峰已經喝完了一罐酒,他用手指把空的依拉罐捏扁,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他一揚手,把它向對面拋去。

周峰拉開了第二罐酒,喝了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麼會在這裏?」

「來找我媽,她嫁到這裏了。」

「哦?你現在跟你媽了?」

「沒,只是來找她,我外婆生病了,你知道的,他們都不要我。」

周峰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你呢?你怎麼也這麼晚在這裏?」

「我來找人的。」

「找誰?林羽如嗎?」

「你怎麼知道?」周峰剛問完,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她都能做出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她當然知道林羽如。

不過周峰實在想不通,那些詭異的事情,她是怎麼做到的,如果她不是一個「鬼」的話。

張雲沒回答他的話,她也喝完了一罐酒,她學周峰的樣子,把依拉罐捏扁,扔到對面,她拉開了第二罐,眼睛看着對面那盞路燈。她突然問:「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沒有啊,誰說的?」

「如果沒有,你怎麼會放蛇在我床上?」

他愕然的看着張雲。

「你別這樣看我,我什麼都知道。」

「那些蛇……沒……沒毒的,我……我只是想……」

「你不該跟他們撒謊是一條蟒蛇的。」張雲打斷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說:「你如果不說是一條蟒蛇,我死都不會猜到是你乾的,你以為我瘋了、死了,就死無對證了,是嗎?」

周峰很不自然的轉着手裏的依拉罐:「我沒……沒想到你會……,我當時……就是想……嚇嚇你。」

「嚇嚇我?」張雲凄然的笑了一下,淚水湧進了眼眶:「你試試被十幾隻老鼠咬!那純粹是嚇嗎?」

「我沒想到你不會跑……」

「跑?我當時已經被蛇嚇瘋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跑,那麼多老鼠!那麼多!它們瘋了一樣在我身上啃!我有錯嗎?周峰?我脾氣是不好,是不該總纏着你,讓你帶我回家,我就是覺得自己太可憐了!他們誰都不要我,所以我以為你對我好,所以我總想呆在你家裏,我……」

說到這裏,她哭了出來。

「對,對不起。」這是周峰生平第一次跟別人說對不起,如果張雲是真的死了,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跟人說對不起,但是張雲現在就活生生的坐在他的身邊,他無法不向她道歉,他的玩笑的確是開過了火。

「你別跟我說對不起,我都被你搞瘋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已經瘋了,

你媽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你不該每天半夜在我家後面又哭又叫的,我又正好生病了,我媽很迷信,你是知道的,她相信那個算命的說的,以為我真的被鬼纏身了,也以為你就是那個被鬼附了身的人來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她就把我弄死,是嗎?」

「是你自己不小心摔……摔下山的。」周峰忍不住為母親辯護。

「如果不是她用那隻貓引我,我怎麼會跟她跑到山上去?如果她不把那隻貓突然扔到山下去,我怎麼會摔下山?她利用我一聽到貓叫就會拚命去找的弱點,她不是想殺我,是什麼?」

周峰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他轉頭看她:「這麼說,你……你根本沒瘋?」

張雲又喝完了一罐酒,她有些微醉了,她說:「不,我當時是真的瘋了,可能是我命大,我從那麼高的山上摔下去,不僅沒死,而且把我的瘋也摔好了,把我的記憶也摔清晰了。」

「所以你裝鬼來嚇我?」

「是的,我在一本書上曾經看到這樣一句話——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你從來不敢,也從來不願意去面對的死角,一旦觸及了,它就會成為你內心深處最恐怖的東西。」

「可是那些事情,你是怎麼做到的?比如說那天晚上,我明明把鑰匙丟了,為什麼第二天它又在我的抽屜里。」

「不是我放的,你一直以為我死了,所以,你忽略了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的人?誰?」

「王利生。」

「王利生?」周峰驚叫起來,他完全被震住了。

「對,說來也巧,我那天摔到山下面去的時候,正好被王利生的爸爸救了,後來我一直住在他家裏養傷,我也是從王利生的嘴裏知道你跟別人撒謊,說我是被蟒蛇纏住了,我把事情告訴王利生以後,他氣得不行,於是我們就商量著怎麼嚇你。你還記得你那次跟王利生在學校後面的那條河邊嗎?其實,當時你不說去那條河邊,王利生也會想辦法把你拉去的,那也是我們第一次嚇你,王利生先跟你說一個可怕的夢,然後他裝作中了邪一樣往河裏跑,再往拱橋那裏跑,接着你就看見我了,但你當時沒認出來是我。我知道那次把你嚇到了,然後我跟王利生又商量,決定白天不能讓你看見我,怕萬一被你認出來,後來我躲到你家後面,趁着你家沒人的時候,躲了進去,我本來是想等你晚上回到家嚇你的,剛好電話響了,我一看是學校門口食雜店的號碼,我就猜到可能是你打的,我就接了。完事以後,我突然覺得躲在你家裏不安全,萬一我接電話那會兒,你爸或者你媽回來了,就會把我拆穿了,這樣做很危險,所以我就出來了。」

聽張雲說完,周峰整個人都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事情看似那麼詭異和離奇,謎底揭開以後,卻是這麼簡單。想想他當時居然被嚇得差點神經失常。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空的依拉罐扔出去:「這麼說,演出那晚,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口袋裏的鑰匙,也是王利生放的?」

「對,本來那天晚上我還要嚇你的,後來演出結束以後,我聽王利生說,你們演出的時候多了一個人,我想,你一看到鑰匙,你肯定以為是我的鬼魂,所以,我就沒必要嚇你了,剛好別人幫了我。對了,為什麼會多了一個人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當時真的以為是你,後來我從攝象機里看出來不是你,是個男的。」

「是誰呀?」

「我不知道,他穿成那樣,頭髮又遮住了臉,認不出來,那天晚上電影院的電線被人剪了,是你們剪的嗎?」

「不是。」

「對了,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在我家附近看到一個小孩,是怎麼回事?」

張雲不置可否的說:「你隨便找個小孩,給他幾十塊錢,你讓他演什麼都行,何況只是拍拍皮球說句話。」

「你真有錢。」

「還不是為了嚇你嘛。」

「你希望我也瘋了嗎?」

張雲坦白的說:「說實話,是這麼想的,如果再多嚇你幾次,你離瘋也不遠了。」

「那是,我已經差不多了,我今天如果沒發現你,你打算跟王利生合謀嚇我到幾時?」

張雲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唔,大約在冬季。」

周峰也笑了:「我真沒想到是王利生,我根本沒往他身上想。」

「那當然,如果讓你想到了,這場戲就沒法演了,其實你沒想到是很正常的,換成別人,別人也不會想到的。」

周峰喝了一口酒,問她:「你外婆又病了嗎?」

「嗯。」

「很嚴重嗎?」

張雲用手圈住膝蓋:「是啊,人老了嘛,稍微一病就下不了床。」

「改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真的啊?」

「嗯,真的。」

「說好的,不許賴皮啊。」

「不賴皮。」周峰看着她,輕聲的問:「你還……恨我嗎?」

張雲想了想,用手撐著下巴:「以前恨,現在不恨了。」

說完,她轉過臉看周峰:「你呢?你恨我嗎?」

周峰學她的樣子,想了想,也用手撐著下巴:「以前恨,現在不恨了。」

「討厭!居然學人家!」張雲用力的捶了周峰一下。

「喝酒啊,剛開始是誰嚷着想喝酒的?」

「喝就喝!來呀!誰怕誰!你別以為我酒量沒你好……」

黎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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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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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舞台劇里的“黑無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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